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活下去,奮戰到底,
戰略就是待在這個星球上,把每個人都煩死……
《24個比利》最具爭議性的續集!名譯者趙丕慧全新完整譯本!
融合人格有如作畫,
只有自己知道,那最後一筆是否畫上去了,
如此「我」的存在才徹底算數……
在大審判之後過了兩年,患有多重人格障礙的比利,從原本接受治療的心理健康中心被移送到素有「地獄」之稱、專門收容精神異常罪犯的州立利馬醫院。
利馬醫院之所以被稱為「地獄」,是因為很少有病人能在這裡獲得良好的照料並痊癒,反而只要病人鬧事或不聽從院方人員的指示,就會被以激進的方式「治療」。許多人在「電擊治療」後變成植物人,或無法忍受不堪的對待而自殺。
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比利幾乎沒有和外界接觸的機會,而院方開出的藥物也讓比利的意識更加混亂,還好他和幾個院友成為同甘共苦的戰友,包括開朗的喬伊、大塊頭蓋伯、有老鼠般獠牙的巴比,以及單純而膽小的理查。
然而,內有二十四個人格在互相爭鬥,外有醫護人員的肢體和語言暴力,這場看似絕望的「戰爭」,究竟能不能找出一絲光明的希望?……
本書是《24個比利》出版十三年後,才在無數讀者殷殷期盼下推出的續集。書中真實揭露精神病院罔顧人權的黑幕,也因為太具爭議性,歐美各國至今無法出版,全世界僅有中文版和日文版。而透過比利的真實故事,也讓我們看到了人性的尊嚴,即使在最幽微的黑暗中,依然熠熠生光。
作者簡介:
丹尼爾•凱斯Daniel Keyes
一九二七年生於紐約,擁有布魯克林大學心理學學位。一九五○年代早期進入科幻小說雜誌《Marvel Science Fiction》工作,隨後轉換跑道,成為時裝攝影師與中學教師。凱斯在教學之際,利用課餘時間在布魯克林大學進行英美文學研究,再獲得文學學位。
一九五九年,凱斯在《奇幻與科幻》雜誌首度發表作品即一鳴驚人,短篇處女作《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並為他贏得「雨果獎」的肯定,而在擴展成長篇後又再榮獲「星雲獎」,一舉囊括了科幻小說界最重要的兩項大獎!這部探討心智障礙主角查理與白老鼠阿爾吉儂在醫療介入後,身體與心理所產生的變化的作品,更屢屢受到影劇圈的青睞,一九六八年先被改編拍成電影《落花流水春去也》 (Charley),讓男主角雷夫.尼爾遜拿下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的殊榮;而NHK也在二○○三年改編成電視劇《獻花給倉鼠》,法國、波蘭與英國則先後改編成舞台劇。
在《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大獲成功之後,多年來凱斯陸續推出了《第5位莎莉》、《24個比利》、《比利戰爭》以及《鏡像姊妹》等一系列以探討多重人格障礙為主題的作品,也使他成為讀者心目中最擅長描寫人類心理問題的作家。其中《24個比利》不但為他贏得了德國「科德.拉斯維茲獎」的最佳外國小說,並榮獲美國偵探作家協會「愛倫坡獎」提名,美國華納電影公司也計畫改編拍成電影。
凱斯的作品已售出三十種以上語文版權,全球銷量超過六百萬本。一九八八年,布魯克林大學頒發榮譽校友獎章給凱斯;二○○○年,美國科幻協會則頒發「榮退作家獎」,以表揚他在科幻小說上的卓越成就。
他另著有回憶錄《阿爾吉儂、查理與我》。目前居住在美國俄亥俄州雅典市。
譯者簡介:
趙丕慧
一九六四年生,輔仁大學英文碩士。譯有《杜鵑的呼喚》、《臨時空缺》、《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易經》、《雷峯塔》、《穿條紋衣的男孩》、《不能說的名字》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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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第一章 退場
(一)
警車載著比利.密利根到利馬醫院,通過了大門,大門頂上圍著蛇腹式鐵絲網,接著經過了觀察站,裡面有武裝警衛,最後在入院處停下。
兩名副警長粗魯地把病人拽出警車,帶他穿過一棟古老的建築,灰牆、高天花板、窗戶有十二呎高。他們緊緊抓住他上了手銬的手腕,扯著他向前走,鞋跟敲擊著閃亮的漆布地毯。走廊盡頭有一扇門,門上的牌子寫道:入院登記處──二十二病房。
打開門只看見兩張桌子面對面擺著,桌上雜亂不堪。有一名體型龐大、紅髮雀斑的女人坐鎮。一位副警長手忙腳亂在找手銬的鑰匙。
「病歷。」她說。
另一名副警長把檔案夾交給她。
丹尼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這裡。他的手麻痺了,手腕刺痛,這才發現是給反翦著。有人在把手銬摘掉。
「密利根先生,」有個女人說話,不和他的視線接觸,「麻煩站到場子上。」
這話讓他一驚。她怎麼會知道「場子」的?難道寫在病歷上?
