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靈智者的力量覺醒,你選擇使壞過著失控的人生?
還是接受真愛,拒絕無所不在的誘惑?
◆一上市即空降英國青少年小說TOP暢銷榜
◆英國熱銷突破175,000冊
◆英國亞馬遜、Goodreads 網站讀者一致盛讚
◆已售出德國、荷蘭、丹麥、希臘、捷克……等11國版權
融合超自然V.S.寫實、浪漫V.S.懸疑,令人忍不住一讀再讀!
他們不吸血,也不對著滿月嚎叫,更沒有一對羽翼;他們是一群擁有超能感應、神祕天賦的「靈智者」。
「妳聽見我對妳說話了──在妳的腦海裡。妳不是看懂我的暗示,妳是聽到我說的話了。」
當靈智者出生時,他們的另一半也幾乎是同時來到這個世上。
有可能就在隔壁,也可能相隔數千里,遇見彼此的機會微乎其微。
知道可以得到更多卻得不到是種折磨,以為人生就該這樣沮喪、生氣、認命下去,直到他遇見了來自英國的絲凱‧布萊特,他完整生命的另一半……
作者簡介:
喬絲.史德林Joss Stirling
現居英國牛津,相信人生比表面所看到的更精彩。Joss Stirling是一位著名兒童小說作家的筆名,《尋找絲凱》是她的第一部青少年小說,並以一種全新筆法創作,吸引年齡更大的青年讀者。
她的個人網頁:www.jossstirling.com
譯者簡介:
林小綠
中央大學英美語文學系畢業,曾任職於出版社長達十年,現為專職譯者。努力看書,用力翻譯,妄想有一天跟羅琳做鄰居。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從兩個主角身上,可以看到成熟和可愛的兩面。他們擁有現實生活中存在的特殊能力,這是整部小說的精彩處,更超越同類型的其他小說。作者文筆細膩,吸引讀者閱讀。」──亞馬遜網站書評
「《尋找絲凱》是一本特別的小說,雖沒有吸血鬼,沒有狼人,沒有墜落的天使,但裡面的少男少女卻同時擁有超能力;這也是一本關於故事女孩絲凱尋找自己、瞭解自己是誰,然後成長為強者的小說。」——books4teens.com
「閱讀引人入勝,角色令人著迷,有著許多懸疑及幽默,正是許多讀者需要的。」──德國袖珍本(dtv)總編輯
亞馬遜、Goodreads 網站讀者一致盛讚──
‧情節──棒透了!角色──讚!寫作風格──無懈可擊!──By BeanieBabi
‧如果你想擺脫吸血鬼/女巫/天使,但又想嘗點超自然風格,《尋找絲凱》值得一讀。──By CharlotteH ""CEH""
‧這本書太棒了!男女主角的關係及所有一切都讓你目不轉睛,因為你會想知道結局到底會如何。──By Carly
‧這本書容易讀,故事情節又很吸引人,讓你想一直看下去。我根本無法停下來,不管他們最後有沒有在一起,我就是想知道結局到底會怎樣。──By Kathrine Amalie
‧我會推薦所有人看這本書,我真希望認識絲凱這個女孩。這本書風趣、浪漫,太完美了!──By Miss A. J. Hindle ""bookiew""
‧本書充滿了情緒、懸念、緊張和神祕。我喜歡故事中的轉折,有時我發現自己竟然坐在座位上緊張地咬著指甲看這本書。──By Stargirlrainbow
‧哇喔!為什麼我沒早點讀到這本書!──By Bungle Midnight Reads
‧一開始我就知道我會愛上這本書!事實證明我說對了,我從一開始就愛上書中的角色。──By Cherrie
‧我三天就看完這本書,而且馬上在網站訂了作者的系列作《Stealing Phoenix》!我會很樂意有個像傑德一樣,體貼又有保護欲的男孩在我身邊。──By Ava
‧如果你想看這本書就去看吧!我知道我一直重覆這樣說,但這真是我看過最好看的一本書!──By sophters99
名人推薦:「從兩個主角身上,可以看到成熟和可愛的兩面。他們擁有現實生活中存在的特殊能力,這是整部小說的精彩處,更超越同類型的其他小說。作者文筆細膩,吸引讀者閱讀。」──亞馬遜網站書評
「《尋找絲凱》是一本特別的小說,雖沒有吸血鬼,沒有狼人,沒有墜落的天使,但裡面的少男少女卻同時擁有超能力;這也是一本關於故事女孩絲凱尋找自己、瞭解自己是誰,然後成長為強者的小說。」——books4teens.com
「閱讀引人入勝,角色令人著迷,有著許多懸疑及幽默,正是許多讀者需要的。」──德國袖珍本(dtv)總編輯
亞馬遜、Goodre...
