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日本最有名的妖怪鄉「遠野」為舞台,讓人又哭又笑的平成怪譚!
★愛吃小黃瓜的河童、喜愛惡作劇的座敷童子、能化為人形的狐妖……落魄小說家成為「座敷童子的代理人」,寫下溫馨的妖怪解謎故事!
出道五年、面臨事業危機的小說家緒方司貴,來到與妖怪極有淵源的遠野,尋找能重振作家生涯的題材。在前往旅館「迷家莊」的路上,司貴遇見神祕少年,獲得了能看見妖怪的力量。
「迷家莊」據說受座敷童子保佑,如今卻已無人能看見妖怪,司貴因而成為「座敷童子的代理人」,為聚集在旅館的妖怪們解決煩惱;並受神祕少年所託,要找出潛藏在旅館的疫病神。可是,少年似乎隱瞞了關鍵之處……
© YUUKI NISHINA 2015
作者簡介:
仁科裕貴
YUUKI NISHINA
住在廣島縣的作家。學生時代曾在公寓餵過貍,之後看到窗外出現漂亮的包袱巾。我期待了一下,心想莫非這是貍的報恩?結果是被風吹來的衣服,真遺憾。
譯者簡介:
陳映璇
東吳中文系畢業,輔大日文翻譯所學分修了。喜歡做甜點、到處亂吃、閱讀書籍和埋頭翻譯。個人網站:http://chutsu.weebly.com
章節試閱
序章
在我還小的時候就一直覺得疑惑,自己到底是什麼人呢?
我一直以來都對自己很是陌生,感覺痛苦、悲傷都像是別人的事,總是以冷漠的俯視角度過著生活。我不過就像是我所操縱的電玩角色,而映入眼簾的東西則全是假的、毫無價值。
什麼時候才能打破世界的殼,開始真正的冒險呢?
我只是引頸企盼著這個瞬間,所以在無聊的課堂中,我在筆記本上不斷寫下幻想──真實的世界是什麼?自己在這個世界裡又會成為怎樣的人?
後來某天,眼前的男人告訴我答案。
他說,緒方司貴是一位小說家。
「我已經看過了。」
穿著灰色夾克、身材高壯的男人──進藤久臣,視線終於從手上的影印稿抬起,表情感覺有些奇怪。
咖啡館內籠罩著懷舊的燈光,我手心裡握著汗問道:
「怎麼樣呢?」
「不行啊。」
責任編輯進藤立刻回答,讓我頹喪地垂下肩膀。
他剛剛看的是我新作品的構想,上面簡單總結了故事概要、登場人物設定等,也就是說,那是小說的設計圖。
「這樣啊……哈哈,之前我也預料到了呢。」
天生的好脾氣讓我回以溫和的笑容,但心中其實並不平靜。這是因為自己的構想遭到駁回,也就代表這本小說連下筆的價值都沒有了。
又過了片刻,我才覺得受到打擊。鼻腔深處襲來熱痛的刺激,我閉上眼忍耐著這股感情震盪。徹夜未眠的淚腺非常脆弱。
「……那個……緒方先生。」
進藤苦笑著露出難看的表情,用一種微妙的正經口吻叫了我的名字。
「不行的理由很簡單,這個故事太樸素了呢!懷舊的田野鄉村背景,人類與妖怪互動的故事,現在這種題材是無法暢銷的,必須要有更能吸引讀者目光的元素。就算內容再怎麼有趣,也得先讓讀者拿起這本書才行。」
據說進藤學生時代是橄欖球選手,我被他那禮貌卻強而有力的聲音擊垮,一時縮起了身子。擅長體育的人老實說非常可怕。
「對不起,我也知道,只是很喜歡這種故事……忍不住……」
「真難辦啊……」
他端起咖啡杯喝了幾口。明明咖啡早已冷掉了吧?
