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情天后桐華,繼《步步驚心》後又一燃燒愛情的《大漠謠》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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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興干戈,佳人傾城國,
曳地糾纏的鴛鴦藤,似情緣難解的人生……
長安落玉坊出了個娘娘,成就了金玉聲名鵲起的坊主身分,
也讓她真正捲入宮廷政爭的一潭深水。
而慾望真能吞噬人心,昨日還是知己,今朝便能倒戈。
李妍一心奪嫡干政,卻因金玉、孟九、霍去病三人間的複雜糾葛而起了猜忌。
於此同時,漢朝對匈奴用兵仍頻,金玉竟從石舫的異常動作中,
發現九爺與西域諸國不尋常的連繫……
世局詭譎多變,誰是誰的棋,誰承誰的情,早已牽扯不清。
名利從來都不是她心之所向,然而面對李妍的猜疑心計,
九爺似有苦衷的若即若離,還有霍去病不到心死不放手的執著,金玉又該如何抉擇?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有了一點火苗,就會渴求更多溫暖。
她已流離得太久,只渴望來年花開,與那人共賞一院鴛鴦共舞,
然則心悅君兮君可知?她心心念念的歸所,
該是竹館深處一曲笛聲,抑或大漠草原同騎馳騁?
作者簡介:
桐華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是從小看慣的景色,嚮往著「小橋流水人家」,工作後索性跑到南方,領略一番芭蕉夜雨、薄暮昏冥。一直覺得人生不管是「大江東去,浪淘盡」,還是「楊柳岸,曉風殘月」,都該體會經歷。
喜歡沉浸在各色的文字世界中,從古龍到席絹,從《紅樓夢》到《百年孤寂》,來者不拒。現為旅美作家。出版作品:《步步驚心》、《雲中歌》、《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等。
章節試閱
【第十二章】洗塵
我避開他的眼光,笑看向馬車外,
他嘴角噙著笑不置可否,只靜靜看著我。
一別數月,他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
我心裡有些說不清的慌亂。
秋天時,漢朝對匈奴的戰爭結束。雖然衛青大將軍所率軍隊斬獲匈奴萬餘人,但前將軍翕侯趙信、右將軍衛尉蘇建所率軍隊,碰到了匈奴單于的軍隊,接戰一日,漢軍死傷殆盡。前將軍趙信祖上雖是胡人,可歸順漢朝已久,忠勇可嘉,一直受漢武帝重用。然而不知伊稚斜究竟對趙信說了什麼,在伊稚斜勸誘下,他竟然置長安的妻兒老小不顧,投降於匈奴。
消息傳到長安,漢武帝下令抄斬趙信全家。待兵士趕到時,發現趙信的兩個小兒子已經失蹤,霎時龍顏震怒,幸虧緊接而至的消息讓他眉頭稍展。霍去病以近乎不顧一切、目無軍紀的態度,私自率領八百個與他一樣熱血沸騰的羽林男兒拋開大軍,私自追擊深入匈奴腹地,在匈奴後方營地殺了匈奴相國和當戶,殺死單于祖父一輩的籍若侯產,活捉單于叔父羅姑比,斬首二千零二十八人。
霍去病一次出擊,以少勝多,竟然活捉斬殺了匈奴的四個重臣顯貴。在兩路軍士陣亡、前將軍投降匈奴的戰敗陰影下,越發突顯了霍去病的戰績。漢武帝龍心大悅,封霍去病為冠軍侯,劃食邑一千六百戶。對衛大將軍,功過相抵,不賞不罰。
聽到這一切時,我心中多了幾分困惑。伊稚斜既然能從長安救走趙信的兒子,應該可以直接用暗處的勢力來殺我,何必再費事請西域殺手?
霍去病呆呆看著一品居,上下三層裡裡外外坐滿了人,絕大多是年輕女子。聽著鶯聲燕語,看著彩袖翩飛,聞著各色胭脂水粉,他一臉沉默。
我在一旁低頭而笑。他忽然一個扭頭拽著我又跳上了馬車,我嚷道:「喂!喂!冠軍侯,你要請我在一品居吃飯的。」
他沒好氣地說:「我請的是妳,不是妳歌舞坊裡所有的歌舞伎。」
我笑道:「幾間園子的姑娘們一直沒機會聚聚,維繫感情。我有心請大家吃一頓,可請得便宜了,徒惹人笑;請得貴了,又實在心疼。難得你發話讓我揀稀罕的點,我就吩咐一品居盡全力置辦。何必那麼小氣?你這出門轉一圈就封了侯,請我們幾百人吃頓好的還是請得起的。」
「出門轉了一圈?說得可真輕描淡寫!妳下次隨我一塊轉一圈,我把所得分妳一半,如何?」他緊緊盯著我。
我避開他的眼光,笑看向馬車外,「你要去哪裡?為了多吃一點好的,中飯我可是特意吃得很少。還有不管你去不去一品居,帳你照付。」
他嘴角噙著笑不置可否,只靜靜看著我。一別數月,他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我心裡有些說不清的慌亂,不自禁往後縮了縮,背脊緊緊貼著車壁。
