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用甜言蜜語、美麗畫面建構的戀愛都是謊言!」
與湊佳苗、真梨幸子並稱「致鬱系三大女王」
桐野夏生盛讚 《百合心》作者直擊人性深處醜惡的代表作★改編電影於2018年1月19日上映
★蒼井優×阿部貞夫×松坂桃李×竹野內豐 主演
「好想傷害這個男人。
好想選擇最具殺傷力的話,直刺他的心臟——」
十和子無法忘記黑崎俊一。
即使黑崎早在八年前就拋棄了她,即使十和子也早就有了同居對象。
佐野陣治——他骯髒又猥瑣,是十和子最憎惡的那種人。
她明明嫌棄,卻在認識第一天就與他上了床,此後過著讓陣治包養的日子。
陣治對十和子越溫柔,她就越是想狠狠傷害他。
十和子越是羞辱陣治,他就越是痴心地愛著她。
他們的關係絕對異常得恐怖,更令十和子恐懼的是,陣治無盡的溫柔底下,似乎隱藏著什麼祕密……
一通電話,讓十和子的不安逐漸成真。警方告訴她,黑崎俊一已經失蹤五年了。
黑崎的失蹤會和陣治有關嗎?
為什麼當年黑崎送給自己的耳環,又出現在陣治的房間裡?
十和子想要遠遠逃離陣治,卻發現自己早已離不開他。
就像被不知名的鳥群團團包圍,看不見光亮……
作者簡介:
沼田真帆香留
一九四八年出生於大阪。人生經歷十分豐富,年經的時候就結婚投入家庭,成為全職主婦,後來離婚並剃度出家。四十多歲時經營建設顧問公司,十年後公司破產,五十歲左右開始執筆撰寫長篇小說《如果九月永不結束》。
《如果九月永不結束》獲得二○○四年「恐怖懸疑大獎」,沼田雖於文壇出道,卻仍未受到大眾矚目。直到二○一一年她發表了《百合心》,一出版便橫掃當年度各大排行榜,榮獲大藪春彦賞以及本屋大賞提名,中年出道的沼田頓時成為文壇新星,舊作《如果九月永不結束》也於半年內再刷六十萬本。二○一七年,她的兩大代表作《百合心》與《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同時改編為電影上映,再度提升討論熱度。
沼田筆下的主角多為女性,她擅長描寫她們心中晦澀的一面,融合殘酷殺人場面與病態執著的愛情。桐野夏生盛讚她的作品:「我從未讀過如此不可思議的小說」,是繼湊佳苗、真梨幸子之後的新銳「致鬱系」作家。
譯者簡介:
劉姿君
從事專職日文譯者多年,近期譯作有《告別的方法》、《逝去的王國之城》、《愚行錄》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日本讀者好評推薦
一言以蔽之,99%的不舒服。但確實是最高傑作!
愛情的究極型態。
能讓人重新思考「愛一個人」是什麼意思的作品。
這麼的下流、討厭、墮落,感覺真的很差,但又如此深刻。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糾纏不清的愛情肥皂劇,登場人物的內裡卻隱藏著純粹的愛。本作雖是致鬱系,卻能體會到對純粹愛情的感動,是沼田真帆香留的文筆高深之處。
◎文藝評論家 池上冬樹
眼前所見之物都變得歪斜、不停搖晃,溢滿惡臭。明明想要逃走,明明一秒鐘也不想再待在這裡,卻忍不住窺視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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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糾纏不清的愛情肥皂劇,登場人物的內裡卻隱藏著純粹的愛。本作雖是致鬱系,卻能體會到對純粹愛情的感動,是沼田真帆香留的文筆高深之處。
