遡及既往,從「時間」這個概念誕生的瞬間,世界上一定已充斥著時光機。如果沒有,那就證明人類無論經歷多久的未來,都無法開發出時光機。曾經有人這麼說過。
雖然當初聽到的時候,我有種幡然醒悟的感覺。但說到底,那也不過就是現代人的推測罷了。會這麼說是因為,連我們引以為常識的時間這個概念,都很難說是否正確了。
時間是一條線?是道路?還是地層呢?
實際上到底是怎樣呢?
「咕咯……」
「………………………………」
我不記得有看過桌上那隻跟醬油罐站在一起的「雞」。公寓不可能養這種東西,更別說是從其他地方跑進來了。如果說是蟲子或是日本蠑螈倒還可以理解,但光看牠那肥肥的翅膀,我就能斷言絕對沒看過牠。
那麼這隻雞是打哪來的?對於我這疑問,牠的回答是「未來」。
用牠的雞喙,以我也能聽懂、明確的日文說道。
「你不是在做夢。」
那隻雞先下手為強地這麼說了。我輕鬆的逃避之處一開始就被擊潰,我搔搔頭接受這個事實,這不是夢。為什麼呢?因為有雞臭味,就跟以前去校外教學看到的雞舍一樣臭。我做的夢,從來都沒有味道,所以我想這裡是現實世界。
「再說一次,我來自未來。這不是湊巧,我的確有拿到時光穿越證,經過繁複的手續才來到這時代。沒錯,為了來見你。」
說到這裡,牠咕咯一聲雞鳴。雖然會說人話,但牠基本上好像還是一隻雞。
我盤坐著把手按在雙腳重疊的地方,以這樣的姿勢跟雞相對而坐。她也應該會參加的講習課明明就要開始了,我在做些什麼啊?話說回來,這種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你是岬士郎吧。」
牠的翅膀往前一抬,就像用手指著我一樣。嗚哇!牠說對了,我心情複雜地承認。
「是啊。連雞都知道我的名字,我的知名度有這麼高嗎?」
雖然我原本打算當個微不足道的大學生,不過,微不足道的大學生能平心靜氣地跟一隻雞講話嗎?定義好像有點不太穩固。扣扣扣,那隻雞在桌上繞著圈走,用牠的雞喙戳著桌子。繞了幾圈之後牠抬起頭來。表情變化不像人類那麼明確易懂,但牠看來好像有點害羞的樣子。
「這是雞的習性,希望你別太在意。」
「喔……」
牠也不算是什麼不明生物,就外表看來的印象,也有表現出一隻雞的樣子。因為牠剛好就在我的視線高度,我試著觀察了一下之後,發現牠的雞冠很大,下巴的那個……不知道叫什麼的紅色部位也很發達,所以這傢伙應該是公的。而牠除了會說話以外,怎麼看都只是一隻很普通的雞。最近因為禽流感怎麼又怎樣的,附近的國小已經把飼養動物的小屋撤掉,所以我很久沒這麼近地看到雞了。
「不知道你信不信,不對,你不相信我就傷腦筋了,我是未來人。為了拯救某個還不確定是否能拯救這個星球的人物,而來到這裡。這很常聽到吧?你們的時代應該也常出現這樣的電影或故事。感覺就像是距離現實很遙遠的未來,終於由畫面的另一側來到了這裡吧?總之,希望你能理解,我並不是來遊山玩水的。」
超級嘮叨的雞為我說明了牠旅行的目的。雖然心裡想著,我又不是海關的職員,但我還是乖乖地完全沒插嘴,徹底當個聽眾。即使是安靜坐著,也開始覺得有點悶熱。在連電風扇都忘了開的七月上旬,出現一隻未來的雞。
我快被夢跟雞臭味給嗆昏了。
為了拯救某個人。雞這麼說著,來到了我的面前。
將這二者串聯起來,我開始冒汗。
「呃,該不會是我吧?」
然後我甚至想到,這傢伙可能是我的子孫。但如果是那樣,不就表示我老婆、或是某個子孫跟雞培養出感情,還生了小孩。這實在是……造孽啊。
那隻雞翅膀一揮,就把我這預想太多的擔心給揮走了。
「不是,是一位名叫熊谷藍的女性。」
