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偶師
三月初，江南春歸，恰是乍暖還寒時。
橋頭邊的青石路旁，成群的路人齊盯著擺在路邊的攤子。
攤主一襲黑袍沾滿風霜，遮蓋了容顏，但從其嬌小的身形仍能看出是個姑娘家。她寬大長袖一伸，伸出柔荑，將包裹裡的貨物整齊地擺好。
路人瞥見攤主販賣的貨品，紛紛露出驚詫之色。身前的粗糙棉布上，躺著數隻三寸高的小人，仔細觀察後才發現那是個木製人偶，乍看還以為是活人。
原來這個古怪的黑袍攤主，是個靈巧的人偶師傅。
頓時，路人紛紛避開了人偶師。
一個六歲男童，囔囔著要買人偶，他的母親慌忙地跑了過來，揪住他的耳朵叫道：「不要命了，這種東西也敢要！」
聞言，人偶師總算抬起頭，露出了清麗的少女臉龐，淡漠地目送母子離開。
看她年齡不過十五、六歲，琥珀色的眸子卻平靜無波，好似早已看透世間百態。
她曾周遊各國，了解每個地方風俗不同，有些地方將人偶當作神來崇拜，也有些地方將人偶視為不祥之物。
這座城鎮既然如此忌諱人偶，委實不是久待之地了。
桓意如便收拾起包裹，打算換個地方。
她拐入一個巷口時，兩個黑衣人從房梁跳下，欲擒住她的胳膊。她當即反應過來，抽出一根細長的銀絲，纏住了兩人的脖子，雙手勒緊，厲聲喝道：「你們是何人！」
黑衣人被掐住要害，喉頭嗚嗚作響。另一條黑影趁機從後竄出，朝她的臉上灑出白色粉末。
桓意如被分散了注意，不慎吸入了粉末，頭腦一沉，昏睡過去。
月明星稀，谷啼南枝，清風香滿樓。
數名人影扛著一個大麻袋，鬼鬼祟祟地溜進高樓後的小門，在踏入最高樓的閨房後，剪開了麻袋上的繩子。
少女從袋中跌出，雙目緊閉，似乎仍在昏迷當中。
嘩啦！
滿盆涼水澆在她身上。
桓意如頓時清醒過來，還來不及分辨此為何處，就聽黑衣人說話了。
領頭人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夫人，您要找的人偶師，就是眼前這位。」
閨房裡，薄紗隨風搖曳，妙曼的身影綽綽約約。
精緻的美人榻上，隔著層層紗幔，依稀臥著婀娜婦人，手微微一抬，接過黑衣人遞來的人偶。
夫人捧著人偶，發出鈴鐺般的笑聲，「丫頭，這小玩意是妳做的？」
單聽這夫人的聲音，大約能猜到她年屆不惑。
夫人拽住人偶的胳膊，用力拉扯，發出木頭崩裂的聲響。
桓意如對自己造的人偶極為珍惜，見此情形心生不悅，有意嚇唬她：「妳弄痛人偶了，它正氣鼓鼓地瞪著妳呢。」
夫人一聽桓意如所言，不知是不是錯覺，只覺得手裡抱著的小人偶，沾著血水的煞白面孔，正幽怨地盯著自己，嚇得手一抖，將人偶甩在地上。
桓意如蹲下身拾起人偶，溫柔地拍拍它背上的灰塵，「不想要就還我。」
領頭黑衣人大喝：「臭丫頭，膽敢冒犯瀾夫人！」
瀾夫人心有餘悸地喘了口氣，怒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嚇唬我，掌嘴！」
聽令，領頭人衝到桓意如跟前，抬起手正要打下去，桓意如突然說話了。
「您大費周章擄我過來，就只是為了打我嗎？既然有求於人，這樣做可是待客之道？」
瀾夫人想想也對，對領頭人道：「罷了，先退下吧！」
領頭人雖然覺得鬱悶，但仍乖乖聽令，退到了一旁。
「那我就長話短說了。」瀾夫人從錦盒中取出一軸羊皮畫卷，面朝桓意如徐徐展開，「幫我製作一具真人大小的人偶，要和畫卷中的男子一模一樣。」
羊皮紙的水墨丹青中，描摹了一道月下孤影。那人撐著把油紙傘，踏在白雪皚皚的雪峰上，縹緲得似神似仙，只是寥寥幾筆，使得面容一片模糊。
桓意如略感錯愕，根本看不清畫像裡男人的面孔，瀾夫人莫非是在故意為難她？
「只給我看一幅畫，還是沒臉的男人，如何造得了妳想要的人偶？我又憑什麼要幫妳？」
「妳也可以不做，不過妳的下場大概會和剛剛那個木偶一樣……之後這幅畫會擺在妳房裡，妳可以慢慢揣摩。」瀾夫人從低胸的領口掏出一條黑玉吊墜，朝桓意如晃了晃，「對了，這枚黑玉名為墨弦玉，妳可認識？」
桓意如面露驚色，「這玉珮是我的，妳如何得來的？」
瀾夫人莫測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只是對黑衣人揮揮手道：「帶這丫頭下去，明日便開始動手雕偶。」
桓意如本想繼續追問，卻敵不過黑衣人的力量，強行被拽出房門。
安排給桓意如的房間，在玉樓最高的閣樓，四面門窗皆被鎖死。床頭擺放的紫銅香爐精緻絕倫，與屋內破舊的裝潢格格不入。
香爐焚出的青煙冉冉而上，一圈一圈，縈繞滿室。
桓意如心中頗為疑問，她從小戴到大的玉珮，怎麼會在那位夫人手裡？
還有那位瀾夫人，給她一副無臉的男人畫像，便要她製造一模一樣的人偶，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桓意如聞著淡淡的檀香，打量著掛在牆上的男人畫像，逐漸有困頓之感，想來今日也夠操勞，褪下外裳倒床便睡了。
睡下去後極不踏實，半夢半醒時，她恍惚地聽到了詭異的腳步聲，飄飄忽忽……由遠及近……
一團黑霧，無聲無息地朝床尾飄去。
香爐內紅光閃閃爍爍，迷離她半闔的雙眼。鼻息飄著淡淡的檀香，泛起一股潮濕之氣，像被水浸泡過許久。
黑霧沉甸甸地壓了上來，她的手腳彷彿被銬上了極重的枷鎖，全身動彈不得。
小嘴一張一合，如同缺水的魚，擱在乾旱的河岸上，無處可逃。
這是夢，這是惡夢，她緊閉著雙眼，一遍遍地告訴自己。
皎月穿透層層烏雲，輕撒銀光入窗扉，勾勒黑霧凝結的形態，呈現出軀幹和四肢的線條，是名高䠷勻稱的男子身形。
黑霧真像個男人，修長的肢體肆意地探索起她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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