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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進我心裡那個深不見底的哀傷黑洞,
成為無垠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
她等待眼淚的鹽分殺死心底的水蛭,
他等待掌心的熱度融化冰冷的外殼,
他們築起最堅固的心門,
卻同時在等待最溫柔的敲門聲……
自從父親殺害了即將成為鎮上第一位奧運選手的男孩而入獄後,恩賽兒從此和她的平靜生活道別。鎮上的人視她為殺人兇手的女兒,而恩賽兒也在「應該譴責父親的行為」與「無法抹滅對父親的愛」中掙扎。
恩賽兒總覺得心裡藏著無數的黑洞和黑色水蛭,會將一切快樂吸個精光。她同時也害怕和父親流著同樣血液的自己,總有一天會和父親一樣鑄下大錯,她決定在一切來不及挽回之前結束自己的生命。
當恩賽兒在自殺討論網站上看到「冰凍機器人」徵求自殺夥伴的留言後,她馬上聯絡了這位真實姓名為羅曼的網友。羅曼患有癲癇症的妹妹因為他的疏失而溺死在浴缸裡,害怕犯罪的女孩與渴望贖罪的男孩,就這樣約好了在四月七日那天,一起跳下懸崖。
他們原先都認為自己死意堅決,但在計畫的過程中,羅曼無意間捕捉到恩賽兒眼裡閃爍的希望之光,而恩賽兒也發現羅曼仍懷抱著進大學打籃球的夢想,更重要的是,恩賽兒愛上了羅曼。她試圖說服羅曼打消自殺的念頭,羅曼知道恩賽兒不想死了,於是作好一個人上路的心理準備。究竟,恩賽兒能不能趕在羅曼的生命之火被徹底澆熄之前,讓他再一次重燃活下去的希望?……
作者簡介:
潔絲敏.瓦嘉Jasmine Warga
生於美國俄亥俄州,美國西北大學歷史學及藝術史學學士、萊斯禮大學創意寫作碩士,曾在德州的小學擔任科學老師。
她的成長過程在寫故事、聽音樂、仰望夜空及閱讀中度過,無形中為她累積了豐富的創作靈感。她喜愛動物,尤其是自己養的貓和狗,另外也喜歡素描、冰咖啡、夜晚、老舊的鞦韆、音樂和下雨的早晨。
2013年,潔絲敏最親密的摯友離開人世,當時的情緒也成為她創作《我的心和其他的黑洞》的養分。她描寫原本計畫相約自殺的女孩和男孩,如何從彼此身上重新找回生命的希望,悲傷中蘊含力量的故事引起廣大迴響,已售出二十國版權,並由美國派拉蒙電影公司買下電影版權。
潔絲敏目前與丈夫葛列格、貓薩爾瓦多和狗史考特同住,並正在撰寫她的第二本書。
個人網站:www.jasminewarga.com
譯者簡介:
楊沐希
宅居文字工作者,譯有《等待狗狗》、《闇影夫人》、《我們的故事未完,待續》、《帶來末日的女孩》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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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推薦:
【作家】凌性傑、郝譽翔、陳栢青 誠摯推薦!●依姓名筆畫序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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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三月十二日,星期二
剩下二十六天
音樂,特別是古典樂,尤其是莫札特的〈D小調安魂曲〉,是具有動能的。如果你聽得夠仔細,你會聽到小提琴的琴弓如何在弦上振動,準備要點燃音符,讓符號動起來。一旦音符出現在空中,這些音符會互相碰撞,產生火花,產生爆炸。