站在他右邊的副警長揪住他的頭髮和銬住的雙手,把他往左邊拉了三步。「狡猾的王八蛋。」他嘟囔。「剛才在警車裡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法子,竟然把手銬給解開了。」
丹尼這才明白為什麼警察這麼生氣,手銬又會這麼緊。剛才警車裡的人一定是湯米,他掙脫了手銬。紅髮女士皺了皺鼻子,彷彿嗅到了一隻死臭鼬。
「密利根先生,」她指著地板,「在這裡,你會學會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跟我們乖乖地合作。」
丹尼低頭看,看見了一個紅色圓圈,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亞瑟說的「他們的意識場子」。這個場子只是又髒又舊的地板上一個記號罷了。
「把口袋裡的東西都掏出來!」女人命令道。
他把口袋翻出來,讓她看清楚什麼也沒有。
他後面的警察說:「進檢查室裡去,把衣服脫掉,小混蛋。」
丹尼走了進去,把上衣拉過頭。
一名看護進來了,大喊:「手臂抬高!張開嘴!把頭髮往後撥到耳朵上!向後轉,兩手按著牆!」
每個命令丹尼都照做,可是還是忍不住想看護該不會是要搜他的身吧。那可不行。他不能讓這個男的摸他。他會退場,讓雷根來保護他。
「來檢查腳底。好,彎腰,用力鼓氣。」
這個人是不是樂在其中?
那人翻了他的衣服,丟進洗衣箱裡,拿了一條深藍色褲子跟一件同色襯衫給他。「去洗澡,怪胎!」
丹尼的腳在潮濕的地板上滑了滑,腳拇指撞到了門。厚重的鐵門上還裝飾了螺釘。打開了門之後,他看見生鏽的水管突出在對面的牆上,水嘩啦啦地流著。他站到水下,立刻就往後跳。是冷水。
幾秒鐘後,一個矮個子男人進來了,穿著白衣,戴膠皮手套。水自動關閉,他舉高一罐除蚤劑,對著丹尼就噴,彷彿是在給雕像噴漆。丹尼的雙眼刺痛,刺鼻的藥劑撲頭蓋臉灑下來,弄得他不斷乾咳。消毒完成之後,矮個子把一個紙袋拋在地上,轉身就走,一句話也沒說。
袋子裡裝了牙膏、牙刷、梳子、一只驗尿杯。丹尼擦乾身體,穿上藍襯衫長褲,緊抓著紙袋,跟著另一名看護步上走廊,穿過一扇加裝柵欄的門,進了一間斗室。然後他就閉上眼睛,退場了……
(二)
湯米醒過來,發現自己在一間牢房一樣的斗室裡,躺在一張陌生的小床上。奇怪,他的頭髮是濕的,可是嘴巴怎麼那麼乾?這是哪裡啊?他默默大喊,我是怎麼來的呢?他一個動作跳下床,側耳靜待回答,可是沒有人回應他的想法。不對勁。自從考爾醫師讓他們共存意識之後,他就一直能夠和亞瑟、艾倫溝通,可是現在卻什麼也聽不見,連撥號聲都沒有。什麼也沒有,他的線路斷了。
媽的!他顫抖了起來。他知道得找水喝,滋潤乾裂的嘴唇,滿足焦渴的喉嚨,然後他得好好研究一下這個陌生的地方,尋找脫逃的可能。
湯米穿過門口,趕緊瞇眼抵擋明亮的光線,這才看出他的房間外是一條長廊,而長廊上有許多一模一樣的房間。長廊左端是一扇加裝鐵柵的門。他向右轉,發現這條走廊只是許多條走廊之一,都通向寬敞的交誼廳,就好像是車輪的輻條都向車軸集中。
