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霍克戰勝翔龍君主的前幾天……
當人跟人之間相處久了,會有一種神祕的影響在彼此之間,即使相隔遙遠,也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和情緒。
戈雅就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他跟翔龍國主已經在一起形影不離太久的時間,那一種影響甚至比雙胞胎之間的心電感應還要強烈,因此就算在遙遠的另一頭,他依然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悲傷和絕望。
那不是他希望國主會擁有的情緒,在他的回憶裡,不管遇到多麼大的困難,陛下都不曾絕望過,因此究竟是面臨到多大的困境,才會讓遙遠的他也可以感覺到這一份情緒。
「我要到西邊的防線。」
喬對著地形圖埋頭苦思要怎麼去應付跟獸人之間接下來的戰鬥時,戈雅突然就這樣給他一句肯定句,完全沒有讓他可以考慮可以或是不可以的那一種。
「這裡的戰線正緊急,唯一可以對付萊特華達的就只有您,我想這也是陛下讓您過來支援的最大因素,所以……」
「我要到西邊的防線。」
戈雅根本不管喬怎麼去說服他,對他來說,現在他唯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最快的時間裡趕往陛下的身邊。
喬看著他,然後嘆了一口氣,他現在已經在為兵力不足的情況頭痛,現在戈雅如果真的到西側的防線,他恐怕會頭更痛,在軍隊裡,還有誰有足夠的武力可以牽制住萊特華達?他根本就是一個人形攻城武器,城牆能夠阻止他的時間會很短很短。
「戈雅大人,您希望因為這一點改變導致翔龍的滅國嗎?」
他不是在威脅對方,他只是陳述事實,他們跟獸人之間的對戰,唯一的優點就是他們是守城的一方,但是不管是在人數上,還是在力量上,他們完全都輸給了泰勒迦納,就算泰勒迦納在之前奇斯的搗亂下失去眾多菁英,可是跟一般的人類比起來,就算不是菁英的獸人,也比人類的力量還要來得可怕,這些獸人光靠拳頭就有辦法慢慢將城牆給摧毀,城牆一毀,到時他要用什麼樣的方法來守住這一道戰線?
戈雅看著喬,他很清楚自己一旦離開,喬即將遭遇到什麼樣的困境,但是他心理就是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如果不這麼做,他一定會後悔一輩子,這也是為什麼他始終擁有一身高強的武力,卻從不曾領導軍隊的原因之一,他不是一個適合領導的人,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太過於隨性,這很容易導致戰爭的失敗。
「抱歉,但是我必須去,我離開,這裡的戰線將會遭遇到很大的困境我知道,但是我也清楚,如果陛下發生了什麼樣的生命危險,那麼翔龍最後的結果,絕對不會比這一道城牆被泰勒迦納攻陷還要糟糕。」
這已經是戈雅可以給他的最佳解釋,他很少開口說這麼多的話,但是他覺得自己丟下爛攤子給喬收拾,就必須把該解釋的事情解釋清楚,這是他對喬的虧欠。
喬聽著他的解釋,其實他也很清楚自己不管怎麼說都不太可能說服得了戈雅,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他很清楚對方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不過,這是他的職責,今天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就必須盡自己所能去守住任何可以讓戰爭獲得勝利的可能。
所以明知道戈雅被說服的可能性不大,他還是忍不住開口:「您想去就去吧……我想以我的能力也阻止不了,只是如果可以請盡快回來,在我還撐得住的時候。」
喬的目光,再一次看向桌上的地形圖,在沒有了戈雅阻擋萊特華達的局勢下,他究竟還可以撐上多久的時間,他心裡真的沒有半分答案。
戈雅點點頭,很快的就離開喬的視線,喬在原地靜默良久,跟隨著戈雅的腳步走到外頭,已經入夜的天色,讓營區在燈火下隱隱約約露出大概的雛形來,雖然視線不是相當的清晰,但是依然可以看見四周有不少人的正在忙碌,還有著人靜靜的坐在一個位置上,手握著手,閉著雙眼喃喃的祈禱著。
其實如今在戰場上的人都知道他們戰勝泰勒迦納的機會有多麼渺小,可是只要敵人越過他們,後方就是他們的家人,所以即使心裡無比的緊張害怕,他們依然沒有人退縮,站在前方,等待敵人的進攻。
在飛翔大陸上的人類知道,獸人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對待俘虜,他們說什麼也不願意讓這些兇殘的傢伙有機會踏進自己國土一步,他們恐懼著自己妻子和女兒、愛人被獸人捕獲的那一幕。