於是牠引發我另一個不安,一個不得了的名字出現了。
我不由自主地半跪起身,把雞抓了起來。因為我粗暴的對待,牠似乎很不滿地掙扎著,但誰理牠啊。我甚至大力搖晃著牠,給我等一下。
「為什麼她的名字會出現在這裡。」
「當然是因為,她會死掉啊。」
「喂喂喂!」
牠明明連脖子的動作都不穩定了,卻平心靜氣地如此對我說。
「咕咯。」
咕咯個什麼鬼啊你這個王八蛋。我不由得想要用力掐緊牠,但牠好像有什麼話要說,所以我忍了下來。
「她三年後會死。不是死於車禍或被殺,而是因為生病。」
「真的假的啊?不對,那個……等一下。」
把雞放到桌上後,我抱著頭。差不多該到大學去了,緊跟著,來自未來的雞對我說哈囉。我追不上這樣的情況變化。不對,應該說是快被逼到無路可走了,才會更加混亂。在這之前,我大腦的一部分就像被凍住了一樣,變成了窄窄小小的、全白的東西,所以我才沒有太過激動吧。
眼底深處有一條大河,景色不斷地變換到令人暈眩的地步,我根本連自己在看什麼都無法掌握。就像是記憶在總複習,連太古的風景都甦醒了一樣。被稜鏡折射的色彩妝點得熱鬧繽紛的世界中,聽得到耳鳴與脈博的聲響。她即將死亡的這個預言,給我的衝擊就像整個地球被淹沒一樣巨大。
正當我情緒動盪得像頭上有星星亂轉的時候,有個聲音制止了我,叫我要冷靜。不能那麼快就相信雞所說的一切,而且雞會說話本身就該強烈地懷疑了。我再次抱住雞,到處在羽毛裡面翻查,卻沒找到麥克風之類的東西,看來不是用機器假裝腹語術。
「你的疑慮消除了嗎?」
「呃、嗯。」
被牠看穿讓我覺得有點難為情。我用手撐著臉頰,那隻雞好像中風麻痺一樣抬起翅膀朝我左右揮舞。很高興牠如此寬宏大量,但羽毛可別掉下來了,掃起來很麻煩的。
冷靜下來之後,我試著談起關於那展翅的雞。
「未來的人類都變成雞了嗎?那一定很轟動。」
雖然也有可能是進化完成的雞學會說人話,但那樣牠就不會自稱是未來「人」了。雞搖著頭,幫忙解釋那個部分給我聽。
「待在這個時代,就要用這樣的外表。這是遙遠未來的時空穿越規則,要往返還沒有時光機的時代,就必須以該時代的動物之身活動。這是為了這個嘛……不在這個時代製造時光機,或是不讓太多人知道未來人的存在之類的,算是為了降低這種種問題而設立的一個限制。其他還有很多規則,你就當成是這個時代的汽車交通規則吧。」
雞啪沙啪沙地揮動羽毛解釋完,最後又咕咯叫了一聲。看來牠不只是外表,連內在好像也都是比照雞的樣式。
「可是雞的眼珠好像不能動,實在很不方便。」
牠忙碌地左右轉動雞頭抱怨著,原來動物小屋裡的那些雞,頭總是動個不停是因為這樣啊。不愧是未來人,知道得還真多耶,學到了一課。我就這樣暫時觀察著那隻雞,但牠都沒再說什麼,只好試著問牠一些問題。
「然後呢?她是病死的,所以要預防這一點。這沒問題,但要怎麼預防?你有帶疫苗來嗎?她是賽亞人,而你也是超級賽亞人嗎?」
「你在說什麼啊?沒辦法干涉過去到那種地步吧。否則我就不會出現在你身旁,而是直接到熊谷藍身邊去了。干涉你已經算是最大極限。」
無法明確地劃分出界線,而說我是最大極限的這個說法,讓我有點介意。
因為這就好像是在顯示我和她的距離似的。
就算姑且不論這一點,我還是很在意。為何不惜這樣繞一圈也要救她?這是我的疑問。
「你為什麼要救她?」
在這座星球上,無論是自古以來還是從今以後,都有難以數計的人類迎接死亡。那不只是被預告三年後會死的她,連我,或是眼前這個以雞的外型出現的傢伙,應該都毫無例外。無論死因為何,這無法顛覆的最終形式,眾生平等。
在那當中,為什麼?為什麼想要救她?