我花了許多時間思考,死亡會是怎麼樣的感覺,聽起來會是什麼樣的聲音。說不定,我會跟音符一樣爆炸,發出最後一聲痛苦的哀鳴,然後陷入永遠的靜默。說不定,我會變成就算你用力聽也聽不出來的朦朧靜力,幾乎不存在了。
就算我的腦袋沒有開始思考死亡這件事,在塔克行銷概念公司進行電話訪問也能達到同樣效果。這間公司運氣很好,他們不用負擔任何責任,因為我的健康保險還沒正式加保。
塔克行銷概念公司是一間位於昏暗購物中心地下室的電話行銷公司,全公司只有我一個員工沒辦法活著親眼目睹公司倒掉。這裡排了幾張灰色的塑膠桌,大概是從大賣場大量採購而來,每個人都有一支電話和一臺電腦。整間公司聞起來有發霉和煮焦咖啡的氣味。
我們現在正在進行「天堂之旅」的調查。廠商想知道一般人對於度假的評價如何,好比說,是否在乎飲食的品質、是否在乎飯店房間的品質之類的。我撥打名單上的下一組電話號碼,是住在茉貝里街的愛蓮娜.喬治太太。
「喂?」一個刺耳的聲音接起電話。
「喬治太太,您好。我是塔克行銷概念公司的恩賽兒,今天來電事關天堂假期。請問妳有時間回答幾個問題嗎?」我缺乏其他同事那種抑揚頓挫的聲調起伏。我真的不是這裡的模範員工。
「我說過了,請你們不要再打來了。」喬治太太掛斷電話。
喬治太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我在去電日誌上做記錄。看來她對為期兩週前往夏威夷度假沒有興趣。抱歉啦,天堂假期。
一通一通電話一直撥下去遠超出我的能力範圍,所以我轉向電腦螢幕。這份工作唯一的好處就是沒有限制的免費網路。我點擊兩下瀏覽器的圖示,前往目前我最愛的網站──「平順之途」。
「艾賽兒。」我的主管帕曼先生又唸錯我的名字了,是「恩賽兒」,不是「艾賽兒」,但他不在乎。
「我要跟妳講幾次?上班時候別玩電腦!」他比了比我的撥號紀錄。「妳還有很多電話沒有打。」
帕曼先生就是那種只要換個理髮師,人生就會截然不同的人。 他現在剪了一個瓜皮頭,就是瘦瘦高高的六年級生髮型。我很想告訴他,平頭可以帶出他下巴的線條,但我猜他對帕曼太太很滿意,所以現在還不急著把錢投資在自己身上。沒錯,帕曼先生沒有中年危機。
我不想承認,但我有點羨慕帕曼先生。至少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得到幫助。剪刀剪兩下,他就是個嶄新的人了。我呢?我卻沒得救。
「幹嘛?」帕曼先生注意到我盯著他看。
「你的髮質不錯。」我轉了轉椅子,我猜我撒了謊。我的工作有兩個好處,一是免費的網路,二是可以坐在旋轉椅上。
「啥?」他咕噥地說。
「你的髮質很好。」我又說了一次。「你有沒有考慮換個髮型?」
「妳知道,僱用妳讓我承擔很大的風險嗎?」他在我面前搖起一根皺皺的手指。「這個鎮上,每個人都說妳是個問題人物,因為妳的……」他沒說下去,反而把目光移開。
因為妳的父親。我在心底替他講完這句話。我嘴巴裡湧起一陣酸酸的金屬味,我後來才曉得這是受辱的滋味。我的人生基本上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一是我爸登上晚間新聞之前,之後就是另一半了。我一度讓自己幻想,如果我爸不是我爸,這段對話會如何進行。帕曼先生大概不會用這種語氣跟我講話,好像我是正在翻他垃圾的流浪狗一樣。我猜他應該會講得更圓融一點,但再也沒有人對我好聲好氣講話了。「反正妳也覺得沒差。」這個念頭忽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想將其抹去。
我壓低下巴,不再去想那個念頭,嘴巴上咕噥著:「帕曼先生,很抱歉。我這就繼續。」
帕曼先生沒說話,他只有抬頭看著最近才掛在辦公室牆上的三幅亮眼海報。三個畫面分別是擺出不同姿勢的布萊恩.傑克森,分別是他雙手環胸、得勝而雙手高舉過頭,還有雙手貼在身上奮力衝刺。他的皮膚已經用電腦繪圖軟體修飾過了,不過其實沒有必要調整他灰金色的頭髮和亮藍色的雙眼。我在學校穿堂曾經和他擦肩而過,曉得他的小腿肌肉的確跟海報上一樣發達。這三張海報下方都用紅色的大字印著:「肯塔基蘭斯頓土生土長男孩,一舉躍進奧運代表隊!」