正中央的辦公桌附近都是值班人員。
正對辦公桌的走廊又有一扇加裝鐵柵的門,湯米在心裡記下一筆,這扇門必定可以離開這一區的病房,通往醫院的別處。
在交誼廳的另一頭,有人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桌子上,有的拖著腳走來走去,有一個人對著空氣講話。湯米看見斜對面有人在飲水機前喝水,後面貼著牆排了一條人龍。湯米最討厭排隊了,可是他還是小心翼翼地走到隊伍末端,排隊等喝水。
好不容易,終於輪到排在他前面的人了。他彎下腰來喝水,湯米卻注意到水沒有流進他嘴裡,反而流在他臉上。他為這個有如行屍走肉般的活死人感到難過,可是仍然忍不住微笑。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骨瘦如柴的人不知從哪個陰暗的門口冒出來,憤怒地大叫,朝飲水機衝了過來,兩隻手還緊緊握拳。
喝水的那個人還在忙著拿嘴去接水,對尖叫聲充耳不聞。湯米倒是機警地跳開了。那個怒沖沖的人舉起拳頭,猛捶喝水的人的腦袋。打得那人的頭往前一撞,一邊眼睛釘在水龍頭上,等他用力拔開來,湯米只看到一個鮮血直流的洞,眼球沒有了。
湯米踉踉蹌蹌回到房間,極力壓制想吐的感覺。他坐在床上,扭絞床單,腦筋亂轉,想找出用床單絞死自己的辦法。要是不能回去艾森斯心理健康中心由考爾醫師照顧,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死。
他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離開了場子。漆黑之中,他尋覓著睡意……
(三)
「密利根!」
凱文一驚而醒──提高警覺──走向門口。
「密利根!到圈子裡來!」
凱文知道──從以前的司法醫院和監獄學到的──圈子指的是以走廊交會的中心點當家人的桌子為準,直徑十二呎的範圍。雖然沒有清楚劃出的界線,可是進入到這個範圍都必須小心至上。除非是奉命,否則不能踏進去;就算是奉命進去,也要像奴隸一樣低頭鞠躬,否則就免不了一頓毒打。凱文朝辦公桌移動,踏進圈子裡,隔著一段距離,表示尊敬。
當家的人頭也不抬,指著一扇門,門前還有一個光頭在站崗,說:「醫師找你,密利根,貼著牆壁站好。」
我才不幹哩,凱文心裡想。我可不跟瘋子醫生講話。他步出圈子,也離開了場子。
李一直在幽暗的側翼等候,這時不由得納悶怎麼會准他上場了。亞瑟早早就把他列為意識的禁止往來戶,因為他的插科打諢往往會害他們關禁閉。李也跟凱文一樣進了亞瑟的討厭鬼黑名單,從在俄亥俄州雷貝嫰監獄開始,亞瑟就禁止他粉墨登場。既然這會兒讓他上台了,那麼這個地方一定很危險,所以是由雷根來發號施令的。李打量四周,斷定他們是在一處監獄類型的司法醫院裡,那麼當然導演就得換成仇恨的管理人了。
「好了,密利根!輪到你了!」
醫師的辦公室鋪著深褐色長毛地毯,椅子是樹脂塑膠椅。醫師從辦公桌後抬起頭來,他戴著煙灰色眼鏡。「密利根先生,」他說,「我是林德納醫師,州立利馬醫院的診療部主任。我看過你的病歷,也看過報紙;在我們開始以前,我先聲明我不相信你的多重人格遁詞。」
