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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迎風而立。
看似嬌弱的身子骨看不出一丁點兒平日的熱情活力,風吹拂過破舊的白色聖袍。
在初秋時分,若說感覺不出涼意……
絕對是自欺欺人。
她歎氣。
「今年的冬天難過了。」
海祿村是個貧窮的小漁村。
究竟有多貧窮?
從此時站在海邊吹風的龍王廟巫女破舊的衣裳就可得知概況,那衣裳雖然潔淨,但是除了乾淨這個優點之外,再也沒別的了。
一件聖袍破了又補、補了又破,已經看不到沒補過的完整地方了。
因為村子前不久被盜匪洗劫,如今所剩的物資沒有多少,等到嚴冬港口一凍結,就連出海捕魚弄吃的都成了幻想。
唉,過完這個年,究竟可以保住幾戶人家,銀子真的不知道。
想著想著,巫女銀子姑娘緩步踱回廟裡。
此時,銀子心裡想得可不是平常姑娘家的事兒,反而為著生計煩惱著。
她需要錢。
村子裡的孤兒也需要錢。
目前很多人還靠龍王廟接濟,雖然僅一日一餐,對銀子來說……
已是極大的負擔。
就是嘛!
生在這個村子裡,想要不緇珠計較行嗎?
所以,就算是龍王廟的聖女也「聖」不起來了。
想到這兒,銀子唇邊綻出個淺淺的微笑。
終於想到一個愛財的好藉口了。
巫女銀子的嘴形漸漸愈咧愈大……
那個笑容襯著她的雪膚花貌,美得令人目不轉睛,誰不知道龍王廟的巫女是「守財奴」!就跟她的名字一樣。
銀子。她沒有姓,就叫「銀子」。
以銀子開朗到不可思議的個性,就算想憂傷也……
不太久。
誰不愛錢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要取之有道便得了。
她有理由。
白花花的銀子有誰不愛?
她有藉口。
所以這個「銀子」的名字真是取得好極!
當然,人也像銀子似的,人見人愛。
「請問……」
想著想著竟出神了,居然沒發現門口杵著人呢!
「有什麼事嗎?」
這兩人錦衣繡服,好華貴的服飾,想必一定是有錢人家。
銀子看了精神為之一振,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兩位……要住宿嗎?」
為了開源,多賺點錢,銀子將廟裡的幾個房間打掃乾淨,充當海祿村中唯一的客棧。
「是的。」
一男一女。
銀子細細打量起這兩人……
夫婦嗎?
不不不,不太像。
那男的像冰雕成的,沒一絲人氣,八成是僵屍沒有疑問了。
而這女人看起來也像是趕屍道士。
居然不避生人,不住義莊啊!不過……
只要有錢賺,她什麼也不怕。
俗話說:「人窮連鬼都怕。」
「所以現在是鬼怕我才對。」她喃喃低語。
但是,即使是不怕,晚上也不希望和屍體住太近。
「請問,兩位回鄉……」她將臨口的安葬兩字硬生生吞回腹中。
「胡說什麼?」男子薄怒,看出了她的心意,「小女孩這麼多話。」
「呃,我是說……兩位的住宿,全包在我身上。」
還會生氣就不是了僵屍了吧?
她拍拍胸脯,「還好……」她聳聳肩指著那男人,「還好妳沒問題。」
「問題?」那女子開口問道,「我們會有什麼問題?」
直呼女子名諱?那鐵定是很親蜜了……
是兄妹?
是朋友?
是情人?
啊!還是姦夫淫婦呢?
男子沒好氣地瞅了銀子一眼,似能窺見她心思。
「理琴,別問了。」
「遵命。」理琴同意,「我想也不會有什麼好話,主子。」
「那就要看妳對好話的定義是什麼了。」希奇嗎?沒聽過人們對他這樣說話?」
「小姑娘妳……」
銀子冷哼一聲,轉過頭去。
他以為每個人問她問題,她都有必要回答?
不過,聰明如龍王廟的巫女銀子姑娘,如今可真的弄清楚兩人的關係了。
就是主從嘛!