海報上並沒有提到第一位蘭斯頓土生土長且差點能夠參加奧運的男孩,不過,沒這個必要。我從帕曼先生端詳海報的神情就看得出來,他想到了那個男孩,第一個男孩。每個人幾乎只要看到布萊恩.傑克森汗溼的眉頭和他發達的小腿,就一定會想到他哥哥提摩太.傑克森。每個人幾乎只要看到這種海報,然後看看我,他們肯定就會想到提摩太.傑克森。
帕曼先生終於把目光從海報上移開,看著我。不過,他並沒有注視我的雙眼。他一邊清嗓,一邊盯著我的頭頂看。
「聽著,艾賽兒。妳明天不要來好了。妳可以休個假。」
我的手肘抵著桌面,真希望我能夠融化成為灰色塑膠的一部分,融入這沒有感覺的人造聚合物裡。我覺得我的皮膚因為身體的重量開始瘀青了,我在心底哼起巴哈的〈D小調托卡塔與賦格〉。我的腦海裡充斥著沉重的管風琴音符,我想像管風琴的琴鍵自己拼湊成階梯的形狀,通往空無一人的幽靜之處。遠離塔克行銷概念公司,遠離帕曼先生,遠離任何人事物。
帕曼先生似乎誤解了我,以為我不說話是沒搞清楚狀況,而不是徹底嚇到說不出話來。他把雙手擺在身體前面,絞扭了起來,好像是在洗手一樣。多數的人碰上我都會有這種情緒,想要洗手。「妳知道,我們明天要替蘭斯頓市政府進行電話宣傳,請大家來參加布萊恩.傑克森禮拜六的活動。」帕曼先生的聲音有點顫抖,他微微轉頭迅速瞥了一眼海報,好像布萊恩.傑克森本人認真運動的神情也能讓這位主管增加一點繼續說下去的勇氣一樣。
布萊恩的魔力肯定替帕曼先生加持了一下,因為他又能夠正常講話了。「布萊恩這個週末要從訓練營回來了,市府希望每位市民都能熱烈歡迎他。我曉得妳很想幫忙,但我擔心,由妳來邀請客戶參加這個活動會讓某些人心裡不舒服,因為妳的父親,還有……」他壓低聲音繼續講話,但他口齒不清,我根本不曉得他在說什麼。應該是結合了道歉、解釋和指責吧。
我忍住笑意。顯然我對成為電話行銷員的興趣低得可笑,但我卻思索起帕曼先生嘴裡的「客戶」一詞。我覺得我們成天打電話騷擾的人不會覺得自己叫做「客戶」,應該是「受災戶」吧。多虧了我老爸,讓別人成為潛在的受害人根本就是我的強項。
帕曼先生情緒激動又脹紅了臉,他從我的座位離開,走去其他排。他請瑪麗別再嚼口香糖,請東尼不要再把油膩的漢堡殘渣弄在鍵盤上。
帕曼先生一離開我的安全範圍後,我立刻點開「平順之途」網站。簡單來說,「平順之途」上面的人都不想活了。這種網站為數不少,一個比一個漂亮,也有專屬於某些族群的分類,好比說有人特別喜歡窒息而死,當然也有屬於某些對象的網站,好比說鬱鬱寡歡的受傷運動員之類的人。我還沒找到屬於精神病殺人犯人見人厭女兒的專屬網站,所以目前「平順之途」是最適合我的地方。
「平順之途」的網站做得很簡單,沒有動畫也沒有花稍的語法,只有簡單的黑與白,很漂亮。你看看,連獻給自殺的網站也可以做得很漂亮。上頭有留言板和論壇,我大多瀏覽這些區塊。我最近對於「手牽手一起死」這個區塊特別有興趣。
大部分的人不曉得自殺的困難就是如何繼續進行下去。我曉得啦,一般人都會抱怨「自殺是膽小鬼放棄的方法」,我猜的確是這樣吧,我是說,我已經兩手一攤放棄人生了。我要逃離未來有如黑洞的人生,我不想變成我不想成為的那種人。不過,雖然自殺是膽小的行為,這卻不意味著過程會很簡單。
是這樣的,我擔心我的自我人身防衛機制還是戒備森嚴。這麼說好了,我這顆抑鬱的腦袋和活躍的肢體之間常常產生拉扯。我擔心身體會在最後一刻衝動,保住自己一命,我就只能半途而廢。
天底下最恐怖的莫過於失敗的嘗試了。我最不想要的就是最後淪落在輪椅上,只能吃液態食物,成天身邊只有漂亮的護士,顯然他們迷戀的就是正大光明地看著庸俗的實境節目。
所以我最近才會注意到「手牽手一起死」。我想這裡的運作機制應該是,你在住家附近找到另一個人,他也有某個悲傷的理由,而你們決定一起替人生作出最終的計畫。就我了解,這就像是同儕較勁的自殺方式,效果不錯。快算我一份。
