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美學大師 蔣勳 二○一○最新作品 十月隆重出版
【另有全彩印刷絨布硬封精裝本】
帶領您與諸帖素面相對
進入一千七百年前
看流雲舒卷,看積雪凝寒,看花開爛漫
也看見──最荒謬絕望的時代 最率性真實的人生
「手帖其實不是書法,手帖是洞澈生活的空靈明淨小品。」
這些「手帖」──文人間的書信便條,因為書法之美,流傳下來,成為後世臨摹寫字的「帖」。然而,「帖」更是同時具有「私密」、「隨性」卻又極為貼近「真實」、「率性」的文體。曖昧迷離、若即若離,構成讀「帖」時奇特的一種魅惑力量。
●陸機《平復帖》●王羲之《十七帖》、《適得帖》、《遠宦帖》、《快雪時晴帖》、《寒切帖》、《嚴君平帖》、《漢時帖》、《成都城池帖》、《蜀都帖》、《鹽井帖》、《旃罽帖》、《藥草帖》、《上虞帖》、《服食帖》、《積雪凝寒帖》、《姨母帖》、《二謝帖》、《得示帖》、《喪亂帖》、《頻有哀禍帖》、《憂懸帖》、《兒女帖》、《妹至帖》、《執手帖》、《初月帖》、《衰老帖》、《轉佳帖》、《極寒帖》、《如常帖》、《得涼帖》、《蘭亭序》●王徽之《新月帖》●王獻之《中秋帖》、《廿九帖》、《奉對帖》●王薈《癤腫帖》●王慈《栢酒帖》●王珣《伯遠帖》●王志《一日無申帖》……………
南朝畢竟過去了。美麗故事裡人物的灑脫自在隨大江東去,只有殘破漫漶的手帖紙帛上留著一點若有若無的記憶。
那是殘酷到無法想像的年代,那是嚎啕大哭的年代,那是人性被摧毀絕望無告的年代,痛到心被貫穿,痛到肝被貫穿,痛,卻無可奈何──正是王羲之的手帖裡重複用得最多的字──但在這樣的年代中,那些以「奈何」「奈何」手帖作為生活註腳、互通親友間平安聲息書信的南朝文人,卻還是可以「仰觀宇宙之大」,看流雲舒卷,看積雪凝寒,看花開爛漫。更重要的是,在他們充滿艱難、困頓、折辱、劇痛、磨難的生活境遇中,仍然努力地活出自我,更相信文化是長久可以傳承的理想,相信手寫的墨跡斑斑可以傳遞美的生命信念,並為「美」作最後的見證。
部分文字摘錄:
●後代的人一次一次臨摹南朝手帖,其實不完全是為了書法,而是紀念著一個時代曾經活出自我的人物。
●「帖」是文人在亂世裡一些小小記憶,絹帛殘紙上墨蹟斑斑,好像要頃刻化煙塵而去,卻使人讀後心情難以「平復」。
●讀「帖」的時候常對江左風流人物有嚮往;但是,大江東去,歷史的確對任何個人都一無惋惜眷戀。
●大概也因為那不可言說的感傷,日積月累,形成南方文人性格裡一種揮之不去的「謔」的玩世不恭吧。
●簡短的書信背後是慘絕人寰的時代悲劇,不能承擔的生命傷痛,以及反覆無盡的虛無幻滅。
●殘破斑剝的紙上,墨痕如煙,筆勢線條從容自在,平實裡透露了雍容與優雅,可見王氏家族子弟最好的教養與品格。
●一個家族,在這樣的亂世,仍然相信手寫的墨跡斑斑可以傳遞美的生命信念,彷彿是在為「美」作最後的見證。
●我看《旃罽帖》,像秋日晴空一絲流雲,可牽可掛,可捲舒可伸展,也可以散到無影無蹤,只是記憶裡的一點執著。
●養心殿這小小的暖閣裡的小小的「窩」,是真正乾隆自己的空間了。在簡單安靜的手帖旁邊,他才回來做自己了。
●「靜佳眠」,像一根繞藤的鬚蔓,像一片無風中墜落的秋葉,像水波在土岸邊迴旋,像空氣裡一聲歎息的尾音。
●「寒切」二字,草體流轉,像雪片在飄。映在日光裡,爛漫紛飛,像在心中飛揚迴盪不去的南朝的記憶。
●東晉江左名士崇尚個人自由,書帖瀟灑自在,風行雨散,潤色開花,自有一種品格,是不能為權貴「題榜」的。
●晉人真跡筆墨,線條收放間流暢灑脫,像正在綻放的花瓣;墨色在轉折處的濃淡變化與重疊,也如煙雲幻滅。
作者簡介:
蔣勳