◎文藝評論家 池上冬樹
眼前所見之物都變得歪斜、不停搖晃,溢滿惡臭。明明想要逃走,明明一秒鐘也不想再待在這裡,卻忍不住窺視到最後。
章節試閱
說著「我回來了」進屋的陣治,慎重其事地拎著裝在透明塑膠袋裡的甜麵包。比鬆餅還大上一輪、蛋黃色的大麵包。
「哦,看到十和子的臉我就放心了。還在想妳到底怎麼了。電話也不接,手機也關了。應該沒事吧?舌頭的情況怎麼樣?」
十和子不理他。就坐在椅子上,也不說「你回來了」。
可是一看到陣治的身影,十和子的表情就放鬆了。讓神經緊繃得震顫不已的不安,也變質為一種鈍鈍的慵懶。
「哪,妳做了什麼?今天出門了嗎?」
陣治臉色暗沉。在從門口走進來才幾步的地方,兩腳打開與肩同寬,停佇在那裡。細微得不仔細看就不會發現,他的身體其實配合著呼吸的節奏不斷左右搖晃。這也是陣治讓十和子煩躁的毛病之一。
「你是想隨時監視我在哪裡做什麼是不是?所以才一直打電話來煩是不是!」
陣治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從工作服褲管底下露出來的一隻襪子鬆垮垮的好像會掉下來。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捧在手心的醜陋麵包好像陣治身體的一部分,「真的很抱歉。我會小心的。以後會盡量不要打。」
「鬼才信!這話我聽過幾百萬遍了。」
陣治若有似無地晃動著,站在那裡,半天都沒有要移動,那樣子就是讓十和子光火。
「幹麼一直站在那裡啦。」
陣治還站著。
「夠了沒,到底是怎樣?你自己才有事吧?」
「沒有啊。」
那語氣明明就在告訴別人有什麼。總是來這套。其實就是巴不得別人關心他、問他出了什麼事?還好嗎?卻故意話中有話地說沒什麼。明明不去理他,他也會自己說出來。
「……其實啊,今天上班發生了很討厭的事。」
果然。和陣治在一起,每天都是「果然」。
「又來了!這次到底是怎樣?」
「被罵無用的廢物。」
「哦,人家這樣恭維你啊。」
陣治何止是無用的廢物,他根本專門製造麻煩,只有他本人不知道而已。去年年底,他把沾滿了泥的工作服泡在洗臉台,水龍頭開著沒關,布料又塞住排水孔,水整個從洗臉台、走廊、門口一直淹到外面的共用通道。樓下住戶也漏水得很嚴重,引起一場不小的騷動。在那幾個月前,換衣服換到一半,兩條腿都穿進工作服的同一個褲管,跌倒,下場是額頭上縫了好幾針。但是他本人毫不在意,還說這些都算是每個人都可能發生、所謂日常生活小事。
「嗚⋯⋯」
蹙起的三角眉毛底下,眼珠射出陰沉的光。陣治對於能力方面的評價反應都異常敏感。
「……我……我,算了,不說了。說了也沒用。」
懊惱低下頭的樣子很有演戲的味道。他好像因為這一低頭,想起了自己手中的麵包。
「這個麵包很大吧,要不要一人一半?我肚子餓了。覺得晚餐前可以墊墊肚子就買回來了。」
劈哩啪啦地撕開袋子,拿出麵包,陣治用黑色的髒手指抓住蛋黃色的麵包。
「我不用。」
「別這麼說,看起來很好吃啊。吃一口也……」