來自未來的科幻雞如此說:
「因為我認為那是正確的。」
這句話強而有力,卻算不上回答。感覺牠在岔開話題。
「不過,用這種理由申請時空旅行,當局一定不會准許。所以我能來到這裡,可是很努力地把滯留原因蒙混過去了,希望你別問我太多有關未來的問題。」
「是喔?但我又沒有其他問題要問雞。」
牠轉過身用屁股對著我,就像在說「那就別問」一樣。屁股毛茸茸的很漂亮,若是能忽略它臭味四溢這一點,倒是挺值得觀賞。看著看著忽然有點想知道,於是我開口問牠:
「你有名字嗎?」
「當然有啊,不過在這裡叫我名字也沒意義。我想想……就叫我來亨吧。嫌麻煩的話,叫我雞還是什麼的都可以。」
說到這裡,雞在桌上蹲了下來,閉上雙眼。
雖然眼瞼是由下往上閉讓我有點嚇一跳,但我還是有很多話想說。
像是「別在那種地方睡覺」,或是「你想就這樣住下來嗎?」之類的。
雖然現在不是問這種問題的時候,但我腦袋裡實在只有想到要抱怨這種小問題。其他事都有點太大,沒辦法隨便拿出來講。
三年後她會過世。如果這是事實,那對我來說就等同於這座星球的壽命結束了。這樣啊,地球也只剩三年的壽命。過個三年,我原本預定要從大學畢業,以社會人士的身分開始努力過日子,但那時人類卻要迎向黃昏了。學生時代就像甜美的蜜汁,如果人生只是持續啃咬、消化那完全吸收了蜜汁的果實殘餘,讓這樣的人生落幕似乎也不錯。但即使如此,心裡還是會有異議吧。
誰來幫忙守護我的地球吧。
「這隻雞就是為了想辦法才來的嗎?為了讓我想辦法救她。」
這隻雞為何想拯救她呢?是因為那才是正確的歷史?還是因為不想失去重要的人?結果雞是她的子孫,那老公是我嗎?牠背負著父子好幾十代的夙願,乘坐時光機來到了初始的時代……我仔細想像如同科幻小說一樣的情節,乾笑著,其中一定有一個假設是正確的吧。
牠說她是病死的。因此想取她性命的殺手非常、非常微小,而且到處都是。
要預防病死,只要不生病就好了。這就跟怕被殺,只要防範未然別讓凶手得逞是同樣的道理,但我想生病比單純地殺人還要難處理得多。再怎麼說,對抗肉眼看不到的病原菌,就像赤手空拳打在空中一樣,那要怎麼對抗啊?雞也沒有提出具體方案,我一邊怨恨地盯著來亨的屁股一邊想著。
想要不生病,我們可以做哪些事?
就算罹患了致命疾病,當時的身體情況也會大幅影響病情。所以要維持清潔、常保健康,養成刷牙洗手的習慣吧。
也就是說──
「要維持健康,是吧?」
對於自己提出的這個結論,老實說,我都覺得有點疑惑。
為了以防萬一,所以讓她身心強健,並鍛鍊身體到近乎肌肉隆隆的地步。如果這樣就可以,那就不用把她的命運交託給我,交給健身教練不就好了嘛。但說到底,肌肉本來就不能擊退病原菌,而且也要她願意接受那樣的建議才行。
更重要的是,到底為什麼是我?
