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版《傾城之戀》──
貫穿五感、綁架直覺的魔幻香料小說!
就像是《春膳》在舊金山遇見了《巧克力情人》,
連袂掀起一場既辛辣又溫柔的香料地震。
★舊金山紀事報「二十世紀百大好書」、洛杉磯時報年度好書、西雅圖時報年度好書、英國柑橘文學獎入圍
★電影《濃情戀人香》(或譯《情誘色香味》)原著小說
★譚恩美(《喜福會》作者)、鍾文音、郝譽翔、水瓶鯨魚、何逸琪(印度電影業餘愛好者)、吳德朗(印度音樂文化中心負責人)、劉季音(元智大學講師)、印度幫部落客 誘惑推薦
我是香料的情婦。
從安契到番紅花,皆臣服於我,任我差遣。
我只需一聲呢喃,就能讓他們獻出全身精粹、全部魔力。
除了香料,我再也不愛任何人。我才不需要去愛可悲的凡人男子。
我相信這點。完全相信。
天邊的眼之星、自負的巫女先知、無情的海盜女王――她是緹蘿塔瑪,從一個名字流浪到另一個名字的渴愛之人。當頭戴珠寶的海蛇指引她至香料之島、成為香料情婦的那一天起,她便誓言棄絕自我,虛心潛居於衰老與皺紋之下,終生侍奉香料。
於是緹蘿穿越銀河夜空,自灰燼中醒來,投身「香料小舖」,等候需要療癒的陌生人叩門。她聽從始祖嬤嬤的叮嚀,恪守情婦戒律:不照鏡子、迴避任何肌膚之親、不得踏出香料舖一步、只能醫人不能自醫,更重要的是,不能愛上任何人。
然而,香料並未馴服她的天性,她那多骨節的火山手掌紋複雜,險路暗伏。她一再違抗香料,將魔力御為己用,甚至,愛上一個人……
聽!香料們正鼓譟喧嘩,悄聲引燃桑巴帝之火,警告破戒的情婦,地震將至。
肉桂施予友伴、茴香熨息怒氣,蓮藕催情、乾胡椒讓人盡吐真言。
香料啊,你究竟是罪咎的良醫,還是欲望的使徒?
各界讚譽
.一則關於夢想和欲望的眩目故事,由詩意與說故事的魔法交織而成。(譚恩美,《喜福會》作者)
.好的小說就像香氣,擁有不同的層次與韻味變化,這《香料情婦》勾引我,閱讀終日,繚繞再三,目眩神迷。(鍾文音,作家)
.香料情婦,央喚魔力又不能甘心受縛役,違反香料警示,為自心自身作主,忍踏熊熊桑巴蒂火焰,她亦是香料的女主人。(何逸琪,影評人)
.隨著神祕的香料情婦和香料迷霧一路到最後,你終將心折於香料情婦的不同凡響,更期待,哪天可親訪,這魔幻香料店。(吳德朗,印度音樂文化中心負責人)
.神話與羅曼史、社會批判與詩意的驚奇組合。(舊金山紀事報)
.蒂娃卡魯尼的魔法在於,她雕塑出一個精緻而複雜的故事,又不至於讓讀者卻步……塑造出的結果像是伊莎貝拉.阿言德遇上了《巧克力情人》。(洛杉磯時報)
.蒂娃卡魯尼的的文字像印度紗麗一般繽紛絢麗,正切合這空靈而機智的現代童話氛圍。(Entertainment Weekly)
.蒂娃卡魯尼的文句是如此辛辣、充斥了整個書頁,然而在魔幻寫實的表象與氣息之下, 她暗渡陳倉了真正的主題:人如何去承載與揹負欲望的騷動,不只是單獨心靈的欲望,甚至是這整個被逼到絕境的社會騷動。(紐約客雜誌)
作者簡介:
奇塔.蒂娃卡魯尼Chitra Banerjee Divakaruni
印裔美籍女詩人、小說家。曾獲美國國家書卷獎(American Book Award)、艾倫.金斯堡詩人獎(Allen Ginsberg)、手推車獎(Pushcart Prize),曾任美國國家圖書獎評審。
