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二十世代的迷惘與勇氣〉
「要不要一起去旅行?」
時間是二○一四年六月,高中畢業典禮後兩天,我背著剛買的四十五公升登山背包,搭上穿越亞歐大陸的西伯利亞鐵路,展開第一次自助旅行。
西伯利亞鐵路?以一個剛畢業的高三學生來說,對西伯利亞鐵路的印象,就是地理課本裡那些為了考試而硬背的知識:西伯利亞鐵路是世界上最長的一條鐵路、貝加爾湖是亞洲最大的淡水湖、西伯利亞有針葉林、烏拉山是歐亞界山、新西伯利亞是西伯利亞工業中心……
西伯利亞到底長什麼模樣?什麼人住在那片土地上?他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他們擔心什麼、企盼什麼?在充滿讀書考試的歲月,似乎無暇也不奢望能想那麼多。
然而,這趟旅程其實來自於一個「鄰人的邀約」。
申請大學的過程像是闖關,我是以學測的方式申請上大學,拿到學測成績後,還要經過申請並通過面試才算闖關完畢,若沒通過,就要再準備暑假的指考。四月放榜那天,我和雙胞胎妹妹緊盯著電腦猛刷頁面,看到我們的名字出現在各自的第一志願,興奮的尖叫聲震了整棟樓,引來樓下鄰居宜真探頭關心。
宜真是剛搬來不久的樓下鄰居,我和妹妹在讀書讀累時,偶爾會下樓串門子。宜真聽到我們因為已申請上學校,因而有將近四個月的暑假,好奇地問了我們的規劃。宜真正逢轉職的空擋,有一段休息時光,在得知我們尚未規劃後問:「那,要不要一起去旅行?」
旅行?我們翻開世界地圖,已經五月了,接下來是暑假旅遊旺季,若沒有提早預訂住宿、交通,已經訂不太到了。「那來搭西伯利亞鐵路吧!搭西伯利亞鐵路只需付火車票,住宿費就能省了!」靈光一閃,我們想起那些曾經熟背的地名。
西伯利亞鐵路之旅
拍板定案,接著分頭找資料。西伯利亞鐵路網有三條線,主線從海參崴到莫斯科,蒙古線從北京經外蒙到莫斯科,滿洲線從北京經過中國東北地區到莫斯科,三條線都經過西伯利亞。
我們選擇途經三個國家的蒙古線,打算從北京經外蒙到莫斯科。我和妹妹把高中在《好讀周報》的專欄稿費當作旅遊基金,展開人生第一次自助旅行。兒時玩伴與妹妹的高中同學知道我們的計畫後,也想一起旅行,於是我們四個高中畢業生與樓下鄰居宜真,展開西伯利亞之旅。
宜真為這趟旅程命名為「Gap 21計畫──與年輕世代的旅行對話」,在臉書上宣告:「我和四名年紀相差21歲的高中畢業生本週五即將開始一個月的西伯利亞旅行。我們將在FB上更新我們的西伯利亞旅行,也歡迎未來推薦你所認識的高中或大學生和我們一起旅行對話。而若你已是成年人,但對我們想做的事情有興趣,也歡迎你關注我們的行動。」
西伯利亞鐵路從頭坐到尾,需七天七夜。從北京出發,坐了一天一夜的車後,我們選擇在蒙古的首都烏蘭巴托(Ulaanbaatar)下車停留。期待見到草原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然而一到烏蘭巴托,眼前的景象,令人吃驚。不見風吹草低,只見高樓林立。漫步在大街上,日式壽司餐廳、印度餅餐廳、義大利餐廳等,要找到真正道地的當地食物,得繞到非主要道路上才得尋覓。驚訝烏蘭巴托也受全球化的影響,市景與一般的城市相似。
蒙古國有三十多個國家公園,事先我們報名當地的生態旅行社,由當地人帶我們走訪各個國家公園、入住蒙古氈房體驗當地居民的生活。
蒙古的青年刺激了我們
第二天一早,丹尼(Danny)來到青年旅館,與我們會合。丹尼是我們接下來五天的導遊,將帶我們到不同的國家公園,拜訪牧民。第一眼見到丹尼,帶著太陽眼鏡、高壯身材的他,馬上跟我們寒暄,言語間流露出成熟老練、精明世故。上了車,一脫掉眼鏡,咦,丹尼看起來好年輕喔!詢問後,才知道丹尼與我們同年生!一方面覺得緊張,接下來幾天的性命就要交到丹尼手上,一方面開始好奇起丹尼的背景。
