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夫妻,一把鑰匙,
兩本記錄私密情慾的日記,
不剪斷、理更亂的複雜三角關係,
四個人各懷鬼胎、各自膜拜的心機與刺激……
犧牲、羞恥與幸福的極致,如何可能是一體的三面?
書寫至死不滅的慾望——高齡70的文壇巨擘,再次衝撞人性幽暗面
1956年,年屆70,在此前已獲得各種榮耀與獎項、文化勳章等肯定的文壇巨擘谷崎潤一郎,在《中央公論》1月號首度發表了《鑰匙》(2、3、4月號中止,5月號則連同1月號的文字一起刊登)——引發了社會騷動;甚至驚動國會議員,大加撻伐:
「老人假借文藝之名撰寫猥褻的文章,深感遺憾、」
「那樣的東西在今日思春期青少年舊道德喪失、新道德尚未建立之際氾濫,深感遺憾。有如在文章裡大剌剌地『讀』春畫。」
等等。
在衛道之士眼中,《鑰匙》或許被視作老作家「傷風敗俗」之作;然而,在其他作家眼裡,卻是傑作中的傑作。
名作家後藤明生曾於1993年表示,如果要從谷崎文學中選擇三部作品,《鑰匙》非列入不可。
這「傷風敗俗」的作品,究竟說了些什麼?
簡而言之,是日記體的「夫婦間性生活鬥爭的記錄」。
日文書名「鍵」,在中文是「鑰匙」的意思——不是用來開門、開抽屜,或者開保險庫的鑰匙;而是用來打開上了鎖的日記。
一月一日•我
……我從今年開始,把到目前為止寫在日記裡會躊躇的事情,也勉強記錄下來。
我對有關自己的性生活、自己與妻的關係,不會描述得太詳細。
那是因為擔心妻偷看到這本日記會生氣;不過,今年我就不擔心了。
妻無疑的知道這本日記就放在書齋的某個抽屜裡。
三月十九日•妻
讓丈夫感到嫉妒,是讓丈夫幸福的方法。
雖然這樣,我絕不會說刺激丈夫是唯一的目的……
主角「我」是56歲的大學教授,一向有寫日記的習慣,而45歲的妻郁子,也從今年開始寫日記;小說中,「我」和太太的日記交互出現。「我」故意讓鑰匙掉在不顯眼處。打掃的妻看到鑰匙,認為是丈夫要她偷看日記。然而,妻也在日記裡寫,即使故意留下鑰匙,她才沒興趣偷看呢。
兩人都在日記中說沒「偷」看對方的日記,其實,都興沖沖地窺看對方的私密念頭。而兩本日記的特別處不在於記錄生活的日常心情,而是都寫一些自己對性慾的需求、希望,或對彼此的批評。
「我」對性能力逐漸喪失信心,可是,妻對性的需求卻愈來愈高;如何提高性慾、增強性能力,成了「我」生活的重心——這時,「我」想到了利用女兒敏子的愛人木村,當作與妻之間的刺激劑。木村是「我」的學生,常到家裡來,而且和敏子有婚約。「我」讓木村接近妻,藉此使自己「嫉妒」,透過想像木村與郁子的關係,給自己性的刺激……
谷崎在三角關係中積極地描述三人的官能、性心理。
小說從一月一日開始,「我」的日記在四月十五中斷,之後則是「妻」的記述,說明三人合演夫妻性生活的鬥爭戲碼真相。
小說中登場的四人,儘管構成幾種三角關係,卻沒有明顯的加害者與被害者,四人可以說是對等的惡人,形成以對話的結構書寫谷崎美學的傑作。就這層意義上,後藤明生認為谷崎的《鑰匙》脫離了「日本式」的特殊氛圍,具有一種普遍性,置於世界文學之中,也是毫不遜色的傑出作品。
作者簡介:
谷崎潤一郎
一八八六年七月廿四日出生於東京,父親是米商。一九〇八年進入東京帝國大學就讀,兩年後便離開、創辦《新思潮》文學雜誌,並以〈刺青〉、〈麒麟〉等短篇小說確立文壇地位。一九二三年九月東京大地震後,谷崎潤一郎全家搬到關西京都,此後寫作也從青年時的西方風格轉變,開始帶有一些大阪特有的風土人情。一九四九年、六十三歲時獲得日本文化勳章,一九六〇年由美國作家賽珍珠推薦提名諾貝爾文學獎(三年後由另一位知名作家川端康成獲諾貝爾文學獎)。當時谷崎潤一郎已年老病重,於一九六五年七月卅日因腎病去世。