陣治正要遞麵包過來的時候,手以一個奇妙的角度傾斜。圓盤型薄薄的麵包便行經陣治的手到鋪木地板這短短的距離,瞬間掉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一回神,圓圓的麵包就在地上。陣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茫然站著低頭看麵包的陣治,那一瞬間看起來宛如獨自在無人島上的人。一陣戰慄爬上十和子的背。壞掉了。這個男人果然壞掉了。或者,是光看麵包掉在地上就這麼覺得的十和子有問題?但如果同一個麵包從黑崎的手上,或是那個聲音迷人、口齒清晰的水島手上掉下去又會怎麼樣?麵包就不會像這樣「啪!」一聲、以面積最大的底部突然吸住地板似地掉下去,而是斜斜地掉落,發出輕巧的聲音,彈開、滾動,而他們也會陽光開朗地哈哈大笑吧。
「陣治。」
心中突然興起一陣同情。陣治。可悲的男人。
「怎麼了?」
「麵包掉下去了。」
「一定是累了吧。」
十和子從椅子站起來走過去幫他撿起麵包,說聲「拿去」便遞給他,只見陣治把麵包翻過來看底部,然後心驚膽顫地窺看十和子的神情。
「別管麵包了。既然肚子餓,就不要吃什麼麵包。對了,你現在就帶我出去吃飯吧!哪,我舌頭還在痛,想吃點粥之類軟的東西。」
陣治興致勃勃,說在工地附近發現一家感覺很棒的單品餐廳,無論如何都要帶十和子去。去那家店要搭電車好幾站,出了站還必須走五分鐘左右,但也沒辦法。他們開陣治的小貨車到最近的車站,在車站後違停。
傍晚的尖鋒時間早已過去,月台上人影稀疏,但進站的電車還是有不少人。陣治連等車門打開都等不及,推開要下車的乘客闖進車廂內,一屁股坐上剛空下來的座位,招手叫十和子。
「快點、快點,這裡有位子。」
好幾個乘客斜眼看這個一頭灰髮的男子用手圍著、佔住身旁一人份的位子,十和子低著頭在他的旁邊坐下。萬一十和子落到不得不單獨搭電車的地步,一定會站在角落拿出書豎在臉面前,當個透明人吧。
「好久沒一起搭電車了。搭電車就可以放心喝酒。可是,我們還是別太晚回去吧。今天洗好澡,我也幫妳好好按摩。」
雖然不是說得很大聲,但十和子覺得她鄰座的中年上班族哼地笑了。
陣治還繼續要說什麼,忽然閉上嘴開始照例咳嗽。最先是輕輕震動喉嚨般輕咳,不久就將從整個肺發出來的混濁咳聲毫不猶豫地往車廂內部四處噴射,以並不怎麼痛苦的恍神表情望著半空,咳個沒完沒了。專心聽著自己咳嗽聲的陣治坐在左右都有人的座位上,看起來依舊像個被流放到無人島的人。直到到站十和子都默不作聲,在嘴巴裡把舌頭當糖果把弄。
陣治帶她去的店沒開。木格子門上掛著「本日公休」的木牌。和陣治一起行動,不知為何常會遇上這種事。
他們只好折回車站,路上剛好看到同類型的餐廳便走了進去。
狹小的店內沒有其他客人,他們正想就座的時候,還很年輕的微胖老闆娘冷冷地說:「不好意思,麻煩坐吧檯。」十和子無論如何都無法不去想:如果不是和穿工作服的陣治在一起,而是和穿著素雅西裝的高個子黑崎一起的話,就不會被店家這麼說了。
他們默默地在吧檯前並排坐下。老闆娘放下毛巾和熱茶,由上俯視的眼中帶著一絲不耐。絕大多數的女人只消看上一眼就會討厭陣治。
陣治看也不看菜單就扯開毛巾的塑膠袋,邊用力擦臉,邊點菜:「鹽烤烏賊腳,再來個啤酒。」
「我們沒有烏賊腳哦。」
為了掩飾若隱若現的輕蔑之色,老闆娘呵呵呵地笑了,笑聲聽起來很不在乎。
「什麼啊,沒有烏賊嗎,烏賊。啊啊,給我菸灰缸。」
陣治不知從工作服的哪個地方拿出了喜力菸盒,用百圓打火機點了菸。老闆娘大聲放下菸灰缸。
「有烏賊啊。要做成生魚片嗎?」
「既然有烏賊,就有烏賊腳啊。就不能幫忙鹽烤一下嗎。」
絕大多數的女人,都會露出「虧妳竟然能跟這種男人在一起」的憐憫神情看十和子。
自己倒了啤酒喝得津津有味的陣治,繼續懊惱個沒完。
「運氣真差,那家店竟然公休。」
只有喝第一口啤酒的時候才會露出津津有味的樣子,再來就雙眼發直面無表情。最後,老闆娘還是沒有端出陣治愛吃的鹽烤烏賊腳,烏賊生魚片在醬油裡翻個兩、三下的時候,陣治的嘴巴就已經像鳥嘴般尖起來朝著烏賊打開。光是這樣,十和子就感到整個胸口都被灰塵塞滿了。
