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人付出以填補自身寂寞的人、說謊成性,卻只敢將真心話寫在空罐上的人、尋求刺激,以言語撥撩女子欲望的人……
吉田修一刻劃寂寞心靈的都市物語!
〈熱帶魚〉
「我只是對他好而已啊。對別人好有什麼不對嗎?」
和女友同居的大輔,收留了白吃白住、不事生產的光男。光男在家中最常做的事,就是盯著魚缸裡的熱帶魚,似乎對未來沒有夢想也毫無憧憬。
直到某天,光男帶走大輔的一筆錢便不知所蹤,大輔這才驚覺,原來光男一直把自己視為他前進的阻礙……
〈綠色豌豆〉
「試著在空罐子上寫下想說的話,心情會很暢快的。」
從小嗜謊成性的草介,對親人、女友和朋友都能毫不在意地欺騙。由於對女友千里感到厭倦,一次口角後,草介以豌豆攻擊千里將她趕了出去,卻在千里離家後才發現自己對她一無所知。
草介由朋友口中得知,千里報復似地開始找他的朋友發生關係,卻拉不下臉來道歉,於是決定邀約好友的女友,也向她提出發生關係的請求……
〈狂風〉
「假如討厭的話,逃走不就好了嗎?」
休假期間,新田來到鄉間的民宿打工,邂逅美麗卻寂寞的民宿老闆娘。老闆娘對新田似乎十分感興趣,就在新田以言語不斷地試探下,兩人之間產生了微妙的情愫。
某日工作結束後,新田向老闆娘提出開車兜風的邀請。在一路朝著東京駛去的車中,老闆娘透露了想逃離原本生活的心意。當車子駛抵新宿街頭時,新田卻有了出人意料的舉動……
三名城市中的男子,三個渴望歸屬、卻又反叛以對的靈魂,他們載浮載沉,在生活的洪流中不安地翻轉、逃離,只為求得平靜的一瞬。
作者簡介:
吉田修一 (Yoshida Shuichi)
一九六八年生於日本長崎縣。一九九七年以《最後的兒子》勇奪第八十四屆文學界新人賞,正式踏入文壇。二○○二年以《同棲生活》榮獲第十五屆山本周五郎賞,並以《公園生活》榮獲第一百二十七屆芥川賞。二○○七年以《惡人》榮獲大佛次郎賞、每日出版文化賞。二○一○年以《橫道世之介》榮獲柴田鍊三郎賞。著作有《東京灣景》、《再見溪谷》、《天空的冒險》等書。
譯者簡介:
蔡君平
東吳大學畢。從事一般書籍、輕小說、文件翻譯,以及一般口譯、會議商務口譯等相關工作。
鄭曉蘭
古怪難搞的熟透女,日文口筆譯者、華語教師與特約記者。熱愛文字與創作,將閱讀寫作還能餬口的「翻譯」,視為老天賞賜的終極夢幻職業。譯作包括《日向》(時報文化)、《墮落論》(麥田)、《一切終將遠去》(台灣角川)等。
張智淵
台北人,輔仁大學翻譯學研究所碩士課程修畢,從事翻譯十餘年,譯有《艾比斯之夢》、《利休之死》、《千兩花嫁》、《何者》等五十餘本小說,以及《這樣學習改變了我》、《活化大腦生活術》、《差一點分手,更幸福》,現為專職譯者。
章節試閱
大熱天,工地後面的流動廁所前,有個被踢凹了的水桶。大輔停下握住門把的手,不自覺地往桶子裡看去。桶裡還裝著半滿的水,一個半透明的藍色百圓打火機沉在底部,在夏日的照耀下彷彿墨水滲出,將桶裡的水染成了藍色。
狹窄的流動廁所裡有個小小的窗子,然而戶外吹進來的熱風僅能翻攪廁所裡的臭氣,只要在裡頭蹲一分鐘,膝蓋後方就會滲出汗水,喉頭和腋下也會流下汗珠。大輔煩躁不已,直用手指翻轉著已經沒有衛生紙的筒芯。這天正好是上樑典禮,平常不露臉的頭家和屋主全家都來到工地現場,因此大輔著實猶豫了好幾分鐘,考慮到底要不要出聲喊「喂~來人啊!誰來給我衛生紙啊!」他伸手往脫下的褲子探了一探,屁股口袋裡有剛才屋主女兒親手交給他的禮金袋。保險起見,大輔取出裡頭的一萬圓紙鈔,開始用手試著將硬梆梆的禮金袋揉得軟一些。