章節試閱
車子揚長而去,留下小女孩一個人獨自站在路邊。她穿著單薄的棉T和短褲,冷得直打哆嗦。她坐了下來,雙手緊緊抱住膝蓋,頭髮被風吹得凌亂,臉色蒼白得猶如蒲公英冠毛。
閉嘴,怪胎,不然我們會回來找妳的!他們說。
就算她記不起自己的名字和住的地方,但也清楚知道一件事:她不要他們回來找她。
有一家子經過她身邊,朝著他們自己的車子走去。包著頭巾的媽媽手裡抱著寶寶,爸爸則牽著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女孩盯著被踐踏過的草坪,細數著雛菊的數目。被抱在懷中是什麼感覺呢?她心想。她已經太久沒被人抱過,連看上一眼都讓她覺得痛苦。她可以看見這家人微微散發出的金色光芒──那是愛的顏色。不過她不相信這種顏色,因為它只會帶來傷害。
女人看見她。小女孩把膝蓋抱得更緊,試圖把自己縮小到沒人會注意到她的程度。但沒有用,女人跟丈夫說了幾句話,並將寶寶交給他,然後走過來蹲在小女孩身邊。「孩子,妳迷路了嗎?」
閉嘴,不然我們會回來抓妳。
小女孩搖搖頭。
「妳在裡面和爸爸媽媽走散了嗎?」女人皺起眉頭,她的顏色染上了生氣的紅。
小女孩猶豫著該不該點頭。很久以前爸爸跟媽媽就走了,他們沒來醫院找她,兩個人都留在火場裡頭。她決定默不作聲。女人的顏色閃耀著更深沉的紅。小女孩畏縮了一下,她惹惱她了。看樣子,剛剛開車走掉的那個人說得是真的,她是壞孩子,總是讓所有人不開心。小女孩把頭埋在膝蓋裡,也許只要她假扮成空氣,這位女士的心情就會好轉,然後離開。這一招有時很管用。
「可憐的小東西!」女人嘆道,並站起身來。「賈莫,可以請你回去跟經理知會一聲,外面有個迷路的小孩嗎?我留在這裡陪她。」
小女孩聽見男人喃喃安撫了小孩子們幾句,接著是他們走回餐廳去的腳步聲。
「別擔心,我相信妳家人會來找妳的。」女人在她身邊坐下,壓扁了第五和第六朵雛菊。
小女孩渾身劇烈顫抖,搖搖頭。她不要他們來找她──現在不要,永遠都不要。
「沒事的,我知道妳現在一定很害怕,不過妳馬上就可以回到他們身邊了。」
她哽咽出聲,連忙一手摀住自己的嘴巴。我不可以出聲,我不可以吵,我不乖。
可是,製造噪音的人不是她。這不是她的錯,但好多人圍著她,穿著黃色外套的警察就跟那天包圍她的人一樣。他們對她說話,問她的名字。
不過,這是祕密──而她早已經忘記了答案。
02
我從昔日的惡夢中驚醒時,車子正好熄火停住。我頭抵著坐墊,腦袋昏昏沉沉,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我不是在高速公路上的休息站裡,而是跟父母一起來到了科羅拉多州。從一個地方搬遷到另一個地方。
「你們覺得怎麼樣?」賽門──我爸喜歡大家這麼叫他,從在丹佛買來的福特老車上走出來,一手誇張地比劃過房子。他顧不得原本紮好的褐灰色長髮已經散開,急巴巴地展示我們的新家。削尖的屋頂、護牆板的牆面、骯髒的窗戶──看起來實在不怎麼令人期待。阿達一族(1)該不會從前門跑出來吧。我坐起身,揉揉眼睛,試著趕走惡夢過後殘留在心中的恐懼。
「噢,親愛的,這真是太棒了!」莎莉說,她是我媽,她不讓自己發抖,也拒絕感到沮喪──賽門戲稱她為快樂的梗犬。她下了車,我跟在後面,不曉得是時差亦或是夢境的影響,我覺得很疲倦。浮現在我腦中的字眼是「昏暗」、「殘破」和「腐朽」。而莎莉則有不同的形容。
「我想一切都會很順利的。看看那些百葉窗──肯定一開始就有了吧。還有門廊!我一直都喜歡門廊,我總是幻想自己坐著搖椅看日落。」她褐色的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一頭捲髮隨著她踏上階梯的輕快腳步而躍動。
打從十歲就跟他們一起生活到現在,我很早就接受我的爸媽也許都是瘋狂的人。他們住在自己幻想中的小小世界,即便是一棟頹圮的屋子,在他們的眼中也會是「古雅」而富有「藝術氛圍」。跟莎莉不同,我比較偏好現代化的房子,有一張沒有蟲蛀的椅子可以坐,冬天時,臥室裡面的窗戶不會出現冰柱。
姑且不論房子本身,這裡的山景真是美極了,灑上一層白霜的高聳山峰直穿清澈的秋日天空。沿著地平線連綿不絕的山巒,宛如狂撲而來的浪潮,在襲捲而下之際,被時間凍結在原地。崎嶇的山壁染上午後黃昏的淡粉色彩,陰影爬過雪地,灑落一片寒冷的深藍色。攀爬在山壁之上的樹林壟罩在金色之中,火紅的山楊林緊鄰著黑色的道格拉斯冷杉群。我可以看見滑雪纜車和一片幾乎可說是垂直而下的滑雪坡道。
那一定就是我在書上看到的高洛磯山。當爸媽說要從英國泰晤士河畔的里奇蒙鎮搬到美國科羅拉多州時,我做了點功課。他們被邀請到瑞肯居小鎮的新藝術中心當一年的駐村藝術家,當地一名欣賞他們作品的富豪,認為這個位在丹佛西邊的滑雪度假勝地需要一點文化的洗禮,而我的父母莎莉和賽門就是最佳人選。
當他們告訴我這個「好」消息時,我上網查了一下小鎮的網頁,發現瑞肯居鎮最有名的就是每年三百英尺的白雪,除此之外,沒了。來到這裡免不了一定要滑雪──但我連以前校外旅行的阿爾卑斯山都去不成了。我的滑雪技術跟同年齡的人比起來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我簡直可以想像屆時的窘境──當第一個白雪週末來臨時,其他青少年在高級滑雪道上呼嘯而過,而我則蹣跚地被困在初學者坡道裡。
但是爸媽愛上在洛磯山作畫的點子,我不忍心潑他們冷水,毀了他們的大冒險。我假裝不在意離開所有朋友,從原本應該就讀里奇蒙第六年級學院(2)轉而進入瑞肯居高中。自從被他們收養之後,我花了六年時間在倫敦的西南區安頓下來,努力走出恐懼和沉默,克服心中的膽怯,建立了一個自覺受到歡迎的生活圈。我隱藏起古怪的個性──像是我夢見的顏色。我不再像孩提時一樣尋找人們的靈氣,如果無法控制,我乾脆視而不見。我讓自己成為一個平凡人──呃,幾乎算是啦。現在,我開始另一個未知的人生。我看過許多關於美國學校的電影,對於自己在教育裡的新位置感到惴惴不安。一般的美國青少年都會長青春痘,有時甚至穿上俗不拉嘰的衣服?如果電影裡的情節都是真的,我想我一輩子都適應不了。
「好啦。」賽門在大腿上的褪色牛仔褲上擦擦手,這個習慣讓他每一件衣服聞起來都帶有油畫顏料的味道。他穿著波希米亞寬版上衣,莎莉則穿上她為這趟旅途新買的長褲和外套,看起來格外漂亮。界於兩人之間,我穿著我的Levis牛仔褲,感覺起來有點隨興又不會太隨興。「我們進去裡面看看吧,羅登罕先生說他已經請人來裝潢了,他保證等裡頭弄好,就會再重新整修房子外觀。」
怪不得現在看起來跟廢墟沒兩樣。
賽門打開前門。門嘎吱一聲開了,但沒有鬆脫,我把這視為一個小小的勝利。看樣子裝潢工人才剛離開,留給我們滿布塵埃的木板、梯子、數罐油漆桶和做到一半的牆壁。我一間間巡視樓上的房間,發現一個藍綠色房間,裡頭放了一張大床,從窗戶可以眺望遠方的山景。決定了,這就是我的房間。說不定住在這裡也沒那麼糟嘛!