一九五六年生於印度加爾各答,從小聽祖父說故事長大,印度兩大史詩《摩訶婆羅多》及《羅摩衍那》深深影響著她。十九歲舉家移民美國,後取得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英美文學博士。畢業後,祖父的過世讓她開始以寫作追憶故人,以及和印度相關的一切。文字揉合東西方傳統,兼具印度的鄉愁與英詩的優美,漫溢神祕古老的東方色彩。她先寫詩,而後嘗試小說,處女作《香料情婦》便以獨特的魔幻寫實風格,驚艷文壇。不論是小說或詩,她的文字都像施展了咒語般輕巧流動,有時像誘惑的輕語呢喃,有時又如轟然雷鳴。她聰明而熟練地操弄文字的音韻,交織出既異國、卻又似曾相識的故事。
作品以小說為大宗,富含詩韻、題材廣泛,環繞女性、移民、歷史、神話、魔法等母題;風格多變,於摹真寫實、奇幻想像、魔幻寫實、歷史書寫等領域皆各有擅場,迻譯為荷文、希伯來文、俄文、日文等二十國文字。作品場景多聚焦於印度與美國,擅長描繪移民女性的心理與處境,筆觸細膩深刻、情感奪人攝魄。著有暢銷長篇小說《香料情婦》(The Mistress of Spices,翻攝為電影《濃情戀人香》)、《我心姊妹》(Sister of My Heart,改編為連續劇〈Anbulla Snegithiye〉,於印度坦米爾播出)、《欲望之藤》(The Vine of Desire,《我心姊妹》續集)、獲頒「美國國家書卷獎」等多項獎項的短篇小說集《媒妁婚姻》(Arranged Marriage)與《我們人生的未知錯誤》(The Unknown Errors of Our Lives)短篇小說集,及四本屢次獲獎的詩集。作品散見於《紐約客》(New Yorker)、《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仕女雜誌》(Ms.)、《一九九九年美國最佳短篇小說集》(The Best American Short Stories 1999)等出版品。
蒂娃卡魯尼現居德州,於休士頓大學教授創意寫作課程。官網:www.chitradivakaruni.com。
譯者簡介:
李文綺
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畢業,芝加哥DePaul University電腦碩士肄業。譯有《簡愛》、《祕密朝聖者》、《人生成長的十堂課》。
繆靜玫
淡江大學西語系畢,一九九三年起從事專職翻譯工作,喜好翻譯與悠閒的居家生活。譯作包括:《阿根廷別為我哭泣》、《過動兒》、《媽媽的私房話》、《一個小女孩的希望》、《折翼的女孩不流淚》、《露西的意外人生》、《又見席拉》,以及占星師凱蒂.克蘭系列之《冥王星魅影》、《木星守護神》、《火星螫》等。
章節試閱
香料魔力,提煉出人生哲學的魅力 鍾文音(作家)
我到現在都還能召呼我初抵印度德里機場的夜晚,當我走進機場如廁時,一個穿著豔色紗麗的印度女人和我錯身而過時的氣味,揉合檀香與茉莉花的氣味端然行過,宛如一座流動的壇城與花園在我眼前。
