Chapter01 然後世界停止了運轉
夜幕低垂時,俞少清終於打包完了最後一箱行李。遠處歡快的聖誕歌聲被呼嘯的北風送到屋外,敲打著凝結了一層淡淡白霧的玻璃。他湊到窗邊,伸手抹了一把,在窗上擦出一片乾淨的扇形。
外面竟飄起了細雪。今年的聖誕節是名副其實的White Christmas,可惜俞少清既無興致欣賞雪景,也無心情歡度佳節。
衛恆抱著雙臂,斜倚在門框上端詳他。他就這麼不聲不響地站了幾個小時,一言不發地看著俞少清收拾東西。既不搭手,也不阻攔,沉默得令人毛骨悚然,強烈的存在感又使人無法忽略他。
「我坐明天上午的飛機回國。」俞少清直起腰,擦去額上的汗水,「你就不挽留我一下?」
「不要走。」衛恆說。或許是沉默了太久,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俞少清撇了撇嘴,回頭繼續整理他的箱子。明天,他就要離開這棟和衛恆一起生活了五年的房子。說實話,還真有點捨不得。
「那麼這樣呢?」
話音剛落,一雙有力的手臂便從背後抱住他。
衛恆的嘴唇摩挲著他耳際,火熱的呼吸猶如一條燃著熾焰的蛇鑽進他的皮膚。毛衣被掀開,衛恆的手潛入衣下,那宛如鋼琴家一樣修長骨感的手指按著他的腰,像在撫摸一件寶貴的樂器。
俞少清仰起頭,呼吸逐漸加快。他的身體熟悉衛恆的碰觸,對他每一個動作都能如實地做出反應。
這算什麼?分手炮?他有點氣惱又有點難過地想。
俞少清提出分手的時候,衛恆答應得那麼痛快,還以為他對自己早就沒了感情,只是兩個人搭伙過日子而已。可現在要他挽留自己,他又願意做這種事……
衛恆總是這樣。俞少清說什麼,哪怕是無理取鬧的要求,他也會一口答應,然後努力做到最好。可俞少清從來搞不懂他的真心,到底是因為喜歡他才容忍他,還是習慣性地妥協?
衛恆將他推倒在床上,沒蓋好的箱子被擠了下去,衣物散落一地,待會兒又要重新收拾。也許衛恆正是這麼打算的——如果俞少清懶得收拾,說不定就會回心轉意留下來。
他進入時,俞少清本能地戰慄起來。身體被最熟悉的東西填滿,讓他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有那麼一瞬間,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不再重要。他只需要衛恆,只要和他擁抱,和他親吻,被他撫摸,被他進入,然後融化在他身下。
衛恆握住俞少清的腰衝刺起來。俞少清陷在柔軟的床墊裡,整個人隨著那激烈的節奏起起伏伏。衛恆在床上向來溫柔,對他言聽計從,他說夠了,就絕對不再勉強。現在卻像變了個人似地,大開大合地抽送,簡直要把他下面那最柔軟的地方弄壞。
俞少清咬住嘴唇,努力不發出聲音,卻被衛恆用手指撬開齒關,深入口腔。靈巧的手指玩弄著他的舌頭,隨著抽送的快慢不時深入喉間。俞少清被弄得淚水漣漣,條件反射地含住衛恆的手指用力舔吮。上下兩張小嘴都被他侵占,整個人無法自拔地陷入欲望的漩渦中。
他被幹射了一次,精液噴在自己的小腹上,沿著俐落的腹肌線條流了下來,形成一幅淫靡的圖景。他想說「夠了」,衛恆卻不給他出聲的機會,將他一條腿抬高,插得更加深入。衛恆給予的快樂,此刻卻化作酷刑,讓他在歡愉和痛苦之中來回往復。他記不清自己高潮了多少次,到最後幾乎失去意識,恍惚中聽見衛恆在他耳邊低語:「不要走……」
可他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實的聲音,還是幻想中的一縷嘆息。
飛機引擎的轟鳴聲讓俞少清從夢中醒來,空姐溫柔的聲音提醒他飛機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
他低頭盯著自己的下身,尷尬地發現自己勃起了。幸好旁邊的旅客一直在玩iPad,並未注意到他的異常。他用大衣掩好下身,靜待情欲退去,臉上像著火似地燙了起來。
居然夢到和衛恆那場荒唐的分手炮……他就那麼捨不得離開衛恆嗎?
