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結束，是給有心告別的人。
台北，竹林別院。
「這邊簽名就可以入住了。」穿著合身西裝的男子，態度親切有禮地站在我們面前。
「浩浩啊！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媽媽的話，先住宿舍才可以認識更多新朋友啊！」媽媽一手接過合約，嘴裡仍是不斷碎唸。
「妳幾時看過我交朋友了？」無可奈何地輕笑，我搬下後車廂裡少得可憐的行李。
「明明你小時候就不會這樣，怎麼越長大越孤僻。」連爸爸都要加入戰局。
「那還不是因為你們一直搬家，好不容易我交到朋友了，你們又要搬家了。」我聳肩。
「我也沒辦法，還不是因為你爸工作調來調去的。」媽媽斜睨了爸爸一眼。
我看見爸爸一臉莫名其妙地表情，笑著說。「我沒有在怪你們，只是覺得交朋友不用刻意，合得來的自然就會走在一起。」
況且，我非常不喜歡跟人打交道，要是住進了宿舍，對我來說才是惡夢的開始。
特別選了一間環境非常簡單的公寓，這裡的住戶多以小家庭為主，我討厭吵雜，對學生型套房避而遠之。
房東說五樓只有三戶住家，一號住著一家四口、二號住了個爸媽長年居住在外國的大學生、三號就是我。
「你一個人生活，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離開前，媽媽緊握住我的手再三叮嚀。
「我知道。」
「還有不要學壞。」爸爸的目光直視著我的左邊褲子口袋。
「嗯。」我心虛地笑了笑。
抱歉了爸，我不覺得抽菸是什麼壞事。
叮咚──
「請問你是？」門一開，是個看起來與我年齡相仿的男生。
「我是住在二號的吳子陵，這盒餅乾是一號筱玫他們一家人要給你的。」
「嗯……謝謝。」我尷尬地擠出笑容，接過他手中包裝很精美的餅乾。
「不客氣，我聽房東說你也是Ｔ科大的學生，我也是耶！」他看起來是個非常健談的人。
「嗯。」可惜我不是。
「我是視覺傳達設計系，你呢？」
「一樣。」
「太棒了！那我們交個朋友吧！」他露出了興奮地表情，輕輕推開我家大門，自顧自地走了進來。
「你知道什麼是禮貌嗎？」我愣在原地許久，回過頭時他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了，那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一直以來都很擅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我，偏偏對過分熱情的人沒輒。
沒錯，我就是在指吳子陵。
他是一個缺乏父母管教，非常不懂禮貌的傢伙，沒想到意外的跟我很合。
因為我也不是一個有禮貌的人。
「欸！筱玫要跟學長去看電影了，我要怎麼辦啦！」吳子陵只有在遇到一號那戶人家的大女兒時，就會變得像白癡一樣。
「你在這邊鬼叫的同時，她已經化好妝了。」我淡定地灌了一口水。
「靠！你不要在那邊置身事外喔！」他狠狠踹了躺在沙發上的我一腳。「你到底懂不懂愛情啊！」
愛情？
關於我學到愛的第一課，就叫成全。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三年？五年？
我已經忘記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愛上她的了。
「這幅畫是誰的？這個畫裡的女生，是我女朋友。」我看見了美術室倉庫裡，有一幅等身水彩畫。
「一個叫謝康昊的男生。」畫室裡資歷最久的同學放下畫筆，走到我身後。「原來你認識畫裡的那個女生！我一直想把畫給她，只可惜我不知道她是誰。」
「這幅畫上面都是灰塵，而且他並沒有完成，為什麼？」我皺眉，輕撫著下巴。
「我也不清楚，謝康昊有一天就突然不來畫室了，而從那之後，這幅畫就一直擱在這裡了。」
「大約放多久了？」
「一年半左右。」
「一年半？那不就是我剛認識思秧的時候嗎？」嘆了一口氣，搖頭輕笑。
我，終究是那男孩的手下敗將。
轉學到人生中最後一所國中的那天。
「同學，你需要幫忙嗎？」她冷著一張臉，語調卻出乎意料的溫柔。
「請問學務處要往哪裡走？」我收起強烈的目光，迅速恢復了一貫的冷漠表情。