原來這裡是俄亥俄州的利馬瘋人院啊!就是公設辯護律師想盡辦法也不讓他們進來的地方。
李審視醫師那張皺縮憔悴的臉、稀疏的短山羊鬍、靠得很近的眼睛,以及倒退的髮線。他的頭髮往後梳,髮尾觸及白襯衫領子。他打一條海軍藍窄領帶,繫了領針,六○年代的和平圖案,都沒光澤了。
醫師的聲音、表情、態度李一處也不放過,將來好拿來當他模仿的材料。他全神貫注,醫師說了什麼也沒聽仔細……大概就是說住在這裡就跟打棒球一樣吧。球員只有三個好球,三振的話不是出局,而是擺平,意思就是他會被綁在一張床上,在一個叫做冰宮的地方。而冰就代表禁閉。
太容易模仿了,李心裡想。
電話響了,林德納醫師接了起來。「對,他現在就在我這裡。」他聽了幾秒鐘,然後說:「我盡量。」他掛上電話,表情變了,聲音也柔和了。「密利根先生,你可能也猜到是跟你有關的。」
李點頭。
「有兩位先生想跟你談談。」
「什麼?又要看神經病醫生?」
「不是,他們對你的病例有興趣,從岱頓一路開車過來見你。」
話聲方落,李就猜到了來者是誰。是記者,他們用盡了手段想要跟比利.密利根簽合約,幫他出書。比利跟「老師」拒絕了他們,選擇了另一位作家,他們就在報上寫文章攻訐他。李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他用林德納的表情和語氣說:「叫他們省省吧!」說完就轉身步下了舞台。退場,舞台右方,回到側翼。
(四)
十五分鐘後,丹尼從房間出來到光亮的地方,好閱讀《原野河流》雜誌上養兔子的文章。他很喜歡兔子……真希望現在就養了一隻寵物兔。他翻開雜誌,卻看見示範剝兔皮的照片,還教你如何清洗內臟,如何煎,他嚇得丟掉雜誌,彷彿雜誌著了火。
這篇文章騙了他。
淚水湧了上來,他想起了比利的繼父查默是怎麼對付兔寶寶的。他清楚記得那天,他還不滿九歲,查爸把比利帶到農場幫他除草……
比利看著一隻大兔子從洞裡鑽出來跳走。他溜到地洞那兒,看見巢穴裡有一隻灰褐色的兔寶寶。比利怕查默的除草機會傷到兔寶寶,就把牠抱出來,包在T恤裡。
「乖,我要幫你找一個別的地方,因為你現在沒媽媽了,可是沒有兔子孤兒院,我也不能帶你回家,因為查爸不會讓我養你。所以我要把你帶到原野裡,讓你去找媽媽。」
這時他聽到了牽引機的喇叭,知道他得趕快去幫查默拿啤酒,一分鐘也不能耽擱。他跑向卡車,從冰箱裡拿了一罐啤酒,跑過前院到牽引機那裡,把啤酒交給坐在牽引機上的查默。
查默打開啤酒,兇巴巴瞪著他。「手上拿了什麼?」
「是一隻兔寶寶,牠沒有家了,我覺得我們可以先把牠帶回家養著,等我找到新地方,或是等牠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以後再把牠放走。」
查默咕噥了一聲。「我看看。」
比利打開了T恤。
查默笑嘻嘻地說:「你把牠帶進屋以前,我得幫牠清理一下。把牠拿到車庫前面。」
比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查默居然對他好!