「這裡差了一點。早知道就在車站那邊找家西餐,還比來這裡好。」
還在說。
「哼,陣治的西餐就是複合式家庭餐廳吧。你又不喜歡正格的。」
「哪有。我偶爾也想在正格的餐廳裡吃好吃的牛排啊。那時候因為是頭一次,一想到十和子在看我,就生硬起來而已。」
那時候,是指開始同居之前,在十和子的生日吃飯那次。一看到好幾把刀叉排在一起,陣治顯而易簡地緊張了起來,連點餐都點不好。當時還在T建設上班的陣治,打著花俏變形蟲圖案的領帶,還興高采烈地大聲說笑。
「一個拿筷子吃複雜式家庭餐廳的漢堡排的人,還真敢說!」
十和子不屑地說。
十和子早就脫掉外套,陣治則是無意脫掉厚重的工作服,邊吃喝臉上邊噴汗。即使擺滿整桌的菜,他的吃法也是像純粹把散亂的東西收拾回原本容器。不知道為什麼,已經不會像走夜路爬坡帶回家的天婦羅烏龍麵、存了錢偷偷買的香蕉那樣吃東西了。
「我這麼努力,那些人根本不懂。工作能推的就推,出了錯就都怪在我頭上。」
突然說起工作,陣治臉上的神情很快就變了。
「連赤字都要我從每個月的薪水裡扣。」
他吸了口山藥泥,無意識地用手指抹嘴。抹過嘴的手又直接去拿筷子。
「陣治,用濕毛巾擦嘴!」
十和子受不了地說,陣治便老實拿起濕毛巾。嘴唇與毛巾之間牽起山藥泥的絲,然後就這樣擦整張臉的汗,手指順便伸進嘴裡把假牙裝好。
「襪子工廠的改建,」陣治點著了香菸,像是在吸什麼苦東西般吸了一口,「明明說從藍圖、工程外包、訂材料都交給我,我才去找了便宜的新供應商。簽約的時候還滿口佐野先生、佐野先生的,把人捧上天。」
明明沒人問就自己說個不停,也不看向十和子。他說到一半,又粗又短的脖子粗魯地左右轉動,僵硬的肌肉兩度發出了破裂般尖銳的聲音。
結果便是公司因陣治蒙受兩百萬圓左右的損失,要求陣治負責。
「想要開拓新客戶,有時候就會有某個程度的赤字,不是嗎。」
「你每次都說這種話。每、次,都搶著要出鋒頭,結果都丟臉。」
「十和子才是每次都說這種話。妳一定覺得我很無能,是吧?」
事實上就是無能不是嗎?十和子本想這麼說,卻打消了主意沒作聲。跟他吵也沒有用。
陣治之所以辭掉上一個工作,是他被外包業者哄騙,直接就付了離譜的請款金額。那個業者曾經在深夜裡送爛醉的陣治回來時進過公寓,十和子在床上聽到他頻頻以低級下流又口齒不清的聲音哄騙陣治。
「佐野先生,你這樣的人幹麼還去拍那種社長的馬屁呢,你也是男人啊,不如讓他看看你的厲害,就算辭掉那種公司,一定有很多人搶著挖角,為什麼呢?看著我都替你不值,你的卵蛋被那種社長捏在手裡,你的卵蛋難道那麼小嗎?」
躺在床上的十和子笑了。不知道是不是無精症的關係,實際上陣治的睪丸真的很小,其中一個總是縮在鬆垮垮的陰囊的上方。
陣治抽出新的香菸,並沒有立刻銜在嘴上,而是在指尖擺弄。抬眼看著十和子有話想說,但結果改變主意點了菸,像要爭取時間般呆呆地抽。
「每個月的錢啊,」陣治眉毛往下垂,活像要哭出來似的,「下個月開始會比較少,多擔待啊。」
陣治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為什麼自己非得為十和子的生活操心。更不要說勸十和子去工作,他完全沒有這個念頭。每個月該給十和子的生活費變少了,他只想得到這件事,滿腦子都是被褫奪了存在理由的不安。
他煩躁不安地從鼻孔呼出兩道淡淡的煙,用水杯裡的水澆熄丟在菸灰缸裡的菸蒂。一堆菸蒂發出咻的聲響,變成髒兮兮的褐色。
十和子吹了又吹,護著舌頭,不知不覺吃完了鹹粥。