現在的局勢就已經是讓翔龍的士兵如此緊張,如果他們知道唯一一個能對抗萊特華達的大將已經在剛剛離開戰線,那麼這些人的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太多的困難壓抑的喬幾乎有一種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說起來他其實還年輕,一瞬間要讓他承擔如此重大的任務,換是其他人也不見得能在一瞬間轉換心情。
感覺到突然有一個毛茸茸的大頭往自己的懷裡一靠,喬低下頭,看見自己召喚獸平常兇狠的眼神如今卻是用著擔心的目光看著自己,所有的人都不曉得他心中此刻的難關,但是他的召喚獸跟他心心相連,感覺到他此刻的痛苦。
喬摸摸那顆碩大的狼頭,直接蹲下身抱住他的伙伴。。
「放心,我沒事,總是要面對的不是嗎?」
不管此刻的心情多有麼沉重難受,但是當遠方的山頭重新出現日光的那一瞬間,他都是必須選擇承受下去,沒有其他的選擇。
既然事以如此,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平靜自己的心情,好好的去想想,該怎麼做,才可以有機會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活下去。
一雙狼眼看著他的臉,感覺到他的決心和心情上的轉變,伸出大舌頭,在他的臉上舔了一下。
感覺到臉上的濕熱,喬微笑,這些年來,他的伙伴為他分擔了很多心情上的負擔,他不敢想像,要是當初沒有將蘭手中的那一顆召喚獸蛋給買下的話,他的日子會過的有多麼鬱悶。
「謝謝你!我的好伙計!」
忍不住,將自己的臉埋進毛茸茸的身體中,感覺到主人類似撒嬌一樣的動作,一瞬間碩大的狼頭朝著天空叫了幾聲,響亮的狼嚎在寂靜的夜裡,那麼的明顯,也那麼的孤單。
***變字型翔龍倫特邊界
這邊的戰事暫時停止,所有士兵的傷勢也都大概處理好,一時之間我還真找不到有什麼事情我可以做,因此乖乖的窩在小屋中,看著水藍抱著一杯果果水一口一口慢慢的喝,喝著喝著耳朵還會抖幾下,然後頭莫名其妙的抬起來,看了窗外頭一眼,然後耳朵又抖了幾下,回過頭來埋頭繼續喝。
我以為牠只是聽見外面的吵雜聲還是什麼的,所以也沒有多注意,反正這小傢伙要是真的感覺到什麼重要的氣息或是有特別的感應,牠會通知我,既然可以沒事的繼續喝牠的果果水,肯定就是對我們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因為真的很無聊,之前又發生過被飛鷹將軍「綁架」的事,大家也不准我到處亂跑,所以我想了一下,乾脆往床上一趴,開始整理起儲物空間裡的一些東西。
這些東西當然沒辦法完全倒出來,要是真的這麼做,整個小屋肯定會被東西給塞爆。
我一樣一樣東西慢慢往床上擺,有的是亮晶晶的珠寶,有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看不出示啥玩意的東西,然後最多的是零食,看到零食,我也懶得繼續檢查自己包包裡頭到底裝了什麼,開始拆開一包包的零食,這邊吃一個,那邊吃一個,味道不喜歡的重新裝回去,喜歡的先倒一點點出來然後再上面標記,一樣放回去空間中免得被偷吃。
一邊不曉得什麼時候喝完果果水的水藍,看到我在玩弄零食,牠也跑過來學我這個咬一下,那邊吃一個,最討厭的是還會在幾個牠不喜歡的食物上留下牠的口水扔一邊。
我瞪牠。
牠給我一臉無辜委屈的表情。
「你不要以為這個表情對我有用,要知道我這個人最心狠手辣,當我決定要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絕對、絕對不會有什麼商量的空間,而且不但如此而已,我……」
我放話才說一半,有人在門口很不給面子的偷笑了幾聲,轉頭過去看,是文。
「笑什麼!我可是很認真的!」
文走了進來,摸摸我的頭,然後看著一床的食物有點無奈的搖搖頭。「我真不曉得你身上藏了這麼多的食物。」
「才不是我自己藏的。」感覺上我很愛吃的樣子。「那是大家三不五時就會塞食物給我,好像 嫌我不夠胖一樣,我只是通通收下來而已,反正空間很好用,東西放在裡面也不會壞,我剛剛檢查,才發現自己的空間裡竟然會有這麼多食物,你要不要一起吃?」
文搖搖頭。「我們……不太吃這些東西。」
「那這個呢?」我知道精靈不太吃肉類的東西,他們喜歡吃水果蔬菜,所以我拿的一個醃了糖的果子給他。
文笑了起來。「謝謝你的邀請,但是……」
他沒說出後面幾句話,不過我想很容易懂,所以我又把醃果子放回原位,本來是想繼續一個一個試試看,總是可以試探到文喜歡的口味是什麼,結果東西還沒拿第二個出來,外面就傳來很吵的聲音。
為了安全,我的小屋其實在比較靠軍營的內側,這裡也安靜,所以聲音會到這裡依然吵鬧,那必然是因為源頭離這裡不遠。
我以為接下來會安靜很長一段時間,怎麼突然又鬧了起來?