「兔子需要特別照顧,」查默說,「牠們身上有細菌什麼的。你要是把細菌帶進家裡,你媽一定會囉嗦個沒完。所以先別急,等一下。」
查默進了車庫,拿了一個汽油罐跟一塊布出來。「來,給我。」他抓著兔子的頸子,把兔子全身上下都擦滿了汽油。油味非常衝鼻。
「你幹什麼?」丹尼問。
查默啪一聲打亮了打火機,點燃了兔子,把牠丟在地下。兔寶寶亂跳亂轉,撞上牆壁,留下一條火舌。比利放聲尖叫。
「爽不爽啊,小媽寶?」查默哈哈大笑。「火烤兔寶寶!」
比利一直叫一直叫。都是他不好。要不是他把兔寶寶抱出來,牠就不會死了。
查默猛揍比利的臉,揍得他不敢再尖叫,只敢嗚嗚咽咽地哭。
在二十二號病房的交誼廳裡,丹尼擦乾眼淚,嫌惡地把雜誌踢開,兩隻手抱住膝蓋,看著別人走過。
不知道瑪麗會不會來看他。他喜歡瑪麗因為她很害羞膽小,跟他一樣,而且他受驚的時候瑪麗會靜靜坐著,握著他的手。而通常在這個時候他就會退場,因為湯米也喜歡跟瑪麗在一起,他會出來告訴她雖然她也是病人,卻不必害怕,因為她比別人都聰明,他想要瑪麗常常來看他。
可是瑪麗不在這裡。
醫生的診療室的門打開了,一個病人出來,握著兩隻拳頭。那人朝他走過來,使盡全力揍了他的臉,然後就從走廊跑掉了。丹尼躺在地上,淚水直流,刺痛了眼睛。
為什麼沒有人阻止那個人,或是過來幫他?那人從醫生的診療室一出來就無緣無故打他,值班的人只是哈哈笑,還有一個大喊:「一好球,密利根先生。」
可是丹尼沒聽見,因為大衛出場了,由他來感受痛苦,儘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接著又換傑森上場,他尖叫又尖叫,最後看護把他帶走,但是傑森也一樣不明所以。
種種的疑問唯有「老師」能夠解答,他在心底的地洞裡默默觀察一切,知道在州立利馬醫院的第一天只不過是個下馬威。
第二章 「瑪麗、瑪麗……」
瑪麗得知比利被移送到利馬,大吃一驚。這名嬌小的年輕婦女膚色蒼白,長相平凡,一頭褐髮剪得很短。她和比利在病房相處過許多個小時,對比利的感覺從原先的好奇逐漸演變成著迷,又變成真切的關懷。
她從護士和其他病人那裡聽說了這回事,很想離開病房去跟比利道別,可是卻猶豫了,似乎是縮進自己的象牙塔裡。後來她走進交誼廳,坐在沙發上,雙腿併攏,手按著膝蓋,深色眼睛透過厚重的眼鏡看著重症密集治療部入口。
她記得還沒見到比利的面就聽見過比利的聲音。那是她因為憂鬱症住進艾森斯心理健康中心以後幾週的事。她非常害羞,極少離開病房。可是有天下午她聽見比利在她的房門外講話,他在跟一名護士訴說他的繼父查默.密利根對他做的那些人神共憤的事:被他強暴、被他活埋等等。
聽著很詭異,也很吸引人,可是她只是替這個年輕人難過。她不想走出病房,所以就只是坐在房裡偷聽,偷聽那些令人髮指的慘劇。
這時她突然明白昨天在收音機裡聽到過這個聲音。她一直在收聽〈事事關心〉這個節目,他們在報導比利的多重人格疾患,播放了一卷錄音帶,談的是比利多麼想為受虐兒討公道。她覺得他的聲音棒極了。
第二天比利跑來她的病房,說有人說她是書呆子,而他想知道瑪麗都喜歡哪一類的書。
她對比利一見難忘。她有這種感覺,覺得他很激揚。他這一生真的非常非常消沉,現在終於上揚了。醫院裡大多數的人是真的有病,她本人也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憂鬱過。而比利卻是這麼的奮揚,高談闊論等他痊癒之後要做的事,以及現在想為受虐兒做的事。
當時她並不了解是怎麼回事,但現在她知道比利是特意挑上她的──故意注意她。比利總是想辦法讓她開口說嗨。而她注意比利的方式僅僅是看著他、聽他說話,可是頭幾週她並不開口。她嚇壞了,怕被他吸引。
她看得出來比利只是想幫助別人,醫師和一眾醫護人員起不了什麼作用,他就是沒辦法坐在一邊乾瞪眼。他說他想要幫助其他的病人。
比利會跟她說教,說她應該要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他談起被捕後在哈定醫院裡學會了應該要多表達自己。他說如果打開心扉信任醫師,醫生真的能把你治好。不然的話,你就只有一個人落落寡歡。