福建長樂人。一九四七年生於古都西安,成長於寶島台灣。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一九七二年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一九七六年返台。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並先後執教於文化大學、輔仁大學、台灣大學、淡江大學,並擔任東海大學美術系創系主任七年。現任《聯合文學》社長,近年更專事兩岸美學教育的推廣。
著有藝術論述《漢字書法之美:舞動行草》、《從羅浮宮看世界美術》、《天地有大美》、《美的覺醒》、《身體美學》、《美的曙光》、《美的沉思》、《徐悲鴻》、《齊白石》、《舞動白蛇傳》、《舞動紅樓夢》、《舞動九歌》、《孤獨六講》及有聲書《破解米開朗基羅》等;散文《島嶼獨白》、《歡喜讚嘆》、《大度.山》等;詩作《少年中國》、《母親》、《多情應笑我》、《祝福》、《眼前即是如畫的江山》、《來日方長》等;小說《新傳說》、《情不自禁》、《因為孤獨的緣故》、《祕密假期》等書。
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2010年出版風雲人物之二:美的傳道者蔣勳復活手帖文學 文 /蘇惠昭(文字工作者)
2010年最美的事,蔣勳復活了手帖文學。
拖拖磨磨了數年,印刻總編輯初安民苦等了數年,有幾個原因催促蔣勳終於完成《手帖──南朝歲月》,其中一個是《蒼涼的獨白書寫寒食帖》(網路與書)的出版,另一個是五都選舉。沒錯,選舉。
郝明義提出「經典3.0」出版計畫時,蔣勳希望能擴大經典的定義,「一幅書畫、一齣戲,甚至侯孝賢的電影,都是經典。」因此,他寫了一本導讀蘇東坡《寒食帖》小冊,卻與出版社為吸引年輕讀者的種種編輯方式起了一番小爭辯,於是他更加渴望出版一本樸素、乾淨,可緩慢閱讀,也就是最貼近手帖本質的書,這就是恭請王行恭出山設計的《手帖──南朝歲月》。
「但如果不是在河邊走的時間夠長,我也不敢寫。」走在河邊的蔣勳看盡花開草長,風行雲動,有某種東西在時間裡安靜而緩慢的推升、敷演,他知道。
許多年前,當蔣勳還在當研究生,跟隨莊嚴老師到故宮上課時,他就愛上蘇東坡《快雪時晴帖》,後來有機會在日本看到王羲之《喪亂帖》,在天津看到《寒切帖》……,這些被拿來做書法範帖的作品,其實是當時王羲之寫給朋友的信,多半在問候身體好不好,多久沒見了,沒談什麼偉大的事,因為簡短、內容無關宏旨,書寫者身分回歸到「一個單純的人,一個在生活的人」,所以《古文觀止》不會選入,但蔣勳從另一個角度切入觀之讀之,「忽然覺得手帖讓文學回到這麼一個簡單的生活基礎上有它迷人的地方,特別想寫它。」手帖在他看來不只是範帖,而是「手帖文學」。手帖文學有如今天的簡訊,「當然簡訊沒有書法,不像那個時代的人用這麼漂亮的書法做導引,就因為字太漂亮了,所以流傳下來。」
手帖單獨看,看字之美,但把諸多手帖放在一起讀,蔣勳又發現到,它們呈現了某一個時代的面貌,那是永嘉之亂,公元311年,王羲之家族從北方往南方逃難,國破家亡,人性被徹底摧殘,所以「痛貫心肝」,所以「奈何,奈何」,卻在那樣的亂世中,在偏安的歲月裡,一代兩代三代,王氏家族「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可以吟誦詩書,可以走在雲淡風輕的山水中,可以與親友徜徉周旋,可以書信往返,可以寫出優雅的心事,可以相信文化的力量更大過於政權……」
那個時代,蔣勳根據文人手帖和《世說新語》故事所書寫的南朝歲月,「我從不覺得是懷舊,根本是在講我們的時代。」