就在這時,有人踏著輕快的腳步靠近了廁所。若走過來的是屋主女兒,就算說得出「請幫我拿衛生紙」拜託對方幫忙,卻也沒有勇氣從小窗子接過衛生紙然後說聲謝謝。大輔專注地聽著越來越接近的腳步聲,接著,典禮結束餐會剛開始的工地現場傳來小田桐老爹的怒吼:「喂!大輔!大輔跑到哪去了?」有人回答他:「廁所!他在廁所啦。」這時走近廁所的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還可以聽到對方說:「搞什麼啊?有人喔。」這聲音聽起來並不是小小年紀胸部就發育良好的屋主女兒,而是比大輔早兩年出師的優作。
「啊,等一下!優作哥,幫我拿一下紙啦!衛生紙!」
還把禮金袋握在手上的大輔連忙叫住了優作。
「衛生紙?架子上沒有嗎?」
「就是沒有才拜託你的嘛。衛生紙!快點!」
這時優作的腳步聲聽起來已經準備往工地走去。
「在哪啊?」
「我怎麼知道。你問一下高志啦,去問高志!」
「喔,看來你很急嘛。」
「這裡面超熱的耶!」
「那好,你先用英文說『麻煩您幫忙拿衛生紙過來好嗎?』,說對了我再去幫你拿。」
優作為了要在池袋的菲律賓酒吧泡妞耍帥,上個月開始去NOVA補英文會話。要是不回答他,結果就是用禮金袋擦屁股當作懲罰。
「怎麼了?不會說嗎?啊?」
「我會啦,那種程度的英文……Give me a toilet paper對吧?」
「哈哈,你還真的說了啊。……但不是這樣說的,拜託別人的時候,句首要用『Could you』才對。」
「幫我拿來啦!」大輔微微抬起屁股,對著優作遠去的腳步聲大喊,結果因為喊得太用力,又噴了一堆汗。他全身已經覆蓋了一層汗液薄膜,薄膜與皮膚之間似乎還發出了咕溜咕溜的聲音。
從廁所小窗把衛生紙丟進來的並不是優作,而是去年年底才來當學徒的菜鳥,還不滿二十歲的高志。其實等上完廁所再說也可以的,但高志卻對著滿頭大汗正在擦屁股的大輔說:「你知道老爹的刨刀在哪裡嗎?」
「你拿老爹的刨刀要幹嘛?」大輔不耐煩地反問。
「老爹說要拿給屋主看一下。」
「為什麼?」
「我哪知道。應該是要現寶吧。」
「有什麼好現的啊。」
大輔避開架子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拉起淡紫色的工作褲穿好時,口袋裡的銅板叮噹作響。走出廁所,就連帶著溼氣的熱風吹來都讓滿身大汗的他覺得舒服多了。他用綁在頭上的毛巾擦著胸口的汗,毛巾因為體溫的關係也變得熱熱的。
「這是什麼?」
高志指著廁所的門。回頭一看,廁所門上用黑色簽字筆寫著「地極」,看起來像是哪個年輕工人的塗鴉。
「地極?」大輔疑惑地歪了歪頭。
「什麼意思啊?地極?」
高志也歪著頭思索。
就在此時,「喂!找到沒啊?我的刨刀。」原來是小田桐老爹從工地走了過來。老爹往只喝一杯啤酒就脹紅的臉上擦汗,「喔,你這傢伙跑到這來啦。」只見他一邊拍著正在繫工作褲皮帶的大輔肩膀,一邊說:「我拿了一些麻糬,你就帶回去吧。」說完,廁所門也不關就開始小便。
「我才不要麻糬呢。大包小包的。」大輔回答。「你不知道嗎?上樑儀式用的麻糬要放在寶寶的枕邊,這樣就可以治好夜哭了。」老爹一邊小便一邊回答。
「夜哭?」
「是啊。你女兒還會夜哭吧?」
老爹這麼一問,高志就說:「那不是大輔哥的女兒吧?」「既然住在一起,那就是大輔的女兒啦。」老爹笑著說。「去登記結婚了嗎?」高志接著問,大輔便回答:「還沒啦。」
「哎唷~臭死了!」高志皺著一張臉對從廁所出來的老爹這麼說完,指著廁所的門又問:「這是什麼啊?」。「地極?」老爹回過頭看了看,跟著歪頭思索一會兒之後說:「啊,這原本應該是要寫『地獄』吧?」