馬車停住,他一個俐落漂亮的旋身,人已經落在地上,伸手欲扶我。我笑著揚了揚下巴,避開他的手,鑽出馬車的剎那,雙手在車座上一撐,借力騰空而起,在半空轉了一圈。裙帶飛揚、袍袖舞動,輕盈地落在他面前,得意地看著他。
他笑起來,「這麼重的好勝心?不過真是漂亮。」
車夫趕著馬車離去,我打量了下四周,清靜的巷子中,左右兩側都是高聳的圍牆。我納悶地問:「這是什麼地方?你要幹嘛?」
「翻牆進去。」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看這圍牆的氣派不是等閒人家,我被捉了也就捉了,你如今可是堂堂冠軍侯。」
「現在是真要看妳的手段了。這麼高的圍牆,我不藉助工具上不去。」
我心裡有些好奇,更有些興奮好玩,嘴裡嘟囔著:「真倒楣!吃頓飯也這麼麻煩。」可手中已握住平日綁在腰間的絹帶,上頭一端繫著一顆滾圓的赤金珠子,看著是裝飾,實際卻另有妙用。手一揚,金珠劃出一道美麗的金色弧線,翻捲著纏在探出圍牆一點的槐樹上。
霍去病順著絹帶踏上牆,一個俐落的翻身坐在了槐樹上。我取下絹帶纏在腕上,手勾著槐樹樹枝,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院落。
霍去病悶聲笑道:「我看妳做賊做得挺開心。」
我低聲道:「長安城中誰敢輕易打這些顯貴們的主意?反正我不用擔心自己的小命,該怎麼玩就怎麼玩,出了事情都是你支使的。你若被捉住,就更好玩了。」
我和霍去病剛跳下槐樹,幾頭黑色大狗悄無聲息地撲了上來。絹帶一揮,金珠擊向牠們的腦袋,身後的霍去病連忙拽住我。我跌入他懷中,他一手攬著我的腰,一手扶住我的胳膊把金珠上的力量卸去。
驚疑不定間,幾條狗已圍在我們腳邊打轉,拚命地向霍去病搖尾巴。我氣道:「別告訴我這是你自個的府邸。」他摟著我的胳膊沒有鬆勁,反倒身子緊貼著我,下巴擱在我肩頭,低低道:「不幸被妳猜中了。」
我使勁了下未掙脫,他口鼻間溫暖的氣息,若有若無地撫過肌膚,又癢又麻。他身上有一股完全不同於女兒脂粉氣的陽剛味道,像青松和陽光,縈繞在鼻端。一時間我竟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身子發軟,腦袋有些暈,似乎任何招式都想不起來。
倉皇失措之際,正想一揮金珠砸向他腦袋,索性將他砸暈了事,又猶豫力道控制不好,不知道會不會砸死他?他卻鬆了勁,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有,拖著我的手蹲下,對幾條大狗說:「認識一下,以後別誤傷了我的人。」
我無奈地任由幾條狗在我身旁嗅來嗅去,側頭道:「就牠們幾個能傷我,簡直笑話!你這是在侮辱我們狼。」
他輕拍著一隻狗的腦袋,「如果不是我在這裡,妳落地的剎那,牠們不但攻擊妳,還會出聲呼叫同伴。以多取勝,這好像也是你們狼的拿手好戲,何況還有緊隨而至的人。」
我「哼」了一聲甩開他的手,站起身便道:「我幹嘛偷偷摸摸來你這裡?根本不會有機會和牠們鬥。」
他口中呼哨一聲,幾條狗迅速散去。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看著我,帶著笑似真似假地說:「我看妳很喜歡晚上翻牆越戶,也許哪天妳會想來看看我,先帶妳熟悉熟悉路徑,免得驚動了人,妳臉皮薄就不來了。」
我臉有些燒,把絹帶繫回腰間,板著臉問:「大門在哪裡?我要回去。」
他沒有理會我,自顧自的往前面慢行,「我從若羌國的王宮帶了個廚子回來,烤得一手好肉。草原上從春天養到秋天的羊,肉質不老不嫩、不肥不瘦剛剛好,配上龜滋人的孜然,焉耆人的胡椒麵,廚師就在一旁烤,味道最好時趁熱吃,那個味道該怎麼形容呢?」
我嚥了口口水,臉還板著,腳卻已經隨在他身後邁了出去。漢人不流行吃烤肉,長安的羊肉做法以燉燜為主。實在饞得慌時,我也自己動手烤過,可我的手藝大概只有狼才不會嫌棄。
我蹲在炭火旁,雙手支著下巴,垂涎欲滴地盯著若羌廚師的一舉一動。那個若羌廚師年紀不過十六、七,不知道是因為炭火還是我的眼神,他的臉越來越紅,頭越垂越低。
霍去病一把將我從地上拽起,「妳再盯下去,我們該吃糊肉了。」我使勁嗅了嗅空氣中木炭和羊肉的味道,依依不捨地隨他坐回蓆上。
廚師將飄著濃郁香味的肉放在几案上,我立即拿了一塊塞進嘴裡。霍去病吃了幾口後問:「我不在長安時,妳都做了些什麼?」
我隨口道:「沒什麼有趣的事情,就是做做生意。哦!對了,我進了趟皇宮,看見皇上了……」
話音未落,我頭上已經挨了一巴掌。霍去病怒道:「妳發什麼瘋,跑到皇宮去幹什麼?」
我揉著腦袋,怒嚷道:「要你管?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他恨恨瞪了我一會,忽地問:「打得疼嗎?」
