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家不喜歡它,讀者卻發現它難以抗拒——
一部自由落體般的作品。
「作家中的作家」——瑞蒙.卡佛
二十世紀最富洞察力的作家。——泰晤士報
美國最好的戰後小說家和短篇故事作家之一。——《獨立報》
約翰‧懷德:在什麼夢想都能實現的一九六○年代美國,身為某雜誌的明星業務,有體貼的妻子和乖巧的兒子,然而他沒辦法回家——
「我怕我會殺了妳,就這樣。殺了你們兩個。」
在這個看似完美的生活深處,早已出了問題。有什麼在擾亂約翰脆弱的安寧,他再也無法從稍縱即逝的事物或酒精找到安慰;他對自己成功的事業無感,不再確定為什麼要娶這個女人,面對自己孤獨的兒子既無力又充滿愧疚;憤怒、酗酒,和隨之而來的失控,約翰被朋友送進了精神病院一個星期。
約翰勉為其難地去看了心理醫師。
他得戒酒;他一邊參加匿名戒酒會一邊吃藥仍一邊喝酒……
接下來發生的事將約翰送上一趟漫長、古怪的旅程:有人建議他將崩潰的那段經歷改拍成短片,有人幫他寫劇本,有人幫他改編成電影——約翰辭掉了工作、拋妻棄子,以為自己終於找到此生的摯愛與一份他想做的工作——直到他第二次、第三次失控,而唯一能帶他重回安寧的,只剩一個辦法……
被《波士頓環球報》譽為「美國最優秀的現實主義小說家」的理查‧葉慈,作品獲取了難得的一致好評,《妨害安寧》也不例外。令人難忘、不安、迷人,它散發出耀眼、堅定的光,直達一個人心靈最黑暗的深處。
作者簡介:
理查.葉慈(Richard Yates)
一九二六年生於紐約州楊克斯鎮。二次大戰退役之後,在雷明頓蘭德公司(Remington Rand Corporation)擔任公關部寫手,也曾短暫為勞勃‧甘迺迪參議員撰寫講稿。一九五三年起開始發表備受讚譽的小說作品,第一本小說《真愛旅程》(Revolutionary Road)提名一九六二年美國國家圖書獎。他總共出版過九部作品,包括小說A Good School、The Easter Parade、Disturbing the Peace,及兩部短篇小說合集《11種孤獨》和Liars in Love。葉慈離過兩次婚,有三個女兒,卒於一九九二年。評論界將理查.葉慈與費茲傑羅、契軻夫等大文豪並列,並認為他是美國戰後最好的小說家及短篇故事作者。
譯者簡介:
李佳純
生於台北,輔大心理系畢業。曾旅居紐約六年求學就業,2002年返台後正職為翻譯,副業為音樂相關活動。譯有《喬凡尼的房間》、《白老虎》、《等待藥頭》、《十一種孤獨》、《年輕的心,哭泣》等書。
章節試閱
第一章
珍妮絲‧懷德生活中的一切從一九六○年夏末開始變調。過後她總是說,最糟糕的部分是事發前彷彿沒有預兆。
她三十四歲,有一個十歲的兒子。青春老去並不讓她困擾——反正她年輕時過得也不是特別逍遙或充滿冒險心——就算她是相親結婚而不是戀愛結婚,也無所謂。沒有人的生活是完美的。她享受規律循環的日子;她喜歡看書,她有很多書;她喜歡她住的高樓層明亮的公寓,窗外景觀是曼哈頓中城的高樓大廈。這間公寓不會特別貴或特別高雅,但是舒服——而「舒服」是珍妮絲•懷德最喜歡的字眼之一。她也喜歡「文明」,還有「合理」、「調適」和「關係」。能讓她生氣或害怕的事情很少:唯一的幾樣——有時讓她害怕到血液結凍的程度——是她不了解的事。
「我不懂,」她在電話上跟丈夫說。「你說你『不能回家』是什麼意思?」她不安地看了他們的兒子一眼,兒子正坐在地毯上吃蘋果,聚精會神看哥倫比亞電視臺的晚間新聞。
「什麼?」她說。「我聽不見。你什麼……?等等;我去房間聽。」