我瀏覽起大家的留言,看起來都不適合我。這些人不是距離我太遠(加州人怎麼都這麼想朝自己腦袋開槍啊?住海邊不是會讓人心情愉悅嗎?)就是身分不對(我真的不想和婚姻出狀況的大人一起死,好比說壓力沉重的中產階級媽媽就不適合我)。
我想過要不要自己張貼自殺啟事,但又不曉得該如何下筆。再說,主動出擊太悲哀了,要找人一起死,但碰壁就太慘了。我轉頭看到帕曼先生在幾排桌子之外,他正忙著替蒂娜.伯特按摩肩膀。他老是替蒂娜.伯特按摩,也許他和帕曼太太並不如我先前猜想的那麼順遂。
帕曼先生注意到我在看他,便搖搖頭。我對他擠出一個最甜美的苦瓜臉,然後拿起話筒,撥打名單上的下一個號碼:住在加爾維斯敦的山謬.波特先生。
我聽著熟悉的電話嘟嘟聲,電腦忽然嗶了一聲。要命,我總是忘記把音量關掉。
總是搽著過亮口紅,整個人看起來氣色很差的中年婦女蘿拉坐在我旁邊,她揚起一邊眉毛看了我一眼。
我聳聳肩。「我猜應該是軟體在更新。」我低聲對她說。
她對我翻了個白眼。蘿拉啊蘿拉,肯定是個人言狗屁偵測機。
山謬.波特先生似乎沒有要接電話的意思,也許他對鳳梨雞尾酒沒有興趣。我掛斷電話,又點開「平順之途」。看來剛剛電腦之所以響了一聲是因為有人在「手牽手一起死」論壇上張貼新文章,標題是「四月七日」,我點開內容:
我得說我之前覺得這個念頭很蠢。我之所以要自殺是因為這樣我就可以永遠都是自己一個人,我不懂為什麼我要找一個夥伴,不過,現在狀況不一樣了。我擔心自己會在最後關頭卻步之類的。當然還有別的原因,但我想先講到這裡就好。
我只有幾個要求,一,我希望我的夥伴是沒有小孩的人,和別人的父母一起死對我來說太沉重了。二,必須是距離和我在一個小時車程之內的人,我猜要符合這點的人應該不多,因為我住在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鬼地方,現在,我困在這裡,哪兒都去不了。還有第三點,我們必須在四月七日解決這件事,這點沒有討論的空間。詳情請私訊我。
冰凍機器人
我點進冰凍機器人的個人介紹頁面,還是不要以一個人的帳號評斷人家好了。不過,冰凍機器人耶!有沒有搞錯?我曉得這裡的人應該都有一點,呃,好啦,非常情緒化,不過呢,人還是要有點尊嚴好嗎?
冰凍機器人顯然是個男生,他十七歲,只比我大一歲。這點沒關係,喔,他住在肯塔基州的威利斯,和我距離十五分鐘車程。
一陣波濤洶湧的感覺衝擊我的骨頭,我依稀記得這就是興奮的感覺。冰凍機器人出現的時間剛剛好,也許,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走運。這一定就是宇宙給我的徵兆,如果一個人唯一一次走運的時候是計畫自殺的時候,那現在肯定是準備離開人世的好時機了。
我又讀了一次留言,四月七日,我可以。今天是三月十二號,雖然最近每一天都跟永恆一樣漫長,但我還可以撐上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艾賽兒。」帕曼先生又喊了我的名字。
「幹嘛?」我根本沒有辦法專心聽他講話。
他走過來,站在我身後,敲敲我的電腦螢幕。我急著想把視窗縮到最小。「聽著,我不在乎妳不上班的時候都在幹嘛,但上班的時候就別搞這些有的沒的,懂嗎?」他的口氣無力委靡,就跟老舊的沙發坐墊一樣。如果我除了可憐自己之外,還有能力覺得別人很可憐的話,我應該會覺得很過意不去。
我真是冒險,不過我猜帕曼先生不熟「平順之途」這個網站,大概以為我是在某個重金屬歌迷網站交流之類的吧。帕曼先生真是搞不清楚狀況,我喜歡輕柔沒有人聲的音樂。難道他的爸爸媽媽沒有告訴過他,不要相信刻板印象嗎?不要因為我是擁有一頭狂野鬈髮、成天穿著深色條紋上衣的十六歲女孩,就以為我不懂優美的小提琴獨奏曲或悅耳的鋼琴協奏曲,好嗎?