當我步出機場,走向夜晚的印度街頭時,鼻子立即隨風接收了氣味的訊息,印度男人身上的咖哩味與尤加利樹的氣味交織而過。植物與動物性的氣味,如此對立又如此融合。白日靠近任何一個印度人,走進任何一座市集,我整個肉身彷彿泡在華麗的印度香料甕裡,全身都是難以解析的氣味。夜晚我的夢也飄著香料,馳騁魔毯飛翔在魔幻的神話世界。
印度是迷,也是謎。
只要烙印上印度血統的作者或者是流有中南美洲基因圖譜的作者,很容易就走上「華麗魔幻寫實」的敘述調性,因為若不以此為基調,那麼「文字」這個載體似乎就難以承受這現實複雜且豐饒的奇異感官版圖。《香料情婦》也不例外,小說開場的前幾頁就深具魔幻召喚,文字華麗至極。
以食物寫成的感官小說或散文,這幾年流行到已成顯學。早在很多年前伊莎貝.阿言德寫《春膳》,就帶動了這波食物與情欲掛勾的波潮。然而蒂娃卡魯尼寫的《香料情婦》卻在感官饗宴裡擁有更深邃的身體細節與哲學層次。
《香料情婦》可以越過危險的通俗書寫,而切入了深邃人生肌里這個層次,主要是小說時而出現的詩意語言與故事結合神話的魅力,將部分角色抽離當代現實,讓角色與香料神話結合,於是在閱讀時多了奔馳的想像與嗅覺欲望被挑起的魅惑。
除了香料情婦「我」這個主角外,小說裡面有個我最喜歡的角色「老師父」。老師父是人生的老仙角,她洞悉一切,她熟悉律典,嚴守戒律。有趣的是要成為香料情婦首先是「雙手」要合格,而不是要有驚人的美貌。固執的老師父每一年都會退掉成千個雙手不合格的女孩,女孩在歸途寧可投海自盡也不願回鄉過煮飯洗衣婦的日子。投海女孩成了水鬼,成了霧與鹽的精靈。
我覺得《香料情婦》最特別的視角是一反食物和情欲互為掛勾的單面書寫,相反的,這本小說初始是「反男人」的:「我才不需要去愛可悲的凡人男子。」原來,這情婦不是男人的情婦,是香料的情婦,是甘願為自己喜愛的事物而奉獻一生的情婦,願意將自己的一生委身給香料的女人。
這讓我想起文學家卡夫卡曾說:「語言是文學家的情婦。」這有雷同的意味,讓我想起自己不也是「文字情婦」。
是因為這個獨特的視角才使得整本書脫離了食物與欲望、愛情與感官追逐的陳年腔調,也因小說的基底是以「香料神話」打底的,所以在閱讀時是有些文化隔閡障礙。首先就被繁複的印度香料世界給迷惑了,解析香料是個難度,將香料的「特質」置入「人性」與「故事」也是挑戰。
於是小說的每一個香料都是一個未來故事的隱喻。
重點是香料,香料是這本書的所有。
蒂娃卡魯尼將香料作為每篇的篇名題旨,從香料的根與枝幹,逐漸長出故事的枝葉。緹蘿,鬱金,肉桂,葫蘆巴,阿魏,茴香,薑根,胡椒,印度苦楝樹……還有許多難以翻譯的印度獨有香料在小說裡不斷挑動閱讀者的感官。
小說底蘊有個核心價值:要成為一個有故事的人,注定要踏上學習的苦路。
漂流到島上的「我」重新命名為緹蘿,老師父對她說:「妳是不重要的,情婦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舖子,和香料。」緹蘿是芝麻籽,注定被「油火」炒過的命運,緹蘿是印度雨神因陀羅最美的情婦之名。老師父提醒緹蘿遵守戒律:「當梵天創造緹蘿塔瑪,做因陀羅國度裡的首席舞女時,他警告她不能再對男人獻出她的愛,只許舞蹈。」
但問題來了,下凡的女子怎能不被世間情愛吸引,怎能逃過世間愛情的歷練?當緹蘿來到美國,一個寂寞的美國男人來到舖子裡。「這麼多的愛我怎喘得過氣來?……暫時不給,還是永遠不給?」
歷經許多掙扎,許多欲望,最後緹蘿不再是緹蘿,這芝麻籽已被人間的情欲大火給搾乾了。