「這個嘛,溫馨的故事是不錯啦!但問題是概念非常難懂。這裡雖然寫著『帶來幸福的座敷童子』,但座敷童子算是家的守護神對吧?為什麼從都市搬來的主角光是和座敷童子相遇,就可以獲得幸福呢?」
「關於這一點……」我探出身子開始說明。
因為柳田國男的作品《遠野物語》,座敷童子成為日本家喻戶曉的妖怪。
而《遠野物語》的舞台──岩手縣,便有一間旅館相傳有座敷童子現身而聞名,極受歡迎;據說要是運氣好遇見座敷童子,就能獲得幸福。這不是很讓人憧憬嗎?
我侃侃而談了好一會兒,他卻只是冷淡地搖了搖頭。
「嗯……你每次都這樣,總是無法掌握題材啊!既然無法引起我一個人的興趣,就更沒辦法獲得讀者支持了呢!偶爾寫些與妖怪無關的故事如何?」
「就算你叫我寫與妖怪無關的……」
非常困擾,因為我只對妖怪有興趣啊。
一直以來,我就很喜歡有妖怪登場的故事,為了想盡量多接觸一些妖怪故事,我開始看書,更因而學會小說的寫作方法;至於其他類型的故事,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寫。
「所以這沒辦法的……」我一回答,進藤的表情就更為難看。
「這樣的話,至少改一下設定吧?主角的存在感應該要更為強烈,不要只是故事的敘述者,把他設計成英雄吧!例如可以和妖怪對話成為夥伴,利用妖怪夥伴的能力一一解決事件之類的。」
「事件嗎……?例如神隱?」
「不,既然如此乾脆寫得盛大一點!妖怪所犯下的不可能犯罪,讓警方為之束手無策,這時出現一位擁有超能力的偵探,華麗地解決這起事件。」
「但這樣一來方向就完全……」
「總之先試試看嘛!說不定你意外地很擅長喔?」
雖然進藤態度強勢,聲音卻莫名平板。他自己大概也不認為這樣就能創作出有趣的作品吧?
自己完全不受期待啊……我直覺地如此判斷,咬緊了牙根。
我是在十八歲時成為作家。那時,有生以來所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突然獲得大型新人獎,因此得以隆重出道。
可是從那時開始,我就一直覺得有些奇怪,感覺比起宣傳小說內容的有趣之處,出版社反而更致力於把我當成藝人來推銷;時尚雜誌的採訪亦多於文藝雜誌,就連讀者來信,也極少提及小說的內容。
但知名度就是力量。無論內容有沒有意義,實際上我的作品大為暢銷,版稅也多到足以讓我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八歲時,我失去了父母,此後便一直輪流借住在親戚家中。能獨立生活是我最大的成就,而別人看我的眼光也從累贅轉為羨慕,讓我心情非常痛快。
不過,職業的世界是殘酷的,僅是年輕而毫無實力的作家,一旦遭到厭倦,職業生涯很快就結束了。
新作的銷量逐步遞減,出版速度也掉到了一年一本左右。我已經有半年以上的時間,都一直在等待編輯的指示。
「要打破現狀就只能挑戰了,做了發現行不通,再來想辦法吧!」
進藤再次慫恿般地說道。
明明要是真的做了才發現行不通,或許就沒有下次了……
「……那個……進藤先生。」
或許是因為構想遭到貶低而覺得焦慮,我忍不住問了。
「這樣真的可以變有趣嗎?」
「啊?」
進藤的表情眼看著越發不悅。
「當然啊,一定比現在這個構想更好。」
「照著進藤先生的指示去做,真的可以大賣嗎?」
我又更進一步地問,已經無法後退。
進藤從鼻子大大地噴出一口氣,身體靠到椅背上,動作看來十分厭煩。
