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切都恢復了平靜。洞房裡銀燭高燒，玉環蒙著蓋頭坐著。寯藻站在玉環面前，神情悲憤沉鬱。玉環從蓋頭下緊張地望著他。
蘊藻站在旁邊，將一根秤桿遞給寯藻，道：「五弟，給新娘子揭蓋頭！」玉環的心大跳起來，期待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了，她卻有一種要暈眩過去的感覺。寯藻木然地接過秤桿，面無表情地走過來為玉環揭蓋頭，玉環閉上眼睛，覺得那種暈眩的感覺來得更猛烈了。
忽聽啪的一聲，寯藻手中的秤桿落了地。他並不去拾，卻一言不發，轉身走出了洞房。玉環一驚，猛地睜開眼，慢慢拉下蓋頭，面色慘白。蘊藻也大吃一驚，卻過來安慰她：「玉環，別生氣，今兒寯藻受到了驚嚇……妳等著，我看看他去！」玉環強笑了一下，道：「姊，沒啥。我等著他。」一邊說，一邊眼淚已經奔湧而出。蘊藻出了洞房，看到寯藻進了上房。劉氏和采藻、宿藻正在上房坐著，說些閒話，寯藻逕直走進來。眾人看他神情冷漠，都吃驚地望著他。
劉氏道：「寯藻，你怎麼出來了」寯藻道：「三哥，宿藻，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跟娘說！」采藻見他神情不對，急招呼眾人走出。寯藻關上門，回頭衝著劉氏雙膝跪倒，淚一下湧出，啞聲叫道：「娘，妙真她沒死，她還活著！兒子今天不能再和玉環姊成親了！求母親為兒子作主！」
劉氏神情陡變，顫聲道：「你說什麼你……你今天見到她了」寯藻點頭。
劉氏猛地站起，問道：「她眼下在哪裡她一個弱女子，總不可能是她綁了你的票吧！」
寯藻脫口欲言，又止住，道：「妙真她……」
劉氏急道：「你倒是說呀，她這會兒在哪裡娘幫你把她找回來，讓你和她成親！」
寯藻大驚道：「娘！妙真這會兒成了朝廷緝拿的要犯，再說還有玉環姊……」
劉氏道：「這你甭管，就是不嫁給你，玉環也有人嫁！」
寯藻終於把實情說了出來：「她……她跟一夥賊人走了，跟江北災民會的人走了！」
劉氏更覺驚詫，問道：「什麼今天將你劫走的人是江北災民會的人妙真這會兒在他們手裡」
寯藻再也忍不住，一時哽咽起來，道：「娘，因為朝廷錯殺了馮伯伯，妙真今天入了江北災民會，成為那夥人的大頭領了！」
劉氏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渾身發起抖來，說：「你胡說什麼呢！怎麼會！這麼說，你馮伯伯生前真的是江北災民會的人！他在淮南為官十年，真的成了江北災民會的大頭領！」
寯藻叫道：「娘，您不要相信這個！我也不相信！可是妙真她就……就信了！」
劉氏頭一暈，身子一晃，就要倒下。寯藻急忙扶她坐下，叫道：「娘，您快醒醒！」
劉氏緩緩睜開眼睛，哭道：「兒啊，要是這樣，你和妙真的緣分，就真的盡了呀！」寯藻拭淨了眼淚，在劉氏面前跪下。
「娘，兒子今天還有一件大事，要稟告母親！」劉氏又哆嗦了一下，道：「你說！」
寯藻道：「再過一個月，就是太原府鄉試的日子，兒子要去應試！」
劉氏大驚，斥道：「胡鬧！前些日子，娘一直擔心你不會鐵了心待在張家做學徒，現在好歹娘信了，你不會再去走科舉之路，入朝做官，娘這才下決心把玉環許給你，你怎麼連媳婦的蓋頭還沒揭，就變了卦！這又是為了什麼」
寯藻滿心悲憤，沉言道：「娘，兒子今天改了主意，要回頭走科舉之路，是因兒子今天終於明白了父親在天牢裡對兒子說過的話——我們這種草野出身的讀書人要是不入仕，將置天下蒼生於何地！」
