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孩的告白》

有別於近一個禮拜灰濛濛的天氣，這天上午難得出現了和煦的太陽。

進入寒假的現在，廣大的校園也只是寧靜一片，幾隻流浪狗珍惜著難得的溫暖，趴在靠近陽光的樹蔭下，舒服的打起盹來。偶爾傳來幾聲鳥鳴，小狗們稍抖動了下耳朵，又沒事般趴了回去。

中午休息時刻的鐘聲響起，像鞭炮一樣的歡呼和歎息聲頓時在校園其中一棟教學大樓漫延開來，驚醒了好夢正眠的狗兒們。才剛抬起頭，就看到一群人們從大樓裡如同海水般湧出，小狗們無奈似的站起身，拍拍尾巴，頭也不回的尋找下一個可安靜休息的地點。

穿著厚重制服外套的三年級學生們，三兩成群的結伴到福利社、或到學生餐廳，準備買糧食好填飽一個上午過度消耗腦神經所失去的能源。

原本應該是快樂、休閒的寒假，但對今年要考大學的三年級學生們而言，是沒有任何休息時間的。

面對一、二年級空蕩蕩的教室，邊想像著那些一、二年級的學弟妹們不知道現在過著多快活的假期；然而自己卻要頂著咻咻的寒風早起到學校，看著一堆看也看不完的課本、參考書，考著考也考不完的模擬試驗，三年級生們不由得淚涔涔、心戚戚。

雖然口中抱怨連連，三年級的學生們還是為了能夠考上志願校，幾乎全數參與了學校所安排的寒期輔導。

司秉恒坐在桌前，左手上裹著石膏，厚重的參考書左側用中英辭典壓著，右手拿著紅筆在參考書內劃著筆記。

以滿十八歲的男生而言，顯得太過秀麗的臉龐自小就經常受到注目。隨著年齡成長，中性化的氣質更添幾分俊美，不至令人錯認性別，但更吸引目光。

細長柳眉下的是長而不翹的睫毛，黑寶石般明耀的雙眸半闔，直挺端正的鼻子與菱角微薄的紅唇恰到好處地嵌在白皙臉上。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讓他修長的身軀曲線更顯優美。

不同於其它滿是學生的教室，這間教室內，只有他一個人接受著老師一對一的輔導。

因為一個半月前發生了從自宅陽台上墜下樓的意外，所以失去近兩年記憶的他，同樣也忘了這兩年的學業。

學校為了原是資優生的他，特別通融安排了只有他個人的一連串寒期課程，內容是針對一、二年級的課程，希望盡可能在這後半年內，將兩年內所遺忘的科目都塞進他腦中；等寒假過後，還會安排老師幫他課後輔導，加強指導他這三年的課程，好讓這位難得的資優生能準時參加學測考與指定考，考上理想的大學，為學校提高升學率與名聲。

老師也去吃午餐的現在，教室內就只剩他一個人。

「秉恒！」

兩個男生探頭進來，左右看了看，走了進來。

「你還在唸啊？唸到哪了？」

連柏木將自己去學生餐廳買來的雞腿飯放在一邊的課桌上後，走到司秉恒的位子前。葉清啟也把自備的便當盒放在雞腿飯旁，拿出面紙擦了擦銀色鏡框中的鏡片，聽著他們的對談。

「二年級上半的最後部份，下個禮拜就可以進入二年級後半的部份了。」

司秉恒抬頭看了兩人一眼，笑了笑，又繼續埋頭劃重點。

「哇！好厲害！這麼快你就連二年級前半的部份都唸完啦！」

「唸是唸了，不過也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記起來了，還是很擔心吶！」

「沒問題啦！老師們都說，秉恒不虧是資優生，記得很快呢！照這樣下去，七月的大考一定沒問題的啦！」

連柏木感嘆似的說。

「別說什麼資優生的，我只是努力想趕上進度而已。」

司秉恒微微苦笑了一下。只不過喜歡唸書，所以比一般人認真一點，就被說是資優生，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何況現在的他還得想盡辦法趕上三年級的進度，實在談不上什麼資優生。

幸好以前就喜愛唸書的他，在失去記憶前的一年級的時後就自修到了二年級的課程，所以現在多少能輕鬆一點。不過一旦進入了二年級後半的課程，一定得比現在花上一倍的時間來學習。