斗櫃上有一面老舊的鏡子,我用手指擦掉鏡面上的油漆汙垢,鏡子裡映照出一個陰沉蒼白的女孩,同樣用她深藍色的眼睛回瞪著我,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鬼魅陰森。捲捲的金色長髮凌亂地包裹住她的鵝蛋臉,看似脆弱而孤單的她,被關在鏡中房間,猶如一個逃不出鏡中世界的愛麗絲。
我打了個哆嗦,揮之不去的夢魘不斷把我拉回到過去。我不能再想下去了──無論是老師還是朋友,都曾說過我是一個很容易胡思亂想陷入憂鬱的人。然而,他們不明白,我覺得自己……該怎麼說才好……缺少了某一部分。一大堆零碎的回憶和未知的黑暗,連我自己都無法了解自己。我的腦中布滿謎團,但我遺失了能帶我找到答案的地圖。我放下手,轉身離開冰冷的鏡子來到樓下。爸媽站在廚房裡,一如往常擁抱彼此。我時常納悶,他們是如何在如膠似漆的感情之中,另外再挪出一個空間給我。
莎莉摟著賽門的腰,頭枕在他的肩膀上。「不錯耶,老公,你還記得我們在公爵府(3)的第一個家嗎?」
「記得,灰濛濛的牆壁,當火車經過房子底下時,所有東西都在晃動。」他親吻她蓬鬆的褐色短髮。「相較之下,這裡可以說是豪宅。」
莎莉朝我伸出一隻手。經過多年的自我訓練,我已經學會信任他們溫柔的舉動。我牽起她的手,莎莉捏捏我的指關節,心裡明瞭我有多努力才不使自己退避三舍。「我好興奮,感覺好像到了聖誕節早上。」
她超喜歡聖誕襪這一招。
我微微一笑。「我想也是。」
「有人在家嗎?」門廊傳來敲門聲,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走進來。她有著一頭參雜白絲的黑髮、深褐色的肌膚,戴著一副幾乎快垂到她金色羽絨衣領口的三角耳環。她手裡端著一個烤盤,用腳後跟有效率地將門踢上。「你們在這兒啊。我看見你們來了,歡迎來到瑞肯居。」
莎莉和賽門交換了一個饒富興味的眼神。這名女士有如到了自己家一般,逕自把盤子放在大廳的桌子上。
「我叫梅‧霍夫曼,是你們住在對街的鄰居。你們就是從英國搬來的布萊特吧。」
霍夫曼太太似乎一點也不需要任何人搭腔,她旺盛的精力讓我真希望能像隻烏龜一樣躲進自己的殼裡。
「你們女兒看起來跟兩位不像耶?」霍夫曼太太移走一罐油漆。「我看見你們停車。你們知道嗎?你們的車在漏油耶,你們得修一下車才行。可以去找修車廠的金斯理,如果說是我推薦的,他會給你們一個好價格喔,但要注意他有沒有多收洗車錢,那應該是附送的。」
莎莉一臉歉意地看著我。「妳人真好,霍夫曼太太。」
她揮揮手。「在這裡,大家都是好鄰居,這是一定要的。等你們經歷過我們這兒的冬天就知道了。」她把注意力轉向我,眼神敏銳。「妳現在是高二嗎?」
「是的……呃……霍夫曼太太。」我含糊地說。
「兩天前就開學了,不過我想妳已經知道了。我孫子也是高二,我會叫他多照顧妳。」
一想到男版的霍夫曼太太在學校裡如影隨形的跟著我,我不由得頭皮發麻。「我想不用了──」
她走過我,手指著盤子。「我想你們會喜歡在新廚房吃點家常菜來展開你們的新生活。」她哼了一聲。「看來羅登罕先生終於抽出時間來整理這個地方,也該是時候了。我早跟他說過,這棟房子會丟光我們這個社區的臉。好啦,你們好好休息吧,等你們安頓好了我再來拜訪。」
我們還沒來得及道謝,她就走了。
「呃,還真有趣。」賽門說。
「拜託,明天就把漏油的問題解決掉。」莎莉裝出懇求的口吻,十指在胸前交叉。「如果讓她知道你沒有接受她的建議,到時我可不敢待在這裡──她是會回來的。」
「就像感冒一樣。」他附和。
「她……呃……跟英國人差很多喔?」我大膽地說。
我們全都哈哈大笑起來──這真是最好的新居落成儀式了。
※※※
當天晚上,我打開行李箱,將衣服收進老舊的斗櫃裡。莎莉幫我在櫃子裡黏上壁紙,櫃子聞起來仍然有霉味,抽屜也會卡住。不過,我喜歡褪色的白色漆面。莎莉說這是憂鬱的白。我明白,我也過了好些年情緒低迷的日子。
我發現自己的腦中一直轉著霍夫曼太太和這個陌生的小鎮。一切是如此截然不同,我彷彿來到了另一個星球。高地稀薄的空氣使得我的頭隱隱作疼。從窗戶望出去,種植在屋外的蘋果樹枝葉框住了遠方的黑色山巒輪廓,映襯著濃雲密布的深灰色夜空。山峰居高臨下審判小鎮,提醒我們人類是多麼渺小而短暫的存在。
我花了很久時間選擇上學第一天要穿的衣服,最後決定是牛仔褲和GapT恤。非常的普通,如此一來,跟其他學生待在一起也不會顯得太突兀。想了想,我拿出正面縫有金色英國國旗的貼身毛衣。我也得接受自己是什麼人才行。
這是賽門和莎莉教我的。他們知道我想不起過去的事,也從不逼迫我去回想。他們說,時候到了,我自然就會想起來。他們只要擁有現在的我便已足夠,我不必為自己的不完整感到愧疚。儘管如此,我仍然停止不了我對未知明日的恐懼。
※※※