劉氏呆了半晌，道：「難道這就是他讓你回到山西後，去張先生家求學的本意」
寯藻點頭道：「娘，兒子想好了！不過兒子還有兩件事放心不下。頭一件，兒子答應母親，娶玉環為妻，那是因為兒子相信妙真已經死了，兒子一輩子只願做一個商家的馬夫，現在不是這樣了，兒子不能再娶玉環了！」
劉氏怒道：「胡說！這種事也是可以兒戲的嗎玉環她已經進了你的房了！」
寯藻不顧，道：「娘，玉環姊是祁家的恩人，母親將她嫁給兒子，是要代祁家還她的大恩，寯藻一旦重走科舉之路，是要出入虎狼之地，生死難測，母親要兒子娶玉環，不是害了她嘛！」
劉氏要說什麼，還沒說出，門匡噹一聲就被推開了，玉環衝了進來，和寯藻並肩跪到劉氏面前，一字一字地說道：「娘，五爺方才的話媳婦在門外邊都聽見了！五爺要是因為媳婦醜，媳婦笨，媳婦沒怎麼念過書，配不上他，不想跟媳婦成親，媳婦絕不難為他；可五爺若是為了剛才說的事，不願和媳婦成親，媳婦這會兒就可以告訴娘，媳婦今日嫁給五爺，日後就是要隨著五爺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後悔！」
劉氏站起，要拉她起來，說：「玉環，好孩子，妳今天雖然進了祁家的門，但咱們全家人都可以作證，你們既還沒有拜天地，行大禮，更沒有圓房。姨媽這會兒一定要告訴妳一句話，寯藻不去科舉也就罷了，科舉不得志也罷了，若他一旦科舉得志，入朝做官，妳這一輩子，就再也不能舒心地過日子了，妳要一輩子跟著他受苦受難。他的心還沒有死，妳的心可能就先為他疼死了！這樣的男人，妳也要嫁他」
玉環跪著不起，道：「娘，媳婦要嫁！」
寯藻看她，大叫道：「不！我不想這樣！」
劉氏回頭坐下，對寯藻道：「你媳婦的話都聽見了。說吧，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寯藻想了一想，道：「兒子還有一件事，一件大事！兒子去太原府鄉試之前，請母親以忤逆不孝為由，讓兒子從祁家出籍！」劉氏默默地看他，突然站起來，回頭衝著身後牆上丈夫的畫像跪下。
玉環吃驚地叫一聲：「娘！」
劉氏一揖到地，含淚道：「老爺，您都聽到了，您的兒子寯藻又要冒死去走科舉之路了！想不到我祁門劉氏，今生今世竟這麼有福氣，嫁了一個有忠心、有傲骨又有文采的丈夫，又生養了一個願為天下人捨身取義的兒子！」
她轉過臉來看玉環，問道：「寯藻想在科舉前，為了一家人將來不受他的連累而出籍，妳同意嗎」
玉環急忙跪下，朗聲道：「娘，媳婦願意和五爺一起出籍！」
寯藻著急地望著劉氏，道：「娘，我不能——」
劉氏不看他，站起來道：「好，明天母親就去請族長，讓你們出籍！」
玉環急忙叩頭在地，「媳婦和五爺謝母親大恩大德！」她轉過臉去扶寯藻起身。
劉氏又道：「慢！娘還有話說！」
寯藻和玉環回頭望她，劉氏再一次滴下淚來，道：「寯藻呀寯藻，娘現在要給你說幾句話，這些話你要記一輩子！娘今天給你娶的是一個祁家的恩人，一個和你一樣出生在草野薄宦家的姑娘。有了這樣的媳婦，將來你科舉不中也就罷了，一旦科場高中，這個媳婦就能替我兒守住一個清貧之家，一顆清貧之心。將來去了官場，你就不會被那花花綠綠的世界迷惑，也不會忘了你父親講過的天地民心！你今天娶了她，可萬萬不能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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