即將進入大學就讀觀光相關產業的丹尼,同樣剛高中畢業,利用暑假打工,期待在賺錢之餘,鍛鍊自己的英文能力,也期待找到自己的方向。
第一站我們來到特勒吉國家公園(Terelj National Park),出了首都,便見溪流邊有排綠樹,映襯在山岳、藍天、白雲之中,地理課本裡的照片,就出現在眼前。丹尼告知我們接下來兩天都要以馬代步,因為營地之間沒有馬路,車子無法行駛,我們要騎馬穿越草原,才能抵達下一個營地。第一次騎馬的我們都有點緊張,在與牧民們比手畫腳一番後,大家終於坐上了馬鞍,準備出發。
在馬背上搖晃著向前,是既興奮又緊張的感覺,在馬兒的踢踏前進中,努力專注於前方,想穩住自己,卻忍不住受到旁邊更寬廣的視野所吸引。
往後幾天在草原的旅行,與丹尼越混越熟,互相開起對方玩笑。因為丹尼的關係,我們開始注意到途中所遇到的年輕人。
騎馬之旅結束後,我們到格拉漢特自然保留區(Gun-Galuut Nature Reserve),抵達時已傍晚,遇到一群在自然保留區暑期工讀的學生。同樣是剛高中畢業的他們,來到國家保留區,實習之餘,認識來自世界各國家的旅人。丹尼說,到國家公園、保留區或是旅行社實習,在蒙古國是很普遍的,因為暑假季節會有來自世界的遊客,來到這片草原上。丹尼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方式與機會,認識世界。
蒙古的青年刺激了我們,好像可以開始嘗試做更不一樣的事情;無邊界的草原上,也令我們思考,世界好像很大,該開始探索它。
浮萍世代的觀察與迷惘
五天的旅程,過得比想像中還快,丹尼送我們到烏蘭巴托火車站,告別了丹尼,我們繼續火車之旅。
陸路旅程,時間很多,火車上沒有網路、沒有電視,甚至沒有音樂。在成長路上,我們接收太多來自外界的聲音,沒什麼機會跟自己對話。漫長的鐵路時光裡,大家都很珍惜這樣能跟自己或是能彼此真誠交談的時間。
有天,我們聊到世代。宜真在跟我們相處這麼多天後,好奇地問:「如果要你們填空,說你們是○○世代,你們會怎麼填?」
我們想到丹尼與在蒙古見到的青年們,再對比自己,我們一致認同,全球化帶來豐沛的資訊、多元複雜的社會提供我們更多的機會與更多選擇,去思考自己適合的方向。理當我們獲得極高的自由,卻常對茫然感到茫然。這看似矛盾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有太多的選擇讓我們不知道要怎麼辦,像個浮萍一樣。因此我們認為自己是「浮萍的世代」。
我帶著這份觀察與迷惘,繼續接下來的旅程、追問下去,而這旅程一走就是七年。這本書就是這個追問之旅的日記。一開始只是單純想把探索前後的迷惘與生活寫下,忠實紀錄自己的情緒,也重新檢視與反省每個選擇背後的故事,每個機會背後的起承轉合。
這本書共有四個篇章:裝備、出發、機會、課題。就像真的開始一趟旅程,準備好自己、整裝上路,接著帶著問題,出發去找答案。過程中遇到一個個好的壞的機會,終究要回家,面對自己的課題。
西伯利亞之旅出發前,爸爸借給我一台他使用多年的掌上型小V8攝影機。
一開始我拿著它,毫無意識地興奮狂拍,路人、火車、所到之處都不放過。記得那是在邊境停靠站,提著水果、麵包、乾貨的小孩在火車窗外,兜售食物。我的鏡頭才伸出車廂門外,所有人馬上避之唯恐不及、一哄而散。我很錯愕,漸漸發現,拿攝影機是一個殘酷的特權,看著鏡頭,反覆地問自己,看到什麼又為何而拍。許多時候我連拿出攝影機的勇氣也沒有。
然而,慢慢發現它的力量。小V8像是一個橋樑,一個讓我轉換視角的媒介。在蒙古草原上望著牧民與一片翠綠,牧民小孩見到我的小V8,對著鏡頭微笑。忘不了在蒙古草原上一個快樂的小女孩,為何吸引我的注意,好奇我們的一舉一動。透過螢幕,看著小女孩的我,也被她的微笑給感染。這樣的魔幻時刻,交錯在旅途中。
帶著小V8,鏡頭對向世界,戰戰兢兢踏上探索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