我雙眼圓睜瞪著他,「你讓我打一下試試!」
沒想到他真把頭湊了過來,我又氣又笑地推開他的頭,「打了你,我還手疼呢!」
他面沉如水,盯著我問:「皇上說了些什麼?」
我側著頭邊想邊說:「誇了我兩句,說幸虧我及時出現趕走沙盜,便賞賜了我一些東西,還笑著說,我以後可以常入宮陪李夫人說說話。」
「妳對皇上什麼感覺?」
我凝神思索半晌後搖搖頭,霍去病問:「搖頭是什麼意思?什麼感覺都沒有?」
我道:「怎麼可能?那樣的一個人!感覺太複雜反倒難以形容,皇上實際年歲應該已經三十七,可看容貌像剛三十的人;眼神像四十歲的人,看氣勢卻像二十歲的人。他說話溫和親切風趣,可我知道那只是他萬千語調中的一種。在他身上一切似乎都是矛盾的,可又奇異地統一。他蔑視身分地位,對李夫人的出身絲毫不在乎,對我也極其善待,可一方面他又高高在上,他的尊貴威嚴不容許任何人冒犯,我回話時一直是跪著的。」說完我皺了皺眉頭。
霍去病一聲冷哼,「明明在外面可以站著,偏要跑進去跪著,活該!」
我看他臉還板著,忍不住道:「不要擔心,李夫人就在我身邊。」
他搖搖頭,一臉不以為然,「牡丹看膩了,也有想摘根狗尾巴草玩的時候。」
我氣得笑起來,「原來我就是一根狗尾巴草,倒是難為你這隻……」忽驚覺話不對,忙收了口。
他嘴角逸出絲笑,「我這隻?我這隻什麼?」
我「哼」了一聲不再理他,低頭吃著肉,腦袋裡卻滿是李妍當日微笑的樣子。皇上和公主早知霍去病與我是故交,唯獨她是第一次聽說我與霍去病居然有這麼一層關係。皇上在,我不敢多看李妍,可偶爾掠過的一瞥,卻總覺得那完美無缺的笑容下,滿是無奈和思慮。
霍去病問:「妳想什麼呢?」
我「啊」了一聲,抬頭迎上霍去病銳利的眼神,搖了搖頭,又趕在他發作前,連聲說:「我在想李夫人。」
他脣邊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我在水盆裡浸浸手,拿了絹帕擦手,一面想著那幫文人才子背後的議論。甯乘勸衛大將軍用五百金給李夫人祝壽,皇上知道後,竟然封甯乘為東海都尉,李夫人非同一般的榮寵可見端倪。
我擱下絹帕,柔聲說:「讓衛大將軍進獻五百金,絕非李夫人的本意,那些為了討好皇帝四處汲汲營營的人,她也無可奈何。」
霍去病一聲冷笑,「我在乎的是那五百金嗎?甯乘居然敢說『大將軍所以功未甚多,身食萬戶,三子封候,都是因為皇后。』我們出入沙場,落到外人眼中都只是因為皇后。當初舅父也許的確是因為姨母才受到重用,但這麼多年,進出西域多次未打過敗仗,難道也是因為姨母?文人的那枝筆始終不肯放過我們,司馬遷說我倨傲無禮、沉默寡言,我見了他們這幫腐儒,除了望天還真不知道能說什麼。」
看著他幾分無奈、幾分不平的樣子,我輕聲笑著,「原來你也有無可奈何的人,我還以為你誰都不怕呢!大丈夫行事,貴在己心,管他人如何說?司馬遷說大將軍『柔上媚主』,難道為了他一句話,衛大將軍也要學司馬遷梗著脖子和皇上說話?風骨倒是可嘉,但又置全族老小於何地?而且司馬遷畢竟一介文人,皇上會生氣可是不會提防忌憚,衛大將軍卻是手握重兵,一言一行,皇上肯定都細察其心意,一個不小心後果可怕。」
霍去病輕嘆一聲,一言不發。看他眉頭微鎖,我心裡忽有些難受,扯了扯他衣袖,一本正經地說:「司馬遷是端方君子,你的行事實在不配人家讚賞你。」
他看著我的手道:「妳這麼和我拉拉扯扯的,似乎也不是君子讚賞的行徑,不過……」他來拉我的手,「不過我喜歡。」
我佯怒著打開他的手,他一笑收回,眉梢眼角又是飛揚之色。我心中一鬆,也抿著脣笑起來。
人影還沒有看到,卻已聽到遠遠傳來的人語聲:「好香的烤肉,很地道的西域烤炙法,去病倒是會享受。」
我一驚立即站起身,霍去病笑搖搖頭,「沒事的,是我姨父。」
早知道就不應該來!我懊惱地道:「你姨父?皇上還是你姨父呢!是公孫將軍嗎?」
霍去病輕頷下首,起身到門口相迎。公孫賀和公孫敖並排走著,見立在霍去病身後的我,一絲詫異一閃而過,快得幾乎捕捉不到。我心讚果然是老狐狸,功夫不是我們可比。
晚上回到園子,心情算不上好,當然也不能說壞,我還不至於被不相干的人影響到心情。只是心中多了幾分悵然和警惕。
公孫賀看到我握刀割肉的手勢時很詫異,問我是否在匈奴人中生活過。我一時緊張思慮不周,竟答了一句「從沒有」。公孫賀本就是匈奴人,我的手勢嫻熟,他如何看不出來?他雖未再多問,卻顯然知道我說了假話,眼中立即多了幾分冷漠。
現在想來,如果當時能坦然回一句「曾跟牧人生活一段時間」,反倒什麼事情都沒有。如此避諱,讓公孫賀生了疑心又瞧不起。公孫敖似乎更是不喜歡我,甚至頗有幾分不屑。
霍去病覺察出他二人的情緒,嘴上什麼話都沒說,舉止間卻對我越發好,甚至親自替我把肉一塊塊分好放到面前。從來只有他人服侍霍去病,何曾見霍去病服侍他人?公孫賀和公孫敖都很震驚,原本傲慢的公孫敖看到霍去病如此,也不得不對我客氣起來,把那份不喜強壓了下去。