「你覺得不滿嗎?那你打算怎麼做呢?什麼都不改變繼續寫下去,然後一直重複同樣的失敗嗎?緒方先生是沒什麼問題,反正版稅會根據發行量支付給你,但承擔損失的可是我們公司和我啊!你真的明白嗎?」
進藤編輯的眼神嚴峻,聲音也充滿危險。他的年紀大我一輪,所以迄今為止的五年來,我從未如頂嘴般地駁斥過他。
可是「同樣的失敗」這個字眼,應該也包含了聽從他的指示才是。
「那我就直說了。就算銷量不好,進藤先生難道會立刻被革職嗎?相反的,我可是什麼時候沒了工作也不奇怪。」
「所以你希望我不要過問?你是想說無論如何都要用這個構想寫稿嗎?」
「不寫寫看不會知道結果,不是嗎?小說是活的,在撰寫的過程會隨之進化……」
「就算不寫我也知道,因為緒方先生的實力我早就了然於心。」
我們雙方都帶上火氣,火花從導火線上飛竄而過。
如果再繼續破壞我在編輯心中的印象,說不定就再也沒辦法寫小說了。我明知如此,卻停不下來。
「請等一下……書只要賣得不好,就全都要怪到我頭上嗎?我不是一直照著進藤先生的指示在創作嗎?明明沒有讓我自由寫過文章,請不要隨便小看我啊!」
「如果你想自由地寫,那就自己寫吧!我製作的東西是商品……像你這樣一直無視讀者的需求,這一輩子都不會暢銷的!所以我才說不行。」
進藤的發言,讓我按捺不住地挺起身反駁:「我絕對不是無視讀者,只是想把自己覺得有趣的東西,直接傳達出去──」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經過來回數次問答,他放棄似地如此說道,然後用死氣沉沉的眼神望著我。
「那就用這個構想吧!你可以開始動筆了。」
「咦……?可以嗎?」
我忍不住高聲問道。是他感受到了我的熱情嗎?我一瞬間感到喜悅,就見他掏出筆記本,邊翻頁邊說:
「但是……初稿請在一個月後完成,超出時間我就不等了。」
「一、一個月?」
「沒錯。如果你覺得辦不到,請再寫信告訴我。提早通知,我們才能處理。」
「處理」一詞指的是什麼,顯而易見。
可是愚笨的我,卻故意選擇開口提問;
「意思是……要把我的位置讓給其他作家嗎?」
進藤編輯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拿起帳單,保持僵冷的神色站起身來。
「不管哪個業界都是一樣的喔!結果都是搶椅子遊戲。無論是緒方先生還是我都不例外,大家都非常拚命的。」
他只留下這句話,然後用力踱著腳跟,邁出步伐。
那肩胛骨隆起的高大背影漸漸地越走越遠。
「請等一下!」
我提高音量叫住他,只見他停在原地。
「……啊,對了!」
他側眼望了過來,不知為何朝著我輕輕敬個禮。
「我都忘了,恭喜你出道五週年。」
他彷彿嘆息般地說道,沒有等我回答,便再次朝著收銀臺走去。
他迅速結完帳後打開門,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之中。步伐沒有絲毫猶豫,彷彿早已斷絕了所有不捨。
「──可惡!」
什麼五週年啊!什麼恭喜啊!我握緊拳頭,直直地搥向桌面,鈍痛化為漣漪,讓我渾身顫抖起來。
沒錯!剛剛進藤所說的話,一定就是最後通牒吧!
下本書如果賣得不好,我的小說家生涯就要歇業了。
怎麼會這樣?我好不容易才成為小說家,甚至早已無法從事小說家以外的職業──
對將來的不安已經非同小可,這是足以動搖自我存在意義的大問題。我渾身被冒出的冷汗浸濕,彷彿受到強迫性思維催逼似地得出一個結論。
只有這本小說,非得成功不可!