我怯生生地讓莎莉陪我到學校辦公室註冊。瑞肯居高中距離我們居住的山坡社區約一英里,靠近連接小鎮到其他滑雪度假村的主要道路:七十號州際公路。那是一棟以教育自傲的建築,一塊刻有校名的石頭匾額安放在高聳的雙開大門上方,四周的庭院維護良好。走廊兩旁的佈告欄上張貼了各式各樣的海報,招攬學生參加活動。我想起我在英國原本要去就讀的第六年級學院,它擠在購物中心後方約六十幾棟建築物和臨時房屋之間,看起來毫不起眼,學生來了又走,不是一個會讓人有歸屬感的地方。我有一種感覺,住在瑞肯居鎮這個地方,融入他們很重要。我不知該作何感想。要是我能適應當然是沒問題,但如果我跟新學校格格不入,那就完蛋了。
莎莉看出我的不安,不過她裝出一副「我會是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學生」的模樣。
「看,他們有美術社耶,妳可以學做陶器。」她開朗地說。
「我對那玩意沒轍。」
她嘖舌,知道這是事實。「那音樂好了,我看到這裡有管弦樂團。喔,妳看,啦啦隊耶!一定很好玩。」
「是呀。」
「妳穿上啦啦隊服一定很漂亮。」
「我離標準矮了快三十公分耶。」我說,看著啦啦隊海報上的長腿女子兵團。
「妳是迷你尺寸的維納斯,我真希望像妳一樣嬌小。」
「莎莉,不要說了啦,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幹嘛跟她多費唇舌?就算沒有身高問題,我也不打算加入啦啦隊。
「籃球。」莎莉接著說。
我翻了個白眼。
「跳舞。」
開什麼玩笑。
「數學社。」
「妳得先一棍把我打昏才能把我弄進去。」我咕噥道,逗得她哈哈大笑。
她緊握了一下我的手。「妳會找到適合妳的地方。記住,妳是特別的。」
我們推開辦公室的門。櫃台後方站了一名接待人員,他的脖子上掛著用鍊子串起的眼鏡,一邊分送信件到老師們的文件櫃裡,還有辦法一邊喝著外帶杯咖啡,眼鏡隨著他的動作在粉紅色毛衣上跳動。
「啊,妳一定就是從英國來的新生!請進,請進。」他示意我們走近,跟莎莉握握手。「妳好,布萊特太太,我叫喬伊‧戴勒尼。麻煩妳幫我填幾份表格。妳叫絲凱(Sky),對吧?」
我點點頭。
「學生們都叫我喬伊先生。這是給妳的新生資料袋。」他遞過來,我看見一張印有我照片的學生磁卡。那是我護照上的照片,照片裡的我看起來就像一隻被聚光燈照到的兔子。好極了。我戴上鍊條,將卡片塞進衣服裡。
他親暱地傾身向前,從他身上我聞到一股刮完鬍子後的潤膚水香味。「我想妳還不清楚我們學校的運作方式吧?」
「是的。」我坦承。
接下來十分鐘,喬伊先生耐心地向我解釋我該上哪幾堂課以及拿到哪些成績。
「等妳填好申請表後,我們會根據妳的選擇做出一張課程表。不過,這不是不能改的唷。如果妳想更動,跟我說一聲就可以了。」他看了眼手錶。「妳已經錯過報到時間了,我直接帶妳去妳的第一堂課好了。」
莎莉親了我一下,祝我好運。接下來,我得靠自己了。
一群學生聚集在遲到簿旁,喬伊先生對他們皺眉,像隻柯利牧羊犬驅趕不聽話的羊群般,把人都趕走之後,領著我走進歷史科的長廊。「絲凱真是個好名字。」
我不想告訴他,這個名字其實是六年前我被領養時,和養父母一起選出來的。當初我被找到的時候,我說不出自己的姓名,之後更沉默不語了好幾年,因此社工都叫我珍妮。「沒姓的珍妮。」一名養兄曾這麼取笑過我,讓我對這個名字深惡痛絕,一個新名字可以幫助我跟布萊特家有一個好的開始,珍妮就被貶到中間名去了。
「我父母喜歡這個名字。」而我當時年紀還小,沒料到絲凱這個名字加上我的姓氏Bright,合起來的意思會變成晴朗的天空,實在有夠冏。
「很可愛,很有想像力。」
「呃,是啊!」我的心臟怦怦狂跳,手心冒汗。我不會搞砸,我才不會搞砸。
喬伊先生打開門。
「尾澤老師,新生來了。」
原本埋首在筆電上書寫互動式白板的日裔美籍老師抬起頭來。同時間,有二十顆頭轉向我。
尾澤老師的視線越過他的半月形小眼鏡落在我身上。黑色直髮遮蓋住其中一邊的鏡片。就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來說,他長得還挺好看的。「絲凱‧布萊特?」
竊笑聲此起彼落,這又不是我的錯,選名字時,爸媽沒警告過我會有這種下場。他們滿腦子只有天馬行空的幻想,哪料想得到女兒日後會在學校受到的苦難。
「是的,老師。」
「接下來交給我就好了,喬伊先生。」
接待員充滿鼓勵意味地將我輕推入門內。「保持微笑,絲凱。」
當我想衝到最近的桌子底下找掩護時,我會笑的。
尾澤老師點出下一張名為「美國南北戰爭」的幻燈片。「選一張妳喜歡的位置坐下來吧。」
我只看到一個空位,隔壁是一個女生,淡褐色肌膚,指甲塗有紅色、白色和藍色,髮型很驚人──長度過肩的紅褐色雷鬼頭。我對她淡淡笑了笑,在她身邊坐下。她點點頭,在尾澤老師分發講義時用手指敲打桌面。當老師走開後,她伸手草草跟我握了握手。
「蒂娜‧蒙特雷。」
「絲凱‧布萊特。」
「我知道。」
尾澤老師拍手吸引全班注意。「好啦,各位同學,你們很幸運可以選修到十九世紀美國歷史,不過,我教三年級教了十年,我可以想像放假已經洗掉你們腦中所有的知識了。因此,我們就從簡單的部分開始好了。誰可以告訴我南北戰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要正確的月份。」他的眼睛掃過整班低下頭的同學,來到我身上。
該死!