這幾日一到開飯,我就記起鮮美的烤羊肉和那個好手藝的廚子,滿桌菜餚頓時索然無味。
霍去病如果知道我吃了他的美食,居然還琢磨起如何把那個廚子弄到手,不知是否會罵我是一頭貪婪的狼。
我還在作我的美食夢,小丫頭心硯已哭著衝了進來,「坊主,您快去看看,李三公子來砸園子,我們攔不住。我還被推得跌了一跤,新衣裳都扯破了。」
她一面說一面撫弄著衣服的破口子,哭得越發傷心。我笑起來,給她擰了帕子擦臉,「快別哭了,不就是一套衣裳嗎?我送妳一套,明天就叫裁縫來給妳新做。」
心硯破涕為笑,怯生生地說:「我要自個挑顏色。」
「好!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她臉上仍有驚色,「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李三公子是頂溫和儒雅的人,說話和氣,給的賞賜也多,平日我們都最喜歡他來。可今日他一進園子就命紅姑去見他,說著說著就砸起了東西,把整個場子裡能砸的都砸了。想拉住他卻把我們都推開,一副想打人的樣子,我們就跑了,現在他肯定還在砸東西呢!」
正說著,紅姑披頭散髮地走了進來。我沒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紅姑怒罵道:「妳還有心情笑,再砸下去今年大家都喝西北風。」她一說話,亂如草窩的頭髮晃來晃去,彷彿鳥兒在裡面鑽,連一旁的心硯都低頭咬著脣笑。
紅姑氣得想去掐她,我使了個眼色,心硯趕緊扭身跑出了屋子。
「好了,別氣了。李公子要砸,我們能怎麼樣?別說他一身武藝,我們根本打不過,就是打得過,難道我們還敢把他打出去?讓他砸吧!砸累也就不砸了。」我拖著紅姑坐到榻上,拿了銅鏡給她瞅。她驚叫一聲,趕緊拿起梳子理頭髮。
「這輩子還沒丟這麼大的人,被一個少年推來搡去,直罵我毒婦。問起帕子的事情,我說的確是坊主告訴我是哪個姑娘的。他嚷著要妳去見他,我看他眼裡全是恨意,情勢不太對,所以推說妳出門去了,一時半刻回不來。李公子難道知道李夫人就是他要找的女子?這事只有妳知我知,他怎麼知道的?帕子不是都被妳燒掉了?」紅姑哭喪著臉絮絮叨叨。
「我也不知道。」我替紅姑挽著頭髮,方便她編髮髻。「紅姑,今日起妳要把帕子的事情徹底忘掉,就當這事從沒發生過,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許再提。」
我和紅姑在鏡中對視,她沉默了會,若無其事地說:「我已經忘了。」
小丫頭端熱水進來,滿面愁容,「李三公子還在砸呢!」
紅姑一聽,眼睛快要滴出血的樣子。
我嘻嘻笑著說:「快別心疼了。妳放心,李敢砸了多少,我就要他賠多少。」
紅姑不相信地說:「妳還敢問他要帳?我是不敢。他現在要是見了妳,砸的肯定是妳。」
我笑道:「我幹嘛問他要帳?『子不教,父之過』,李廣將軍為人中正仁義,傳聞飢餓時士兵若沒飯吃,他也不肯先吃,得了賞賜也都與士兵共用,這樣的人還會賴帳嗎?我們只需把帳款送到李將軍手上,他會不賠給我們?」
紅姑想了會,臉上愁容終散,笑著點頭,「李公子上頭的兩個哥哥都英年早逝,聽說李將軍十分傷心,李公子因此對父親越發孝順,從無違逆。李將軍若知道此事,估計他有再大的怨氣也不能再來鬧事。玉兒,還是妳聰明,打蛇打七寸。」
我拿了胭脂給她,「待會把砸壞物品的清單多準備一份給我。」紅姑納悶地看了我一眼,點點頭。
李妍,不知妳如何點了把火,竟然先燒到我這裡,所以錢妳也得給我賠一份。砸壞東西得翻倍賠償,李將軍是個仗義疏財的人,不好意思太欺負老實人,只能要妳出了。
【第十三章】心結
我現在明白為什麼那根拐杖被放在書房角落裡,
也明白為何放在角落卻一點灰塵也沒有。
他是醫者,自然明白適量運動對身體的好處,
可那首歌謠和眾人無情的譏笑,
卻讓他只在無人時才願意用拐杖。
大年初一樂呵呵?樂個鬼!我憋著一肚子的氣。爺爺看我眉頭攢在一起,疑惑地看向小風,小風搖頭表示一無所知。我坐了半日實在坐不下去,跳起來給爺爺行了個禮後,衝向竹館。
我第一次用腳踹了竹館的門,「砰」的一聲院門敞開,我還未出聲,屋裡傳來九爺帶著笑意的聲音,「是小玉嗎?」
他的聲音彷彿是最好的滅火藥,我滿腔燒得正旺的氣焰瞬間熄滅。輕嘆口氣,我放緩腳步,溫柔地推開屋門。
九爺坐在桌前,手中握著一管竹子在雕東西。我站在門口看著他,他放下手中的竹子和小刀,扭頭看向我,「怎麼不坐呢?」
我走到他身側椅子坐下,低頭盯著桌子一言不發。九爺問:「妳在生氣嗎?」
我繼續保持沉默,他道:「看來不是生氣了。年可過得好?昨晚天照硬拖著我和他們一塊……」
我皺著眉頭恨恨瞪著桌子,他卻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從入席講到開席,從開席講到敬酒,從敬酒講到喝醉,從……