當她獨自接了分機,和外面隔了兩扇緊閉的門,她說「好,約翰,我們從頭說。你在哪裡,拉瓜迪亞機場?」
「不是,感謝老天;我總算出了那個混帳地方。我在那邊花了快兩個小時走來走去才終於坐上計程車;坐到一臺他媽的超級多話的司機,他——」
「你喝醉了對不對?」
「妳先讓我講完好嗎?不,我沒有喝醉。我有喝酒,但我沒醉。聽著:妳知道我在芝加哥睡多久?一整個禮拜?幾乎沒睡。每天晚上睡一、兩個小時,最後一晚完全沒睡。妳不相信是吧?妳從來不相信事實。」
「你先跟我說你從哪裡打來的。」
「我不知道;某個電話亭,我的腿快要——在中央車站。比爾特莫爾(Biltmore)。不,等等:海軍准將飯店(Commodore)。我正在海軍准將飯店喝一杯。」
「哦,親愛的,不就在轉角而已嗎,你只要——」
「該死,妳沒在聽嗎?我剛跟妳說過我不能回家。」
坐在雙人床邊緣的她彎腰把手肘放在休閒褲上,雙手緊握話筒。「為什麼?」她說。
「老天爺。有幾百個理由。多到我——不勝枚舉。第一,我忘記買禮物給湯米。」
「哦,約翰,這也太離譜了。他十歲了;他不會期待你每次回家都帶禮物——」
「好吧,還有一件事。我在芝加哥碰到一個女孩,某間釀酒廠公關部的。我在帕爾瑪酒店搞了她五次。妳覺得怎麼樣?」
她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消息——之前也有過好多個女孩——但這是他第一次大剌剌對著她講,就像青少年對媽媽吹噓以驚嚇她。她想要說你要我怎麼想?但她不信任自己的聲音:她聽起來可能像被傷害,這會是個錯誤,或是聽起來隱忍而無動於衷,這就更糟。幸好他沒等到她回答。
「妳再聽我說一件事,飛回來的路上,我一直看著我那張可愛的空中運輸信用卡。妳知道我要的話,隨時可以拿這張卡做什麼嗎?我可以說全都去死吧。我就坐上一架銀色大鳥,飛去例如里約的某個地方;躺在陽光下喝酒,什麼都不做,一件事都不做,一直到——」
「約翰,我不要再聽下去。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能回家。」
「妳真的想知道嗎,親愛的?因為我怕我會殺了妳,就這樣。殺了你們兩個。」
保羅‧伯格跟懷德夫婦的兒子一樣,正在看哥倫比亞電視臺的新聞。電話鈴響的時候他說了聲「該死」,因為艾瑞克‧賽佛瑞德正在總結甘迺迪參議員擊敗副總統尼克森的機會。
「我來接,」他老婆從熱氣蒸騰的廚房喊。
「不,不;沒關係。我來接。」他的委託人有時候會打來家裡找他,他們都要求立刻聽見他的聲音,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但打來的不是客戶。「噢,」他說。「妳好嗎,珍妮絲。」
「保羅,很抱歉在晚餐時間打擾你,但我非常擔心約翰……」
他聽著,打岔問了幾個問題,這些問題足以讓他老婆慢慢從廚房走出來,關掉電視,緊靠著站在電話旁的他,一雙眼睛感興趣地瞪得圓圓的。當他說道「……怕他會殺了妳?」她的臉色緋紅,發抖的手指頭慢慢貼在嘴巴上。
「……嗯,我當然會盡我所能,珍妮絲。我立刻趕過去——妳知道的——跟他談一下,看看是哪裡出問題。妳先放輕鬆,不要擔心,好嗎?我一有機會就回妳電話……好的,珍妮絲。」
「我的天啊!」掛掉時他老婆說。
「我的領帶呢?」
她找出領帶,把他的外套從走廊衣櫃拿出來,情急下衣架哐啷掉在地板上。「他真的威脅要殺她嗎?」她看起來容光煥發。
「喔,拜託,娜塔莉。不,他當然沒有『威脅』她;很顯然他只是處在某種精神或情緒的——我回來再跟妳說。」