結局:「你現在得幫我找一個新名字。我的緹蘿人生已經結束了,也不再如此稱呼自己。」
「妳要哪一種名字?」
緹蘿放棄成為緹蘿,她無法為香料守情戒(無法被香料專屬)。她成為瑪雅,一個新的隱喻,印度與美國的愛情結合(關於這一末段結局我不免失望起來,突然從神話掉到羅曼史)。
「破壞最神聖的承諾,判定我自己超脫了記憶。香料,你們一直是這麼多年我活下來的一個理由,不要用誘惑來懲罰我。」
誘惑是一種懲罰,人要「反誘惑」、「反愛情」卻終究不可得。
這是小說隱喻裡於我最有意思的部分。
也許我希望的結局是,緹蘿依然是緹蘿。這些年,我不斷在許多朋友身上見到人性被歲月淘洗後的改變,總是幾年不見就一切不再如初了(也許我也是吧)。但我在這本小說裡,心情卻重新獲得了「加持」:應該要為摯愛的事物堅持下去。就像小說裡的香料如「巫」,是有魔力與生命力的:「我在房內踱步,用手摸過擺著魔力香料的架子,希望得到指示。但是香料們一聲不吭,我只能跌進自己女性的騷亂心情當中。」在騷亂時觸摸香料,緹蘿期盼得到指示。
讀到這個段落,我不禁掩卷失笑了。就像我閱讀美好的文字也會著魔般,而我也早「嫁給」了文學(但我能為文字守戒嗎?讀畢這本書我也不禁好玩地問著自己)。
讀這本書從印度神話王國與香料出發,最後卻又跌回了自身的性格與愛情黑洞,一路馳騁感官,最後卻唏噓起來。好的小說就像香氣,擁有不同的層次與韻味變化,這《香料情婦》亦然。小說雖無通俗故事那種要知道劇情發展的急迫性,也沒有強烈欲望重重襲來的「重口味」調性,但小說的敘述卻有著源源不絕的香氣不斷釋放。香料勾引我,閱讀終日,繚繞再三,目眩神迷。
緹蘿
我是香料的情婦。
我也能操控別的東西。礦藏、金屬、沙土和石頭,閃耀著冷澈光芒的寶石、燃放出炫目熱焰的酒精。這些都是我在島上學到的。
但香料才是我的愛。
我知道它們的源頭,它們的色澤代表什麼,還有它們的香味。我能夠說出每一種香料最初的真名,那是在地面皸裂如膚、香料朝天生長之時得到的名字。他們的熱度在我的血液裡奔流。從安契到番紅花,皆臣服於我,任我差遣。我只需一聲呢喃,就能讓它他們獻出全身精粹、全部魔力。
對,他們都有魔力,就連你平日丟進滾鍋的那些美國香料也有。
你還懷疑?啊,你忘了你母親的母親的古老祕方嗎?這裡就有一個:將香草莢放在羊奶裡泡軟,塗抹於腕骨上,就能抵擋惡魔的邪眼。還有一個:把一些胡椒置於床腳,排成新月形,晚上就不會做噩夢。
但真正擁有力量的香料,來自我的出生地,那裡滿溢著烈焰詩意、海藍羽翅和血紅日落。
他們是我朝夕相伴的伙伴。
如果你站在這間店舖的中央,慢慢環顧四周,就會看見架上都是我收藏的印度香料,包括那些早已失落的。
我說世界上再沒有哪個地方能與我的店舖相比了,一點都不誇張。
然而在這舖子之前的,是島嶼;在島嶼之前的,是村莊,我的出生地。
那是多久以前了,那個旱季,熱浪將稻田燒得皸裂,我母親痛擊著分娩蓆,呻吟求水。
接著是青銅色的雷鳴,鋸齒閃電將市集那棵老榕樹劈成兩截。產婆對著我的滿面紫紋大哭,算命師在家家戶戶架起遮雨篷的夜晚,悲傷地對我父親搖頭。
他們為我取了個名字叫娜央塔拉,眼之星。我父母的臉卻在失望下陰沉了,因為又生出一個女兒來,且膚色竟然深如泥土。
用舊衣服把她包起來吧,臉朝下放在地上吧。除了嫁妝的欠債,她能為家裡帶來什麼?