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比利在說話。有天晚上他又訓了她兩個小時,教她克服她的憂鬱。她並不認為比利說得有理,而且他也太遽下結論,可是她就是沒辦法開口跟他說什麼。
說了一陣子之後,比利又轉了話題,要她勇敢一點,叫他閉嘴。他一直說她太害羞太退縮了,任由別人踩著她的頭,連叫他們閉嘴都不敢。
他的話多少惹惱了她,可是她還是聽得很入神。她知道自己是那種坐在後頭冷眼旁觀的人,而且她也絕不會不敢叫他閉嘴,只是她並不想叫他閉嘴。
最後,她終於說:「好吧,拜託你馬上閉嘴。」
他的頭猛然往後仰,帶著受傷的神情看著她,說:「妳也用不著那麼直接嘛。」
之後她開始多多少少跟別人講幾句話,結果讓她對比利的態度更開朗。她真心想要跟比利說話,卻沒辦法,因為比利讓她害怕。他非常咄咄逼人,又那麼張揚,她覺得自己不敢跟他正面對決。
可是她也發現比利很溫柔、很體諒、很文靜。她覺得比利討喜,因為她一向怕跟自己同齡的男人。比利讓她害怕,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智上的。
她想起那天嘉斯.霍斯頓出現在重症密集治療部,而她發現霍斯頓早在雷貝嫰少年感化院就認識比利了。她看見他們兩個坐在一起,談著監獄,像兩個深諳內幕的人。她不喜歡比利那樣子說話,像是常常進出監獄的老油條,對罪犯生涯無所不知。她比較喜歡那個女性化、溫柔的比利──她總把他聯想成藝術家。而不是另外那個。
霍斯頓說他因為持有古柯鹼而被捕。比利說他十七歲就被抓過,有兩個人在休息站想對他動手動腳,雷根揍了他們,順便劫財,還有一次是在蘭卡斯特搶劫葛瑞藥局。他跟霍斯頓說後來藥劑師承認是認錯了人,就說:「搶我的不是這個少年。」
她覺得這件案子簡直是嚴重的誤判,律師竟然說服一個十七歲大、又有心理疾病的孩子協商認罪,而他根本就沒犯那個罪,還判了他二到十五年的徒刑,即使事發當時他壓根不在現場。
每次她聽說比利去法院出席聽證會,她就煩惱。假釋局找了個人坐在那裡,帶著逮捕令,只要心理健康局釋放他就立即逮捕。比利跟她說他相信假釋局的約翰.休梅克局長在虎視眈眈等著機會把他丟回監獄裡。
有天下午她聽見比利跟另一名女病人說話。瑪麗想讓比利注意她,就走出病房,一屁股坐在病房外的那張過於蓬鬆的椅子上。可是比利太專心交談,她覺得他可能壓根就沒看見她。後來他回自己房間,拿了素描簿出來,還是繼續跟這個女病人說話。瑪麗忽然明白比利是一邊幫她畫像,一邊跟這個女病人說:「我如果弄不懂誰,就會幫他畫像。有時候我還會畫想像中的他們,比較年輕──跟他們的年紀不一樣──看他們真正是什麼樣子。」
於是瑪麗擺出了一張格外憂鬱的臉,彷彿是在挑釁,要比利來畫她。後來比利說她往下撇的嘴和憂鬱的表情始終如一,就是一張絕望的臉。
警察來把他帶走了──像動物一樣拴著鍊子──移送到利馬,瑪麗知道他那個老油條的一面應付得來,可是還是怕他們會殺了那個溫和的藝術家。
她看見考爾醫師走進大廳來,一臉的沮喪,就知道員工說比利轉院的事是真的了。
考爾停下來,低頭看著她。她低聲問:「比利還會不會回來?」
他只是難過地搖頭。她一下子跳起來,跑進房裡,因為不想讓醫生看見她哭。
過了一會兒,她擦乾眼淚,瞪著窗外。不知道他們准不准比利把他的畫帶走,因為她突然想到一直沒有機會看見他幫她畫的肖像……
無法為自己辯解的比利,是否會成為「地獄醫院」的犧牲者?跟著他一起進入利馬的,還有童年受凌虐的傷痕、另外二十三種面貌的自我,面對外在環境、內心的交戰,比利是否可以得到自由、獲得一個完整的自己?
第一章 退場
(一)
警車載著比利.密利根到利馬醫院,通過了大門,大門頂上圍著蛇腹式鐵絲網,接著經過了觀察站,裡面有武裝警衛,最後在入院處停下。
兩名副警長粗魯地把病人拽出警車,帶他穿過一棟古老的建築,灰牆、高天花板、窗戶有十二呎高。他們緊緊抓住他上了手銬的手腕,扯著他向前走,鞋跟敲擊著閃亮的漆布地毯。走廊盡頭有一扇門,門上的牌子寫道:入院登記處──二十二病房。
打開門只看見兩張桌子面對面擺著,桌上雜亂不堪。有一名體型龐大、紅髮雀斑的女人坐鎮。一位副警長手忙腳亂在找手銬的鑰匙。
「病歷。」她說...