「地獄啊。那裡面確實是地獄,根本是油鍋啊!」
大輔說完便笑了出來,一邊拉晃著早已汗溼的上衣讓熱風灌進去。
「不過啊,對你們這些傢伙來說,『地獄』跟『極樂』都一樣難寫的吧。不管做了什麼壞事,你們死後都會去天國的,畢竟連自己要去的地方的漢字都寫不好的傢伙,地獄是不會收的啊!」
「我會寫啦,不過就是地獄嘛。」大輔對啞然的老爹回了嘴,高志見狀也立刻跟進:「我也會寫啊!」
「是嗎?那現在就寫來看看。」
老爹用穿著足袋的腳指了指地面,大輔和高志開始用鞋底摩擦著地面發出聲響,就地分別用腳尖刻畫出大小不同的「獄」字。老爹看了看地上的兩個字比較了一番,說:「嗯,都寫對了啊。」點點頭之後便回工地去了。大輔看著老爹遠去的背影,索性用鞋跟將地上的字給擦掉了。他寫得並不好看。這時,「喂!要跟屋主拍紀念照啦!人家在等了!」工地傳來優作的喊聲。
「今天應該這樣就結束了吧?」走回工地的時候,高志這麼問。「你有事喔?」大輔反問。
「是沒什麼事啦。我女朋友正在找工作,大概也在忙。」
「沒事的話,來我家吃飯吧。」
大輔開口邀約,高志轉頭看了一下他的側臉,接著說:「不,不用了。我有點怕她。就是大輔哥你帶了拖油瓶的那個女友啦,她叫真實嗎?」
「為什麼?」
「因為,在她面前吃飯,怎麼說呢,好像有一種被侵犯的感覺……」
「誰要侵犯你啊。」
「喔,真的啦。在她面前吃飯,吃完的時候就……該怎麼講,好像又一次破處了一樣……」
「哈哈,你在說啥啊!」
「還有啊,就是寄住在你家那個,叫做光男吧?總覺得他好陰沉,感覺滿不舒服的……」
在小田桐老爹手下工作的大輔,和優作搭檔進工地現場工作已經整整五年,去年年底,大輔出師之後的第一個學徒高志也加入了這個團隊。最近雖然少有正式的木工工作,但無論是做模具還是改裝工作,只要進了作業現場還是令人繃緊神經。小田桐老爹和頭家說過:「你們的工作可是要拚命的。」大輔雖然不會說那種話,但最近他覺得,拚掉一條手臂之類的大概也不奇怪。
因為屋主的加入,整個餐會變得很冗長,結束之後,大輔背對著再熟悉不過的落日踏上回家的路。從蘆花公園站走出來,在開往甲州街道的公車道轉彎後,就可以看到時老師家外頭長長的圍籬。經過正門,繞過柊樹圍籬轉角,只見兩個跨在腳踏車上的國中生正往時老師的院子裡偷看。大輔緩緩靠近他們兩個後面,用一種不慍不火的語氣問:「喂,你們在做什麼?」兩個男孩轉頭看了大輔,手指向圍籬裡頭說:「在噴水耶。」大輔順著手指的方向,從葉片的縫隙中窺視著院子。
男孩視線的彼端,是真實全身溼透的模樣。透過茂密樹葉的間隙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見到真實張開雙手,從緣廊方向水管噴出的水將她從頭到腳淋得溼答答,還一邊說:「好舒服喔~老師,再來,再多一點!」她身上那件過小的白色襯衫完全溼透,緊貼在她的肌膚上,黑色胸罩的輪廓完全顯現出來。
大輔用手壓了壓兩個男孩的頭,「幹嘛啦」他們回過頭一邊說著,同時頭髮還傳出乾掉了的汗味。大輔將男孩推到後面,整個人走上前,便看見了往真實身上噴水的時老師。今年已經要六十一歲的人,只見他用手擦掉濺到臉上的水珠,開心地撒水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那個年紀的人。真實腳邊有一個倒扣的幼童用泳池,把圍籬的枝葉撥開再仔細看,被浴巾包著的小麥就在緣廊的藤椅上睡著。
「好猛喔。」
「好猛喔。」