村民們花了三天才撲滅市集的大火,我母親一直高燒不退而臥床,牛隻都乾渴而死,而我不停尖叫,直到他們餵我白驢的奶。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這麼快就學會了言語。
並得到靈視。
也或者是因為那孤獨,那個被忽視不顧的黝黑小女孩,在需要愈見高漲的憤怒之下,於村中四處流浪,但沒有人夠在乎她而警告她別這樣。
我知道提水人邦庫的水牛是誰偷的,哪一個女僕跟主子上床。我能感應到何處的地底埋著金子,也知道紡織人的女兒為何在上次月圓後就不再說話。我告訴地主如何尋回他遺失的戒指,我事先警告村長將有洪水到來。
我,娜央塔拉,這名字也有觀星先知的意思。
我的名聲遠揚,從鄰村及外圍村莊散播出去,也從山脈另一邊的城市散播開來,人們旅行至此碰觸我的手以求好運。他們帶村中從未見過的禮物來送我,村民們日日談論著那些禮物的豪奢。我端坐在金縷坐墊上,吃著鑲珠寶的銀皿中的食物,思考為何如此容易養成奢侈的習慣,為何這麼做好像是理所當然。我治癒了族長的女兒,預言了暴君的死亡,為商船船員們在地上畫出符咒,祈求上天繼續吹好風。我注視他們的時候,就連大男人也會發顫而拜伏我腳邊,而這也似乎理所當然。
於是我越來越驕傲任性。我穿的棉布,細緻到能穿過針孔,我還用安達曼群島巨陸龜殼雕成的梳子梳髮。我凝視珠母框的鏡子自賞許久,儘管我深知自己並不美麗。女僕對我的召喚遲來答應,會挨我耳光。用餐時,我吃掉最好的部分,把剩下的丟在地上給兄姊弟妹。我的父母敢怒而不敢言,他們畏懼我的力量,但也喜愛那力量伴隨而來的奢華。
當我在他們眼中看出這點,不僅感到鄙夷,肚腹裡掀起一股黑色的勝利感,因為我這個最鄙賤的,現在變成最高貴的了。可還有某個東西,一種深切而無言的悲傷,但我會將它推開不看。
娜央塔拉的我,在之後就忘了這名字,擁有另一個名字:出塵土而生的花朵。可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只是我短暫擁有的名字。
就是在這段時期,孟加拉吟遊詩人吟誦我的傳奇,金匠把我的肖像壓印成墜子,讓人當幸運符配戴,商船的水手們,把我的故事傳送到波濤險惡的海的四方。
海盜們因此認識了我。
有時候我會納悶是否真有所謂的現實,那種客觀且原封不動的生命本質。還是,如果我們曾經夢想過它的樣子,我們所經歷到的,其實都已經被我們的預想改變過了。
我想起那些海盜的時候,最容易思考起這件事來。
海盜們有磨亮的石頭般的牙齒,還有握把是山豬獠牙做的彎刀。他們的手指戴著戒指,紫水晶、綠寶石、紅玉,脖子上掛的是保祐航海平安的藍寶石。他們用鯨油擦亮皮膚,黑可以黑亮得像桃花心木,白也可以白得像白樺,因為海盜們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種族。
這些都是我們兒時聽來的床邊故事。
他們突襲、搶劫、放火,離開時還會擄走兒童。男孩子以後可以當海盜,女孩子呢?我們的老女僕在美好回味中顫動了一下,吹熄我們床邊的蠟燭,說這是邪惡的逸樂。
她知道的並不比我們這些小孩多。至少有一百年了,我們這個溪邊的小村,並沒有任何海盜蹤影,我甚至懷疑她是否真的相信有海盜。
但我是相信的。她講了那些故事之後,我在床上醒著躺了很久,帶著渴望想著他們。在大海當中的某處,高大、堅決的他們站在船頭,兩手交叉,堅毅的臉望向我們的村莊,頭髮在鹹鹹的海風中飄動。
那同樣的鹹風也會吹向我,令我騷動不安。我的生活變得如此讓人疲乏,無窮無盡的讚揚,阿諛諂媚的歌頌,堆積如山的贈禮,父母親畏懼的順服。還有這無止境的無眠夜,周遭都是在夢裡呼喚夢中情郎名字的女孩。
我會把臉埋進枕頭,躲開這種宛如有隻黑手在胸膛中的空虛感。我要專注在自己的不滿足裡,等到它像支鉤子一樣閃爍發亮時,我就要把它丟進大海,尋求我的海盜。
我用的是那種能召喚的思想,雖然我要等到後來到了島上,才知道它的名稱。老師父告訴我們,這種召喚思想,能把你渴望的任何人都召喚過來:與你相伴的愛人,或是臣服於你的敵人。還能把某人的靈魂招出他的身體,在你的掌中鮮活跳動,但若是出了差錯或失控,就會造成難以想像的毀滅。
於是,其他人可能會責怪那些商船水手把我的故事傳到世界各地,為他們引來海盜。但我知道更多事情。