「布萊特同學?」
我所知道的美國歷史就像一個隱形男人,在脫去身上一件件的衣服後,變成一片空白。「呃……你們發生過南北戰爭?」
全班發出噓聲。
我猜那是代表我應該要知道才對。
下課時,我很慶幸蒂娜沒有拋下我這個在課堂上表現差勁的無知英國人。她帶我熟悉校園環境,而且常被我說的話逗得哈哈大笑──她說,不是因為我很有趣,而是因為我的英國腔。
「妳的口音好好聽喔,聽起來就像那部海盜片裡的女演員。」
我說話有這麼優雅嗎?我納悶,我一直覺得自己有很重的倫敦口音。
「妳該不會是女皇的親戚吧?」蒂娜打趣地說。
「是啊,她是我阿祖的曾曾曾孫。」我一本正經的說。
蒂娜瞪大雙眼。「真的假的!」
「假的──我開玩笑的。」
她哈哈大笑,用文件拍拍自己的臉。「我被妳唬了,還在煩惱要不要向妳屈膝行禮咧!」
「要也可以啊。」
我們到學校販賣部買午餐,之後端著餐盤來到餐廳。餐廳的其中一面牆是整片的落地窗,放眼望去是泥土操場和樹林。陽光消失了,山峰鍍上一層銀白色光芒。部分學生跑到戶外用餐,根據穿著打扮可以約略分出幾個小團體。高中分為四個年級,從十四歲到十八歲。我是十一年級,也就是所謂的「高三生」,再上去就是即將畢業的高四生。
我朝他們晃晃我手中的蘇打水瓶子。「蒂娜,他們是誰?」
「妳是說那些小團體?」她哈哈大笑。「絲凱,有時我覺得我們都被校規給害慘了,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這是真的。就算想與眾不同,最後也不過是跟一群叛逆的人做一樣的事。這就是高中。」
有小團體也不錯啊,至少有個地方可以躲藏。「我們那邊也是一樣。我猜,那幾個人是運動員吧?」從《火爆浪子》(4)到《歌舞青春》(5)都有出現過,他們穿著彩條球衣在午休時間練習,很好認。
「是啊,一群運動魔人。他們還可以啦,遺憾的是,裡頭幾乎沒有六塊肌的猛男,只有滿身大汗的青少年而已。主要是棒球、籃球、女子曲棍球和足球。」
「美式足球──就像英式橄欖球,只是身上多穿了很多護具,對不對?」
「是嗎?」她聳聳肩。我猜她不怎麼喜歡運動。「妳都做些什麼運動?」
「我會跑跑步,三不五時打打網球,就這樣。」
「那也好啊。運動員真的很無聊,腦袋裡只有一件事──而且還不是女孩子。」
三名學生走過去,嘴裡討論著電腦位元,嚴肅的表情有如中東和平談判代表。其中一個把玩著鑰匙圈上的記憶卡。
「他們是電腦阿宅──恨不得別人知道他們有多聰明。跟書呆子沒啥兩樣,只是有比較多技術罷了。」
我哈哈大笑。
「說真的,也有其他聰明的人,不但有腦袋,也發揮得比較好,不像阿宅和書呆子喜歡湊在一塊。」
「唉呀,我搞不好沒有一個團體可以打得進去。」
「我也是。我不笨,但我不是讀長春藤名校的料。還有藝術型──搞音樂和戲劇的人。我喜歡藝術和設計,跟他們比較合得來吧。」
「那麼妳應該見見我爸媽。」
她興奮地用指甲輕敲罐子。「這麼說,妳是來自那戶人家囉──羅登罕先生邀請來到藝術中心的。」
「是啊!」
「好極了,我好想見見他們。」
一群男生經過我們身邊,褲子鬆鬆垮垮的掛在屁股上,有如登山者攀爬在凸出的岩壁上,身上沒有綁安全繩。
「那幾個傢伙是溜冰的。」蒂娜嗤之以鼻。「這樣說就瞭了吧。我不能不提的還有痞子幫──妳不會看到他們跟我們這些輸家混在一起──他們太了不起了,我們配不上!如果他們沒有被休學,現在應該在停車場那邊,一群人在比……我不知道,化油器什麼的吧。我還漏了誰?那幾個是怪咖們。」她指著一群聚集在領餐窗口前的人。「還有洛磯山的滑雪同好,個人認為,那是鎮上最棒的活動。」她一定是看出我臉上憂慮的神情,急忙打包票:「妳也可以兩者兼顧啊,會滑雪也會打球,演戲的同時考試也拿高分。沒有規定一個人只能做好一件事。」
「除了那群怪咖。」我看向她剛才指出的那群人。與其說他們是夥伴,倒不如說是湊合在一起的,因為沒有人願意跟他們一起坐。其中一個女生正喃喃自語──至少我沒看到她有戴上手機的無線耳機。一想到如果蒂娜不甩我,我就會變成他們其中一員,我突然感到一陣驚慌。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怪胎,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我踢進怪咖集團。
「別管他們,每間學校都會有這種人。」她打開她的優格。「沒什麼好大驚小怪。妳以前讀的學校是什麼樣子?像霍格華茲?一堆穿著黑色長袍的小鬼頭?」
「呃……不是!」我笑到岔氣。如果蒂娜看到我們的午餐時間,她不會聯想到霍格華茲,而是一間擠滿兩千名學生的動物園,要在四十五分鐘內殺進人滿為患的餐廳裡。「跟這裡差不多。」
「好極了,那妳很快就會融入這裡。」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到新環境,我經驗豐富。在莎莉和賽門領養我之前,我就像一封沒人想要收到的幸運信一樣,輾轉在一個又一個的家庭之間。如今,我又變回到陌生人,拿著地圖流連在學校走廊上。我覺得自己好突兀。我完全不曉得這座學校的運作方式。也許我是杞人憂天了,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教室和老師們是這片茫茫大海中我可以依賴的地標,蒂娜則是在我偶爾被沖刷到她的區域時,一塊我可以攀附的岩石。不過,我試著隱藏自己的感覺。我不想嚇到親切的她,以免從此當不成朋友。幾個小時下來,我沒跟任何人交談,我必須強迫自己拋棄羞怯,去跟自己的同班同學攀談。然而,我還是有種感覺,我加入得太晚,瑞肯居高中的學生早已組成小圈圈,彼此認識,我只能站在圈外往內看。