作者序
比利.密利根的公設律師殫精竭其所能,不讓他移送至重警備的利馬醫院(素有「地獄醫院」之稱),但是他仍然意外地移送到利馬。之後我就決定要多了解一下這個地方以及它的歷史。我找到了兩篇《克利夫蘭明報》的文章,第一篇刊登於一九七一年五月二十二日:
利馬二十六件上吊案未驗屍
本報記者愛德華.惠倫、理查.魏德曼報導
【俄亥俄州利馬市】本報獨家取得愛倫郡驗屍官報告,據知州立利馬醫院九年來發生了二十六起上吊自殺案……
諾伯醫師昨日表示為上吊自殺之患者驗屍並不在他的權限之內。
醫院前員工文森.德維塔告訴記者,一九六○年到六五年他在醫院工作時,期間有兩名患者因為不堪殘酷的對待而自殺……
二十六名死者中多數以極不尋常的方式上吊自殺。這種手法據說全醫院都知道。
「那種死法需要極大的決心。」驗屍官說。「病人只需要站起來就能自救。」
文章並沒有詳述到底不尋常的方式是什麼方式,可能是顧慮讀者看了不舒服,也可能是為防止其他各地的病人仿效。
四天之後,《明報》又刊登了一則頭條:
前員工聲稱是處罰──利馬以電擊體罰
本報記者愛德華.惠倫、理查.魏德曼報導
【俄亥俄州利馬市】據一名已離職之醫院員工說,電擊治療在利馬醫院是用作體罰與威脅之途。
現年四十六歲的珍.紐曼太太說她曾目睹一名病患因電擊而「變成植物人」……紐曼太太曾是二戰的海軍志願兵,口齒伶俐,直言不諱。
紐曼太太勉為其難詳述細節:「我是個很堅強的人,也見過世面。可是絕對沒有比那種事更可怕的了。那個女人在短短幾分鐘內就從一個大活人變成了果凍。連我也忍不住想吐。
「在利馬電擊治療就是拿來體罰跟威脅用的,絕對不是用來幫助病人的。」
我這才明白,為何一年前史維卡和史帝文生說什麼也不肯讓法院和心理健康局把密利根送進利馬。
而現在,因為兩名俄亥俄州議員施加的政治壓力,密利根終於轉入了利馬。
我知道核心比利就算是在比較和善的環境都有自殺傾向,我不禁擔心在利馬這種地方他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多數的多重人格都是一種存活的機制,可是比利,有出生證明,核心人格的這個比利,卻有自殺傾向,他在十四歲那年就想從高中的樓頂跳下去,反倒是靠亞瑟和雷根聯手讓他睡著。
只怕未融合的比利在利馬浮出檯面,毀滅一具身體,一舉消滅了二十四個人。
事情也真的差點走到這一步。
比利轉院後,我想去看他,可是立刻就被新的醫師擋駕,他還是個無照的精神科醫生呢。他的拒絕讓我感受到強烈的敵意,而且依我看來,他好似還唯恐我會發現什麼。
一九七九年秋天,利馬公關室照例開放醫院,供大眾參觀,我也登記了,可是後來路易.林德納醫師又通知我參觀行程取消了,而且他還下令把我的名字通告各病房,不准我進入醫院。
一九八○年一月三十日,郵差送來比利的信,他在信中會提到近況,此外我也收到一封利馬醫院的病人寫來的信,他在幾天前曾打電話給我。
先生你好:
跟你通過電話,我決定把信再寫一次。我就不廢話了。比利的律師來看過他之後,不到二十四小時,比利就從密集治療單位五房轉到了密集治療九房,而九房比五房管得更嚴。
轉病房的決定是「小組人員」在每天的小組會議上做的。比利非常意外,也很震驚,可是他表現得還不錯……
我跟比利現在只能在放風的時間交談。我這才知道他的壓力有多大。他說他把律師開除了以後會客、郵件、電話才恢復正常。還有人叫他停止寫書〔就是作者正在寫的這本書〕,醫護人員還威脅他。(我自己也被控幫助比利寫書,我才知道那些人不要這本書出版)……
希望我說的話有用。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開口。