他們在黃昏時分到來。後來我覺得這是再合適不過的時刻,是白晝與黑夜尚未斷離的時候,也是事實與渴求難分難捨的時刻。一枝黑色的桅杆,刺進了傍晚的霧靄中。一大堆火把在小屋、穀物堆、牛舍上方搖曳著熾烈的火紅光芒,聞到焦肉的味道了。一會兒之後,村民們驚怒的雙眼,張大的嘴想要尖叫,卻只吐出白煙。
當海盜們打碎父親竹屋的牆壁突襲我們時,我們正在吃飯。油脂從他們曬黑的臉上和噘起的嘴脣中滴落。沒錯,他們的牙齒像磨亮的石頭,他們的眼睛也是,磨亮了卻盲目,被我的召喚思想、我隨意丟進海裡的那支金色鉤子拉了過來。有隻腳踢開碗和水壺,灑了一地的米飯、魚和棕櫚蜜,有隻手凌空刺過來,把劍插進我父親的胸膛。其他的手把牆壁上的繡帷都扯下,把女人都拉到牆角,把項鍊、耳環、綴飾腰帶都堆在一件我姊妹穿的綠色裙子上。
母親啊,我從不知道會是這樣。
我試著阻止他們。我吼著所有我知道的咒語,吼到喉嚨都啞了,顫抖的雙手也拚命畫著許多魔咒符號。我對一塊陶壺碎片吹氣,把它變成燧石,對準海盜頭子砸過去。但是他用一隻手指把它撥開,並指揮部下把我綁起來。
我的召喚思想轉動了連我自己都停不下來的毀滅大輪。
他們把我抬離燃燒的村莊,我在驚嚇、恥辱與新生的無力感下呆住了。瓦礫堆冒出悶燒的煙,動物們在驚恐中發出吼叫。一片垂死的哀嚎聲中,響起了海盜頭子的聲音,冷酷地給我一個新名字:芭佳法蒂,幸運師,因為我將成為他們的幸運術士。
父親啊、姊妹們,原諒我吧,我這個娜央塔拉曾經渴望你們的愛,卻只得到畏懼。鄉親們,原諒我吧,我在無聊和失望之下,給你們帶來了如此的劫難。
海盜們把我扔上甲板、啟程航行,失火的鄉園逐漸消失在地平線之下,親人和村民們的痛苦,一直像燃燒的煤炭在我胸中刺痛著我。一陣子之後,那召喚思想發完了飆,我也重新恢復力量,恨意讓我重新振作起來,力量都是這樣子振奮的。一直到我推翻海盜頭子,自己成為海盜女王許久之後(當時的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那痛苦仍舊啃噬著我。復仇並沒有像我原本以為的讓我得到平靜。
這並不是我最後一次猜錯自己的心願。
啊,我以為我會永遠在烈火中焚燒,結疤、剝落,再繼續焚燒,我很樂意接受這種懲罰。
一年了,還是兩年、三年?時間在我的故事中流逝,我當上女王,帶領我的海盜迎向聲譽與榮耀,吟遊詩人毫無畏懼地歌詠我們的功績。我一直揹負著這個已經烙印在心中每個角落的祕密痛苦。這痛苦,一方面也是我多麼辛苦才學到的真理:咒語本身比施咒者還強,一經施放就難以收回。
夜晚,無眠的我獨自行走在甲板上,我,芭佳法蒂,女術士,海盜女王,幸運師,厄運師,我的斗蓬在海風中像撕裂的翅膀那樣飄蕩著。
我本該大笑,但我已經沒有任何笑容,也沒有淚水。
我告訴自己,絕對不原諒他們帶給我如此的痛苦和真相,絕不。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某一天,一切都會被遺忘。
我現在必須跟你談談那些蛇。
那些蛇無所不在,沒錯,即便是在你家裡,在你最喜愛的房間裡。也許在那壁爐底下,或蜷縮在牆壁隔層的窩裡,或隱身於地毯的花紋中。牠們在你眼角閃過,一回頭卻不見蹤影。
店裡呢?店裡都是牠們。
你覺得驚訝?你說你從來沒有注意到。那是因為牠們的隱形本領實在登峰造極,若牠們不想讓你看見,你一定看不見。
不,我也看不見牠們,再也看不見了。
可我知道牠們在那裡。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每天早晨、客人來之前,都會放一些盛裝牛奶的陶碗在店的最角落處。放在多出來的印度香米袋後面,放在扁豆架下那層淺淺的銀盤裡,放在那堆擺了印度人只能來送給美國朋友的俗麗手工藝品的玻璃櫃旁。我必須做得完美無失,撫著地毯感覺出正確位置,有皮膚的溫暖,而且脈動著。我必須面向正確的方向,北北西,也就是古印度文裡叫做伊斯罕的方向。我必須輕聲說出邀請。
蛇。最古老的生物,最接近大地之母,全身都是脊椎的牠,貼著她的胸膛滑行。我一直都喜愛牠們。
牠們也曾喜愛過我。
在我父親房子後面那塊乾旱皸裂的田地裡,蛇兒們會在我玩累的時候幫我遮住陽光,牠們會把脖子上的肌肉展開成漣漪那麼寬,牠們冷冷的氣味像香蕉樹下濕潤的土地。環繞村莊的小溪裡,水蛇們與我肌膚相貼游泳,帶著金色的箭頭切過波光粼粼的溪水,訴說許多故事。何以溺死者的骸骨千年之後會變成白色珊瑚,眼睛變成黑色珍珠。水底深處的那個洞穴,坐著蛇王拉吉王,守護著一大堆珠寶。
那麼海洋中的蛇――海蛇呢?