我從沒見過他這麼健談,側頭看著他問:「我在生氣,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你應該關心地問『妳為什麼生氣?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他忍著笑意,一臉無辜的樣子,「哦!妳為什麼生氣?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又惱又無奈地長嘆口氣,身子軟軟地趴在桌上。他怎麼如此不解風情呢?我究竟看上他什麼?脾氣古怪,表面溫和易近,實際卻拒人於千里之外。雖然知識淵博,可我又不是想嫁給書。身分還有些詭祕,貌似大漢子民,卻似乎做著背離大漢的事情……我腦中拚命想著他的壞處。
他一臉無可奈何,「我問了,可妳不回答,我接著該怎麼辦?」
我惱怒地捶了捶桌子,「一點誠意都沒有,不如不問!你接著說你過年的趣事吧!」
屋裡陷入沉寂,半晌無一絲聲音。
我心裡忽然有些緊張,他不會生氣了吧?正想抬頭看他,眼前攤開的手掌中,一副鑲金的碧玉耳墜,「不知道這個算不算有點誠意?」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把耳墜子拿起。金色為沙,碧色為水,竟然是個臥在黃沙中的小小月牙泉。難得的是化用了我的名字,卻又很有意境。
漫漫黃沙旁初相見,瀲瀲碧波前不打不相識。能把這麼小的玩意,打造得如此靈動精緻,打造師傅的手藝也是罕見。我看了一會,不聲不響地戴上,板著臉說:「馬馬虎虎。難得你這麼大方,我就姑且不生氣了。」
我一本正經地說著,可脣邊的笑再難抑制,話未說完笑意已蕩了出來,眼睛快樂地瞇成了月牙。他本來看著我的眼睛忽掠過一絲黯然,匆匆移開視線。
石雨在外稟報了一聲,端著托盤進來。我看著面前的碗,低聲道:「你沒叫我,我還以為你說話不算話,故意忘記了呢!」
九爺半晌沒說話,最後小聲地說了句:「怎麼會忘呢?不管怎麼樣,今日妳要開開心心的。」
我一面夾碗中的壽麵,一面含糊不清地嘀咕了句:「開不開心全在你。」
吃完壽麵,九爺一面陪我說話,一面拿起桌上的竹子和薄如柳葉的小刀。我看了會問:「你要做笛子嗎?」
九爺「嗯」了一聲,「這竹子是底下的人特地從九嶷山帶回來,在山石背陰處長了十年,質地密實,不論氣候如何變化,音色都不會受影響。它有一個很美麗的名字,叫『湘妃竹』,音色比一般竹子更多了一分清麗悠揚。」
我忙湊上去細看,「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娥皇女英竹?是呀!這點點斑痕可不正像眼淚嗎?看著古樸大氣,真是漂亮!」
九爺身子僵了一下,不著痕跡地與我拉開了距離,笑道:「我手頭笛子很多。這次是看材質難得,怕寶物蒙塵,一時技癢才自己動手。妳若喜歡,做好後就給妳吧!」
我嘻嘻笑道:「我可是個有東西收就不會拒絕的人。」
九爺笑搖了下頭,沒有說話。
出石府時,恰好遇上慎行和天照,我連忙彎身行禮,「祝石二哥、石三哥新年身體康健,萬事順意!」
兩人向我回了一禮,慎行目光在我耳朵上停留了一瞬,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天照卻盯著看了一會,忽地笑道:「九爺費了那麼多工夫,原來是給妳的新年禮。」
我聽他話中有話,不禁摸了下耳墜,順著他的話問:「此話怎講?九爺費了什麼工夫?」
天照笑說:「九爺幼時雖專門學過玉石製作,可畢竟不是日日練習,這次打磨的又是精巧小件,為了這東西九爺又跟著老師傅學了一段日子,浪費了不少上好玉石。九爺在這些手藝活上很有天賦,從兵器到日常所用陶器,無一不是上手就會,可看了他做東西,我才知道天下最麻煩的竟是女子首飾。」
我呆了一會,喃喃問:「你說這是九爺親手做的?」天照笑而不語,向我微欠了下身子後與慎行離去,我卻站在原地怔愣。
「我不知道我今年究竟多大。李妍已有身孕,都快要有孩子了,我卻還在這裡飄來蕩去,七上八下。如果沒有合適的人,我不一定要嫁人,可如果有合適的人,我就一定要抓住。如果抓不住屬於自己的快樂和幸福,阿爹知道後肯定會氣得罵我是傻子。我是傻子嗎?我當然不是,我是聰慧機敏又漂亮可愛的金玉。
所以即使你是浮雲,我也要挽住你。你是喜歡我的,對嗎?你曾說過你和我是不同的,可我把你喜歡看的書都認真學了,我覺得我可以做和你同樣的人。如果你想做大鵬,我願意做風,陪你扶搖直上;如果你只願做糊裡糊塗的蝴蝶,那我也可以做一隻傻蝴蝶;如果你羨慕的是一頭青驢西出函谷關,從此蹤跡杳然,那我們可以買幾匹馬,跑得比老子更快,消失得更徹底;幸虧你不喜歡孔老夫子,我雖然尊敬此人,但卻不喜歡他,不過即使你真喜歡他,我們也可以老老實實做人……」