敬祝平安
〔隱其名〕
為了保護個人隱私,比利.密利根的病友、護士、醫護人員、安全人員、某些負責比利病房區的醫院低階員工,這些人的姓名我都隱瞞或是更換了。
後來比利的律師提出抗告,檢察總長打電話通知我針對我的禁訪令已經撤銷了,我可以隨時去看比利。
我寄了掛號信給林德納醫師,想聽聽他這方面的說法,可是去信卻如石沉大海,我只好在此指出對於他我的了解是從何處得來的:他的外貌、面部表情、行為舉止是我在法院開庭期間親眼觀察到的;有他在場的情景是根據密利根對他們的會面的回憶;林德納對比利的行為許多是引述自林德納自己寫的醫學紀錄;最後一項,評估他身為精神科醫師的能力,則是取材自其他專業人士在報章的評論以及錄音訪問,比方說一九八○年八月十九日的《明報》文章。
《明報》有一篇系列報導「重訪州立利馬醫院」,第三篇引述了心理健康局局長提摩西.莫利茨的說法,他承認許多病人抱怨在利馬得不到足夠的心理治療,可能言之成理,因為地處偏鄉,醫院沒有足夠的合格員工,報導如下:
「再者,莫利茨也承認現存的某些員工並沒有符合州政府標準的資歷,比如臨床醫師路易.林德納只是一般醫師,而不是合格的精神科醫師。
莫利茨醫師為雇用林德納辯護,他說該醫師是位優秀醫師。『我們的選擇是非林德納醫師莫屬,而不是還有第二人選。』……
莫利茨醫師指出州政府提供的薪水讓他無法吸引最優秀的合格醫師。他抱怨道按規定只能支付精神科醫師五萬五千元的年薪,遠低於他們在別處的所得。
因此利馬的合格專業人員並未達到莫利茨的標準,而其結果是未受過專業訓練的病房醫護人員卻擁有相當的權力……」
在這段限制重重的時期,比利跟我的通訊斷絕。他不能用紙筆做私人用途,也只能在有監護人員在場的時候草草寫幾句話。可是那反倒成了一種挑戰,他想出辦法來寫筆記,描述利馬醫院裡的情況。我在這裡寫下的比利內心的想法、感觸、經驗都是根據他偷偷寫下的文字,交由某些訪客郵寄給我的。
然而,外在的觀點則是直接引述瑪麗日記。瑪麗是位羞澀的年輕女子,也是精神病患者,在艾森斯心理健康中心遇見了比利,以後只要能搭便車,她就會從艾森斯到利馬去探望比利。後來她在利馬醫院附近租了房子,每天都去看比利,並且記錄下他說的話、樣貌舉止,也記錄了她本人對比利的看法。
我十分感激她允許我出版部分的日記內容,讓我證實比利絕大多數的回憶並沒有舛誤。若不是她的日記,只怕有很多地方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我也訪問了十二年來與密利根有交集的律師、精神科醫師、公設辯護律師、警探、朋友,他們都提供了我第一手的材料,我盡量融入這本書中,塑造出一個連貫的故事來。在《二十四個比利》僅僅點到為止的事情現在可以娓娓道來了。
比利的下一個十二年就像是坐雲霄飛車,情緒大起大落,陰晴不定,那是因為他就是這麼過日子的。
丹尼爾.凱斯
一九九三年十月於佛羅里達
比利.密利根的公設律師殫精竭其所能,不讓他移送至重警備的利馬醫院(素有「地獄醫院」之稱),但是他仍然意外地移送到利馬。之後我就決定要多了解一下這個地方以及它的歷史。我找到了兩篇《克利夫蘭明報》的文章,第一篇刊登於一九七一年五月二十二日:
利馬二十六件上吊案未驗屍本報記者愛德華.惠倫、理查.魏德曼報導
【俄亥俄州利馬市】本報獨家取得愛倫郡驗屍官報告,據知州立利馬醫院九年來發生了二十六起上吊自殺案……
諾伯醫師昨日表示為上吊自殺之患者驗屍並不在他的權限之內。
醫院前員工文森.德維塔告訴記者,一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