放學時間快到了,我納悶我的人生是否注定一輩子都只能像一部粗製濫造的海盜電影一樣,晦暗不明。我悶悶不樂的走出校門,踏上回家的路。擠身在從大樓裡蜂湧而出的人群中,我在停車場瞥見蒂娜午餐時提到的痞子幫。他們沐浴在陽光底下,身影清晰可見,不過,看起來確實就像不法分子。一共有五個人,各自懶洋洋地靠在自己的機車前:兩個非裔美國人、兩個白人和一個黑髮的西班牙人。無論何時何地,一看就知道這些人是麻煩人物。他們的神情說明了一切──不屑地看著我們這群好學生接二連三的準時離開教育的世界。絕大部分的學生都會躲得遠遠的──就像船隻會繞過危險的沿岸一樣。其餘的學生則帶著欣羨的目光,抵擋不住誘惑地越靠越近。
可以的話我也想那麼做──不可一世的站在那裡,對著世上所有無聊事物比中指。那是說如果我有一雙修長的腿、聰明的腦袋和懾人的目光的話。沒錯,而且當男生比較有優勢:我永遠也沒辦法斜眼看人,大拇指勾住褲耳,用鞋頭踢泥土。他們是自然而然就會那麼做,還是在鏡子前面刻意練出來的效果呢?我隨即屏除這個想法──那是只有像我這種輸家才會做的事,他們那冷到媲美小冰河時期的冷酷當然是與生俱來的。我對西班牙人特別感興趣──他雙手抱胸斜倚在車座旁,眼睛隱藏在黑暗之中,宛如被騎士包圍的國王,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哪裡比不上人。
我看著他跨上機車,有如一名戰士驅策他的戰馬般發動機車。他簡短地跟同伴道別後駛出停車場。其餘學生見狀紛紛閃到一旁。我情願付出一切,只求坐上他的後座,將學校拋到九霄雲外,讓我的騎士載著我一路呼嘯回家。更好的是,我自己就是騎士,一名穿著緊身皮衣行俠仗義的孤獨超級英雄。男人們拜倒在她的腳下。
我自嘲地大笑,停止胡思亂想。妳在想什麼啊!我趕走腦中的妄想。戰士和怪獸?超級英雄?我最近看太多漫畫了!那些男生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甚至不會出現在他們的雷達螢幕上。我應該慶幸沒有人讀得到我的腦袋裡裝了多少天馬行空的想法。我的人生有時過得有些顛簸,我必須用白日夢來豐富我的知覺。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一回事,我不過是一片天空(6),他們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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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達一族(Addams family),出自美國漫畫家查理斯‧亞當斯的創作,六○年代風靡一時的電視卡通,後來改編成電影。描述一個古怪、恐怖又富有的家族,旁人覺得他們一家人陰森詭異,他們卻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2.第六年級學院(the Sixth form college)。英國的義務教育到十六歲結束,此時學生可選擇繼續接受大學預科課程、職業訓練課程或就業。選擇職業訓練課程的學生則可進入擴充教育學院或技術學院,接受第六年級課程攻讀職業課程。
3.Earls Court,位於英國倫敦。
4.《火爆浪子》(Grease),一九七八年美國經典歌舞片,由約翰‧屈伏塔主演。內容描述兩名男女高中生在夏日的海邊相遇,譜出一段短暫的戀情,沒想到開學後居然在學校再續前緣,以為可以兩情相悅,卻因為同儕壓力而顯得困難重重。
5.《歌舞青春》(High School Musical),迪士尼原創電視電影,播出後,造成收視熱潮。劇情描述一群高中生追求夢想的故事。
6.絲凱原文Sky,即為天空之意。
03
接下來幾天,我在學校裡四處遊走,逐漸填滿我地圖上的空白,學習學校的運作方式。當我趕上進度以後,我發現我已經可以好好上課了。雖然還不習慣有些教學方式,比如說在這裡上課比在英國還要中規中矩,老師不會直呼學生的名字,所有人都一個個排排坐好,而不是兩個人一起坐──不過,我想我適應得還可以。沒想到,我安心得太早,第一堂體育課就殺得我措手不及。
葛琳老師是我們邪惡的體育老師,禮拜三一大早就丟了一顆震撼彈給我們這些女生。真該立法禁止老師這種行為,至少也要給我們時間請病假嘛!
「同學們,妳們也知道,我們有六名優秀的啦啦隊隊員已經上大學去了,所以我在尋找新成員。」
我不是唯一一個低下頭的人。
「好啦,別給我這種反應!我們的隊伍需要大家支持。我們不可以讓阿斯彭高中用跳舞和唱歌打敗我們,是不是?」
我低聲嘀咕「建築師巴布」(1)和歐巴馬總統競選時的口頭禪:絕對可以。
她按下遙控器,揚聲器播放出泰勒絲(2)的〈You belong with me〉。
「席娜,妳知道怎麼跳,就由妳來示範第一段舞步給大家看。」
一個瘦不拉嘰的金髮女孩踩著羚羊般輕快的腳步走到前方,秀了一套在我看來超級難的舞步。
「看到沒,很簡單。」葛琳老師說。「所有人出來排好。」我慢吞吞地走到後頭。「那邊那個新來的,我看不到妳。」沒錯,這就是我的目的。「到前面來。從頭開始──一、二、三,踢。」
好吧,我也不是完全無可救藥,我已經盡量跟上席娜的動作了,時鐘上的分針就快走完一圈了。
「現在我們要更進一步囉。」葛琳老師說。至少有人很樂在其中。「拿出彩球!」
絕不!我才不要搖晃那些可笑的東西。我的視線越過葛琳老師的肩膀,看到我們班上的男生跑步回來了。他們從體育館廳廊餐廳的窗戶偷窺我們,一邊低聲竊笑。好極了。
葛琳老師透過前排同學的警告,知道她的背後多了一群觀眾。她一個箭步衝向男生們,動作之快就像一名忍者,男孩們措手不及,一把被她拖了進來。
「瑞肯居高中一向講求公平。」她笑嘻嘻地將彩球塞到他們手裡。「小子們,排好隊。」