我用力咬著毛筆桿,皺著眉頭看著案上的絹帕。我是給自己打氣的,怎麼越寫心越虛?我心裡默默對自己說了好幾遍,他是喜歡我的,是喜歡我的……,再不敢多寫,在帕角記上元狩元年正月初一,之後匆匆收起了絹帕。
我搖了好一會,籤筒方掉出一根籤,霍去病剛欲伸手撿,我已緊緊握在手中。他問:「妳問的是什麼?」
我搖搖頭,「不告訴你。」
他「哼」了一聲,「妳能問什麼?不是生意就是姻緣,現在生意一切在妳掌控中,以妳的性子豈會再去問人,唯有姻緣了。」
「才不是呢!」我硬聲辯道。
一旁的解籤先生一直留意著我們,看我們走來,立即起身。我猛然停下腳步,握著籤轉身走開。霍去病笑問:「怎麼又不問了?」
我握著手中竹籤走了好一會,突然一揚手將竹籤扔到路旁草叢中,「不問了,能解他人命運卻解不了自己命運。就我們這一樁生意,他看你穿著非同一般,肯定是想說出個名堂後,大賺一筆,卻為何不替自己測一下是否能成呢?」
霍去病含笑道:「倒還知道懸崖勒馬,看來還沒有急糊塗。」
現在想來也覺得自己有些荒唐,可當時一看到牌匾上寫的「解姻緣」,腿就不受控制地走了進去,病急亂投醫。雖然心虛,臉上卻依舊理直氣壯,「我不過是看著新鮮,進去玩玩。」
霍去病笑瞟了我一眼,一副懶得和我爭辯,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樣子。
一陣風過,我用力吸了吸鼻子,「真香!什麼花?」
霍去病道:「槐花。」
我側頭看他,「叫我出來幹嘛?難道就是爬山?」
他邊走邊道:「沒什麼事就不能叫妳出來了嗎?隨便走走,隨便逛逛,妳看頭頂的槐花……」
他後面說什麼我全沒聽到,我全副心神盯著前面的馬車,霍去病側頭看向我,又順著我的眼光看向馬車。
馬車停在一座莊園前,我朝他陪笑道:「我突然有些事情,先行一步。」
他一把抓住我,「不許走!」
我用力掙開他的手,「改日我去找你,再給你賠禮道歉。」話未說完人已經飄向了馬車,他在身後叫道:「玉兒!」
我頭未回,徑直向前,落在馬車旁。趕車的秦力握鞭的手猛然一緊,看是我又立即鬆開,笑著點了下頭。我敲了敲馬車壁,九爺掀開簾子看是我,含笑問:「妳怎麼在城外?」
我躬身替他打著簾子,「你不是也在郊外嗎?」說完疑惑地看向秦力,九爺看到我的表情,笑著說:「祖母姓石,單名一個青字,這園子取名『青園』,是祖父年輕時特意為祖母建的。我不願改動任何格局,所以不方便輪椅進出。」
我側頭望著園子,心頭很是羨慕,這位老爺子竟然痴情至此。我當年還納悶,明明姓孟卻將生意命名為石舫,且所收養的孤兒都姓石,今日才明白原來這是他心愛女子的姓。
九爺從車裡拿了一根拐杖出來,是以前我在他書房角落見過的。他撐著拐杖站著,拐杖本該讓他顯得笨拙,可是隱在他的廣袖寬袍間卻讓人絲毫沒有突兀感覺。反倒我因為第一次見他站立的樣子,人有些痴傻,呆呆地凝視著他。
他自嘲一笑,「可是看著有些怪異?」
我忙搖頭,「不是的,是……是……是好看!」
他看向我,我急道:「難道從沒有人說過,你給人是什麼感覺嗎?你……你……一舉一動都很……」我越急越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他,可又怕他因為我剛才一直看他而誤會我,話說得幾次險些咬到舌頭。
他伸手替我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頭髮,凝視著我,極其溫柔地說:「玉兒,不要說了,我懂妳的意思。」
我朝他笑起來,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看到霍去病依舊站在原地,遠遠看著我們。我的心說不清楚的一澀,忙移開了視線。
九爺拄著拐杖而行,「祖父因為此山多溫泉,特地選在這裡建了一個園子。」我慢走在他身側,笑問:「你是特地來泡溫泉的嗎?」
他回道:「是,溫泉有助於我腿上的血脈運行。」我偷偷瞟了眼他的腿,可惜隱在袍中,無法知道究竟什麼病。但看他行走,似乎不算費力。
進門前,我又下意識看向遠處,霍去病身形仍舊一動未動。
暮春時節,頭頂的槐花正是最後的繁密,一樹賽雪的白。風過時,花瓣紛紛飄落。漫天飛雪中,一向喜潔的他卻紋絲不動,任由花瓣落在髮稍及錦袍上。
鴛鴦藤開始打花骨朵,一朵朵嬌嫩的白在綠葉間和我玩「躲貓貓」,要很細心的數才能發現新吐的花蕊藏在哪裡。昨天是九朵,今天就十五朵,我又數了一遍確定沒有錯,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一段時間就數不清了。
我站在藤架前,嘴裡喃喃說:「我可是捉了無數條蚯蚓,初春又專門施了牛糞,你們今年一定要爭氣呀!要開得最多、最美!」
鴛鴦藤的葉片在風中輕輕顫動,似乎回應著我的請求。
「等開到最美時,我就帶他來見你們。」我輕吻一片新長出的葉子,「你們努力,我也努力!」
進竹館時,只見天照坐在桌前抄寫東西,我詫異地指了指院子中空著的輪椅問:「九爺呢?出門了嗎?」