第一話 神隱之宿
我自淺眠中甦醒,人仍在電車之中。
從被我的吐氣暈糊的車窗往外望,可看見冬季枯萎的田園風景;更遠處有著連綿的高峰,峰頂染上白銀,山脊沐浴在暮色下,呈現一片橘黃。
「呼啊……」
我打了個呵欠。從東京車站搭乘東北新幹線約三個多小時,在新花卷車站轉搭快速列車,又奔馳了將近五十分鐘,差不多快到了吧?我伸了個懶腰,就聽到車內廣播提醒到站的通知,似乎終於可以從這個硬邦邦的座位解放了。
背上沉重的後背包走下月台,首先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吐氣的白霧。明明已經三月底了,為何還是這麼冷?我趕緊扣上大衣的牛角扣,將手插在口袋裡,邁開步伐。
岩手縣遠野市,是因柳田國男的作品《遠野物語》而為人熟知的傳說之鄉,位於北上高地的中南部,是建設於四周高山環繞的盆地中的城鎮。
對我這種妖怪作家來說,稱遠野為聖地也不誇張,因為《遠野物語》中編纂的逸聞幾乎都是怪異傳說,其中描繪了各式各樣的妖怪身影。
座敷童子、河童、天狗、雪女……小時候反覆閱讀的那些文章,文體之中飄散著芬芳詩意,卻又以傳聞形式貫穿全文,讓人感受到江戶、明治時期,妖怪是多麼自然地融入人民的生活之中。
簡而言之,遠野這個城鎮直到百年前都有妖怪棲息。既然如此,在剪票口的另一頭,又有怎樣的奇幻景象在等著我呢?
我的心中盈滿期待走出車站,看見的是──
排放廢氣的計程車、精緻的觀光導覽所、公車站、土產店、警局、餐廳,是一片不算鄉下也不如都市的站前風景。
我正覺得有些掃興,就發現站前圓環旁的一處廣場中,立著一尊赤銅色的雕像。
唔,那個看起來像是河童呢。數尊纖細消瘦的寫實河童雕像坐在岩石上談笑,每尊雕像的脖頸上都繞著不知是誰圍上的圍巾,讓我忍不住噗嗤一笑。
「總之先照下來吧……紀念發現的第一個妖怪。」
我自言自語著掏出智慧型手機。這是為了這次取材旅行而買的最新機種,雖然用起來還不太習慣,不過照相功能我已經預習過了。
立刻拍下河童雕像後,我又照了幾張遠野車站的全景,接著拍起附近的建築物。資料照片是越多越好。
──嗯?
就在這時,我的鞋子前端突然「啪!」地感覺踢到了什麼。
往腳尖望去,只見那裡落下一個水藍色的小杯子。
「啊……那個,不好意思!」
耳邊傳來彷彿小鳥鳴叫般的嗓音,我抬起頭,與一位小女生對上了眼。
她看來只有小學一、二年級,穿著紫色的外套,背著一個水壺。
「不好意思,那個……」
小女生有禮貌地指了指地面,是希望我幫她撿起來嗎?
「好、好,等我一下。」
我立刻撿起杯子,這一定是她水壺的蓋子吧?不知道怎麼搞得從瓶子上掉下來,然後滾到這裡來。
「來,給妳。」
「謝、謝謝你!」
小女生戰戰兢兢地伸過手,接過水壺蓋子。
她頭上夾著紅色髮夾,強調出飽滿的額頭,似乎是個伶俐的孩子;個性似乎很怕生,看起來頗為警戒。
不過她雖然畏縮,態度卻意外地很規矩,口氣也十分有禮,大概是父母非常細心教育吧?是這附近的孩子嗎?
我正想著這些事──
「喂,小哥!你找我女兒有事嗎?」
背後傳來充滿壓迫感的聲音。我回頭,只見一位穿著黑色皮革外套的男性,正猙獰地瞪著我。
「咦?沒有,我只是幫她撿她掉的東西……」
「啊?你在那邊小聲嘀咕什麼?給我清楚說出來啊!」
「等……欸?」
突然遭到一頓怒罵,讓我不知所措。男人的頭髮染成茶色,用髮蠟逆抓起來,只有下巴留著鬍子,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他的肩膀寬闊,胸肌隆起,手臂似乎非常有力。老實說,我很不擅長與這種類型的人打交道,或許該說很害怕……
「喂!你那支手機拍了什麼照片?拿來給我看看!」
「不是,你搞錯了!我只是拍了風景,沒有做什麼虧心事……」
我慌亂地回答。這個男人大概是小女生的爸爸吧?為什麼生氣啊?