「怎麼一回事?」
我看向文,他剛剛還在外面,說不定知道外面的狀況。
結果他搖搖頭。「我並沒有從正門回來,一回來先到你這裡看看,所以也不清楚。」他先站了起來往外面走,我手忙腳亂的套好鞋子,趕緊跟在他的身邊一起打開房門往外頭看。
外面突然間多了很多的人,而且每一張臉孔看起來都十分的陌生,這些臉孔沒有什麼歡樂的表情,一張張充滿著疲憊和悲傷,每個人都有點憔悴,身上風塵僕僕,似乎趕了很長的一段路。
我在人群中發現鶴立雞群的里昂,所以很快的走過去,這些人看見我之後,安靜了下來,還讓開了一條路讓我可以順利走到里昂的身邊。
「怎麼出來了?」
「看看是怎麼一回事,有點吵鬧。」
雖然里昂的表情不動聲色,但是我可以看出來他似乎在擔心我的安危,看來這些人的身分,恐怕跟奇斯或是倫特不會有多大的關係,甚至是相反。
「這些是翔龍的難民,他們在尋找可以休息的地方,打算找一塊安靜的土地好好生活,我現在正讓士兵幫他們搭建臨時的休息地,先讓他們休息一陣子,再等洛桑伯伯他們安排好地點安置這些人落腳。」
聽到里昂說的最後幾句話,這些人的眼睛亮了一下,讓我知道這些人對於家的渴望有多麼強烈,但是同時,我也看到有人的淚光閃閃,想必是想起了他們不得不放棄的家園。
其中有不少人,眼中的情緒百般複雜,尤其在看著我們這些人的時候,感覺上像是應該要恨,但是卻又再阻止自己這樣的念頭,說是該感激,卻也感激不起來。
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他們此刻的想法,換成是我,肯定也是滋味百般參雜,最後能夠收容自己的,竟然是攻擊自己國家的敵人,可以給予他們安定環境的,是他們的敵人,這種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感覺或許會像是抹滅自己的自尊去做什麼,這樣的情緒下,為什麼他們會選擇前來?
我不認為是這些村民自行決定的。
並非這些村民裡頭沒有人的生存意志可以如此強大,而是在一般人的心中,投向敵人求取幫助,感覺上就像是叛國,沒有一定的膽量,不是對國家充滿絕望,沒有哪一個國家的人民會主動這麼去做,人心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會讓人為了忠誠而付出像是生命這樣重要的代價。
以翔龍往奇斯的難民數量最少,因為翔龍長年受到夾擊的關係,很多人民心裡都有和國家同仇敵愾的念頭,一些往奇斯逃難的居民,有不少是居住在獸人邊境,或是國家照顧不到的村落,因為被獸人的殘酷給弄得心靈滿是恐懼,或是沒有政府照顧所以缺乏國家意識下,所以會選擇逃向奇斯。
但是這些人不像是這兩者之一。
心裡面繞著這些小心思,接著我注意到了這一大群人裡頭的一個少年,模樣非常年輕,就算這個世界的人如果有高強的魔法或是鬥氣過了三十歲也可以像少年模樣,可是從他給我的氣息去感覺,我就是覺得這個少年肯定二十歲不到。
會注意到他,並非他有著多麼出眾的長相,而是以他這樣的年紀,這些翔龍來的人民不管男女老少,似乎都以他的意見為主。
少年注意到我的視線,然後他一邊跟這些人說話,一邊也將視線放在我身上。
他好像知道我是誰……
我不覺得他只知道我的身分而已,畢竟現在全大陸上的人要找出不知道我的人似乎也不太多,畢竟有修一直在大力宣傳,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存在,不過沒看過我,但是我的特徵太好記憶,只要看到我,絕對可以把聖者這兩個字跟我連接在一起。
如果他只是單純知道我是奇斯的聖者,那不奇怪,然而少年眼中的若有所思和看著我的專注,讓我明白,他絕對不是單純認識我而已。
想到這裡,我突然有一點領悟,一點小小的光芒在腦中閃過。