他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但她打開門追到電梯間。「保羅,晚餐怎麼辦?」
「妳先吃;我到上城再吃點東西。聽我說,妳別打給珍妮絲。不要讓她的電話占線,這樣我才能打給她。好嗎?」
他們住在西北村那種新的高樓大廈;伯格研判他不到十分鐘就能到達海軍准將飯店,他緩緩從停車位開出來,沿哈德遜街往上城而去,他相當滿意於車子的性能,及自己嫻熟的開車技術。他也很高興聽見珍妮絲的聲音從絕望、到恢復力量和希望,很高興她頭一個打給自己。一回在橫越市區等紅燈時,他伸長脖子看著照後鏡裡的自己,確保頭髮和領帶都整齊,欣賞自己冷靜成熟的表情。直到後面的車按喇叭他才發現綠燈亮了。
他一踏進樓下的酒吧就看見他要找的人。約翰‧懷德一個人坐在遠處牆邊那桌,手撐住額頭,盯著他的酒。重點是他得裝作是巧遇,這不難:他們都在附近的辦公室工作;回家之前常約在這裡喝一杯。為了要完全消除陰謀的樣子,他先把一邊屁股挪到酒吧高腳凳上,點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加蘇打——「淡一點」——一邊默數到一百,才冒險看了懷德一眼。沒有變化。他的頭髮被緊張的手指撥得亂糟糟的(光是這點就奇怪了,因為他通常注重髮型到虛榮的地步),而他的臉在陰影下,猜不出他是醉了或是累壞或是——嗯,無論是什麼。不過從頭部以下看,他還是跟平常一樣:一個身材不高、沉著、比例適中的男性,身穿剪裁合身的西裝、乾淨襯衫和深色領帶,地板上挨著他膝蓋放了一個昂貴的手提箱。
伯格轉過頭回吧臺,希望懷德會先看到他;然後他又默數到一百,再拿著酒故作輕鬆地穿越室內走過去說「嘿,約翰。我以為你還在芝加哥。」
懷德抬頭,看起來糟透了: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眼睛看似無法對焦。
「剛回來嗎?」伯格說,在他對面拉椅子坐下。
「回來一陣子了。你怎麼這麼晚還在這兒?」至少他似乎還知道現在的時間。
「我七點才離開辦公室。忙死了的一天。開會,講電話;有時候事情全部一起來。你知道的。」
但懷德沒有在聽。他貪婪地喝完他的酒說「你幾歲了,保羅,四十?」
「快要四十一歲。」
「王八蛋,我還沒三十六歲已經覺得跟上帝一樣老。服務生!該死的服務生在哪裡?」他轉回來的時候,他的眼神清晰而銳利。「再告訴我一件事。你覺得為什麼我們都娶了居家女人?」
伯格覺得血壓從領口衝到頭皮。「好了,」他說。「你知道說這話有多蠢。」
「可是這是真的啊,該死,在我的例子還可以理解,因為我一直是矮個子。從小,人家就說我長得像米基‧魯尼,有這種缺陷要追到漂亮女孩可不容易。我猜我選擇了珍妮絲,是因為她年輕的時候有一對漂亮的大奶子;我想說我可以忘了她的短腿、像足球後衛一樣的肩膀和長相等部分:我只要永遠把臉埋在那對奶子裡,把全世界排除在外。老天爺。但這是我的故事;你的呢?我是說你長得高。為什麼你最後會跟鱷魚一樣的娜塔莉在一起?」
「好了,夠了,約翰。你喝多了。」
「我才沒有。你怎麼知道我喝了多少?我只是需要睡覺。我在芝加哥一個禮拜完全沒睡。在帕爾瑪酒店的床上翻來覆去,全身的神經在尖叫,腦子不斷打轉,像個瘋狂的——我不知道是什麼。部分時間裡有個可愛的女孩跟我一起翻來覆去,就連這樣也無濟於事。但你知道嗎?我學到很多關於自己的事。有時候,睡不著的時候可以把事情想清楚;反正我想清楚了。想了很多事。然後我從機場出來,搭上一輛話講個不停的計程車司機開的車,你知道他說什麼?他說——哦,老天,你被我惹火了是吧,保羅?你被惹毛了,因為我說娜塔莉是鱷魚。」