南朝不只偏安南方,定都南京,它的文化很多是由北方逃難的文人所建立,這是南朝的另一個特徵。1949年後多少中原世家在戰亂中退遷台灣,台灣是南方,比南方更南,葉公超、臺靜農、俞大綱……,一批文化菁英因為戰亂聚集在未被戰火波及的台灣,逃過了文革、反右運動,因為這裡有著相對於北方的安定和自由,經濟也開始繁榮,於是在時間的累積中,自然而然出來了周夢蝶、商禽、?弦……,出來了林懷民,出來了陳映真,出來了侯孝賢、李安。《世說新語》很喜歡講一個「品」字,品與格,蔣勳數台灣風流人物,高就高在品與格,「專制集權國家培養不出的一種個人的風格,個人生命的自我完成。」
所以他透過手帖寫南朝,也就是寫台灣,「文學的書寫基本上一定有當代的關心,以及必須面對當代的讀者」,讀者如果讀不懂,「那是我的錯」。
而《世說新語》是蔣勳書寫《手帖》的重要基礎,他一直喜歡《世說》,起先片段片段的讀,後來把散落在各節故事中的同一個人物串在一起看,才發現它了不起的地方,「儒家經常一筆判定一個人的好壞,《世說》裡的人則不是單面的,有好的部分,也有壞的部分,像『書空咄咄』的殷浩,可以在墓地住十年,但還是抗拒不過做官的慾望,十年修行看似一夕破功。王獻之,一身反骨、叛逆,卻離了婚另娶公主,一剎那間放棄理想,屈服於權貴。」
蔣勳認為中國沒有一本書像《世說新語》這樣,簡短幾句就勾勒出一個人的性格;透過幾個故事,再呈現出一個人多重的面貌,寫出人性的複雜卻不落答案,處處是一種對人的寬容,所以在不設定出版計畫的前提下,他希望能夠再深入書寫《世說》裡的人物,或以《世說》為核心擴大到中國文人的探討,譬如寫蘇東坡和王維最敬佩、推崇的陶淵明。
蔣勳從來沒有出版計畫,每一本書都有漫長的等待過程,出版社等,他自己也等。重要的是緩慢,像花一樣的徐徐舒展,「因為在這個時代,很有可能別人要你扮演一個角色就毀掉了自己。」陶淵明寫「歸去來兮」,回到將蕪的田園可以避掉很多應酬,蔣勳也躲,一、兩個月不接手機,不看郵件,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做什麼呢?「讀書,或者什麼都不做,切斷與外界的溝通,保持絕對的孤獨,向內自省,檢查自己的行為。無論書暢不暢銷,無論別人給不給獎,重要的是必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不如此就沒有資格做文人。」他喜歡莊子的一段話「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
但選舉卻是他逃不掉的。
沒錯,選舉催化了蔣勳的南朝書寫。學生談論的新聞,蔣勳不能一無所知,所以他看電視,雖然每看必後悔。有時友人設飯局,席間談來談去也都是政治、五都選舉,他也會發表意見,然後又懊惱浪費了時間與口舌。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仰品類之盛……」蔣勳想起王羲之,他相信王羲之在那樣的亂世中寫「蘭亭集序」,為的是安定自己,而這就是南朝,也就是台灣,濁世滔滔,人我皆面目可僧,所以生起對抗之心;外面越是熱鬧沸騰,無所不在的偷窺、猜測、惡意和撕裂,越是要找一個東西去安定自己,所以選舉越聲嘶力竭,他越督促自己寫《手帖》以求安定。「我沒有那麼偉大,沒有那麼完美,也會受影響,被感染,必須時時修正自己,找回自己最單純的善良。」蔣勳每天早起必先誦一遍「金剛經」,有時也抄寫以懲罰自己,比如有一晚上朋友大談槍擊案「我也忍不住賣弄兩句」時。
他要回來做的自己,是一個接續中國文人傳統的現代文人。
學院生產的論文讓經典遠離大眾,故宮的展覽抓不住下一代的心,在這樣一個對文化、文人已經淡忘、陌生的時代,經典要傳承,文人的傳統要接續,「唯有以與人分享之心把經典大眾化」,無論《寒食帖》無論《手帖》,蔣勳都如此看待:「它們都是我最親近的朋友,身邊的東西,不是不可褻瀆的經典。」
2010年,台灣因為有蔣勳與人分享的《手帖》而安定、美麗。
蔣勳小檔案:
