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和東華結緣是兩千多年前的事了,當時鳳九被東華帝君搭救一命,打那時候,她就對東華一心相許。為了酬謝東華的恩情,她特意混進太晨宮裡頭做婢女,後來東華不意被仇敵誆進十惡蓮花境,她更不惜將容貌、聲音、變化之能和最為寶貝的九條尾巴都出賣給魔族,化作一頭小狐狸拚了命相救!如今,她轉化為人形與東華重逢,東華完全不認得她。而今夜,因為種種誤會,鳳九又混進了太晨宮……
鳳九瞇著眼睛來回打量這小園林。園林雖小卻別致,對面立了一方丈高的水幕同別的院子隔開,另兩面磚砌的牆垣上依舊攀著菩提往生,平日裡瞧著同其他聖花並沒什麼不同,夜裡卻發出幽幽的光來,花苞形如一盞盞小小的燈籠,瞧著分外美麗,怪不得又有一個雅稱叫明月夜花。園林正中生了一株直欲刺破天穹的紅葉樹,旁邊有一方小荷塘,荷塘之上搭了頂白檀枝椏做成的六角亭。她嘆了一嘆,許多年過去,這裡竟然沒有什麼變化。偏偏,又是一個回憶很多的地方。
鳳九並不是一個什麼喜愛傷情的少女,雖然思慕東華的時候偶爾會喝個小酒遣懷排憂,但自從斷了心思後連個酒壺邊也沒沾過,連帶對東華的回憶也淡了許多。今日既到了這麼一個夙緣深刻的地方,天上又頗具情調地掛了幾顆星子,難免觸發一些關於舊日的懷念。鳳九有點出神地望著白檀木六角亭中的水晶桌子、水晶凳,驚訝地發現,雖然自己的記憶在對付道典佛經上勉勉強強,幾百年前的一些舊事卻記得分外清楚,簡直歷歷在目。
其實當鳳九剛從十惡蓮花境中出來,得以十二個時辰不拘地跟著東華時,這個園子裡頭還沒有這座六角亭。
彼時適逢盛夏,她一身的狐狸毛裹著熱得慌,愛在荷塘的孤船上頂兩片荷葉蔫巴巴地近水乘涼。東華瞧著她模樣很可憐,便在幾日後伐了兩株白檀樹,特地在水上搭起座亭子,下面鋪了一層冰冰涼涼的白水晶隔水,給她避暑乘涼。她四仰八叉躺在那上頭的時候,覺得十分的舒適,又覺得東華十分的能幹。後來發現東華的能幹遠不止此,整個太晨宮裡燃的香都是他親手調的,喝的茶是他親手種的,連平日飲用的一些酒具都是他親手燒製的,宮中的許多扇屏風也是他親手繪的。她在心裡頭默默地盤算,一方面覺得自己的眼光實在是好,很有些自豪,一方面覺得倘若能夠嫁給他,家用一定能省很多的開銷,十分划算,就更加地開心,並且更加地喜愛東華。
她的喜愛執著而盲目,覺得東華什麼都好,每當他新做出一個東西,總是第一個撲上去表達敬佩和喜愛之意,久而久之,也幫東華養成毛病,完成一個什麼東西,總是先找她這頭小狐狸來品評。因為有無盡的時間,所以做什麼都能做得好,偶爾鳳九這麼想的時候,她覺得這麼多年,東華或許一直十分地寂寞。
那一日著實很稀鬆平常,她翻著肚皮躺在六角亭中,一邊想著還可以做些什麼將東華騙到手,一邊有些憂鬱地餓著肚子看星星,越看越餓,越餓越憂鬱。頭上的星光一暗,她眨眨眼睛,東華手中端了只白瓷盤落座在她面前,瓷盤中一尾淋了小撮糖漿的糖醋魚,似有若無地飄著一些香氣。
東華擱了魚,瞟她一眼,卻不知為何有些躊躇:「剛出鍋,我做的。」
此前,她一直發愁將來和東華沒有什麼共同言語,因他濟的那些她全不濟,沒想到他連她擅長的廚藝都很濟,總算是找到同為高人的一處交集,終於放下心。她有些感動地前爪一揖跳上他膝蓋,又騰上水晶桌,先用爪子勾起一點糖漿,想起不是人形,不能再是這麼個吃法,縮回爪子有些害羞地伸長舌頭,一口舔上這條肥魚的脊背。
舌頭剛觸到醬汁,她頓住了。
東華單手支頤,很專注地看著她:「好吃嗎?」
她收回舌頭,保持著嘴貼魚背的姿勢,真心覺得,這個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地難吃啊。但突然記起從前姑姑講給她聽的一個故事,說一個不擅廚藝的新婚娘子,一日心血來潮為丈夫洗手做羹湯,丈夫將滿桌筵席吃得精光後大讚其味,娘子洗杯盤時不放心,蘸了一些油腥來嚐,才曉得丈夫是誆她想博她開心,頓時十分地感動,夫妻之情彌堅,傳作一段佳話。
鳳九一閉眼一咬牙,滋溜溜半炷香不到將整條魚都吞了下去,一邊捧著肚子艱難地朝東華做出一個狐狸特有的滿足笑容來以示好吃,一邊指望他心細如髮地察覺出自己這個滿足笑容裡暗含的勉強,用指頭蘸一點湯汁來親自嚐嚐。