「我沒有被惹毛;我是擔心你。你看起來不好,講話沒有調理。說老實話,我覺得你今晚不適合回家。」
懷德大大鬆了一口氣。「我也不覺得,老友。完全不適合。我試著說給珍妮絲聽,但她不懂。聽著,你打給她好嗎?你解釋給她聽。」
「好,約翰。我晚點打給她。」
「因為由你解釋的話,她什麼都聽得懂。她覺得你是他媽的林肯。」
「好了,約翰。」
「你真是個幸運的混蛋,你知道嗎,保羅?我是說,律師是專業人士,就像醫生或神父:你們說話,人們會聽。你不像我一樣是所有人踩在腳下的大便。計程車司機、服務生,我一輩子被笨蛋欺負,被蠻橫對待。」
「計程車司機說了什麼,約翰?」
「啊,那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他開車跟瘋子一樣,我一直叫他慢一點,你知道嗎,我坐在後座,身體有點抽搐扭動,他就說『你最好去看精神科醫生,老兄,你緊張得不得了。』
「還有:你運氣好,沒有小孩。我的天,要是沒有湯米,我早就拿著我可愛的空中運輸信用卡,坐上一架銀色大鳥,飛去像是里約的地方;躺在陽光下到我的錢花光為止,然後一槍把腦袋轟掉。我是認真的。」
「不,你才不是認真的。理性一點,約翰。沒有人能受得了一個禮拜不睡覺。我覺得你需要醫療照顧;你需要鎮靜劑和休息。我送你去聖文生醫院。」
「聽著,伯格。你是好人,今天在辦公室又累了一天,很抱歉我剛才說你老婆是鱷魚,她也是好人,她現在大概正準備了一鍋雞湯麵在下城等你,但你要是把我關進什麼醫院,我是不會客氣的。」
「沒有人要把你關起來。你是因為疲勞而住進聖文生醫院;他們會讓你睡覺,你明天或隔天出院就是煥然一新的人。就跟從前一樣。只有這個辦法。」
他沉默一會兒。「讓我想一想。」想一想的意思是再叫一輪,他一口喝掉半杯。「我有更好的主意,」接著他說。「送我去瓦瑞克街。」
伯格皺眉頭,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擔心他這麼提議。幾年前,兩個人在瓦瑞克街合租了一間便宜的地下室公寓(應該算是地窖公寓,市政府宣布為不適合居住的那種)作為婚姻生活之外的祕密會所。他們把它清理一番,油漆成白色,擺了雙人床、齊全的酒櫃、二手爐子和冰箱,一切足以讓那裡「舒服」的設備,還申請一支沒有在電話簿登記的電話:他們的想法是,如果其中一人碰到懷德所謂的「被風吹落的果子」——有時間也有意願的女孩——就可以到會所消失一個下午,或甚至幾個晚上(假裝到外地出差),再次當個快樂但有點緊張的單身漢。聽起來比實際上還理想:被風吹落的果子其實沒有那麼多。
「你不會想去瓦瑞克街的,約翰。」
「誰說我不想?怎麼了,你自己要去嗎?」
「不是,我已經幾個月沒去那裡。但如果芝加哥的女孩沒辦法幫助你入睡,你覺得別的女孩為什麼可以?」
「或許值得試試看。你見過瑞塔嗎?《時代生活》研究部門的女孩?當然,現在打給她可能太晚了。或是那個胖胖的,叫什麼來著?嫁給醫生那個?不對,等等;她搬去波士頓了。」
「好了,約翰。我們實際點。」
懷德放棄了。「實際點;好吧。這就是我的問題。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實際過。我跟你說過我想拍電影嗎?我的老天。」他喝完他的酒。「好吧,伯格;就照你說的。再來一杯,我就實際到底。服務生!」他舉起杯子伸直手臂對著走道,要是他沒有用另一隻手抓著桌子,很可能已經從椅子上摔下去了。
「您不必大喊,先生,」服務生說。
「你也不必自作聰明。」
「聽好,先生:我沒有替你服務的必要。」
「是嗎?那你想不想親我的屁股,油嘴滑舌的傢伙?」