儘管原本的位置已經完全被大輔占領,兩個男孩仍越過大輔的肩膀看得津津有味,還用讚嘆的語氣小聲發表著感想。淋了水的真實扭動著黝黑的身軀,模樣看起來有點像毛色漂亮的小馬,因為淋溼而交纏的秀髮就這樣垂在背上。
「喂!看什麼看啊!你們!」
突然,大輔像想起什麼似地回過頭,把男孩們並排在一起的兩顆頭拉過來撞在一起,「好了,快點滾回家!」說完還踢了兩人的腳踏車車輪。「什麼跟什麼嘛,自己還不是在看。」男孩們一臉不服氣,慢吞吞地踩著踏板,從圍籬轉角拐彎之後便消失了蹤影。
大輔彷彿追著腳踏車似地跑回正門,穿過玄關踏上連接到後院的踏腳石。一見到進入院子的大輔,全身溼透了的真實便揮著手喊:「啊!阿大!」。「喔,你回來啦。」時老師也優哉游哉的迎接他。
「你們在幹嘛!外面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耶!」
大輔一吼,時先生便說:「抱歉、抱歉。」隨即害羞地低下頭,原本舉在手上的水管也放了下來,流下的水立刻在他腳邊積了一個水窪。只見真實踩著水窪走向時老師,把水管搶了過來,「很舒服的啦,你看!」說完便朝大輔噴水。「哇!好冰!」儘管大輔抓著便當袋竄逃,真實仍毫不手下留情的追著他跑。水管的水從空中落下,讓他汗流浹背了一整天的身體溼透冷卻。
和真實追逐了一陣子之後,大輔開始整理散落一地的玩具,接著把幼童用泳池裡的空氣放掉。「回家啦。」他對真實這麼說之後,時老師接著開口「我去幫你們拿浴巾」並打算走上緣廊,真實見狀,索性拉住老師的手說:「老師,不用了啦,我們直接回去就好。」
「直接回去?妳要這個樣子回去?」
大輔連忙搭腔。
「有什麼關係?反正很快就到了。」
「不要啦,很沒品耶。」
「……哎呀,我還以為你就喜歡沒品的女人啊。」
單腳踏上緣廊的時老師,就在說了這句話的真實身旁笑了起來。
大輔把橡膠泳池折好,「老師,這個月的房租我先付囉。」他一邊說,一邊從工作褲口袋掏出錢包。老師立刻拒絕,說:「我不是說不用了嗎?反正那間公寓我也沒在用。」而大輔從錢包拿出一萬圓的時候,真實在一旁插嘴說:「老師不是說不用了嗎?那就不用給了吧。」
「吵死了,妳給我閉嘴」大輔立刻頂了回去。
「說什麼付房租,不就只有兩萬圓嗎?說得那麼好聽,真的要付的話至少也付個行情價十五萬吧。你說對吧?老師。」
看著笑笑地說這話的真實,老師則苦笑回應:「真虧你們兩個可以每個月都重複一樣的對話啊。」
儘管如此,大輔還是很強硬地讓老師握著他交付的兩張一萬圓紙鈔。只見老師無可奈何地收下,又苦笑說:「其實,你們肯住在那裡我真的很高興。」
大輔抱起用浴巾包著的小麥走出宅邸的庭院,稍微披著一條浴巾的真實跟在後面,她的髮梢還不時有水滴下來。大輔住的公寓大樓離時老師家走路不到一分鐘,那是十幾年前老師為了投資而買下的。雖然外牆和內裝都已經很破舊,不過三房兩廳附廚房的格局房間夠多,除了自來水的出水狀況不佳以外,住起來沒什麼問題。大輔從一年前就開始以一個月兩萬圓的破盤價租了這間房。
大熱天,工地後面的流動廁所前,有個被踢凹了的水桶。大輔停下握住門把的手,不自覺地往桶子裡看去。桶裡還裝著半滿的水,一個半透明的藍色百圓打火機沉在底部,在夏日的照耀下彷彿墨水滲出,將桶裡的水染成了藍色。
狹窄的流動廁所裡有個小小的窗子,然而戶外吹進來的熱風僅能翻攪廁所裡的臭氣,只要在裡頭蹲一分鐘,膝蓋後方就會滲出汗水,喉頭和腋下也會流下汗珠。大輔煩躁不已,直用手指翻轉著已經沒有衛生紙的筒芯。這天正好是上樑典禮,平常不露臉的頭家和屋主全家都來到工地現場,因此大輔著實猶豫了好幾分鐘,考慮到底要不要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