牠們救了我的命。
聽吧,我會告訴你。
當上海盜女王許久之後的一個晚上,我爬上船首,當時的我們位於無風帶。周遭的海水像凝固的鐵塊一樣厚重無波,就像我的生命,向著我沉沉壓過來。我想起過去這幾年,我領導過的搶劫、擊沉過的船隻,我漫無目的累積又散盡的財富。我望向前方墨水般浮沉的海浪,看到了同樣的未來數年。
「我要,我想要。」但我真正想要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絕不是現在這樣。
是死亡嗎?有可能。
於是我對著海水發出另一個召喚思想。
天空變得像沙灘擱淺的鰣魚鱗那麼黑暗,空氣刺痛地發出火花,桅杆上劈啪響的風,撕裂了我們的帆。然後地平線上颳起我召來的、沉睡於東邊海底溝槽中的颱風。它向著我而來,底下的海水沸騰翻滾。
海盜們在下方船艙害怕得喊叫起來,然而那聲音被悶抑住,就好像來自我過去的回音。當你的心已經被自己的痛苦壓碎,很容易就能忽略別人的感受。像暴風雨吹斷的桅杆尖端那樣,我有了一個疑問:很久以前,是否也有人這樣子對我發出哭喊聲呢?但我任它退走,沒有回答。
噢,我真愉快。能被抬高到一團混亂的中心上方,在毫無著力點、令人窒息的地方試著平衡。然後就是下沉,把我枯瘦如柴的身體震成碎塊,骨頭像泡沫一樣自由飛散,心終於得到釋放。
然而當颱風的漏斗嘴對準我,裡面閃爍著灰色光芒,好像是許多旋轉的刀子,我不禁手腳發冷。我知道自己尚未準備好。這世界從未如此甜美,這麼突然的、尖銳的甜美,我全心全意、徹頭徹尾地渴望它。
「求求你!」我大喊,卻不知道究竟是對誰喊。
太遲了,死神召喚者芭佳法蒂。
然後我聽到牠們說話了。
一個和那尖銳笑聲迥然相異的細微的低沉聲音,從很深的某個地方,也許是海的中央,緩慢地傳來,船隻隨之振動,我的心也是。牠們的頭直挺挺伸出旋轉的水面不動,每一隻頭頂上戴著的珠寶都閃出冷冷的光澤。抑或是牠們眼中的光芒震懾住我呢?