「沒事了,」伯格說,在桌上放了許多張一元鈔票。「沒事,我們要走了。來吧,約翰,我幫你拿手提箱。」
「你什麼意思,我沒辦法自己拿箱子嗎?你以為我是殘障?」
但箱子確實造成他的麻煩:他讓箱子卡在一道玻璃門中間,他罵了聲「王八蛋」造成其他人側目;接著他們走在通往萊辛頓大道的行人道,他把箱子放下好幾次,有一次還差點絆倒一個女人。他說箱子讓他的手快廢了,腿也快斷了。
伯格開車穿越市區車陣。懷德在車上本來很安靜,但往第七大道下城的漫長路途一開始,他就靠著乘客座的門扭動身子,伸出一隻手彷彿要遮住臉。「老天,保羅,你開車小心一點好嗎?你可不可以慢一點?」
「試著放輕鬆,約翰。我已經盡可能慢了。」
聖文生醫院急診室的入口今晚非常忙碌——地上的擔架旁,蹲著護理員或實習生,檢驗桌上還躺了一個中年女子臉上流血,正在呻吟——但伯格找到一個安靜的隔間區域,有一個穿白衣的年輕人坐在桌子後面,看起來是主管。
「醫生,我的朋友不能算是急診,但是他累垮了;他已經一個禮拜沒睡覺,他需要鎮定劑。說老實話,我覺得他可能處於某種緊張或是——」
伯格事後怎麼也想不起來他那句話是怎麼說完的:他只記得戴厚眼鏡片的醫生,眨眼看了看他,再看看懷德。懷德的領口和領帶本來就解開了;現在他更用力扯,蠻力使得襯衫上的一顆鈕釦掉到地上打轉。醫生叫他坐下的時候,他把手提箱摔在地上,跌坐進唯一一個座位,一輛漆成黃色的舊式輪椅,輪椅讓他看起來非常矮小無助,特別是它往後滑被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護理員接住的時候。
「請先出去一下好嗎,先生?」醫生說,伯格立刻遵命。他的腿痛。他又餓又累,他想回家。這一切很快就結束了。「哦,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謝你,保羅,」珍妮絲會說。「我無法想像少了你我們要怎麼辦。」
隔間很薄。他聽不見醫生問懷德的問題或是懷德的回答,但他假設是入院的例行訪談——姓名、年紀、職業、親屬、過去的醫療史、上一次失眠的情況——然後情況失控。
「……你他媽的沒錯我有喝酒。要不然你睡不著的時候都怎麼辦,陽光男孩?吃牛奶巧克力軟糖?看《深夜節目》?玩自己的老二?聽著!聽著,你這個讀太多書的自大狂,你這個雞佬小——聽著:我這禮拜想通了很多關於我自己的事。你花一百年都不可能會懂的事……」
伯格走回隔間時聽見木頭裂成碎片的聲音,懷德把一隻腳用力踩在輪椅擱腳板上把它踩斷,護理員說「輕點,先生,輕點。」
醫生從散亂的文件中站起來,懷德正在說「我一輩子被人當作大便踩在腳下,我才剛明白我有我偉大之處。我有我的偉大之處,如果你繼續那樣看我,如果你不讓我住進這間他媽的醫院,我就把你眼鏡摘下來塞進你他媽的喉嚨。清楚了嗎?」
這時護理員把他轉向推往走廊,醫生向伯格解釋說這裡沒有適合他的設備,就他的判斷,唯一的處理方式是送他到貝爾維尤,他們可以立刻派救護車。「我現在先打電話過去,」他說。「他們會做好準備。」
接著伯格只知道他人已擠在救護車的窄凳上,手提箱放在他雙腿之間。他一直以為躺在擔架上的病人都是面朝上搬運,但懷德是趴著,三、四個隨從人員的手壓制著他,他仍在大喊近乎語無倫次的獨白,只聽得清楚「幹」、「該死」和「偉大」幾個字眼。在昏暗的粉紅色和灰色燈光下,伯格看見他的外套和襯衫在肩胛骨皺成一團;他幫他把衣服拉好,按摩他潮濕、打顫的脊椎,希望給他安撫。「約翰,」他開口,無論懷德是否聽不聽得見,「你想要好好休息,馬上就可以了。你現在先放輕鬆;沒事的。」這時救護車開始加速並鳴笛示警,先低沉,再拔高為尖聲,穿梭在城裡。