我想要提問,雞卻早就收起翅膀、閉上眼睛了。
是旅途的勞累吧?我微微地笑了。
有一個令人感到衝擊的事實。截至目前為止,我總是說「她」怎樣「她」怎樣的,強調我們有多親暱,但事實上,她並不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我們也算是很親近,但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特別的關係」。就是因為這樣,雞才會降臨到我身邊吧。
話雖如此,也是有到未來人把我當救命縄,要我救她的地步。我和她之間確實有時間的連結,未來的展望一定光明無限。
「……就當是這樣吧。」
畢竟她要是真的死了,光不光明都沒用。
全都是黑暗,剛好就像她的後腦杓一樣。
她穿著白色的洋裝,一頭長長的秀髮烏黑亮麗,美到幾乎讓人覺得她是不是帶著假髮。身後的秀髮光澤流動,如流水般傾洩而下,她一動就流落、誕生,形成一道獨一無二的瀑布。凝望著這一頭長髮,會想要永遠跟在她的身後。
事實上,我現在正這麼做。
「喂喂!」
她——熊谷藍無可奈何地回過頭來。也因為她是我們正在談論的人,所以我比平常更認真地在大學裡面四處尋找她的身影,找到之後與她並肩同行。對此她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准我與她一起在校園內行走,我跟她是有這樣的交情。二人一面往平面道路底下的地下通道穿過去,我一面觀察著她的側臉。
她是個美女,但臉色不好。就像慢性地從臉上榨出類似果汁般的東西一樣不好。不規律的生活、睡眠不足與運動量不足所造成的身體不健康,原來如此,試著換一個觀點來看,她這樣就算病死也不奇怪。
「嗯嗯,不行,這樣不行。」
「你幹嘛一個人在那邊自嗨啊?」
在校園裡到處跑弄得我汗如雨下,我邊擦汗邊指出:
「沒啦,沒什麼,只是想說熊谷妳今天臉色怎麼也是那麼難看。」
她有點不高興的瞇起左眼。不是因為我說她臉色難看,而是因為我用姓氏叫她。
她討厭自己的姓氏。雖然好像有很多原因或造成的禍事,但最大的原因似乎是因為「她的綽號從國小、國中到高中都是熊」。
雖然硬要用動物來比喻的話,她本人比較像鶴,因為她體型纖瘦,膚色又白。
「對了,昨天的課你有來嗎?」
她問我。因為我一直說會去會去卻不見蹤影,使得她多少有點擔心我吧。
「沒有,突然發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所以沒去。」
雖然我覺得我沒說謊,但從她「哼嗯…」一聲,有氣無力地用鼻子哼氣似的回應來看,她好像理解成我翹課了。應該是想起我平常的出席態度。
雖然她也不是認真的好學生。
走在她的身邊,就會注意到她駝背,以及感覺懶洋洋的緩慢走路方式。
她的外表怎麼看都很漂亮,動作卻很粗魯,所以就好像把尺拗得彎彎曲曲地來玩一樣。
「妳昨天幾點睡?」
「早上六點。」
那已經不是昨天了吧。
「睡了二個小時左右,然後我想想是吃了什麼……,我想我有刷牙,所以是有吃了吧?然後就一直發呆,上網、來學校,現在正要去餐廳。」
雖然是在講自己的事給我聽,但卻有很多地方都說得很模糊。所謂的「明明身體很疲憊卻睡不著」說的就是她這種,而深夜就更剛好了,自甘墮落的到處找書來看、在床上滾來滾去的,每天的生活都很不規律。以前我是苦笑著隨她去,但現在改變觀點之後,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也許那就是疾病的源頭,到最後甚至會導致她死亡。
「不過啊……」
