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告訴四十一號與四十二號，四十三號肚子餓了」──小布希
在二〇〇六年年底，在曼哈頓開完會的老布希臨時得知要載他回家的私人飛機需要做一些保養。
即使已高齡八十二歲，老布希仍非常好動，突然在城裡多了好幾個小時的空閒，他決定讓他規模不大的車隊掉頭去哈林區，他要去看望他新的最好朋友。「我要去見比爾」，他告訴一位助理。「你能讓他知道我們要到他那裡去嗎？」當老布希等人向著北邊的一百二十五街飛馳時，他的特勤人員只好手忙腳亂地打給比爾．柯林頓的隨扈，告訴他們柯林頓的前任總統突然心血來潮想去哈拉一下。
柯林頓那天沒有在辦公室；事實上，他甚至不在紐約。但這也無法阻礙第四十一任總統想去拜訪第四十二任總統的美意。老布希的車隊停靠在位於哈林區主要幹道上的柯林頓辦公室所在的聯邦大樓前，老布希和隨從們馬上下車並且直奔十四樓。並沒有因為柯林頓不在而卻步，不管怎樣，老布希走遍了柯林頓所有房間，一下子擺姿勢照相，一下子給別人簽名，跟工作人員搭訕。最後他來到小柯辦公室，走進去，坐下，將他的腳翹在柯林頓超級大型書桌上，說「我們給比爾打電話吧！」
電話很快接通了：「嗨，比爾，哈林的辦公室帥呆了！視野超棒！人也超好！不過，你現在在哪兒呢？」
多年以來，總統俱樂部裡有對立，有同盟，甚至有一些真正的友誼。但沒有一個關係類似老布希和在一九九二年打敗他的那個人的那樣。二人的互動讓他們彼此也很驚訝，也讓二人長年的助理感到傻眼。老布希甚至不止一次表示，他或許可以成為一位柯林頓一直缺少的父親，而對這一點，柯林頓從未表現出過異議。而且如果這樣的親近關係讓大家難以置信的話，那麼這件事在最起初的時候就已經夠讓大家跌破眼鏡了──正是老布希的兒子促成這樁美事。
救援任務
二〇〇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零點五十八分，蘇門答臘外海水平面下三十英里處爆發了一場地震。雖然地震在那個地區十分頻繁，但這種等級的地震則十分罕見，已經到了芮氏九級，使得這場發生在節禮日（Boxing Day）當天的地震，成為有記載以來第二或第三大的超級強震。兩個巨大板塊擠壓碰撞，在某些地方移動了二十公尺甚至更多。地殼上突然出現的褶皺通過海洋突然爆發，引發了一波接一波巨大的海嘯，有些浪高甚至高達二十公尺，然後海嘯開始席捲超過十二個國家的沿海地區。當這些大海浪在數小時後到達印尼、斯里蘭卡及泰國沿岸時，海邊的許多城鎮以及居民均被海嘯瞬間吞噬。
海嘯造成超過十六萬五千人死亡，數以萬計的人失蹤，以及百萬人無家可歸。大量的屍體擠滿了太平間和醫療場地，讓人們開始害怕饑荒和疾病爆發。劫後餘生的旅客拍攝的影片被傳上網路。來自全世界成千上萬的援助物資傾注而來，這包括來自美國政府超過三十五億美元的捐款。回到華府的小布希隨即與幕僚研究出一適當方式來協調及管理美國民眾私人的援助物資及金錢，這些物資及金錢很快就飆升到聯邦政府無法應付的程度。於是總統想到徵召二位前總統一起合作的點子。二人一直以來就是不同領域裡傑出的募款高手，而且都擁有世界級的人脈。
老布希和柯林頓常被形容為美國政壇裡的兩個極端，一個德高望重、有為有守，另一個則才氣縱橫、來者不拒。柯林頓的總統任期為一個問題提供了測驗，亦即你是否能夠像連續好幾季整晚播放的脫口秀一樣治理國家？同時，老布希最喜歡問的問題是：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會怎麼樣呢？這問題定義了老布希任期裡的最大優點和最大缺點。他們兩人在一九九二年的激烈選戰留下了傷口。柯林頓，當時四十六歲，不停地提及老布希的年紀，直指當時的總統年老體衰。老布希則是稱呼柯林頓是一個「bozo」（蠢蛋），並且一度暗示說他家的狗都比柯林頓更懂外交政策。老布希認定自己必勝，但是到最後他輸了，他很難嚥下失敗的苦果。