飛機落地時,俞少清發現國內也下著雪。好一個美麗的聖誕節。
他剛剛結束了一段失敗的戀情,放棄了無望的學業,黯然返回祖國。周圍歡快的氛圍只讓他覺得形單影隻。
「俞少清!」遠處傳來熟悉的喊聲。
是來接機的朋友。俞少清硬擠出一個笑容,拖著行李快步走向他。朋友手舞足蹈地迎上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五年沒見啦!你怎麼好像長高了?在美國聖地亞戈吃了金坷垃嗎?」
朋友名叫華嘉年,是俞少清大學時的室友。畢業後同學們各奔東西,大多不聯繫了,只有華嘉年和俞少清還算熱絡。這次回國拜託他來接機,他二話不說一口答應:「好說!跟我客氣什麼,咱倆誰跟誰呀!」
華嘉年領著俞少清走向停車場。
「你當初去國外留學,同學們都羨慕得緊,怎麼突然不讀了?」華嘉年手上轉著車鑰匙,好奇地問。
俞少清胸口一悶。雖然知道朋友是關心他才這麼問,但還是偷偷責怪對方哪壺不開提哪壺。
「讀不下去了,發現自己不是那塊材料。」他淡淡地解釋。
俞少清研究的是人工智慧領域。起初躊躇滿志,覺得憑自己的才智定能做出一番驚天偉業。可越是深入研究,越是舉步維艱,博士論文寫到一半,就再也動不了筆,最後只能不情不願地承認自己並沒有那個才學。
與其繼續在前途無望的學業上耗著,不如乾脆俐落地來個了斷,趁早另謀出路。
華嘉年撓了撓頭,拖長聲音:「唉——我也不是很懂,聽說國外的博士學位挺難念的,不念就不念吧,早點出來工作賺錢也好。」
「嗯。」俞少清輕輕應了一聲,「打算先歇一段時間,明年再找工作。」
當初宿舍四個哥們,只有他繼續升學,其他人都早早進入社會。記得畢業時大家還羨慕他能出國鍍金,誰能想到時至今日,反而是他混得最慘。華嘉年如今是小有名氣的作家,書都出了好幾本,反觀自身的失意,不得不感慨人各有命。
「那衛恆呢?」華嘉年又問,「他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美國現在是放假吧。」
俞少清張了張嘴,呼出一團淡淡的白霧,心裡像有什麼東西猛地抽緊了,一股苦澀的味道湧上舌尖,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們分手了。」
華嘉年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栽了個狗吃屎。
「分手?」他怪叫起來,「不是吧?當初大家都以為你們要去美國結婚!你說分手了?!」
俞少清和衛恆是大學時的同班同學,畢業後同去留學,研究同一個領域,既是朋友,也是戀人,同時也是競爭對手。
與俞少清不同,衛恆才華橫溢,早早取得了博士學位。當俞少清還在和論文搏鬥的時候,他已經獲得了一家知名跨國科技公司的offer,人生可謂是順風順水,春風得意。
俞少清當然很為他高興,卻也忍不住嫉妒難過。從剛進入大學起,衛恆就是他憧憬的對象。相貌英俊的衛恆是學校的大眾情人,聰明勤懇的衛恆是導師的得意門生。為了和衛恆比肩而立,俞少清不要命地向上爬,好不容易見到一絲曙光的時候,衛恆早已一飛沖天,去到了他永遠不可能跟得上的地方。
起初俞少清還能自我激勵,要以衛恆為目標加倍努力。可後來逐漸發現,彼此間的距離越拉越大。衛恆身邊環繞著和他同樣出色的人,個個都比俞少清強上百倍,即使衛恆並沒有不忠的意思,俞少清也忍不住自怨自艾地往那方面想。
他們幾乎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衛恆註定要往更高處走,不可能為了他停下腳步。
在這樣鮮明的對比之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承認自己能力有限,承認人和人的天賦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承認自己是個心胸狹窄的嫉妒者,容不下別人比自己更優秀。
俞少清痛苦地分了手,孤獨地回國,指望時間和距離能緩緩治癒心傷(雖說這傷大部分是他自己作出來的)。
他和衛恆的分手異常和平順利。一句告別的話,再加一個遺憾的擁抱,五年的戀情便宣告終結。
華嘉年見俞少清臉色不對,立刻轉移話題,說起自己的新書。俞少清佯裝感興趣地聽著,不時讚美他構思巧妙。
兩個人在機場周邊繞來繞去,俞少清發現他們似乎在原地打轉,華嘉年還頻繁地看手機確認時間。
「你在等人?」俞少清問。
「沒有!」華嘉年斷然否認,「我路痴,我看地圖呢!」
俞少清皺起眉。華嘉年這個人非常好懂,他說謊時的慌張神情藏都藏不住。
「等人就等人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華嘉年登時慌了手腳,「不不,這個,我沒有……」他連連擺手,「我就是,那個,你等一下哈,我想想……」
支支吾吾半天,他突然喜形於色地大叫起來:「哎呀哎呀終於來了!」
說罷舉起手,用力搖晃了兩下:「這邊這邊!衛恆!」
俞少清頓時石化。
那個名字從華嘉年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幾乎無法呼吸。
華嘉年推搡著他,叫他轉過身。俞少清耳朵裡一陣轟鳴,像血液奔湧的聲音回蕩在耳膜上。
漆黑的夜空下,細雪映著五彩的燈光,紛紛揚揚落下。
衛恆從機場的方向走來,拖著行李。他逐漸加快腳步,然後扔掉行李箱,不顧一切地跑過來。
俞少清覺得自己的心臟肯定是被這冬夜的寒流凍結了,否則怎麼會這麼冷呢?不,更像是被灼熱的東西燙了一下,燙得他想要掉淚。
還沒反應過來,他便被衛恆擁入懷中。
「別走,少清,」衛恆的手臂緊緊箍著他的身體,「別走,別離開我。」
華嘉年在一邊鼓掌稱快:「衛恆坐下一班飛機來的,怕趕不上,就叫我把你拖住。哎呀,幸好趕上了,可喜可賀!」
俞少清瞪大眼睛。
假如他的人生是一齣戲劇,現在就是再完美不過的Happy ending了。
可他忽然覺得,自己彷彿是從一個很遙遠的地方眺望著衛恆和華嘉年,那感覺就像舞臺下的觀眾望向舞臺上的演員。
他好像……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你……真的是衛恆嗎?」
衛恆歪了一下腦袋,表示不明白他的質疑。
華嘉年在旁邊戳他:「你是不是高興得整個人都智障了?」
俞少清茫然地看著他:「你真的是華嘉年嗎?」
「……果然智障了。」
強烈的既視感湧入大腦。
這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識,彷彿曾在何處親眼目睹過,然而有些地方卻微妙地不同……
俞少清張開嘴。
「你不是衛恆。」
他轉向華嘉年,「你也不是華嘉年。」
他推開戀人,後退幾步,任憑寒風和細雪包裹自己。
「你們兩個都是AI。」
然後——
世界停止了運轉。
「超級人工智慧『天樞』,第二十七次圖靈測試,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