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很有精神地用雙腿在走路的她,三年後會死亡。看她擺動著像免洗筷一樣纖細的手腳,我實在是無法想像。但想到這人平常就當自己是那種躺在窗邊的床上,體弱多病、一動都不動的千金大小姐,就覺得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咦……?」
感覺到視線,我邊走邊回頭看,於是看到一個男的混在教學大樓出來的人群中,看著這邊。那男的穿著格子上衣,右肩揹著黑色後背包,我看過他也知道他的名字,但我們不是朋友。他應該是叫田之上東治,一個充滿古風的名字。他跟我不是朋友,跟她也是認識而已。
看起來是看到她而想要靠過來,但也許是因為我在她身邊,所以就打了退堂鼓,結果就是維持不遠不近的距離,然後走掉了。她似乎也有發現這一幕,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經轉過頭去看著他的背影。從旁跟隨著她的視線,我的心裡不太平靜。她雖然不太會跟人打交道,卻是個美女,想接近她的男生也不在少數。
「妳跟他很好嗎?」
「也沒什麼好不好的,只是從以前就認識,從國小開始就讀同樣的學校。」
「是哦……」
算起來也有九年快十年,好長的一段時間。我認識她也不過才十個月左右而已。如果她三年後死掉,那光是跟她往來的時間我就比不過人家。更重要的是,對方知道國中、高中時候的她,憑這點就讓我不由得感到羨慕與嫉妒。我也想用時光旅行的方式回到過去。
「那小子,對妳有意思吧?」
其實一看就知道他不只是有意思而已,但我還是試著用低調一點的說法。
「也許吧。」
她的回答和她的臉色相反,非常的清爽。
這可以解釋為她覺得怎樣都無所謂,也有一種阻斷的意思,她覺得沒必要在這裡講這個。當然,對她來說這也許是與我無關的話題,但對我來說卻不是別人家的事。那隻雞為什麼不是到田之上東治那邊,而是到我身邊來了,這點讓我很在意。是因為跟我比起來,那小子跟她的關係比較深厚嗎?
就目前所聽到的,那隻雞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啊。
但不管未來怎樣,現在在她身邊的人是我。
如果是我,應該可以成功。
「我可以做到的。」
「做到什麼?」
她回應我的自言自語,我一句「沒什麼」帶了過去,和她一起走向餐廳。學生餐廳從很久以前就在於第四教學大樓一樓,這時明明還沒到午休時間,卻已經熱鬧的幾乎全都坐滿了。比起念書,大家還是比較喜歡吃飯。多希望她也是那樣。
以她的情況來說,感覺她吃飯不是因為餓,而是因為時間到了。
把背包放在座位上佔位子之後,我試著問她。
「妳要吃什麼?」
「炸雞塊。」
嘿嘿嘿,她用手指挾著一張剪下來的折價券,展露出得意的表情。應該是報紙廣告裡面的吧。我一看,除了她以外也有很多人拿著類似的折價券在排隊。她步履蹣跚、有點像是蛇行地排到那隊伍的最後面去。
餐廳裡面也有拉麵店和漢堡店,自助餐餐廳與拉麵店、漢堡店。我們彼此都沒有什麼營養學的知識,但如果要問哪一個比較營養不均衡,我覺得是漢堡。而我到現在才發現,她總是跑去排隊買漢堡。
因為要看著座位跟背包,所以我和她輪流去買午餐。我像往常一樣,在自助餐廳適當的選了幾道菜,又多買了平常不會拿的蔬菜沙拉之後才回到座位。她沒有等我,已經開始在吃了。感覺極為平靜又呆滯的眼睛看不出悲喜。
她蠕動嘴巴吃著炸雞塊,大口喝著自助餐的水。說起來,我雖然常跟她一起吃飯,但仔細回想起來,卻從沒看她吃過蔬菜或主食。她總是把單樣的小菜塞進嘴裡咀嚼著,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就那樣吃完迅速地離開餐廳。
今天也不例外,她窸窸窣窣地啃咬著,馬上就吃完了。接著喝水吞下常備的頭痛藥,站起身來。我還只吃了一口而已耶!