我還沒有機會上前去詢問少年證實我的想法,少年倒是先到了我的面前。
「您是奇斯的聖者大人。」
這句話是肯定句,我完全看不到少年眼中有任何疑惑。
我點點頭。「是飛鷹將軍要你們前來的是嗎?」
這是我剛剛想到的,我不認為少年曾經在哪裡看過我,雖然我的記憶不是一等一的,但是只要跟我有短時間接觸有說過話的人,我絕對會有印象,既然少年不曾跟我相遇過,那麼他遠在翔龍卻又「知道」我,只有一種可能。
果然,少年點點頭。
「將軍認為,這是對我們來說最好的結果。」
這麼說著,一雙眼睛紅了起來,我想要他接受這一個想法,對他來說是相當大的一個考驗,這個孩子相信自己的國家,相信自己的將軍,因此即使翔龍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他依然願意相信飛鷹將軍有能力保護他們,偏偏他卻得到這樣的答案。
「你相信你的將軍嗎?」
少年毫不猶豫的點頭,這時我還不知道他之所以前來,不單單只是因為這是將軍的命令而已,還有翔龍國主的吩咐在,或許翔龍跟霍克之間的對戰結局為何我已能猜到,是到了什麼樣的一種絕境。
「那麼就相信他的決定,或許你依然堅持自己屬於翔龍,不認為到這裡受到我們的庇護就該改變自己國家所屬,但是至少要有一種決心,一種真正重新開始生活的決心,把自己當成奇斯或是倫特的人民很難,或許把自己當作沒有任何國家的化外之民會容易一些。」
我知道自己講的這些話可能不能夠幫助到這些人什麼,但是至少,在陌生的環境中,有人願意安慰自己,或許就是一種減少壓力的方法。
少年點點頭,其實我也看不出來他是不是真的把話給聽進去,不過有反應總比沒反應好不是嗎?
「將軍要我跟您說,不好意思,上一次嚇到了您。」
「沒關係,其實他並沒有真正的傷害到我,這對我來說就是他給予我的一種恩賜,我很謝謝他願意讓我繼續好好的看看這一個世界。」
或許我講的很認真,很真誠,少年的眼光亮了一下。
「就算這個世界不是那麼美好?」
他的問句讓我明白我話中有什麼觸動了他。
「在我的家鄉,有人認為,一個世界如果沒有悲傷,又怎麼會了解什麼是快樂?如果只有光芒,就沒有辦法懂得黑夜裡的沉靜,正因為這個世界不是都那樣美好,我們才會去懂得珍惜好的那一面,從你出生至今,你快樂過嗎?」
少年點點頭。
「心裡有重要的人嗎?那種重要到願意付出自己生命的人?」
少年又點了一次頭,他似乎想起了誰,原本就微微紅著的眼,一下子充滿了壓抑的水光,水光之後有著很濃很濃的悲傷。
「所以,在這不是那麼美好的世界裡,你已經得到過好的那一面,你已經感覺過快樂跟幸福,告訴我,為這些快樂幸福,為心裡那些重要的人好好活著,值得嗎?」
少年似乎說不出話來,但是他很用力的點了頭。
我摸摸他的頭,孩子的頭髮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還沒有成長成大男人的關係,毛茸茸的,就像是剛出生的小雞絨毛一樣。
「既然值得,那就不要懷疑是不是要繼續活下去,未來的路很長很長,在這條漫長的路上,只要懂得珍惜,願意尋找,依然會有快樂的事情等著自己,依然會出現更多值得自己去珍惜的人。」
少年聽了我的話,眼中的淚還沒有落下,一旁聽見的人卻先已經發出嗚咽的聲音,我看著那一張張瘦削飽受驚嚇和悲傷的臉,活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中,不只是少年,他們一樣都失去過生命裡曾經有的快樂和幸福。
我眼前的這些人,儘管在歷史的鴻河裡渺小的連名字都沒辦法繼續在上頭,但是可以走到這裡,可以放聲大哭,其實都是無比堅強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