我不知道颱風什麼時候吹向天空,也不知道海浪什麼時候平靜下來。我的身體充盈他們的歌,失去重量,也發出亮光。
珊瑚洞穴中沉睡一整天的海蛇們,只會在北方之星祖魯伐把鬱積的乳白色怨氣潑灑到大海裡的時候,才浮到水面上。牠們的皮膚像融化的珠母,舌頭像一圈擦亮的銀器,凡人很少見過牠們。
等一下我會問牠們:「你們為何要救我?為什麼?」
海蛇們從來不回答,愛能有什麼答案。
是海蛇們告訴我那個島的,也因此又一次救了我的命。
牠們真的有嗎?有時候我也不確定。
「跟我多說一點。」
「那島老早就在那裡了,」蛇兒們說:「還有那老師父。就連見過海底的土礫堆隆高成為群山、也見過薩木達普力這個完美城市在大洪水之後下沉的我們,也不知道它們是何時開始存在的。」
「那麼香料呢?」
「一直都有。他們的香氣,即使隔著一片海洋也能聞到,像香奎長長捲捲的音符,也像瑪兜那讓人血脈賁張的狂野節奏。」
「那島長什麼樣子?還有那老師父?」
「我們只有遠遠看過。綠色的休火山,紅色的沙灘,露出地面的花岡岩礦脈像灰色的牙齒。夜晚當那老師父爬上最高峰時,她就像根燃燒的火柱,雙手向著天空揮出雷電。」
「你們沒有想要去嗎?」
「很危險,不管是在島上或是島下的海裡,她的力量都勢不可當。有一次,我們有個兄弟雷那耐格,眼睛像蛋白石,很好奇的那個,他聽見歌聲,不顧警告冒險靠近去看。」
「然後呢?」
「幾天之後,他的皮膚漂回我們身邊,他那完美的皮膚,仍然像新生的海藻那麼柔軟滑溜,帶著香料的氣味。而那皮膚上空,一隻眼睛像蛋白石的鳥在嘶聲鳴叫,盤旋著直到日落。」
「香料之島。」我說,我好像終於找到自己的渴望了。
「別去啊,」海蛇大喊:「跟我們走吧。我們會給妳一個新名字,一個新生命。妳會叫做薩芭坎雅,蛇之僕,我們會把妳放在背上載妳游過七大洋。我們會帶妳去看薩木達普力沉睡海中消磨時光的地方。也許妳就是喚醒它的人。」
如果牠們早一點問我就好了。
海平面上現出第一道白色曙光,海蛇們的皮膚變得透明,掺進了海浪的顏色。我的血管裡滲進香料對我的召喚,無法停止。我從海蛇那兒別過頭,望向想像中那座島等待著我的地方。
牠們馬上發出悲痛、憤怒的嘶嘶聲,尾巴把海浪都拍打成白色了。
「她會失去一切的,這笨蛋。視力、聲音和名字。甚至失去自己。」
「我們再也別跟她說這事了。」
但是最老的那隻說:「她會學到別的,看她皮膚下發出的香料光芒,正預示她的命運。」
然後就在海水淹沒牠的頭之前,牠指引了我方向。
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到海蛇。
牠們是香料從我身邊拿走的第一件東西。
你可能已經猜到,召喚出香料魔力的是手。他們稱之為「懷恨者的槍」。
所以始祖媽媽對於來到島上的女孩子,第一個檢視的就是手。
她是這樣說的:
「好的手必須不太輕也不太重。太輕的手是風的產物,一時興起飛來飛去。太重的手呢,沉甸甸沒有活力,只是給土中蛆蟲吃的一塊肉。」
「好的手,掌心不會沾上褐汙,那是壞脾氣的標記。當你向著陽光合攏雙手,指間不會露出縫隙使香料的魔力逸散。」
「不會像蛇腹那樣又冷又乾,因為香料情婦必須能感覺到別人的痛苦。」
「不會像窗前等待的愛人呼息那般又濕又熱,因為情婦必須拋開自己的熱情。」
「好的手,掌心烙印著一朵隱形蓮花,代表冷靜的美德,午夜時發出珠光。」
你的手符合這些囉唆的標準嗎?我也沒有。
那麼為什麼,你會問,我能成為一名情婦呢?
別急,我會告訴你。
香料魔力,提煉出人生哲學的魅力 鍾文音(作家)我到現在都還能召呼我初抵印度德里機場的夜晚,當我走進機場如廁時,一個穿著豔色紗麗的印度女人和我錯身而過時的氣味,揉合檀香與茉莉花的氣味端然行過,宛如一座流動的壇城與花園在我眼前。當我步出機場,走向夜晚的印度街頭時,鼻子立即隨風接收了氣味的訊息,印度男人身上的咖哩味與尤加利樹的氣味交織而過。植物與動物性的氣味,如此對立又如此融合。白日靠近任何一個印度人,走進任何一座市集,我整個肉身彷彿泡在華麗的印度香料甕裡,全身都是難以解析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