「我先走了。」她這麼說著,今天我卻叫住了她。
「喂,等一下。」
「嗯?」
我拉著她的手讓她重新坐下,然後把生菜沙拉遞給她。
「我請妳的,唰一聲把它吃掉。」
「唰——」
她把小盒子推回我這邊,桌上的確是發出唰地一聲。
「也要好好的吃蔬菜啊。」
「你什麼時候變成保健老師啦。」
「唰——」
再一次推到她的面前。一時之間小盤子就在那邊吵死人地唰來唰去,但到了第七次左右,她就先屈服了:「你很煩耶。」用手抓起沙拉,用蔬菜滿滿地把臉頰塞得鼓鼓的之後,也不咀嚼就和水吞下去了。她是覺得在腹子裡面消化掉就好了嗎?這感覺很不好,高麗菜也不咬就吞下去了。即使如此她還是抱怨「草味好重」,到底是從哪裡感覺到草味了?……但是看到她這樣吃飯,就覺得要想想辦法才行。
吃沙拉?吃完之後她窺探著我的表情。我想像著她那視線所代表的意思。「要吃點什麼嗎?」她把剩下的盤子拿給我看,但我回她:「不要。」然後她仍是凝視著我,對我說:
「剛剛,雖然你說東治喜歡我什麼的……」
「嗯?」
「你也喜歡我吧?」
她用手拄著臉頰看向這邊,對我說著會讓人消化不良的事。
我自己也覺得很明顯,所以心神沒有太過動盪不安,但那麼直接地被問到這種事,還是會害羞。是有點難以啟齒,但我還是點頭。
「是啊。」
「嗯。」
對話就這麼結束了。「不是這樣吧?」我不由得如此追問她。
她到底在確認什麼?然後,就這麼簡單的帶過去了。
這不就跟田之上東治一樣,受到同樣的對待嗎?
「你想問接下來嗎?」
她試著這麼詢問我。我停下筷子,煩惱了一下對她搖搖頭。
因為我與她之間所散發的氣氛之乾澀,讓我受到刺激,感受到一種危機感。
「等我再變得更好一點之後再來問。」
「真聰明。」
她的神情不太溫和,但此時卻難得的笑了。
看到這個,我心想:她已經沒必要再更有魅力了!
老是有一堆害蟲靠過來。
「我可以問一下,你喜歡我哪裡嗎?」
她帶點撩撥的感覺問我。到這地步,我已經可以不害羞地回答了。
「頭髮。」
「這個?」
她用手拿起一撮頭髮舉起來。「就是這個。」我大力地點頭。
「我就是喜歡那黝黑的頭髮。」
「哦……?那如果我染髮或是剪短呢?」
「百年的愛戀也會冷卻到剩三年吧。」
「少到剩三%啊?」她呆住了,接著更是生氣:「不就是說,九成七只是喜歡我的頭髮而已嘛!」她說的沒錯,所以就算她生氣我也無法反駁。
「是沒錯……,但頭髮也是妳的一部分啊。」
「還不如說,感覺我是頭髮的一部分。」
她玩著自己的頭髮,在手指上纏繞。像是在確認手感一般的撫摸之後,結束了話題:「算了,那就維持現在這樣吧。」這樣就好,我暗自同意。
「啊,就這個話題順便問一下,明天要一起去什麼地方嗎?」
我因勢趁便地邀請了她。
「是可以啊,要去哪裡?」
「啊……我還沒想好,不過明天午飯前在地鐵的入口集合。」
「知道了。」
「嗯。」
我裝作平靜,但內心已經高舉著緊握的拳頭了。
平常約她,她也很少答應,但今天心情很好吧?我猜。
吃完午飯之後她馬上就離開了學生餐廳,我也跟著走了。雖然午休還沒結束,但照她的個性一定是先去教室,看她帶來的書之類的消磨時間吧。有印刷品中毒傾向的她,這種時間的使用方式很符合她的風格。
但我知道,她需要的不是知識,而是體力與時運。
總之要改善她不健康的生活,讓她擁有體力才行。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展開這漫長的戰爭,就要趁現在。