帕曼先生一離開,我就聽到蘿拉清嗓的聲音。「怎樣啦?」我說。
「妳家沒網路嗎?」蘿拉皺起眉頭看我。她正在喝公司提供的免費咖啡,塑膠杯緣上有一圈她那可怕的莓果爆炸唇膏印。
「妳家沒咖啡機嗎?」
她聳聳肩,我以為我們的對話已經結束了,她又開口:「工作場所不是用來找人約會的地方,下班再找。妳會讓我們其他人惹麻煩的。」
「好。」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鍵盤。我實在沒有辦法跟蘿拉解釋我不是在找約會對象,至少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約會。
我盯著鍵盤上F和G按鍵中間的起司碎屑,我決定了,我要傳訊息給這位冰凍機器人。
我和他在四月七號有個約會。
三月十三日,星期三
剩下二十五天
唯一一堂我喜歡的課是物理學。我不是什麼科學天才,但也許物理能夠解答我的疑問。我從小就很著迷宇宙萬物運作的方式。我會拆解玩具,研究裡面的小零件是如何拼湊在一起的。我會盯著獨立的零件、肢解娃娃的手(我同母異父的妹妹喬姬亞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替她的派對芭比進行了全面解剖)或玩具車的輪子。有次,我拆開父親的鬧鐘。他進來發現我坐在褪色的米黃色地毯上,電池滾到我的運動鞋旁邊。
「妳在做什麼?」他問。
「拆鬧鐘,這樣我才曉得該怎麼修。」
他把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記得他大大的雙手,手指又粗又長,這雙手同時會讓人覺得害怕也安心。他說:「小姑娘,妳知道,天底下已經有很多壞掉的東西了,妳不該只是為了好玩就弄壞東西。」那只鬧鐘一直沒有拼裝回去,幾年後,我才把所有的零件丟掉。
總之呢,至少感覺起來,物理學對我算是有點幫助。哪像英文課,我們都在課堂上讀憂鬱詩人的作品,一點用也沒有。我的英文老師馬克思小姐煞有其事地要我們拆解詩人可能的意思。就我看來,顯然他們是在說:「我憂鬱,我想死。」看著班上同學拆解每一句話,尋找裡面的意義都讓人覺得不舒服。根本就沒有什麼意義。隨便一個曾經哀傷過的人都能夠告訴你,憂鬱低潮一點都不美,也不神秘,更沒有文學藝術價值。
憂鬱就好像一個人永遠無法擺脫的沉重感。這感覺壓得你喘不過氣來,就連最簡單的事情,好比說綁鞋帶或啃吐司都會變得有如三十公里上坡健行一樣痛苦。憂鬱是你的一部分,存在於你的血肉之中。如果我能說自己了解憂鬱是什麼的話,我會說:憂鬱是無法擺脫的。
我相信自己懂的比其他同學多。聽他們的分享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所以,對我來說,英文課就像看著一群盲眼松鼠到處亂找堅果一樣。馬克思老師會說:「我們看看這一行,詩人約翰.拜瑞曼說:『朋友啊,人生是無趣的。』你們怎麼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同學會鼓譟起來,喊出一些荒謬的話,好比說:「週末夜沒人陪他出去玩」或「足球季結束了,所以沒電視好看了」之類的。
我真是壓抑再壓抑,才沒有奮力站起來,高聲尖叫:「他媽的,他很悲傷。沒了,重點只有這個。他曉得他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了。他壞掉了,不會好了。永遠都是這種單調抑鬱的狗屁,無聊、哀傷、無聊,又是哀傷。他只想要快點結束。」不過,這就意味著我得在課堂上發言,這點有違我的個人原則。我不發言,為什麼?因為我他媽的已經夠慘了。馬克思老師偶爾會用這種眼神看我,好像她明白我懂約翰.拜瑞曼的痛苦,但她永遠不會點我起來講話。
至少在物理學課堂上,同學不會想盡辦法讓簡單的東西變複雜。不、不、不,物理學是讓複雜的東西變簡單的學問。
史考特老師在白板上寫下一個方程式。我們正學到只受地球重力影響的拋體運動。其中還有很多變數,好比說物體開始移動的角度和起始速度。
我的眼皮闔上了,太多數字了。我開始作起白日夢,地心引力啊,有時我在想地心引力就是問題的根源。重力把我們綁在地球上,我們明明就是產生動作的人,重力卻讓我們誤以為自己是固定不動的。地心引力讓我們不會飄到太空裡去,讓我們不會不由自主地撞到其他人。引力讓人類不會變成一群亂糟糟的生物。