「沒關係啊,那沒什麼。」她邊說邊伸手拿陣治的湯豆腐。
陣治一副心頭大石落地的樣子,也把高湯蛋捲的盤子推給十和子。自己則是把喝完最後一口熱水加燒酌,又加點一杯。
「只是暫時忍耐。妳等著瞧吧,我一定會補償妳的。我遲早會離開這種公司,我有成為一方之王的雄心壯志。」
「都要五十歲的人了,虧你還真敢說。」
紅褐色面孔的下唇在發抖,但陣治對十和子的話完全聽而不聞。
「要讓十和子過好日子,就只能自己開公司了。我知道。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十和子。我是陣治,統率陣營的男人。其實呢,我已經開始四處打點了。上次剛好也和某個人稍微提了一下⋯⋯」
固定的話題順著固定的軌道前進。
陣治邊說邊找香菸盒,但一知道是空的便一把捏扁,補償般又大喝燒酌。
「誰要一直低三下四當打雜的,我真是受夠了。以後再以三顧茅廬之禮來請也來不及了。」
社長那個老狐狸……他說著,又拉又揉了耳朵好一會兒,然後又拉過菸灰缸來,用手指撥開疊在一起的菸蒂,挑出比較不濕的。
「我們公司畫得出像樣的藍圖的只有我。哼,這可是T建設訓練出來的本領。我走了,頭痛的是他們。哪,十和子,雖然發生了不少事,現在才是我的時代,我是成功得晚,大器晚成型。」
陣治對自己給自己光輝燦爛的評價陶醉不已,瞇著眼抽菸屁股,抽得好似比新的香菸更可口。
到底都到哪裡去了呢?像這種時候,十和子都不禁會想。那些格林公式呢?歐姆定律呢?此時此刻收在這個菸屁股男的腦袋何處?
和來的時候一樣,他們搭電車回去,逆著風走在到車站的短短路上,兩個人都冷到了骨子裡。陣治本來因喝了酒發熱而呈紅褐色的臉色,在車站的照明下一看,變成了水泥般的顏色。已經十一點多了。
走向月台下樓梯下了一半,電車進站了。「快走,快點!」陣治大叫。跑下剩一半樓梯上了車,車門隨即要關閉。
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奇妙的事。
一個年輕人滾也似地從十和子他們後面下了樓,筆直地衝過來,手臂朝車門縫隙伸進來。他的手輕輕撫過轉身回頭的十和子的眼皮和臉頰。
十和子一驚,同時覺得自己就是在等這類事情發生,與男子四目相接。
男子沒出聲也沒表情,只見他用力推開車門,繼手臂之後勉力要將上半身和半張臉擠進車內。那個剎那,十和子除了男子以外既無法看也無法思考,就抓住他伸長的手好將他拉進車廂。雙手自然舉起,一手要抓露出白色袖口的手腕,另一隻手要拉上臂。
這時候陣治回頭,十和子的剎那便毀了。陣治走近一步,同樣使力扳開夾住手臂的車門。不知為何,他的嘴巴像吃烏賊生魚片時一樣尖尖噘起,但其實用不著他這麼做,車門便自動滑開。由於車門突然打開,男子因反作用力反而踉蹌了幾步。他為了避開電車與月台的間隙,往車內踩了一步,但上身仍找不到重心。暫時打開的車門隨即又要關上,彷彿算好這個瞬間般,陣治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迅速伸腿往那個人的腳一掃。除了十和子誰都沒注意到。
「啊!」十和子叫了出聲,男子深藍色的領帶翻起來。隔著關上的車門玻璃,可以看見他在月台上大大顛了幾步後手著地。同樣看著這個情景的陣治,側臉上閃過一絲喜悅的表情。
「喔,都沒人啊。我們坐那邊吧。咦,為什麼?妳想站著?那我也站著好了。啊……真的有點累了。」