面紅耳赤的男生們被迫加入,現在輪到我們大笑了。葛琳老師站在最前方指導我們的動作──或者該說是揪出有哪裡不夠完美。「嗯,還不行,得練習一下拋擲──奈爾!」她選出一個肩膀寬闊、理了一個大光頭的男生。「你去年不是加入啦啦隊嗎?你知道怎麼做。」
拋擲聽起來還可以。扔幾下彩球比搖晃它們來得好太多了。
葛琳老師拍拍另外三個男生的肩膀。「同學們,你們四個站到最前面,用你們的手臂當支架──對,就是這樣。現在,我們需要最嬌小的女生。」
辦不到,絕對不行。我溜到蒂娜背後,有義氣的她手拿彩球放在屁股上擴充她的腰圍好掩護我。
「她跑哪去了──那個英國來的小女生?剛剛還在這裡的啊。」
席娜毀了我的好事。「老師,她躲在蒂娜背後。」
「到前面來,孩子,很簡單的,妳坐在他們交叉的手上,他們會把妳拋到空中,然後接住妳。蒂娜、席娜,妳們兩個去搬個防撞墊過來,以防萬一。」我一定是驚恐地瞪大了雙眼,因為葛琳老師拍拍我的臉頰。「別擔心,妳什麼也不用做,只要抬高妳的手腳,露出樂在其中的表情就可以了。」
我一臉懷疑的看著男生們,這可能是他們第一次仔細地打量我,猜測我到底有多重。接著奈爾聳聳肩,下定決心。「好,我們做得到。」
「數到三!」老師大聲喝道。
他們抬起我,我的尖叫聲可能遠到英國都聽得到。籃球教練和其他男生都跑了過來,以為出了什麼命案。
這下子,我不認為葛琳老師會選我加入啦啦隊了。
午餐時間,我驚魂未定的跟蒂娜坐在一起,幾乎什麼也沒有吃。我的胃還沒平復下來。
「他們扔得可真高耶,是不是?」蒂娜拍拍我的手,喚醒一臉茫然的我。
「噢,我的天啊!」
「妳個子小歸小,聲音倒是挺驚人的。」
「要是妳被一個殘忍的老師虐待,妳也會跟我一樣。」
蒂娜晃晃她濃密的頭髮。「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太大隻了。」她居然覺得很有趣,真是叛徒。「絲凱,剩下的休息時間妳要做什麼?」
我精神為之一振,從我的新生資料袋中拿出一張傳單,放在我們中間。「我想去樂團,妳要一起來嗎?」
她厭惡地笑了笑,推開單子。「抱歉,妳自己去吧。他們根本不讓我靠近音樂教室,我一開口,玻璃都會震碎。妳會什麼樂器?」
「兩、三種樂器。」我承認。
「哪種樂器,妹子,說清楚。」她逼我吐實。
「鋼琴、吉他和薩克斯風。」
「肯尼力老師要是知道了會高興死!一人女子樂團耶!妳也會唱歌嗎?」
我搖搖頭。
「呼!幸好!不然我就要因為妳太有天分而討厭妳了。」她丟掉盤子。「音樂教室要往這邊走,我帶妳去。」
我在學校網頁上看過照片,但音樂教室的設備遠比我想像中要來得好。教室裡有一台讓我躍躍欲試的光滑黑色平台鋼琴。當我走進教室時,裡頭早已擠滿了一群學生,有人漫不經心的撥弄著吉他,兩、三個女生吹奏長笛練習音階,一個身材高挑的黑髮男生戴著約翰‧藍儂風格的圓框眼鏡,正一臉認真更換單簧管的簧片。我環顧四周,尋找一個不顯眼但能看到鋼琴的位置。遠遠的,我看到一名女生旁邊有個空位,我走過去,卻被她的朋友搶先一步。
見到我徘徊不去,女孩說:「抱歉,這個位子有人坐了。」
「這樣啊……」
我坐在一張桌子的邊緣等待著,避免和任何人四目相對。
「嗨,妳是絲凱對吧?」一個皮膚黝黑的光頭男生握握我的手。他手腳修長,舉止從容優雅。在我的漫畫幻想中,他會是橡膠超人。
夠了,絲凱,專心點。
「呃……嗨。你認識我?」
「是啊,我叫尼爾森,妳見過我奶奶,她要我多注意妳。大家對妳還好嗎?」
喔,他一點也不像梅‧霍夫曼,很酷嘛。「是的,大家都很親切。」
我的口音讓他莞爾一笑。他坐到我身旁,翹起腳擱在前方的椅子上。「好極了,妳應該很快就可以融入這裡。」
在我心存質疑的當頭,這句話很中聽。我當下決定喜歡尼爾森。
門碰的一聲打開,肯尼力老師走進來。他肌肉發達、有著一頭塞爾特人(3)的赤色頭髮。我一邊在本子上塗鴉,一邊立刻替他取了個稱呼:音樂大師,終結不協調的旋律,絕對不適合穿緊身衣。
他邊走邊說:「各位同學,聖誕節馬上就要到了,我們將舉辦一場音樂會,準備好發光發熱吧。」他的聲音包含許多的鼓聲和緊繃的旋律,有如輕快版的〈1812序曲〉(4)。「管弦樂團禮拜三開始練習,爵士樂團是禮拜五。明日的搖滾之星們,如果你們自己的樂團想要預約音樂教室練習,先來找我。你們都知道規矩吧。」他放下手裡的文件。「除了妳以外。」音樂大師用他的X光視線掃過我。
我討厭當菜鳥。
「我會儘快趕上的,老師。」
「很好,妳叫什麼名字?」
我真是越來越討厭爸媽取的怪名字。我告訴他之後,沒見過我的人果然又在竊笑了。
肯尼力老師對他們皺皺眉頭。「布萊特同學,妳會什麼樂器?」
「一點點鋼琴,噢,還有吉他和次中音薩克斯風。」
肯尼力老師墊了墊腳尖,讓我聯想到蓄勢待發的跳水選手。「所謂的一點是指很好嗎?」
「呃……」
「爵士、古典還是搖滾?」
「呃……我想是爵士吧。」只要是出現在五線譜上的東西都好。
「妳想是爵士?聽起來不是很確定喔,布萊特同學。音樂不是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音樂是一個人的生命。」
他的小小演說被一名遲到的同學打斷。西班牙機車騎士兩手插在口袋,從容地走進教室。他大步走到窗臺旁,在單簧管手的身邊坐下,修長的雙腿佔據地面。沒想到他也會參加學校活動,我還以為他不屑參加任何活動呢!難不成他是來取笑我們的?他安坐在椅上,雙腳交叉,慵懶地倚靠在窗旁,露出覺得可笑的表情,好似他已經聽膩了一樣。
里奇蒙鎮裡沒有這種人。倒不是說他長得有多好看,而是他渾身散發出一股原始的能量,有如一隻壓抑著怒火在籠裡踱步的老虎。我無法移開視線,我不是唯一受到影響的人。教室裡的氣氛變了,女生們微微挺直腰桿,男生們則坐立不安──全是因為神祇般的人物降臨到我們這群凡人當中,或者該說是野狼進入了綿羊群裡?