「我正好要去，你跟我來吧！」她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她的美很特別，獨有的高冷氣質，我幾乎沒見過她因為開心而綻放的笑容。
這座冰山只有在遇見她的太陽時才會融化。
真的，就只有在遇見太陽的時候。
「徐思秧，妳男朋友在門口等妳。」這是我與她的第二次對話。
「喔！謝謝！」揚起幸福的笑容，立刻起身。
她是一個優秀的人，卻喜歡一個看起來玩世不恭的壞學生，老師更視他們的戀情為眼中釘。
「等等！」我伸手擋住了她的去路。「班導在看妳。」
「靠……」她低咒。
見她一臉為難，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我去幫妳跟他說，妳現在不太方便。」
「好啊！麻煩你了。」二話不說從抽屜裡拿出便利貼，她快速地寫了幾個字，交到我手上。
這也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她會說髒話。
早已忘了是什麼樣的過程，讓我們從陌生人變成知己。
只是我永遠忘不了，她一個人蹲在頂樓的圍欄邊大哭，看著她無助的背影，我在心中下了一個決定。
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徐浩，你在系上是邊緣人嗎？為什麼都不跟同學一起寫作業，老像個鬼似的跟在我身邊。」她無奈地朝我做了個鬼臉。
「因為我還在排隊等著當妳男朋友啊！」我笑說。
「你明知道我……」又來了！總是那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好，我不說，我出去抽菸。」舉起雙手，投降。
點燃ｃａｓｔｅｒ，我輕嘆了一口氣，這傢伙的死心眼真令人感到沮喪。
十五歲那年夏天。
我發現她的愛情，其實被老天開了個大玩笑。
如果當時選擇隱瞞，那麼有非常大的可能，現在站在她身邊的人還會是我。
可惜我並沒有這麼做。
「徐浩！」她大步朝我跑來。
用力吸了口氣，硬撐起笑容。「如果妳現在跟我提的話，我是會答應的。」
「提什麼？」
「提分手。」我收起笑容。「快點吧！給我一槍死個痛快。」
心裡仍在期待著有一絲機會，她會對我說：「我不分，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屏氣，等待著她的答覆。
「我……」結果只等到了她深深一鞠躬。「對不起！我真的想要知道我和謝康昊之間到底怎麼了。」
「所以我說我會答應妳，快點給我一個了斷吧！」沉痛地閉上雙眼我緊握著拳頭。
明明已經告訴自己不可以難過，但是我的心，就像是條廉價毛巾，被她使勁地擰著。
唯一不同的是，毛巾會有再次被使用的機會，而我，卻再也不是她的誰。
「如果說我比他早一點遇見妳，我會是妳的選擇嗎？」我站在她面前，卑微地凝視著她充滿淚水的雙眸。
她抿了抿嘴，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眼神，點頭。「會。」
成全是我最後能為她做的，不能成為她心中的那個永遠，至少讓我在分開的這一刻，帥到無懈可擊。
這樣就夠了。
「靠！你好偉大！」吳子陵坐在地上，對我的初戀下了這樣的註解。
「所以你現在是要去搶，還是要坐在這裡成全筱玫和她學長？」
「不知道。」一臉茫然。
「看來你也沒有那麼喜歡她。」
「喜歡才不是這樣定義的，你那麼愛你初戀女友，還不是跟她說再見了。」
「那是因為我他媽搶不贏啊！與其到最後輸得一蹋糊塗，倒不如在那一刻就放手，還能有個帥氣的結尾。」
「操！才不帥，超像小說萬年老梗裡的可憐男二。」吳子陵嗤之以鼻。
是啊！我就是可憐男二，都被人家甩了，還死纏爛打的。
思及此，我嘴角上揚撥通了手機。「思秧！今天晚上我要去妳家做報告。」
「不要！你每次都亂打卡，害我被誤會很慘。」電話那頭傳來她嬌柔的抱怨聲。
「好啦！那我今天不打卡，我是真的要找妳哥問作業的事情。」她哥哥是我設計系的大學長，也是我能一直出現在她家的藉口。
「好啦！要是你又亂打奇怪的動態標記我，我絕對會立刻趕你出去。」她妥協，然後輕輕地掛掉電話。
我喜歡她對我的妥協，就好像我贏得了她的什麼。
只可惜愛這件事，她始終有自己的堅持。
「徐浩，你上次的作品入圍新生設計獎了！」班代興奮地把通知放在我桌面上。
「嗯。」我輕哼了一聲，繼續把目光放在眼前的立體構成作業上。