一直到剛才都沒想起的舌頭,突然腥臭地脹了滿整張嘴。十和子也累了吧……陣治說著,當場站著就伸出雙手要按摩十和子的肩,十和子甩開他,只覺得他髒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對側黑暗的車窗原原本本地映出了電車內部。簡直就像有另一輛破電車在夜裡並行。一身老舊工作服的陣治,和穿著膝蓋部分鬆掉、凸出一塊的燈芯絨長褲、連妝都沒化的十和子,也坐上了對面那輛車,以看著難以置信的東西般的眼神看著這邊。
坐上停在車站後方的小貨車時,兩個人的醉意大致都醒了。
在小貨車裡,發生了另一件奇妙的事。
十和子從小憩中醒來時,車子走在陌生的住宅區。還以為是黑夜欺人,讓她認不得熟悉的地方,仔細一看卻不是。從家家戶戶的地坪大小看來,應該是車站的另一側,但她無法確定在睡著期間車子是否過了平交道。
從車站到公寓大約是十五分鐘的車程。是有幾條不同的路可以走,並沒有哪一條特別近。陣治默不吭聲地看著前方。
「是怎樣?這裡是哪裡?」
「沒什麼,繞一下。」
陣治又開了十分鐘以上。在搖晃的小貨車上,十和子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去確認肥厚的舌頭與口腔內側密切貼合的觸感。
「不行!不行、不行啊,我認不得了。明明想要回家,到底是怎麼了?」
到底是怎麼了,指的是路嗎?還是他自己的腦袋?
又在好幾個相似的街角轉了彎之後,陣治靠著牆停了車。點菸的手在發抖。小聲喃喃說著「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聲音透出了害怕,但更多的是受到不公平對待的憤怒。
十和子心中泛起一股驚訝的悲哀。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在公寓和車站之間迷路!
她在黑暗中凝目環顧四周。
「那邊那根電線桿的牌子寫著三陽台。」他們果然是在車站的另一邊,而且相當偏東了,「向西走的話,應該會走到鐵路才對。」
把最後一口菸吸得臉頰都凹陷了,陣治菸也沒熄,直接把菸蒂丟到車窗外,默默地打了檔。
十和子等車子行駛了一會兒才問:
「你常常會這樣嗎?像是從工地回來的時候。」
「⋯⋯怎麼可能。」
說謊。
「陣治,你會不會怕?」
「怕?怕什麼?啊,那邊有平交道。」
「這種異常不是很可怕嗎?還是去看醫生……」
「什麼話,迷個路看什麼醫生。我只是分心在想別的事而已。」
如果不是想事情想得錯過了第一個轉角,第二個轉角還在想,第三、第四個也繼續想的話,是走不到三陽台的。到底想什麼想成這樣?或者,難道陣治已經虛脫到經常會認不得現在正在走的路的程度了?這時候十和子沒來由地這麼想。
過了平交道,轉了好幾個先前錯過的彎,最後進入招牌已熄燈的美容院旁的月租式停車場。
老舊的商店式住家夾陳的一群繁雜建築之後,可以看見住慣的公寓的上半部,有一半的窗戶是亮著燈的。
陣治在停車場一角的香菸自動販賣機投了零錢。
說著「我回來了」進屋的陣治,慎重其事地拎著裝在透明塑膠袋裡的甜麵包。比鬆餅還大上一輪、蛋黃色的大麵包。
「哦,看到十和子的臉我就放心了。還在想妳到底怎麼了。電話也不接,手機也關了。應該沒事吧?舌頭的情況怎麼樣?」
十和子不理他。就坐在椅子上,也不說「你回來了」。
可是一看到陣治的身影,十和子的表情就放鬆了。讓神經緊繃得震顫不已的不安,也變質為一種鈍鈍的慵懶。
「哪,妳做了什麼?今天出門了嗎?」
陣治臉色暗沉。在從門口走進來才幾步的地方,兩腳打開與肩同寬,停佇在那裡。細微得不仔細看就不會發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