但現在小布希則有很好的理由認為傷痕應該痊癒了，因為都已過了十年，二人也都晉身為前總統了。二〇〇四年十一月柯林頓位於小岩城的圖書館開幕，老布希發表了一席親切談話，讓聚集在暴風雨前的烏雲下的群眾備感興奮。「我必須說，比爾‧柯林頓是美國近代中最有天份、最有才氣的政治家。相信我，我是吃了一點苦頭才知道這一點的，但是他讓這看起來是那麼輕鬆容易，喔，我當初恨死他這一點了。」[1]在博物館裡面，二人焦孟不離：當他們一同巡禮這個由玻璃帷幕包裹著、可以俯視阿肯色河的現代建築時，布希和柯林頓專注在兩人的交談中，遠遠地落在名流貴客們的身後。布希四十一在談話中一度望向了窗外，他問柯林頓對於圖書館東面那片空曠的土地有什麼打算。當柯林頓表示並不確定時，老布希就鼓勵他可以好好思考讓其成為他的長眠之地，而且要盡快決定，如此他才能處理好媒體和群眾事宜。這是一位總統必須思考的一件事——或者是由另一位總統提醒他來思考的一件事：你的死亡，你的葬禮，以及你的墓地都是重要的公共事務。
布希四十三注意到了他爸爸和柯林頓落在了人群後面。他一度打算吃完午餐就離開，於是小布希差了人去找他們。「告訴四十一和四十二」，小布希對柯林頓基金會主席魯瑟福德（Skip Rutherford）說，「四十三肚子餓了」。
白宮幕僚長卡德（Andy Card）確信老布希和柯林頓可以合作無間；他知道，柯林頓正渴望能再度有所動作。在小布希的第一任任期內，卡德不時會打電話給住家位於華府西北部的紐約州參議員希拉蕊，而電話大都是由柯林頓接聽。與四十二的電話一聊就是好久，卡德常覺得他彷彿像是在對前總統做小型簡報，他們也彼此交換消息，甚至也傳一些最新的八卦。「他會跟我說話，並且問我最近怎麼樣，我們會交換些消息，」卡德如此回憶。有一次，卡德與柯林頓談得太久，以至於當柯林頓結束談話後，卡德必須再回電說明他本來要找的是希拉蕊。
在東南亞大海嘯後，卡德分別打電話給兩位前總統，他們立即就加入了進來。沒過幾天，四十一、四十二和四十三一同聚在白宮的西側，接受非常具體且緊湊的作業命令：旅行到當地，詢問當地政府對援助目標的意見並提供私人捐助，然後返回美國開始籌款。白宮派出一架空軍波音七五七及一個國務院專家小組受其指揮。
這兩個人展開了名副其實的四日緊湊行程，走訪了受災地區。在每一個停留點上，每個人都受到帝王般的歡迎，但在某些地方群眾似乎更喜愛那位年輕一些的總統。「假使你自尊心很強、拉不下面子的話」，老布希後來說，「那就不要與柯林頓一起到馬爾地夫去。那就像是和一位搖滾巨星一同出行一樣：『讓開，閃到一邊去，好嗎？柯林頓來了。』這很恐怖」。[2] 在整段旅程中，他們再度發現，他們在成為對手之前就已經是盟友了：在老布希總統任期之初，當其他民主黨人不願意伸手幫忙的時候，柯林頓就曾支持了老布希的各項引起爭議的教育計畫。柯林頓也回憶早在八〇年代初，布希曾經在肯納邦港招待過柯林頓全家。有一次，當時三歲的柯林頓之女雀兒喜（Chelsea）急著想上廁所，老布希拉著小女孩的手帶她前往最近的洗手間。在飛行途中，二人堅持讓對方在唯一的床上睡覺，最後是老布希睡在特等艙，柯林頓則是熬夜與老布希的幕僚貝克（Jean Becker）打牌。「你進入到選戰中，那裡理所當然的會充滿你爭我奪，」老布希後來說。「但是我和他的私人關係卻特別融洽，而且他說……他對我也是一樣的感覺。所以這件事對我們來說並不意外。但是對其他人卻特別不可思議。」[2]