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春琴抄》、《細雪》等,被日本文學界推崇為經典的唯美派大師。
譯者簡介:
林水福
日本國立東北大學文學博士。曾任台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台北文化中心首任主任、輔仁大學外語學院院長、日本國立東北大學客座研究員、日本梅光女學院大學副教授、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理事長、日語教育學會理事長、台灣文學協會理事長、高雄第一科技大學副校長、外語學院院長等職。現任南臺科技大學教授、台灣石川啄木學會會長、台灣芥川龍之介學會會長。
著有《讚岐典侍日記之研究》(日文)、《他山之石》、《日本現代文學掃描》、《日本文學導遊》﹙聯合文學﹚、《源氏物語的女性》﹙三民書局﹚《中外文學交流》(合著、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源氏物語是什麼》(合著)。譯有遠藤周作《母親》、《我拋棄了的女人》、《海與毒藥》(以上聯合文學出版社),《醜聞》、《武士》、《沉默》、《深河》、《深河創作日記》、《對我而言神是什麼》、《遠藤周作怪奇小說集》(以上立緒出版社)。新渡戶稻造《武士道》。谷崎潤一郎《細雪》﹙上下﹚、《痴人之愛》、《夢浮橋》、《少將滋幹之母》、《瘋癲老人日記》(以上聯合文學出版社),《萬字》、《鑰匙》(木馬文學出版)。井上靖《蒼狼》。大江健三郎《飼育》﹙合譯、聯文﹚。與是永駿教授、三木直大教授編多本詩集;評論、散文、專欄散見各大報刊、雜誌。
研究範疇以日本文學與日本文學翻譯為主,並將觸角延伸到台灣文學研究及散文創作。
章節試閱
一月一日
……我從今年開始,把到目前為止寫在日記裡會躊躇的事情,也勉強記錄下來。我對有關自己的性生活、自己與妻的關係,不會描述得太詳細。那是因為擔心妻偷看到這本日記會生氣;不過,今年我就不擔心了。妻無疑的知道這本日記就放在書齋的某個抽屜裡。
出生於古風的京都舊式家庭,在封建的氛圍中長大的她,即使到了今天,仍然具有重視落伍舊道德的一面,在某些場合還有以此為傲的傾向,因此應該不至於有想偷看日記的念頭;不過,也有不一定不會這麼做的理由。今後如果打破舊例、經常出現有關夫婦生活的記載,她是否能戰勝想窺探丈夫祕密的誘惑呢?她生性憂鬱,有窺探祕密的癖好。她知道的事也裝作不知道,心裡的事不容易說出口是常有的,糟糕的是我認為那些是女人的嗜好。
我經常把放日記的抽屜鑰匙藏在某處,而且,有時會改變藏匿的地點;然而,喜歡追根究柢的她,說不定過去所有藏匿的地方都知道了也說不定。本來可以不必那麼麻煩,那樣的鑰匙要複製多少把都可以……我剛剛說「從今年開始不擔心被看到」,不過,仔細一想,其實從以前就不那麼擔心也說不定。毋寧是已經覺悟、或者還期待著被偷看也說不定。既然這樣,為什麼抽屜還要上鎖、又四處藏匿那把鑰匙呢?這或許是為了滿足她搜尋的癖好也說不定。再者,如果我把日記本故意放在她眼睛容易看到的地方,她會認為「這是為我而寫的日記」,說不定就不相信所寫的內容,還會猜測「真正的日記藏在另一個地方」……
郁子啊!我深愛的、可愛的妻呀,我不知道妳是否持續偷看這本日記?即使我問妳這樣的事,妳一定也會回答「我不會偷看別人寫的東西」,所以問了也白問。不過,如果妳真的看了,希望妳相信這絕不是假的日記,這裡記述的都是事實。不!對疑心重的人說這樣的話,結果反而會加深她的疑慮,我就不再說了,倒不如看這本日記,內容是否虛假自然就明白了吧!