我希望天底下沒有地心引力這個玩意兒,就讓我們亂成一團吧。
不幸的是,這不是史考特老師要的正確答案。
「恩在,可以請妳告訴我這顆足球的最高點在哪裡嗎?」
我根本不曉得問題的主角是顆足球。我一臉茫然看著他。
「恩在?」史考特老師催促著我。他大概是用一百萬年前學到的高中西班牙文發音來唸我的名字吧。問題是我的名字不是源自西班牙文,而是土耳其文。於是你發現,史考特老師不太會觸類旁通。
「啥?」我咕噥地說。
「希朗小姐,『啥?』不是我要的數字。」史考特老師向後靠在白板上。
這句話逗笑了其他同學。史考特老師清了清嗓,但沒什麼用。他已經控制不了局面了。我聽到別人不堪入耳的竊竊私語,但聽起來都只像低低的聲音。再說,不管他們說了什麼,都不可能比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思索物理學有沒有可能切割一個人的遺傳血脈,那時我想得到的話語才真的難聽。
打鐘了,史考特老師急忙指派作業。根本沒有人記下他出了什麼作業,就離開教室了,我則坐在位置上,小心翼翼地在筆記本上記下今天的作業範圍。史考特老師哀傷地對我笑了笑,我懷疑我離開以後,他應該會想念我吧。
教室空了,我才起身要走。我走在長廊上,眼睛看著髒兮兮的牆磚。我要自己加快速度。比上體育課更慘的就是上體育課的時候遲到,我真的不想多跑幾圈。桑莫斯教練總說多跑幾圈可以加強我們的心肺功能,才能活久一點。拜託,我就不用了。
這是一天裡我最不喜歡的時刻。並不是因為我必須心裡想著仰臥起坐或躲避球有多可怕,不,我討厭這個時候,因為我必須經過紀念碑前面,也就是見證父親罪行的巨大證據。
我總是試著不去看,告訴自己頭低低的,沿著角落轉彎就好,但我就是忍不住。我會抬頭,直直看著它。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卡在喉嚨裡。沒錯,就是這個閃閃發光的銀色匾額,以此紀念提摩太.傑克森,昔日的四百公尺賽跑州際冠軍。這塊匾額差不多有一個大盤子的大小,就掛在體育館外面,提醒每一個人,提摩太.傑克森原本會成為第一位出生於蘭斯頓的奧運選手,但他在十八歲時慘死。
匾額上沒有寫,但也非常明白的事實是,我的父親是提摩太.傑克森的死因。沒錯,我爸抹煞了全鎮的奧運夢。每年一到提摩太的生日,電視就會播放特別報導,確保大家都不會忘記他。提摩太已經去世三年,但你要相信我,真的沒有人忘記他。特別是這一陣子,布萊恩.傑克森就要通過四百公尺賽跑的奧運資格。就是啊,一樣的項目。布萊恩根本就是要替他哥哥完成未竟之夢,這邊的媒體永遠報導不完他們的事蹟,校園走廊永遠流傳不膩他們的故事。
我逼著自己經過那個紀念碑,進入體育館,雙手握拳擺在身體兩側。隨著陽光沒入打亮的木頭地板上,我不禁思索起來,我離開以後,這些同學的恨意與怒火還有恐懼會發洩在什麼地方?
我真是迫不及待想離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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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同時深愛著死神,猶如一場變調的三角戀情。他們會在四月七日那一天一起獲得死神的青睞,還是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勇氣呢?
三月十二日,星期二
剩下二十六天
音樂,特別是古典樂,尤其是莫札特的〈D小調安魂曲〉,是具有動能的。如果你聽得夠仔細,你會聽到小提琴的琴弓如何在弦上振動,準備要點燃音符,讓符號動起來。一旦音符出現在空中,這些音符會互相碰撞,產生火花,產生爆炸。
我花了許多時間思考,死亡會是怎麼樣的感覺,聽起來會是什麼樣的聲音。說不定,我會跟音符一樣爆炸,發出最後一聲痛苦的哀鳴,然後陷入永遠的靜默。說不定,我會變成就算你用力聽也聽不出來的朦朧靜力,幾乎不存在了。
就算我的腦袋沒有開始思考死亡這件事,在塔克行銷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