柯林頓告訴朋友們說，他們能共事的關鍵在於老布希，因為老人必須吞下他的驕傲並接納一位前對手。「他的功勞要比我大得多，」柯林頓說。[4]但是仍然重要的是要記得，卸任後的日子裡也有其挑戰，要找到一個可以大顯身手的舞台並不容易。為一場自然災害募款是一件大事，它在各種事情的規模上已經接近那些曾經讓他們兩人挑燈夜戰的工作了。「你覺得你正在做的比自己的政治生命更重大，」老布希說，「或者是比自己的自我更重大。」[5]
一部兄弟電影
一回到美國，二人就成了合作無間的一對。在總統俱樂部的六十年歷史中，還不曾有過這種公開秀親暱的先例。一月時，他們在超級盃美式足球賽上一同現身，和球迷們打招呼。三月的一個雨天裡，他們一同在一個慈善高爾夫錦標賽中與格雷格•諾曼（Grey Norman）打高爾夫球。隔天，柯林頓住進紐約醫院以清除他左肺的傷疤組織及積水。不到幾小時後，老布希就在電話中詢問病情。你感覺如何？你的醫生怎麼說？你痛嗎？現在你還可以運動多少次呢？你在用跑步機嗎？幾個星期後，當白宮詢問四十一和四十二（以及卡特總統，但他拒絕了）和布希四十三，一起搭乘空軍一號飛往羅馬參加教宗保祿二世的葬禮，老布希醫生又再度扮演上述角色。老布希告訴柯林頓不用太擔心，飛行速度在控制的範圍內，更何況飛機上一直有位醫生隨行。柯林頓自己的醫生對於他要在重大手術後的這麼短時間內進行一趟海外旅行表示疑慮，但柯林頓告訴醫生：他在緬因的朋友（指老布希）說儘管放心。
六月，當柯林頓在週末飛到緬因和布希釣魚、打高爾夫和划船時，特勤人員已經不用再負責交通和交接了。老布希清楚地表示，他會親自開著他的快艇到緬因州波特蘭的機場接上柯林頓。老布希想要開著他的高性能快艇，在早上載柯林頓繞著海岸兜風，然後親自把他送回來，在海上以時速五十英里的高速奔馳，才好趕上吃午餐。這實在是一個有點任性的想法，幸運的是，一場濃密的緬因大霧破壞了這個計劃。當到了午餐時間時，老布希仍提議要來一趟海上之旅，他向大夥解釋他和柯林頓可以沿著海岸航行大約二十分鐘，到一間名叫「藤壺比利」（Barnacle Billy’s）的地方海產店用餐，讓特勤人員在他們的船後面追。但對柯林頓而言海洋充滿未知數，讓他渾身不舒坦，兩人只好改以驅車前往。（在餐廳，柯林頓點了炸蛤蜊，大快朵頤了一番）。但不管怎樣，那天下午老布希最終仍圓了他的心願，當海上濃霧散開，航行安全無虞時，他帶著柯林頓出海。這次航行在後來被柯林頓形容為「自由落體」。「他駕起來就像是從地獄裡衝出來的一隻蝙蝠，」柯林頓回憶道。「他的船上有三個巨大的引擎，特別安靜……直到他猛地加速，對，之後我們就像是在水面上以音速一般飛起來一樣。我覺得離心力差點兒要了我的命。」一張照片記錄了這一刻，那張裱框的照片如今就擺在老布希的休斯頓私宅的餐具櫃上。
布希家族成員則是在一旁看好戲。芭芭拉•布希開始把他們兩人稱作「怪咖二人組」。佛州州長傑布•布希甚至說他要稱柯林頓為「大哥」。而在那年夏天於華府舉行的燕尾服晚宴上，布希四十三則和柯林頓開玩笑說，如何從三月的手術中恢復過來呢？原來是「被圍繞在他身邊的至愛喚醒：希拉蕊、雀兒喜……還有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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