「要在半年多內將三年的課程全部記起來，真的不是件簡單的事……，老實說我的壓力很大，很害怕到時還是不能考出好成績……」

「別擔心，你要相信你自己。之前的模擬考，你不是也考了不錯的分數？你的天資聰明是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大家才會說你一定沒問題。對自己更有信心一點，不用慌張，照著自己的進度來。」

明白友人安慰的話語，司秉恒微微一笑。

「我知道了，謝謝。」

葉清啟戴回眼鏡，溫柔的笑容在轉向某人後卻帶著一絲毒辣。

「而且以你的實力，就算現在去考，一定也比某個在考卷上亂塗鴉的笨蛋還要好。」

「啊？哪個笨蛋？居然在考卷上塗鴉？」

「啊，真抱歉，你那個不是塗鴉，是鬼畫符。」

葉清啟冷冷的看著連柏木。

看到友人盯著他的目光，連柏木才弄清葉清啟是轉了一個圈子在罵他。

「我哪有塗鴉！每堂考試我都很認真在考啊！」

「如果不是塗鴉，你考出的那個英文分數還真是叫人不敢置信。」

葉清啟的冷笑更加犀利。

「我還沒有看過哪個白癡會在作文題目『Music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our life（音 樂 在 生 活 中 的 重 要 性）』時，寫了兩句『Music is very important. I like music very mach.』就結尾的！」

「唔！」

被說到痛處，連柏木心虛的不敢再回話。

考英文的前幾天，被連柏木的母親拜託，葉清啟連睡眠時間都減少成兩個小時來幫連柏木補習。

雖然每當出現連國中生都很少出現的錯誤時，氣憤的葉清啟總會從他的左側頭顱大力揮打；好死不死他的右側就是牆壁，被揮打時，頭也會跟著順勢撞到牆上，左右兩邊加起來的痛楚讓他每天都過著含淚縮肩的生活；但看到頂著一張疲憊的臉龐、連自己的讀書跟睡眠時間都縮短了的葉清啟，只為指導他那可能比兒童美語還不如的英文能力，連柏木就什麼話都無法抱怨。

「沒辦法啊……，連續熬了三天，一看到英文考卷上那堆卷曲的蝌蚪，不由自主的就想睡……，我是很努力的撐著眼皮，才好不容易寫完那兩句的……，而且你教的我幾乎都記起來啦，有半數以上的答案都會寫……，只是因為太睏了，不小心把後半部的答案往後填了一格，又漏看了最後一題，沒發現填錯答案格，才會導致這種分數嘛……」

不然我應該可以得七十分的……，連柏木小聲的辯解。

葉清啟嘆了口氣，似乎明白再追究也於事無補。沒有預想到這個白癡極有可能在睡眠不足的狀態下，看到英文考卷而觸動他的睡眠裝置，是他的失誤。下次他會記得至少在考前前一天讓他有個充足的睡眠，不然好不容易記起來的單字、文法，戰勝不了睡魔也沒用。

「唉！聽說有些大學的科系居然得看全民英檢的成績才能進去；如果是外語科需要英文能力的話也就算了，連什麼資管啦、企管啦、電機之類的也有……，真是麻煩死了。」

連柏木邊說邊無力的趴在桌上。

身旁的毒舌毫不客氣回道。

「那些科系也要有某種程度基本的英文能力才能唸，這個條件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你根本不用煩惱啊，你不打算考需要全民英檢的科系不是嗎？反正你也考不上。」