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1972年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1976年返台。專攻中西洋藝術史研究,亦從事繪畫創作。 ●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並先後執教於台大、文化、輔仁大學及東海大學美術系創系系主任,警察廣播電台「文化廣場」節目主持人、時報會館講師。近年專事美學教育推廣,並已出版多本談論美學的書籍。 ●作品:《手帖──南朝歲月》《蒼涼的獨白書寫:寒食帖》《漢字書法之美:舞動行草》《美的曙光》《天地有大美》《感覺十書:蔣勳談美》《身體美學》《美的覺醒》……等。
「2010年出版風雲人物」得獎原因:
長久以來,弱勢者視美為奢侈,不敢言美;利益者視美為誇富,役使糟踐,美感已為GDP所犧牲。直到經濟轉型,苦於品牌升級、設計加值之時,才回首茫然,心虛自卑,模仿失據,而先生卻早數十年已藏寶救亡。出之於小說、散文、藝術史、論述、繪畫,苦心孤詣,重構民族美學與歷史記憶,啟蒙俗民生活中的感官審美享樂,獻身為美的傳道者,謙卑明亮,氣象恢宏,給了我們歡喜感動與榮耀自豪。
媒體推薦:2010年出版風雲人物之二:美的傳道者蔣勳復活手帖文學 文 /蘇惠昭(文字工作者)
2010年最美的事,蔣勳復活了手帖文學。
拖拖磨磨了數年,印刻總編輯初安民苦等了數年,有幾個原因催促蔣勳終於完成《手帖──南朝歲月》,其中一個是《蒼涼的獨白書寫寒食帖》(網路與書)的出版,另一個是五都選舉。沒錯,選舉。
郝明義提出「經典3.0」出版計畫時,蔣勳希望能擴大經典的定義,「一幅書畫、一齣戲,甚至侯孝賢的電影,都是經典。」因此,他寫了一本導讀蘇東坡《寒食帖》小冊,卻與出版社為吸引年輕讀者的種種編輯方式起了一...
作者序
蓴菜鱸魚-代序 /蔣勳
一千年來定為陸機作品的《平復帖》似又重新需要釐清真正的作者,或重新定位為晉代
某一佚名文人的手跡了?
虱目魚腸
────小吃,比大餐深刻,留在身體裡,變成揮之不去的記憶,是可以讓人連官都不想做的。
做大官,常常就少了小吃的緣分。
剛從上海回來,想念起台南赤崁的虱目魚腸。
如果在台南過夜,通常一大早會到赤崁樓後面一家小店吃最新鮮的虱目魚腸。魚腸容易腥,稍不新鮮,就難入口。因此一大早,五、六點鐘,剛撈上來鮮活的虱目魚,才能吃魚腸。新剖的魚腸,經沸水一汆,即刻撈起,稍沾鹽醬,入口滑膩幼嫩,像清晨高山森林的空氣,潮潤有活潑氣味,吃過一次,就成為身體裡忘不掉的記憶。
唐代歐陽詢的《張翰帖》裡說到大家熟悉的一個人「張翰」──「因秋風起,思吳中菰菜鱸魚,因命駕而歸」。
張翰當時在北方作官,因為秋天,秋風吹起,想起南方故鄉的鱸魚蓴菜羹,因此辭了官職,回到了南方。
因為故鄉小吃,連官也不做了,張翰的掙扎比較大,我慶幸自己可以隨時去台南吃虱目魚腸。
「鱸魚蓴菜」因為張翰這一段故事成為文化符號,一千多年來,文人做官,一不開心就賦詩高唱「蓴菜鱸魚」。
辛棄疾的句子大家很熟:「休說臚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
季鷹是張翰的字,他幾乎變成漢文學裡退隱的共同救贖了。然而,私下裡,我寧願相信那一個秋天,張翰突然辭官回家,真的是因為太想念故鄉的小吃。
小吃,比大餐深刻,留在身體裡,變成揮之不去的記憶,是可以讓人連官都不想做的。做大官,常常就少了小吃的緣分。
平裝版
精裝版
張翰
────他們的故事留在《世說新語》中,與南朝文人跌宕自負的「手帖」,一同成為江南美麗又感傷的風景。