「哎呦!」懷德不斷說,彷彿車程並不平穩,反而充滿路障和路面坑洞。「哎呦!……哎呦!……哎呦!……」
而貝爾維尤——總之就是迷宮般的貝爾維尤醫院之他們抵達的部分——令人眼花繚亂,連伯格一時之間也失焦。他像個傻子張開嘴巴站著,提著懷德的手提箱,一直到某人拿來一份印有紐約市醫院部的表格,指給他看在哪裡簽名、填他的住家和辦公室電話號碼,並叫他在「關係」的部分填上「朋友」。他快速填完,因為不填他們不讓他見懷德;然後他發現填了還是見不到他,因為懷德的兩隻手臂被緊押在兩個高壯護理員的脖子上,他們把持續在喊叫的他拖向一個門關著的電梯,第三個護理員推輪椅等在那裡,他們不只逼他坐上去還把他綁緊。電梯門打開,他被推進去,椅背上的模板噴漆字樣寫了「精神病患」。
「聽著,」伯格對著最靠近他的一個白袍男子說。「聽我說:這邊的程序是什麼?」
男子聳肩笑一笑,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西班牙語或義大利語。
「你是醫生嗎?」
「我?不是。醫生在那邊。」
「這是你的提包嗎,先生?」另一個聲音說。
「不是。我是說,對——等等——給我,我來拿。」
然後他說「醫生,抱歉,但我有點——請問這裡的程序究竟是什麼?」
這個人也非常年輕,就像在聖文生那位,但英俊到足以在一部講大都會醫院的浪漫電影裡擔任男主角。「程序?謝了,親愛的,」他對一個護士或護士助理說,她剛給他送來一個漢堡和一杯咖啡。
「不客氣。」
「我的意思是說,」伯格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會對懷德先生做什麼?」
「懷德。」他放下咖啡,拿起一個寫字板對著它瞇起眼睛。「哦,是的。你是簽字送他入院的人對嗎,貝格先生?」
「是伯格。我是律師。」他把外套拉平,進一步證明自己的社會地位。熱騰騰咖啡色的漢堡味讓他餓得無力。
「嗯,我們會像治療其他病人一樣治療他,伯格先生,」醫生滿嘴塞著食物說。「首先會讓他睡覺。」
「那你覺得他多久可以出院?」
「很難說。今天是週五晚上,然後是勞動節週末。精神科醫師要到週二才上班,然後可能要到禮拜三或禮拜四,他們才會評估他的案例。之後就完全看他們的決定。」
「我的天啊,我忘記勞動節了。這——重點是如果我有想到勞動節,我絕對不會簽名——我是說這真的非常——遺憾。」
「要是我就不會擔心,」醫生邊嚼邊說,麵包屑和肉屑溢到嘴唇上。「我認為你做了正確的事。聽著:你身為律師,你有跟警察打交道嗎?」
「不,我的客戶都是——不,我不跟警方打交道。」
「呃,好吧;就算如此,你也看到他入院時的狀況。」他用白色衣袖抹嘴,留下一道番茄醬的痕跡。「你認為哪一個比較好?是讓他安全地在這裡待一陣子,還是讓他沿街走到警察以擾亂治安為由,逮捕並起訴他?」
第一章
珍妮絲‧懷德生活中的一切從一九六○年夏末開始變調。過後她總是說,最糟糕的部分是事發前彷彿沒有預兆。
她三十四歲,有一個十歲的兒子。青春老去並不讓她困擾——反正她年輕時過得也不是特別逍遙或充滿冒險心——就算她是相親結婚而不是戀愛結婚,也無所謂。沒有人的生活是完美的。她享受規律循環的日子;她喜歡看書,她有很多書;她喜歡她住的高樓層明亮的公寓,窗外景觀是曼哈頓中城的高樓大廈。這間公寓不會特別貴或特別高雅,但是舒服——而「舒服」是珍妮絲•懷德最喜歡的字眼之一。她也喜歡「文明」,還有「合理」、「調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