「你的作品真的超猛的！但老師說你沒有寫創作理念，要找時間去補喔！」她拉了一張椅子，坐到我身旁。
「嗯。」
「你的作品叫什麼名字來著？星星？火星太陽什麼的？」她湊到我身旁。
「行星的恆心。」我抬起頭回應她一記白眼。
「真的跟你這個人一樣，完全沒有人搞得懂。」她彎著脖子，上下打量我。
「恆星會繞著行星規律的運行，每年每月每分每秒，不曾停歇；而守護著一個重要的人，也是一種恆心，這是我的創作理念。」我停下動作，緩緩開口。
「楚琪！妳幹麼跟從其他星球來的傢伙講話？」吳子陵朝我們走了過來。
「因為我在學外星話。」
楚琪是除了吳子陵以外，我唯二會講話的對象。
其實我對她沒有特別的感覺，僅僅是因為她當班代，有很多事情需要請她幫忙，就這麼簡單而已。
「欸吳子陵！我知道徐浩在追的女生是誰喔！她叫徐思秧，是Ｔ大外文系的系花。」楚琪得意的語氣，沒來由的令我感到不爽。
「他才不用追，那個女的是他前女友好嗎？」吳子陵冷冷地說。
「她是你前女友？」楚琪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腕。
不耐煩地甩開她的手。「這跟妳有什麼關係嗎？」
「每次都這樣，你這個天王星！」楚琪嘟起嘴，自覺沒趣地轉向了吳子陵。
我說徐思秧是一座冰山，只有在遇見她的太陽時才會融化、楚琪說我是天王星，宇宙裡最寒冷的那一顆星球。
只有在遇見徐思秧時才會釋放自己的熱能。
其實我沒有偶像劇裡那麼偉大的情操，也曾經試著去認識其他女生，卻發現自己只是在不同的女生身上，尋找著與徐思秧相同的特質。
這對那些女生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放棄了。
喜歡就喜歡吧！至少在她心裡的那個人回來之前，我可以替她隔絕身旁的蒼蠅。
我的大一生活很無聊，上學、放學、找徐思秧、回家、上學、放學、找徐思秧、回家。
偶爾會多一項找吳子陵，但那僅僅是在大考前夕，逼不得已要做分組報告的時候。
我沒有參加社團，也沒有打工，興趣是看電影、專長是畫畫。
有一句話說。「長得帥是高酷冷、長得醜是邊緣人。」
很慶幸我媽在懷我的時候很用心，讓大家把我歸類到了高酷冷那一邊。
聽過一些莫名其妙的傳言，像是「徐浩的初戀女友車禍死了，所以他才會封閉自己。」或是「徐浩喜歡男生，但是他爸媽反對所以他不再與人親近。」
嗯……
長假將至，我收拾著行李準備回台中。
「筱玫她們要搬家了。」吳子陵拿著我借放在他家的鑰匙，大搖大擺地走進我家。
「先生，有一種東西叫門鈴。」我停下手邊動作，好心提醒他。
「欸！我沒談過戀愛，失戀是不是一定要喝酒？」直接忽略我的提醒，他把手中裝滿滿的袋子，放到餐桌。
「你根本沒跟她在一起，是在失戀個屁。」
「我從高一就一個人住在這裡，受了他們家很多的照顧，我也偷偷暗戀她四年了。」他像是一顆洩了氣的皮球，癱在我的沙發上。
「你又沒種追她。」
「所以我才來找你喝酒啊！」吳子陵嘆了一口氣。
那天他一個人默默的喝完一手啤酒，迷迷糊糊地被我扛在肩上，按了筱玫家的門鈴。
「怎麼了？」筱玫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有話對妳說。」
「子陵？」她伸手扶正了身體搖搖晃晃的吳子陵。
「妳要搬家了，我很難過……」他意識模糊地靠上牆壁，開始低聲啜泣。「我……我喜歡……妳……」
「你喜歡我？那你當初幹麼不阻止我去約會？為什麼還幫我選衣服？」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我搖搖頭。
這世界上到底要有多少的錯過，才讓人學會更勇敢的去面對自己的真心呢？
非要錯過了，才知道其實愛情曾在他們左右。
徐思秧是這樣、吳子陵也是這樣。
可憐的吳子陵永遠不會知道那晚，他暗戀了四年的女生，在聽完他的告白之後，賞了他一個大大的耳光。
「因為你的懦弱讓我走進了另一個懷抱，現在我和他很好，你為什麼又要來攪亂。」
筱玫，其實子陵他沒有錯，錯的是妳在心裡還有他的時候；就開始了一個不屬於真心的故事。
筱玫一家搬走了，吳子陵的單戀也結束了。
結束，是給有心告別的人。
對於初戀，我始終無心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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