對了,我曾在新聞上看過,最近帶著小孩的雙親似乎變得過分敏感,光是和他們的小孩走在同一條路上,就會被懷疑是不是在糾纏小朋友,甚至也有人只是跟小孩打個招呼就遭到通報。
「別囉唆了!手機拿來!還是你有不能讓我看手機的理由?」
「那個……拜託你聽我解釋,因為小朋友弄掉了水壺的蓋子……」
「啊?水壺的蓋子?所以你才向她搭話嗎?」
「不是!是小朋友自己跟我說話的,我沒有……」
我害怕地說明事情經過,對方卻回以岩石般的頑固抵抗。要是小女生可以幫我說幾句話就好了,但她只是躲在爸爸身後。
「不要在那邊嘀嘀咕咕地淨說藉口!你是想要我叫警察嗎?」
「咦?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真是亂七八糟,不講理也要有個限度!察覺到路人紛紛停下腳步望了過來,焦急和羞恥讓我臉頰一陣發熱。
「我、我知道了,我把拍下來的照片都給你看就是了!」
事已至此也沒辦法。我把手機遞給他,讓他確認裡面沒有小女生的照片──我只想盡快結束這起意外。
「──哼,你已經刪掉了吧?所以剛剛才一直拖延時間對吧?」
「啊?這怎麼說也辦不到吧!」
就算讓他確認,他的態度依然未見緩和,讓我為之錯愕。
誤會就此徹底打上死結,接著,我不斷承受著他單方面的責罵。
「什麼?你說沒有證據?你讓我女兒受傷這事毋庸置疑吧?讓她這麼害怕,還敢給我說這些?總之先給我道歉啊!」
最後,男人開始要求我道歉。
我當然不可能承擔這種罪名,但又不能讓騷動一直持續下去。眾人的目光已經聚集過來,說不定會有哪個路人報警也不一定。
有沒有什麼解決方法呢……?我環顧四周。
就在此時,我看見站前的十字路口有一輛客運公車進站,趕緊提高音量。
「總之!我只是撿起她掉的東西而已,先走一步了!」
撂下這句話,我立刻轉過身。
我並非要逃走,只是結束這個話題而已!我對自己說著藉口,直直地衝向停在觀光導覽所前的公車。一路上,我感受到彷彿要灼傷我背部的視線,卻沒有聽到任何人追趕過來的腳步聲。
總之,好不容易平安搭上公車的我,立刻就癱在雙人座椅上,然後躲在椅背後,窺探著外面的情況。
麻煩的父女……一直待在剛剛那個地方,一步也沒動。
仔細一看,女兒正纏著父親的手臂,似乎在說些什麼。該不會是那個孩子幫了我吧?……不過,爭端的原因本來就出在她身上啊!
無論如何,沒有追過來就好,就當作是兩敗俱傷吧。
我感受到一股倦意迅速湧上,再次放下背包,沉入座椅之中。
一會兒後車門關上,公車用慢悠悠的速度開始行駛。
窗外的景色漸漸流暢地飛逝而去,一彎過十字路口就看不到車站了。我終於安心地嘆口氣,倒向椅背靠上後腦杓,閉上雙眼。
但沒過幾秒,我突然回過神來。
說起來這輛公車是要開到哪裡去?
我真的是,到底在幹嘛啊?