張翰出身吳地望族,他的父親張儼做過吳國的大鴻臚。吳國滅亡,江南許多舊朝的士紳期望跟新的西晉政權合作,紛紛北上求官,其中包含了陸機、陸雲、顧榮、賀循、張翰。他們的時代比王羲之稍早,他們的故事卻一一都成為後來南朝王羲之那一代文人的深刻心事。他們的故事留在《世說新語》中,與南朝文人跌宕自負的「手帖」, 一同成為江南美麗又感傷的風景。
我喜歡《世說新語》裡三段有關張翰的故事──
第一段是吳國滅亡不久,南方士族的賀循應西晉新政權徵召,北上洛陽擔任新職。賀循是浙江紹興人,北上時經過吳的金閶門,在船上偶然聽到極清亮的琴聲,賀循因此下船,認識了張翰,成為好朋友。
張翰問賀循:「要往哪裡去?」賀循說:「去洛陽擔任新職,路過這裡。」
張翰說:「吾亦有事北京。」當時南方人都把北方新政權的京城稱為「北京」。
張翰因此即刻搭了賀循的船一起去了京城,連家裡親人也沒有通知。
這一段故事收在《世說.任誕》一章,似乎是認為張翰跟賀循才初見面就上船走了,連家人也不通知,行為是有些放任怪誕吧。
張翰行為的放任怪誕更表現在他的第二段故事裡。
蓴菜羹、鱸魚膾
────張翰的三段故事都像「手帖」,一帖一帖都是南朝歲月的美麗故事。
《世說.識鑒》一章記錄了張翰秋天想念家鄉小吃的故事。
當時北上的張翰已經在齊王司馬冏的幕府裡作幕僚,齊王位高權重,野心勃勃,正在權力鬥爭的核心。那一個秋天,張翰忽然「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膾」,感嘆地說: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
人要活得開心,如何為了權力財富跑到幾千里外被官職綁住!
張翰因此回家鄉了,《世說》把這一段故事放在〈識鑒〉,因為司馬冏不多久兵敗被殺,張翰逃過簒逆同黨一劫。
《世說》這一段故事並不完全,《晉書.文苑》有張翰的傳,也正是歐陽詢《張翰帖》抄錄的文本。
當時張翰跟同樣來自吳國的同鄉顧榮說:「天下紛紛,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間人,無望於時。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
《晉書.張翰傳》說得明白,天下紛亂,災禍接連不斷,有名望在外的這些吳國舊士紳一定是新政權攏絡的對象,張翰用了四個字「求退良難」,退都退不了,退不好也是要獲罪遭難的。「求退良難」令人深思。
〈文苑傳〉裡的句子,歐陽詢《張翰帖》也有脫漏。張翰要顧榮小心,要多防備政治鬥爭的可怕。顧榮很感嘆,握著張翰的手──「榮執其手,愴然曰:吾亦與子採南山蕨,飲三江水耳。」
顧榮後來並沒有福氣跟張翰一起退隱,沒有福氣「採南山蕨,飲三江水」。
過不多久,西晉政權因為權力鬥爭,分崩離析,永嘉之亂(三一一年),顧榮回到南方,結合南方吳地士紳豪族,輔佐晉元帝司馬昱在南京建立東晉政權,那時候王羲之大概十歲左右,隨家人逃難南遷。
顧榮與王羲之的伯父王導是穩定南方政權最關鍵的人物,顧榮這些南方舊士族,在北方做官,膽顫心驚,小心翼翼,在政權鬥爭夾縫裡求生存,飽受委屈。一旦西晉滅亡,王室南遷,晉元帝也要靠這些士族支持才能穩定朝政。
《世說》裡有一段故事是耐人尋味的──
「元帝始過江」,晉元帝剛在南京稱帝,感慨地對輔佐他的顧榮說:「寄人國土,心常懷慚」。剛移民到南方的「外省人」皇帝司馬昱覺得是「寄人國土」,心裡老是懷著慚愧不安。
元帝的話也許是一種試探,顧榮歷經朝代興亡,在政權起落中打滾,他的反應是有趣的,他即刻跪下,向元帝說:臣聞王者以天下為家──
顧榮講了一番漂亮的話,安定元帝的疑慮,他的這一段故事被放在〈言語〉一章,《世說》認為顧榮言語敏捷得體,我想其實是吳地舊臣長久養成的一種圓融的生存本能吧。
這個顧榮後來壽終正寢,元帝親自弔唁,備極哀榮,《世說》有關張翰的第三個故事正是發生在顧榮喪禮上。