「班奈迪克同學,真好,你來了。」肯尼力老師語中帶刺,先前的好心情一掃而空。我的腦中浮出一個小小的畫面:音樂大師對上邪惡狼人,滿天音符亂飛。「雖然你遲到了,不過我們都非常高興你可以放下你想必更重要的事情,特地撥冗前來跟我們一起演奏音樂。」
男孩挑起單邊眉毛,一點也沒有悔改的意思。他拿起一雙鼓棒,用手指轉動著。「我來晚了嗎?」他的聲音一如我想像中低沉,宛如貝斯的音調。單簧管手無畏地用手肘戳戳他的肋骨,提醒他要規矩點。
他無疑踩到肯尼力老師的地雷。「沒錯,你是來晚了。我相信按照學校的慣例,如果你比老師晚到,你應該要向老師道歉才是。」
男孩停止轉動鼓棒,瞪了老師好一會兒,傲慢的表情就像是年輕領主打量著一名膽敢指責他的農夫。「抱歉。」他最後說。
我感覺全班似乎因為一場衝突得以平息而暗自鬆了口氣。
「你一點歉意也沒有,不過,算了。給我注意點,班奈迪克同學,你或許是個天才,但我可不欣賞不懂得和樂師合作的當家花旦。還有妳,布萊特同學,妳是個有團隊精神的人吧?」肯尼力老師轉向我,我原本指望他已經忘了我的存在,看樣子我的希望落空了。「還是說,妳也跟我們這位傑德‧班奈迪克同學一樣的態度?」
這問題問得也太不公平了!擺明就是一場超級英雄的戰爭,何苦扯上我這個連夥伴的邊都沾不上的人。我跟狼人沒說過半句話,幹嘛要我評斷他。他的眼神連最有自信的女生多少都會感到畏懼,更何況是我這個自尊心低到谷底的傢伙,我簡直快嚇死了。
「我……我不知道,可是我也遲到過。」
男孩子瞄了我一眼,然後當我是他狼人的超級靴子上的一塊泥汙,撇開視線。
「那就來看看妳有什麼能耐好了。爵士樂團集合。」肯尼力老師像丟飛盤一樣丟出樂譜。「霍夫曼同學,你負責薩克斯風,伊夫‧班奈迪克,單簧管。或許你可以說服你弟用鼓娛樂一下大家。」
「當然,肯尼力老師。」圓框眼鏡回答,睨了一眼機車騎士。「傑德,過來。」
他弟?哇啊,這怎麼可能?他們的外表看起來是有點像,但態度根本就是兩個不同星球的人嘛!
「布萊特同學可以代替我演奏鋼琴。」肯尼力老師憐愛地撫摸鋼琴。
我真的真的不想在大家面前表演。
「呃……肯尼力老師,我想我──」
「坐下。」
我坐下,調整椅子的高度。至少這是我熟悉的樂器。
「別太在意。」尼爾森低語,緊握了一下我的肩膀。「老師對每個人都這樣──為了測試妳的膽量。」他說。
我的膽子早就被嚇破了好嗎。我等待著其他人準備就緒。
「好,開始。」肯尼力老師坐在觀眾席上看著。
一碰觸到琴鍵,我立刻就知道這台鋼琴是個寶貝──音色圓潤、強而有力、音域廣大。沒有其他東西能比它更讓我放鬆,它隔絕了我和教室裡的其他人。我迷失在樂譜中,拋卻緊張,渾然忘我。若說我的父母是為藝術而活,那麼我就是為音樂而活。這無關表演,我喜歡在空無一人的房間中彈奏,融入樂曲當中,跟隨音符施展魔法。和其他人一起演奏時,我意識到的夥伴不是人,而是聲音:尼爾森,優雅不受束縛;單簧管手伊夫,熱情奔放充滿智慧,偶爾帶點風趣;傑德──唔,傑德充滿活力,使音樂躍動。我感覺得到他跟我一樣瞭解音樂,調子和拍子轉換得完美無缺。
「很好,不對,是太棒了!」肯尼力老師在我們演奏完畢後宣布。「我還擔心我剛剛被爵士樂團踢出來了呢。」他朝我眨眨眼。
「妳真行!」尼爾森走過我身後低語。
肯尼力老師緊接著進行合唱團和管弦樂團的排練,不過沒有人再被叫上前演奏。我不想離開我的安全堡壘,於是留在原地,盯著自己映照在琴蓋上的手的倒影,手指無聲地輕觸琴鍵。我感覺到有人輕拍我的肩膀。學生們陸續離開了,尼爾森和單簧管手站在我身後,相隔較遠的傑德仍然一臉不爽來到這裡的表情。
尼爾森為我引見單簧管手。「絲凱,這位是伊夫。」
「嗨,妳彈得真好。」伊夫笑道,推推鼻樑上的眼鏡。
「謝謝。」
「那邊那個笨蛋是我弟,傑德。」他比比沉著臉的機車騎士。
「拜託,伊夫!」傑德咆哮。
伊夫不予理會。「別理他,他對每個人都是這樣。」
尼爾森哈哈大笑,留下我們獨自離去。
「你們是雙胞胎?」他們有一樣的金銅色皮膚,不過伊夫的臉比較圓,頭髮烏黑閃亮,像年輕版的克拉克‧肯特(5)。傑德的五官細緻、鼻子堅挺、眼睛大大的,眼睫毛修長,有著一頭濃密的捲髮。比起無聊的好人,他更像色彩鮮明的痞子,一名墮落的英雄,悲劇性的角色,像是後來投靠黑暗勢力的安納金‧天行者(6)……
專心點,絲凱。
伊夫搖搖頭。「才不是,我比他大一歲,我四年級。他是我們家裡年紀最小的。」
在我看來他一點也沒有小兒子的樣子。伊夫一點也不怕他老弟,讓我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
「切,謝啦,哥,她會想知道才有鬼!」傑德雙手抱胸,腳叩地。
「團練時見啦!」伊夫拖走傑德。
「好啊。」我喃喃地說,看著那對兄弟。「我想你一定等不及了。」我小小聲哼著退場旋律,想像他們當著我們這群小老百姓面前,一躍而起飛向藍天。
車子揚長而去,留下小女孩一個人獨自站在路邊。她穿著單薄的棉T和短褲,冷得直打哆嗦。她坐了下來,雙手緊緊抱住膝蓋,頭髮被風吹得凌亂,臉色蒼白得猶如蒲公英冠毛。
閉嘴,怪胎,不然我們會回來找妳的!他們說。
就算她記不起自己的名字和住的地方,但也清楚知道一件事:她不要他們回來找她。
有一家子經過她身邊,朝著他們自己的車子走去。包著頭巾的媽媽手裡抱著寶寶,爸爸則牽著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女孩盯著被踐踏過的草坪,細數著雛菊的數目。被抱在懷中是什麼感覺呢?她心想。她已經太久沒被人抱過,連看上一眼都讓她覺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