萬幸,我搭上的公車似乎會經過預約的旅館附近,所以在公車站下了車後,我靠著手機上的地圖APP開始步行──到這裡為止都還好。
問題在於,我始終沒有注意到電池剩餘電量的警告。
真是愚蠢無比!我在鋪滿碎石的山路上走了三十分鐘以上,終於自覺到我完全迷路時,新買的智慧型手機已沉默地變回一塊黑色板子。
「……該不會就這樣遇難吧?」
我環顧四周,只見路邊滿是枯黃的草地和落葉。此外,視線可見之處皆是白樺森林。那彷彿消瘦老人般的凹凸樹幹,宛如正朝著湛藍天空伸出無數手臂。
遠野盆地四周諸山環繞,黃昏也比其他地方更早到來。現在才剛過下午五點,可是夕陽卻只在山脈另一頭留下些許微光。如此渺無人煙的地方,一旦陷入一片黑暗會變得怎麼樣呢?我心中油然生起一股焦躁感。
到了緊要關頭,或許只能去敲民宅大門尋求幫助吧。
不過我原本就不擅長與人來往,況且車站前的意外所帶來的苦澀餘味仍殘留心中,所以我盡可能不想依靠別人。
對了,我應該有帶印出來的旅館網頁,印象中上面也有附近地圖。我放下後背包,正要從中拿出地圖時,一張照片飄落至地面。
「哎呀!」
我趕緊撿起來,拍掉上面的枯葉碎屑。
此時,我的目光自然被照片中央的黑色文字吸引。
「迷家莊」。
攝影地點似乎是旅館大門前。茅草修葺而成的老舊屋簷下,鄭重地掛上一塊木製招牌,上面以烙印般的文字寫著旅館的名字。
照片最前方有兩個小孩站在一塊,伸手比著YA,其中一個是我,另外一個聽說是我在旅館認識的小女孩。我們都孩子氣地鼓著圓圓的臉,在陽光照耀下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雖然記不起當時的事,但看這張照片,我應該是渡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吧?
這家旅館──迷家莊,是因有座敷童子出沒而聞名的旅館。
號稱創業一百六十年的老字號旅館,也是宮澤賢治曾住過的地方。
據說在過去,這家旅館就有「發跡之宿」之名,在當地為人熟知,隨著其越發知名,政治家、創業家、演員、小說家也悄悄造訪。而大概十年前經電視節目採訪後,前往住宿的各界名人更是絡繹不絕,旅館變得大受歡迎,很難預約。
但在某天,旅館發生火災,一半的客房焚燒殆盡。自這起事件後,來訪的客人就如同潮水退去般越來越少。
這家旅館應該有座敷童子守護,又怎麼會發生火災呢?這不就代表了其實這裡沒有座敷童子嗎?火災發生後,背地裡對此流言四起。
現在的迷家莊就算是假日仍有許多空房。我在知道這件事之後,明知不妥卻也認為是個大好良機,就彷彿感受到上天的啟示一樣。
前往妖怪發祥地遠野,住在或許會遇上座敷童子的旅館房內,像過去的文豪大師那樣執筆寫作──光是想像,心中就無法自抑地情緒激昂。我把自己的去留賭在下一本作品上,對我來說,這就是起死回生的一步。
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已經預約了一個月長期住宿,從狹窄難受的東京公寓飛奔而出,一個人站在遠野的土地上。
不過冷靜想想,感覺自己尚未跨出逃避現實的領域……這些小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吧!賢明的選擇並非總是正確的答案。
「不過,這也要我能抵達旅館就是了……」
序章
在我還小的時候就一直覺得疑惑,自己到底是什麼人呢?
我一直以來都對自己很是陌生,感覺痛苦、悲傷都像是別人的事,總是以冷漠的俯視角度過著生活。我不過就像是我所操縱的電玩角色,而映入眼簾的東西則全是假的、毫無價值。
什麼時候才能打破世界的殼,開始真正的冒險呢?
我只是引頸企盼著這個瞬間,所以在無聊的課堂中,我在筆記本上不斷寫下幻想──真實的世界是什麼?自己在這個世界裡又會成為怎樣的人?
後來某天,眼前的男人告訴我答案。
他說,緒方司貴是一位小說家。
「我已經看過了。」
穿著灰色夾克、身材高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