顧榮生平好琴,喪禮靈床,家人放了他平日常用的琴。張翰前往祭弔,直上靈床鼓琴。彈了幾曲,撫摸著琴說:「顧榮啊,還能聽見琴聲嗎?」大哭,也不問候家屬就走了。
張翰的三段故事都像「手帖」,一帖一帖都是南朝歲月的美麗故事。
手帖
────這本書講「手帖」,講一些遙遠的南朝故事,但是,我總覺得是在講自己的時代,講我身體裡忘不掉的的記憶。
魏晉時期,「手帖」是文人之間往來的書信,最初並沒有一定具備作為書法範本的功能。
因為王羲之手帖書信裡字體的漂亮,在他去世後三百年間,這些簡短隨意的手帖逐漸被保存珍藏,裝裱成冊頁卷軸,轉變成練習書寫、欣賞書法的範本,「帖」的內涵才從「書信」擴大為習字的書法範本。
特別是到了唐太宗時代,因為對王羲之書帖的愛好收藏,以中央皇室的力量,搜求南朝文人手帖。把原來散亂各自獨立的手帖編輯在一起的,刻石摹搨,廣為流傳,使王羲之和許多南朝手帖,因此成為廣大民眾學習書寫的漢字美學典範,產生《十七帖》一類官方勑定的手帖總集版本,也促使「帖」這一個辭彙有了確定書法楷模的意義。
因為「手帖」意義的改變,原來南朝文人書信的特質消失了。唐代的名帖,像歐陽詢的《夢奠帖》《卜商帖》《張翰帖》,都已經不是書信性質的文體,連字體也更傾向端正謹嚴的楷書,魏晉文人行草書法手帖的爛漫灑脫自在都已不復再見。
歐陽詢的書法大家熟悉的多是他的碑拓本,像《九成宮》《化度寺碑》,已經成為漢字文化圈習字的基礎範本,也都是楷書。
歐陽詢名作,收藏在北京故宮的《張翰帖》《卜商帖》和遼寧博物館的《夢奠帖》,其中或有雙勾填墨的摹本,但年代都非常早,不會晚過宋代,摹搨很精。
《張翰帖》近年北京故宮展出過,卷尾還有宋徽宗趙佶瘦金體的題跋。
王羲之字體的行草風格與他書寫的內容有關,因為是寫給朋友的短柬、便條,所以率性隨意,「行」「草」說的是字體,其實也是說一種書信體的自由。
《張翰帖》不是書信,是從《晉書.文苑傳》的張翰傳記中抄錄的文字,是嚴肅性的史傳,因此歐陽詢的用筆端正嚴格到有些拘謹,已經不是南朝美學的從容自由了。
《張翰帖》一開始介紹張翰「善屬文,縱任不拘」文學好,為人任性不受拘束。下面就是與顧榮的對話,結尾兩行是最美的句子「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鱸魚,遂命駕而歸──」一向端正嚴肅的歐陽詢,似乎寫到這樣的句子,也禁不住筆法飛動飄逸了起來。
宋徽宗曾經評論《張翰帖》,「筆法險勁,猛銳長驅」。高宗也曾經評判過歐陽詢的書法「晚年筆力益剛勁,有執法廷爭之風。孤峰崛起,四面削成──」
「猛銳長驅」「四面削成」「險勁」「剛勁」都可以在《張翰帖》的用筆看出。
特意從《晉書.張翰傳》裡抄出這一段文字,歐陽詢與許多初唐文人一樣,流露著對南朝手帖時代風流人物的崇敬與嚮往。然而,南朝畢竟過去了,美麗故事裡人物的灑脫自在隨大江東去,只有殘破漫漶的手帖紙帛上留著一點若有若無的記憶。
後代的人一次一次臨摹王羲之南朝手帖,其實不完全是為了書法,而是紀念著南方歲月,紀念著一個時代曾經活出自我的人物,懷念著他們在秋風裡想起的故鄉小吃吧。
每到江南,秋風吹起,也會想嘗一嘗滑潤的蓴菜羹,切得很細的鱸魚膾,但是都比不上在台南赤崁清晨的虱目魚腸。
收在這本書裡的許多篇章在講「手帖」,在講一些遙遠的南朝故事,但是,我總覺得是在講自己的時代,講我身體裡忘不掉的虱目魚腸的記憶。
也許哪一個秋天,可以磨墨寫一封信告訴朋友:清晨台南赤崁食虱目魚腸,美味難忘。
初安民兄誠摯豪氣,有俠士風,他創立《印刻》文學雜誌,我心中時時紀念著要為他寫一輯「南朝故事」。拖延數年,安民不以為忤。改日相約,一起去赤崁嘗一次虱目魚腸。
二○一○年五月廿四日八里 蔣勳記事
蓴菜鱸魚-代序 /蔣勳
一千年來定為陸機作品的《平復帖》似又重新需要釐清真正的作者,或重新定位為晉代
某一佚名文人的手跡了?