東華果然伸出手指,她微不可察地將盤子朝他的方向推了推,東華頓了頓,她又腆著肚子推了推,東華的手指落在她沾了湯汁的鼻頭上,看她半天:「這個是……還想再來一盤?今天沒有了,明天再做給妳。」
她傻傻看著他,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猛力抱住他的手指往湯汁裡蘸,他終於理解到她的意思:「不用了,我剛才嚐了,」他皺了皺眉:「很難吃。」看著她:「不過想著不同物種的口味可能不一樣,就拿來給妳嚐嚐。」下結論道:「果然如此,你們狐狸的口味還真是不一般。」
鳳九愣了愣,嗷嗚一聲歪在水晶桌子上,東華擔憂地說:「妳就這麼想吃?」話畢轉身走了,不消片刻又端了只盤子出現在她面前,這回的盤子是方才兩倍大,裡頭的魚也挑頂肥的擱了整一雙。鳳九圓睜著眼睛看著這一盤魚,嗷嗚一聲爬起來,又嗷嗚一聲地栽倒下去。
此後,每日一大早,東華都體貼地送過來一尾肥鯉魚,難得的是竟能一直保持那麼難吃的水準。鳳九心裡是這麼想的,她覺得東華向來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仙,若自己不吃,駁了他的面子,他面上雖瞧不出來,全悶在心裡成了一塊心病,又委實愁人。但老是這麼吃下去也不是辦法,東華對她的誤會著實有點深。
一日泰山奶奶過來拜訪,碰巧她老人家也有隻靈寵是頭雪狐,鳳九很有機心地當著東華的面,將一盤魚分給那雪狐一大半。小雪狐矜持地嚐了小半口,頓時伸長脖子哀嚎一聲,一雙小爪子拚命地撓喉嚨口,總算是將不小心咽下去的半塊魚肉費力嘔出來。
鳳九憐憫地望著滿院子瘋跑找水涮腸子的小雪狐,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東華,眼中流露出:「我們狐狸的口味其實也是很一般的,我每餐都吃下去,全是為了你!」的強烈意味。座上添茶的東華握住茶壺柄許久,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恍然:「原來妳的口味在狐狸中也算是特別。」鳳九抬起爪子正想往他的懷中蹭,傻了片刻,絕望地踉蹌兩步,經受不住打擊地緩緩軟倒在地。
又是幾日一晃而過,鳳九被東華的廚藝折騰得掉了許多毛,覺得指望他主動發現她的真心已實屬困難了,她需尋個法子自救。左右尋思,而今除了和盤托出再沒什麼別的好辦法,她已想好用什麼肢體語言來表述,這一日就要鼓起勇氣對東華的肥鯉魚慷慨相拒了。不經意路過書房,卻聽到無事過來坐坐的連宋君同東華聊起她。她並不是故意偷聽,只因身為狐狸,著實多有不便,比如捂耳朵,不待她將兩隻前爪舉到頭頂,半掩的房門後,幾句閒話已經輕飄飄鑽進她的耳中。
先是連宋:「從前沒有聽說你有養靈寵的興趣,怎的今日養了這麼一頭靈狐?」
再是東華:「牠挺特別,我和牠算是有緣。」
再是連宋:「你這是誆我吧,模樣更好的靈狐我不是沒見過,青丘白家的那幾位,狐形的原身都是一等一的幾位美人,你這頭小紅狐又有什麼特別?」
再是東華:「牠覺得我做的糖醋魚很好吃。」
連宋默了一默:「……那牠確實很特別。」
一番談話到此為止,房門外,鳳九憂鬱地瞧著爪子上剛摸到的新掉下來的兩撮毫毛,有點傷感又有點甜蜜。雖然許多事都和最初設想不同,東華也完全沒有弄明白她的心意,但眼下這個情形,像是她對他廚藝的假裝認可,竟然博得了他的一些好感嗎?那,若此時她跳出去,告訴他一切都是騙他的……她打了個哆嗦,覺得無論如何,這是一個美好的誤會,不若就讓它繼續美好下去。雖然再堅持吃他做的鯉魚,有可能全身的毛都掉光,又有什麼關係,就當是提前進入換毛季了吧。
沒想到,這一堅持,就堅持到她心灰意冷離開九重天的那一夜……
那麼執著的鳳九,最後為何離開九重天?東華到底認不認得她就是拚了命要救自己,卻又突然失蹤的九尾紅狐?穿越千年刻骨銘心的愛戀,能不能開花結果?《三生三世枕上書》完全展現唐七公子筆下最迷離的情愛糾葛,以及神來一筆的諧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