天照笑道:「去蘭屋看小風的爺爺了。」
我點點頭,看著輪椅依舊有些納悶。
天照放下筆走到我身側,看著輪椅道:「九爺一條腿完全用不上力,另一條腿還能用力,拄著拐杖雖說走不遠,但日常多動動身體還是比坐輪椅好。」
我「嗯」了一聲,天照沉默了會接道:「小時候,九爺雖然腿腳不便,卻很愛動,對什麼都好奇新鮮,總喜歡跟在我們身後玩。可我們那時候不懂事,總覺得帶著他做什麼都不方便,做什麼都要等著他。所以表面上不敢違逆他,背地裡卻總是商量著甩掉他,甚至為誰出的主意高明而得意,我就是自以為最聰明的那個。九爺慢慢明白了我們的心思,開始變得沉默,花更多的時間在書上,也許只有這些沉默的朋友才不會嫌棄他。有次九爺背著老太爺獨自一人拄著拐杖出門,到天黑人都沒回來。老太爺急得把我們痛罵了一遍,罰我們跪在青石地上。九爺回來時身上衣服被撕裂,臉上烏青,頭上手上都是血。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卻一句話也不肯說,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求老太爺讓我們都起來。」
天照凝視著輪椅沉重地嘆了口氣,我沉默不語,酸楚心疼,種種情緒在心中翻騰。
「那次我們心裡真正感到愧疚,大哥把長安城的小混混一個個敲打了一遍,才問出原由。原來九爺看到《墨子》一書對兵器製造的論述,上街去看鐵匠打鐵。那些頑童跟在九爺身後唱『一個拐子,三條腿,扭一扭,擺一擺,人家一步他十步,討個媳婦歪歪嘴。』邊唱還邊學九爺走路,惹得眾人大笑。九爺和他們大打了一架,吃虧的自然是他,被打得頭破血流,大哥氣得和那些孩子打了一架。我們都想帶九爺出去玩,可九爺卻從此不在人前用拐杖了。」
「一個拐子,三條腿。扭一扭,擺一擺,人家一步他十步,討個媳婦歪歪嘴。」誰說「人之初,性本善」呢?看來還是荀子的「人之初,性本惡」更有些道理。
我現在明白為什麼那根拐杖被放在書房角落裡,也明白為何放在角落卻一點灰塵也沒有。他是醫者,自然明白適量運動對身體的好處,可那首歌謠和眾人無情的譏笑,卻讓他只在無人時才願意用拐杖。
天照側頭看著我問:「妳會埋怨我們嗎?」
「有些。不過九爺自己都不計較,我也只能算了,否則……」我哼了一聲,笑看向天照。
天照笑道:「玉兒,妳的性格可真是認準自己心頭一桿秤,別的是是非非都不理會。」
我微揚著下巴問:「我只要自己過得好,自己關心的人過得好,別人我不會無緣無故傷害,難道有錯嗎?」
天照忙道:「沒錯,沒錯!妳可別誤會我的話。我們幾個感激妳還來不及呢!九爺去了趟青園,回來後使用拐杖居然不再避諱外人目光。妳不知道,連二哥那麼鎮靜的人,看了眼睛都有些紅。九爺這麼多年的心結,我們心上的一塊大石,總算因妳化解了。」
我的臉有些燙,垂目看著地面,低聲罵道:「好個秦力,看著老老實實,嘴巴卻一點都不牢靠。」
天照哈哈大笑起來,「他可不只不牢靠!妳若看了他學妳一臉傾慕地看著九爺的樣子,就知道沒把這樣的人才,招進妳的歌舞坊可真是浪費!我們幾個當時樂得腳發軟,大哥更是笑得沒控制好力道,居然把一張桌子給拍裂了。」
「你說什麼?你有膽子再說一遍!」我插著腰,跳著腳吼道。
天照還未回答,正拄著拐杖進院子的九爺笑問:「什麼再說一遍?」
我狠狠瞪了一眼天照,跑到九爺身邊道:「秦力不是個好東西,你要好好罰他,或者你索性把他交給我,我來整治他。」
九爺看了眼天照,便問:「秦力幾時得罪了妳?」
天照滿臉愁苦,哀求地望著我。我支支吾吾半晌,不好意思說出原由,只能無賴地道:「得罪不需要理由,反正就是得罪我了。」
九爺走到輪椅旁坐下,天照忙擰了帕子來,九爺擦了擦額頭的汗道:「罰他給妳做一個月的車夫,由著妳處置。」
我得意地笑看向天照,九爺又來了句,「大哥、二哥和三哥最近也是太閒了,我看藍田那邊的玉石場,倒挺需要一個人長期駐守在那看管,三哥覺得誰去比較好?」
天照臉越發垮了下來,一臉誠懇地對九爺道:「大嫂剛生了兒子,大哥樂得一步都不願離開。二哥為了照顧大哥,把他手頭的事情接了一部分來做。我最近正打算把長安城所有生意的歷年帳務清查一遍,再加上要教導小風、小雨他們,天地可表,日月為證,其實我們真不閒!」
我扶著九爺的輪椅背低頭悶笑,九爺輕嘆:「聽上去好像不閒。」
天照忙道:「確實不閒!我們只是極其偶爾一起飲茶聊天,聽了個故事而已,以後再不會發生此類事情,我們肯定忙得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剛開始光顧著樂,竟然沒有聽出九爺的話外話,這會天照的話說完,我猛然明白九爺已經猜到天照他們幹了些什麼,心裡透著些羞喜,透著些甜,靜靜立在九爺身旁。
謹言大步奔進院子,看到我立即一個燦爛的笑,陰陽怪氣地道:「玉兒怎麼也在?來看九爺的?」