虱目魚腸
────小吃,比大餐深刻,留在身體裡,變成揮之不去的記憶,是可以讓人連官都不想做的。
做大官,常常就少了小吃的緣分。
剛從上海回來,想念起台南赤崁的虱目魚腸。
如果在台南過夜,通常一大早會到赤崁樓後面一家小店吃最新鮮的虱目魚腸。魚腸容易腥,稍不新鮮,就難入口。因此一大早,五、六點鐘,剛撈上來鮮活的虱目魚,才能吃魚腸。新剖的魚腸,經沸水一汆,即刻撈起,稍沾鹽醬...
目錄
目次:
蓴菜鱸魚───────代序
●虱目魚腸 ●張翰 ●蓴菜羹、鱸魚膾 ●手帖
第一輯 平復帖
1 火箸畫灰──《平復帖》種種
●啟功先生釋文 ●「佚名」書畫 ●右軍之前,元常之後 ●讀帖 ●禿筆賊毫,火箸畫灰
2 平復帖──陸機
3 陸機──「華亭鶴唳」
4 會稽雞
5 顧榮──「彥先」
6 賀循──彥先
7 晉人殘紙
8 鬼子敢爾
9 羊酪與蓴羹
第二輯 萬歲通天帖
萬歲通天(一):姨母帖 初月帖
●姨母帖──哀痛摧剝 ●初月──卿佳不?
萬歲通天(二):癤腫帖 新月帖
●癤腫 ●新月帖 ●雨濕熱,復何似?
萬歲通天(三):廿九帖 栢酒帖 一日無申帖
●美,通過朝代興亡 ●王獻之《廿九帖》 ●王慈、王志
第三輯 十七帖
1 周撫
2 旃罽帖
3 三希堂
4 靜佳眠──適得帖
5 東籬
6 遠宦──救命
7 寒切
8 上虞謝安
9 王謝堂前
10 積雪凝寒
11 得示帖
12 奉對帖
13 榜書
14 伯遠帖
15 妹至
16 容止
17 執手
18 噉
19 平城京
20 大福
21 小津
22 花事
23 書空
24 永和九年
25 苦楝
26 聲明
27 蛇驚
28 智永
29 手帖───────跋
東坡《臨江仙》───────附錄
●夜飲 ●東坡 ●鼻息雷鳴 ●此身
目次:
蓴菜鱸魚───────代序
●虱目魚腸 ●張翰 ●蓴菜羹、鱸魚膾 ●手帖
第一輯 平復帖
1 火箸畫灰──《平復帖》種種
●啟功先生釋文 ●「佚名」書畫 ●右軍之前,元常之後 ●讀帖 ●禿筆賊毫,火箸畫灰
2 平復帖──陸機
3 陸機──「華亭鶴唳」
4 會稽雞
5 顧榮──「彥先」
6 賀循──彥先
7 晉人殘紙
8 鬼子敢爾
9 羊酪與蓴羹
第二輯 萬歲通天帖
萬歲通天(一):姨母帖 初月帖
●姨母帖──哀痛摧剝 ●初月──卿佳不?
萬歲通天(二):癤腫帖 新月帖
●癤腫 ●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