沒什麼了不得的。
這個女人再怎麼囂張,也只不過是個奴才罷了。
「二兩。」
「什麼?」
「住—宿—費—二—兩。」她一字一句地重覆一遍。
銀子也知道太貴了,但是……
也沒打算他們以後會再來投宿,沒必要留給他們好印象。
既然是過路客,就「砍」死他們吧!把他們的錢榨得精光。
更何況,她一見這個女人就有氣,看了就討厭。
橫豎目前也快窮瘋了,過得一天是一天,就狠撈他一筆,讓他們當冤大頭。
「二兩?妳怎麼不用搶的?」理琴不屑。
「搶?」銀子拱拱手笑道:「多謝姑娘提醒,我就用搶的,那就住宿費一人二兩。」
「什麼?」
「搶得夠兇嗎?不滿意還好商量。」她的笑容像春花般綻放,好不嬌艷。
這招算是毒的,乍聽起來開黑店像是被別人逼的。
噢!不,應該是「黑廟」才對。
「妳……」理琴急怒攻心。
「莫非您還不高興?」她譏刺地冷笑著,「那麼……每人每天二兩。」
這個叫「理琴」的女人把她惹毛了,不做他們生意也行,今天非得氣她一氣才甘心。
這對銀子來說,也是破天荒的事。因為……
她從來不會放著錢不賺。
她常說,跟「銀兩」過不去的,就跟打自己幾個耳光一樣,沒什麼大差別。
「妳這個……」
「嫌貴?你們要是住在一起,我就打個折扣。」她咧開嘴笑笑,卻沒有一絲暖意。
主子殷宇皺了皺眉。
「只住一間房嗎?」她挑釁地對著男子問。
也不知怎麼地,銀子就是想刁難他,不想要他好過。
一旁的理琴氣得臉漲紅。
「要是嫌貴就兩個人擠擠。」她刁難著。
突然間,感到一股野蠻的報復快意湧上心頭,雖然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犯到她。
「我們要兩間房。」不說話的主子終於答話。
理琴已被她氣得臉色由紅轉白,現在又由白轉青,
嗯……再加把勁兒就成了,銀子默默「期許」著自己。
「不包括伙食費。」
理琴瞪大了眼睛。
氣死最好。
「伙食費另計。」銀子高聲唱著,怕對方聽不見,頭還順著韻律擺動,得意洋洋地。
「伙食費還另計?」她高八度的聲音聽起來像尖叫。
「好了,」主人開口了。
咦?
「行了,就照這樣。」
「是。」理琴二話不說垂首回答。
像一條諂媚的狗。
「我沒聽錯吧?」這回反倒換銀子驚訝了,「這樣都有人要住?看來我是要發了,」
典型得了便宜還賣乖。
但理琴只在心中暗罵,畢竟主子已經決定要住這裡了。
「呵呵,富貴險中求,人無橫財不富,這筆橫財我是賺定了。」揮了揮手,「來吧!有現成的房間。」
算他們夠識相,本來她還得另加打掃清潔費……
「還不走快點兒?」銀子邪邪地笑笑,「我的時間寶貴,就等於是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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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哎喲喲∼∼∼∼
「如果可以越過山那邊做生意,村子就不會這麼窮了,城裡的價錢定比這兒好得多。」銀子邊生火煮飯邊這麼想,想著想著就說出來了。
「如果沒有被搶就好了。」她喃喃自語著,「該殺的山賊!」
本來隔壁村子還可以常救濟他們,不過……
自從強盜來了之後,他們自顧尚且不暇,又何來餘力接濟呢?
「兩個村子一起被搶,多麼慘啊!」
全被搶光了。
上天等於不留一條生路給她。
問題就在這兒,既然是個漁村,當然是以漁獲為生。
到城裡最近的通路,又正好要經過山賊的山中,山賊要買路錢。
也不想想看,他們窮到三餐皆無以為繼,又怎麼付得出買路錢?
好啦,就繞遠路避開山賊好了,可是……
那可是海鮮耶!
如果沒趕上時效,好不容易捕到的漁獲也報銷了,價錢也折損了一大半。
要想……拿來自己吃吧!可惜,海上也不平靜啊!漁民也有不少在風浪中喪生,有時碰上海盜,更是一個也回不來了,平白添了一群孤兒寡婦。
如果村人拼死拼活捕來的魚不拿去賣,實在不划算。
「真是難辦啊!」
「什麼事難辦?」
猛回頭,「藍爺爺?」
銀子驚喜地大叫跳起來,差點就撞翻了灶上的煮湯的鐵鍋。
來人眼明手快,立刻扶穩了那險象環生的鐵鍋,奇怪的是,那滾燙的溫度,對他彷彿一點兒影響也沒,實令人咋舌。
「小心點兒,別冒冒失失地給燙傷了。」還不忘訓了銀子一句。
這一連串下來,實在是神人的身手啊!