天照幾步推著他往外走,「昨天剛到的香料你還沒驗收完,這事緩不得……」
謹言的聲音從院外傳來,「沒有呀!你不是說……你別捂……啊?……什麼……藍田?……哦!……」幾句後謹言的聲音已不可聞,只聽見天照說:「九爺,那些沒查抄完的舊帳我明天接著弄,今日有事急著辦,先回去了。」說完只聽到腳步飛快,不一會院外已經靜悄悄。
我心中七上八下,甜蜜中帶著尷尬,不知道說些什麼,九爺卻好似未發生任何事情,推著輪椅進了屋子,「湘妃竹的笛子已經做好了,紋理自然雅致,再雕刻裝飾反倒畫蛇添足,我也就偷了懶,妳看看可滿意?」
我伸手接過笛子,「我可不懂這些,你若說好那肯定是好了。」
九爺笑道:「妳園子裡住著一個名滿天下的宮廷樂師,多少人想拜師都不可得,妳不趁機向他討教一二?」
提起李延年,不禁想起李廣利,我眉頭皺了皺,九爺問:「怎麼了?」
我嘆了口氣,「想到李廣利此人,只能感嘆嘆『龍生九子,個個不同』。」
九爺笑說:「妳操心太多,若真煩了,把他轟出去也就完事了。」
我淺笑未語,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為了他,真要轟李廣利我還捨不得。九爺輕輕咳嗽了一聲,「妳最近歌舞坊生意擴張得很快,我還聽底下人說妳做起娼妓坊的生意,這是明面的,妳暗中……還做了其他生意,為什麼?妳若只想賺錢,不妨做些其他生意,如今這樣走得有些急促過頭了。」
我一驚後,心中又是喜,自以為不可能被人知道的事情,卻還是瞞不過他,除非……除非他一直密切留意著我的舉動。我訥訥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他默默發了會呆,忽地問:「玉兒,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在外面用拐杖行走嗎?沒有特殊情形,我都只願坐輪椅,而且我刻意讓人以為我的身體很差,就是天照他們也以為我弱得難以行遠路,身體還經常不妥當。我的確腿有殘疾,身體也的確弱,可卻沒有我表現出來的那麼嚴重。」
我愣了好一會,難道不是天照所說的那個原因,不僅是因為幼時的自卑?「為什麼?你是故意做給誰看的嗎?」
九爺輕點下頭,「做給皇上看的。我的母親是竇太后的侄孫女,幼時常常進宮玩耍,當年皇上和母親也算感情不錯的表兄妹。竇太后在世時,石舫和竇氏一直走得很近。竇氏敗落後,皇上對石舫盤根錯節的勢力很是忌憚。父親和母親過世後,偌大的石舫落在我手中,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個病秧子,一副苟延殘喘的模樣,生意又在我手中一點點沒落,石舫在長安肯定逃不過徹底覆滅的命運。」
他第一次主動提及身世,我聽得怔怔發愣。當年他才多大?竟然要以稚齡擔起眾人的性命,與皇帝周旋。而且他只說了家族中和漢朝的關係,和西域的關係呢?那邊他又肩負著什麼?這一路行來,他究竟承受了多少?
他凝視著我,慢道:「玉兒,當今天子心思深沉機敏,行事果斷狠辣。必要時,他是對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能痛下殺手的人,不要做觸犯天家的事情。妳在長安怎麼和別的商家爭鬥,我都可以……但……」他吞下已到嘴邊的話,只語重心長地說:「玉兒,行事務必三思。」
【第十二章】洗塵
我避開他的眼光,笑看向馬車外,
他嘴角噙著笑不置可否,只靜靜看著我。
一別數月,他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
我心裡有些說不清的慌亂。
秋天時,漢朝對匈奴的戰爭結束。雖然衛青大將軍所率軍隊斬獲匈奴萬餘人,但前將軍翕侯趙信、右將軍衛尉蘇建所率軍隊,碰到了匈奴單于的軍隊,接戰一日,漢軍死傷殆盡。前將軍趙信祖上雖是胡人,可歸順漢朝已久,忠勇可嘉,一直受漢武帝重用。然而不知伊稚斜究竟對趙信說了什麼,在伊稚斜勸誘下,他竟然置長安的妻兒老小不顧,投降於匈奴。
消息傳到長安,漢武帝下令抄斬趙信...
目錄
【第十二章】洗塵
【第十三章】心結
【第十四章】立誓
【第十五章】花凋
【第十六章】決絕
十六番外 盼雙星
【第十七章】出走
【第十八章】情愫
【第十九章】鴿魂
【第二十章】求親
【第二十一章】吻別
【第二十二章】故人
【第二十三章】歸途
【第二十四章】心許
【第二十五章】情亂
【第十二章】洗塵
【第十三章】心結
【第十四章】立誓
【第十五章】花凋
【第十六章】決絕
十六番外 盼雙星
【第十七章】出走
【第十八章】情愫
【第十九章】鴿魂
【第二十章】求親
【第二十一章】吻別
【第二十二章】故人
【第二十三章】歸途
【第二十四章】心許
【第二十五章】情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