本來我就不會都寫她喜歡的好話。即使是她會覺得不舒服,會覺得忠言逆耳的事,也必須毫無顧忌地寫下來。當初會讓我產生想寫這種事的念頭,不是她那過度的祕密主義——夫婦之間連談閨房之事都感到羞恥而不想聽;偶爾我故意跟她說些猥褻的話,她馬上掩住耳朵——她這種所謂「教養」、偽善得「像女人」那種故意裝出來的高級趣味,才是原因。儘管結褵已經二十餘載,還保有雲英未嫁之前的嬌羞,即使在睡床上也只是默默行事,未曾有過床笫之間的話語,這樣還稱得上是夫婦嗎?我忍受不了沒有與她直接交談閨房之樂的機會,才會有寫這些的念頭。今後,我不管她是否真的偷看這些,就當作她偷看,以間接跟她說話的心情寫這日記。
最重要的是我打從心裡愛著她——我以前也常常這麼寫,毫不虛假,我想她應該十分清楚。只是生理慾望上不像她那麼旺盛,這一點我無法跟她一爭長短。我今年五十六歲(她應該是四十五歲),照理說還不是那麼老衰的年紀,但是,不個怎麼搞的,對那方面,我變得很容易疲倦。老實說,現在的我一星期一次左右——可能十天一次——比較適當。然而,儘管她(最忌諱露骨書寫、談論這種事)體質虛弱、心臟又不好,那方面強烈得有點病態。眼前我最感到困惑、束手無策的就是這件事。我身為丈夫,對她無法盡到完全的義務而感到過意不去,這麼說,她為了補充不足,假設——這麼說,她會生氣地說,你認為我是這麼淫蕩的女人嗎?這只是假設——有了別的男人,我會受不了。我光是想像這樣的假設就感到嫉妒。
不只這樣,考慮她本身的健康,那種病態的慾求多少要有幾分控制比較好,不是嗎……我為難的是,我的體力只會一年比一年衰退。最近我性交之後實在覺得非常疲累。一天比一天精疲力竭,連思考事情的氣力也沒有……既然這樣我是否討厭跟她性交呢?事實上正好相反。我斷然不會因為義務的觀念而強迫情慾——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她的要求。
不知幸或不幸,我深愛著她。在這裡,我終於非爆料她忌諱觸及到的一點不可。她有她自己完全未察覺的某個獨特的長處。如果過去我沒有跟她以外的種種女性「交往」的經驗,只有她具備的那種長處,可能就被埋沒了。年輕時候曾經玩過的我,知道她擁有在眾多女性之中極為稀少的器具。如果她被賣到像從前的島原那樣的妓院,一定會成為社會話題,無數嫖客競相聚集到她身旁,天下男子都為她神魂顛倒也未可知。(我想這樣的事不要讓她知道比較好。讓她有這樣的自覺,至少對我本身是不利的也說不定。不過,她聽到這件事,究竟是會高興或是羞愧呢?或是感到侮辱?可能表面上裝作生氣,內心卻忍不住感到得意吧!)我只要想到她的那個長處就感到嫉妒。如果我以外的男性知道她的那個長處,而且也知道我未充分回報那上天賜予我的幸運,會發生什麼事?一想到這裡就覺得不安,也覺得對她罪過深深,禁不起自責之念。
因此,我利用各種方法想刺激自己,例如我要求她刺激的性慾點——我閉上眼睛在我眼臉上接吻時會有快感。相反地我也刺激她的敏感帶——她喜歡人家吻她的腋下——也藉此刺激自己。而且,她對這樣的要求不會爽快地答應。她不希望沉溺在那種「不自然的遊戲」,堅持要求正統的正攻法。即使說明那是為了達到正攻法手段的遊戲,她也堅持要有「像女性的矜持」,討厭與此違背的行為。她儘管知道我有戀足癖,而且,她也知道自己擁有形狀異常美麗的腳(根本不像是四十五歲女人的腳),不!正因為她知道所以很少讓我看她的腳。即使盛夏的正午她大致上都穿著布襪子(足袋),即使我說至少也讓我吻吻腳背吧!她就說哎呀,好髒啊!那樣的地方不該去碰觸,硬是不答應我的要求。推三阻四的,我更是無從下手……
大年初一就發了一大堆牢騷,我也有一點不好意思;不過,我想這樣的事還是寫下來好。明天晚上是「姬始」,喜歡傳統的她每年遵循古例,如果不嚴肅地做那件事大概不應允吧……
一月一日
……我從今年開始,把到目前為止寫在日記裡會躊躇的事情,也勉強記錄下來。我對有關自己的性生活、自己與妻的關係,不會描述得太詳細。那是因為擔心妻偷看到這本日記會生氣;不過,今年我就不擔心了。妻無疑的知道這本日記就放在書齋的某個抽屜裡。
出生於古風的京都舊式家庭,在封建的氛圍中長大的她,即使到了今天,仍然具有重視落伍舊道德的一面,在某些場合還有以此為傲的傾向,因此應該不至於有想偷看日記的念頭;不過,也有不一定不會這麼做的理由。今後如果打破舊例、經常出現有關夫婦生活的記載,她是否能戰勝想窺探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