但來者卻是個身著藍袍的高瘦老人,臉上最明顯的特徵是微微下彎的鷹勾鼻。
藍爺爺是山上的獵戶,經常接濟海祿村的龍王廟貧窮聖女銀子姑娘,是她最尊敬的老人家,時常繃著一張嚴肅的臉。
他一臉的嚴峻,卻在看到銀子時綻出笑容,竟流露出與面容不相襯的慈祥面貌。
「我找得你好苦啊!」她紅了眼睛,「前次到山上去,不但爺爺你不見了,就連你住的小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麼會?」藍爺爺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爺爺現在不就在這兒嗎?」
「對喔!」
事實證明一切,眼見為實。
「會不會鬼打牆?」
「還鬼遮眼呢!」她揉揉眼睛,「是我搞錯了吧?」銀子揮去一直想趁機掉下的淚水,「可能是迷路找錯了,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爺爺不會丟下我走了。」
最近有很多傳言,傳說除了龍王大人之外,在遙遠神國的鷹王大人派了許多親信下凡,而他最資深的藍長老就隱在龍王廟附近的小村落裡。
爺爺怎麼會是鷹族的長老嘛!怎麼看都不像,一定是他們認錯人了。
「沒什麼,沒什麼……」她忙不迭地搖著手,「謠言止於智者,止於智者。」
她肯定是智者沒錯,才不傳謠言呢!
要解釋前陣子的怪事,要花多少時間?
銀子可從來不吃虧和浪費時間。
「來,這個給妳。」
藍爺爺將手上的獵物放下。
「這是……」好多吃的啊!
「就給那些可憐孩子加菜好了,不多,只是爺爺的一點兒心意,別嫌少啊!」
銀子的淚光瑩然地看著地上的東西,良久……
「謝謝爺爺。」
「怎麼了?妳一向不是多愁善感的孩子,有什麼困難嗎?」
「銀子快要撐不下去了。」她吸吸鼻子,抽噎的樣子只是可愛,並不覺得十分悲傷,「若不是有人投宿,可能沒多久就斷炊,怎麼會嫌棄爺爺給的東西少呢?」她輕咬住下唇苦惱地皺起眉。
她的擔子實在太重了,在這村子裡,一個普通的女孩被付予神的形象,背負著眾人的期望,任誰也沒有辦法承受這種壓力,而銀子她……
竟然就這麼過了這許多年。
「有什麼爺爺幫得上忙的地方呢?」
銀子搖搖頭。
他上前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撫地輕拍著,「儘管說出來。」
經藍爺爺這麼一說,銀子竟然安心不少,困境雖然沒有解除,心情卻平靜下來了。
她指指裡頭,「有了裡頭的客人,省著點兒用,至少今年冬天沒有問題。」
但是,過了今年冬天之後呢?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可是能不想嗎?
「真的?」
兩個客人會有多少收入?
也難怪藍爺爺不相信。
「妳可不要跟爺爺客氣。」
「裡頭那兩個人是大呆子。」她跑回灶邊去攪和那一鍋湯,「好險,差一點燒焦了。」
「兩個人?」
「好像叫殷宇和理琴什麼的」
藍爺爺怔了怔,似乎話梗在喉中,不上不下,一會兒才爆出幾個字,「大呆子?」
「住宿費每人二兩外加伙食都肯住,不是呆子是什麼?」
唉,是被銀子當肥羊宰了。他想。
「這麼花錢嘛!我想他家就算有金山銀山也不夠他揮霍,」她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這樣正好,有了這筆錢,我們冬天就沒什麼好愁了,原本我還在擔心呢!」
敢情付錢住貴店還得被人稱「呆子」。
銀子的個性就是這樣,看到不順眼的人,一逮到機會就得將他好生「侮辱」一番。
「那個理琴好討厭,看了就好生氣。」
「她犯到妳什麼?」他抬抬眉毛,「應該不至於吧!」他似有些猶豫。
是嗎?
「讓我想想。」
銀子仔細想想……
嗯,還真是沒有什麼惹到她的地方。
「反正我就是看她不順眼。」銀子吐吐舌頭作個鬼臉,「好惹人厭。」
「既然他們肯用這種價錢借宿在這兒,妳就對人家好些,就不用老為銀兩的來處煩惱了。」藍爺爺微笑說。
藍爺爺這可是忠告,可惜銀子一點也沒有採納的意思。
「我本來就不想做他們生意,他們愈早離開愈好,我寧願餓死也不肯向他低頭。」
這可是首次銀子不覺得「賺錢」重要。
沒錯,開出這麼離譜的條件,任誰都看得出銀子不想賺這個錢,爺爺當然也是個明白人。
「既然這樣,那也沒有必要討好他們,還有什麼好煩的呢?」她的態度讓人納悶。
但她煩的事情原先就不是這個,她煩的是……
「讓我跟您說清楚吧!」
她索性蹲下來,順手撿了根枯樹枝在地上畫著。
「這是……」
「我畫給您看,畫的比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