也只有我知道她的未來,能為了拯救她而展開行動。
所以……
「我說啊……」
「什麼?」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盡量颯爽的提議。
「我們來跑一下吧!」
「啊?」
她單邊的臉頰和嘴唇抽動著。簡直像是完全沒有預料到一樣,但我的意思是傳達到了。
「稍微在學校的周圍跑一下吧。」
「等一下要上課,你也會去上吧?」
「請假吧!」
「為什麼要那麼累,而且跑了又能幹嘛?」
來了,她的「能幹嘛」。這個回答就像魔法一樣,能用在各式各樣的情況上。
做了○○又能幹嘛?這個強敵,在我今後守護她的時候,將無數次地擋在我面前吧。
「呃…那個,我是為了妳的健康才這麼提議的。」
「我很健康啊,你看你看。」
她現出那輕飄飄的像鳥腿一樣的東西,那是在跳舞的意思嗎?
「多麼的輕快啊!太棒了,我真是太佩服了。」
「謝謝,謝謝。」
「所以,讓妳那絕佳的雙腿充份地動起來吧!來,我們走吧。」
我抓著她的手臂,直接往正門的斜坡拖過去。
對於別人強迫她做的事,她出乎意料的不太會抵抗。但硬是叫她去做,她可能會開始找各種藉口。
「不行啊,我一跑可能頭就會掉到後面去了。」
「我會幫妳撿起來。」
「我頭痛得也很厲害。」
「妳剛剛不是吃了止痛藥嗎?」
「唔,一盯著陽光看,眼睛裡面就會痛。」
「頭掉了會比較輕鬆吧?」
「好像有點道理。」
才沒有。她抓著脖子用力拉著頭,我繞到她後面,從背後推她。
她的腳開始不動了,我專心地搬動著,……真是失敗。
「你昨天啊,看到什麼提升健康的電視節目,受到影響了吧?」
「算是吧。」
「你自己去啊!」
她一邊碎念著,最後終於屈服了,從斜坡中間就開始用自己的腳往下跑。長髮的尾端和她的肩膀一起搖晃,搔著我的下巴,讓我身體忍不住想要扭動。
我再次體認到,她的背影是如此的美麗,絕不能失去。總覺得我好像總是在稱讚她的背影或兩旁的頭髮,當然,前面也很重要。
「所以為了明天,奔跑吧!」
「最少你也給我閉上嘴安靜的跑,可以嗎?」
即使這麼做,只有小到肉眼看不見的效果。
什麼都不做就什麼都不會改變,直接迎向明天。如果那樣不斷地重複,到最後是死亡在等待著她的話,那我每天都要奮戰。即使沒同伴、獨自一人掙扎、被迫要下定決心,但我既然知道有比那更滾痛難受的,那就只能去做了。
我想那就是未經本人的許可就知道她的未來,所要負起的責任。
「呼哈、呼哈……」
她倒在長椅上按著腹側,虛弱地喘息。大學的周圍跑不到五百公尺,但這不是演技,她已經到極限了。她帶著一副不用等三年就直接要掛掉了的表情和嘆息望著虛空。看得連我都開始覺得頭痛了。為了避免演變成最悲慘的未來,只能這麼做嗎?雖然我覺得有點不安,但如果不試試看,在另一種意義上,也會造成我的不安。
像是,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到嗎?
維持健康的這個想法是錯的,這單單只是維持,可救不了她。
我已經可以理解,她這樣一定會罹患什麼疾病吧,我覺得我開始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我們的戰鬥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