連柏木有些生氣的瞪著葉清啟。

雖然他考壞了英文考試，可他也沒必要記恨這麼久吧，動不動就刺他。不過他氣憤的不只這個。

「你就好運了，英檢也過了，學校還打算推薦你去保送大學咧，比起我這種無法讓學校推薦的平凡學生好～得太多了！」

與其說是生氣，還不如說是牽怒。他到最近才知道好友被推薦的事，推薦的學校雖然是所國立名校，不過相距南北之遙。

「學校推薦嗎？真好，照阿啟的實力一定穩上的吧。」

司秉恒高興的望向不滿連柏木的語調而從後環臂勒著他的脖子的葉清啟。

「噁噁～～……你還不是一樣……」

被勒著脖子、努力撐著失去平衡的身體，連柏木扭曲著臉對司秉恒說。

「學校本來也打算推薦你……咕噎！」

話還沒說完，就被葉清啟抬腳頂了他後背一記，毫不留情的力道令他發出奇異的叫聲，一時喘不過氣。

撫著疼痛的背部，不敢看向後頭含怒冰死人的目光，連柏木滿是愧咎的看著司秉恒有些無奈黯然的苦笑。

嗚嗚……又說錯話了……。

「呃……呃……你手上的石膏還不能拆啊？」

努力尋找可以轉移的話題時，視線落到司秉恒的左手，連柏木不由自主皺起眉。

司秉恒也轉頭看著自己的手。

「這個禮拜日就可以拆了。」

之前的墜樓意外，讓他的左手跟左腳都不得不裹上石膏，左腳的石膏在兩個禮拜前就拆下，不過比較嚴重的左手則是等到這個禮拜的復診才能拿掉。

雖然司秉恒自己認為是意外，但根據目擊者的說法，他應該是蓄意從自家跳樓自殺；當時他受傷的情況嚴重到一度停止心跳，雖然醫生們盡了最大的努力，手術結束後，他還是不斷在生與死之間徘迴，在加護病房躺了半個月後才真正脫離危險期。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狀況，還是會讓他的親友們冷汗直流。

因為工作的關係而必須長期待在北美跟東歐的雙親，聽聞自己的寶貝兒子墜樓，立刻拋下所有的工作飛奔回國。在加護病房外看著罩著呼吸器的身形憔悴的兒子，含淚不斷自責。

理所當然，當司秉恒情況好轉後，雙親不願讓孩子繼續單獨留在台灣，打算強硬抓他出國帶在身邊；司秉恒卻無論如何都不答應，三人為了此事在病房吵了許久。

後來是方朔意居中調停，向司秉恒的雙親再三保證會好好照顧他，請他們讓司秉恒留在台灣；甚至還為了證明他不會讓同樣的事再度發生，許下司秉恒出院當天他就會搬到司秉恒家與他同住的承諾。

最後連方朔意的母親都出面向兩人保證她會負起照顧的責任，請他們不用擔心，才使雙親終於點頭。

至於他的墜樓究竟是自殺或是意外？因為他失去了記憶，事情的真相也不得而知。

「那真是太好了。」

露出真心為好友日漸康復的傷勢而鬆口氣的笑容，連柏木看了看手錶，不禁抱怨了起來。

「都過了好幾分鐘了，怎麼阿意還沒來啊！」

「你要餓了，幹嘛不自己先吃？」

葉清啟抬眉撇了他一眼。

「拜託！如果我要自己先吃，那幹嘛還特地把便當從餐廳拿到這裡來啊！當然就是想大家一起吃啊！」

「那你就乖乖的等，順便趁這個時候背一下英文單字如何？上次英文老師看到你的考卷時說的那句話，到現在還在班上歌頌呢！」

「什麼話？」

被引起興趣，司秉恒停下筆問。

「哇哇哇～～～」連柏木大聲叫著，卻被葉清啟一手摀住嘴。

「『我要讓一個成績爛到無可救藥的學生畢不了業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放他去死；另外一種，是我讓你死。你選哪一種？』」

司秉恒聽了不由得笑了出來。

◎

到福利社去買了兩瓶果汁，方朔意拿著今天早上親手做的兩人份便當盒，打算抄近路穿過小花叢，朝司秉恒的教室走去。

這個月內又長高了幾公分，將近一尺九的身高讓方朔意在同年齡學生中特別顯著，不比身高遜色的壯碩軀體予人無言魄力。嚴正臉龐上微揚的眉毛和銳利的鷹眼、厚實的鼻頭與堅毅的雙唇，無一不給人威赫勇猛的氣勢。但當他露出開朗笑容時，那強悍的氣燄便消失無蹤；也由於這陽光笑容，他天生的領導力與交友力向來都是所向披靡。

「方學長！」

女生的叫喚讓他停下腳步，方朔意回頭，見到一個女孩站在離他十幾步遠的大樓角落處。

雖然身上套著大衣，在這樣的寒冬中卻還穿著短於膝上二十公分的粉裙，微翹起的短髮有染過茶色的痕跡，兩耳貼著小小繃帶，看來是為了隱藏穿過的耳洞；唇上抹了淡淡的粉紅色，明亮的雙眼皮黑瞳水靈靈的直視著他。

「……妳是？」

方朔意有些遲疑的問。

似乎沒料到方朔意會不認識她，女孩的笑容僵了下，立刻柔和回道。

「我是二年級的學妹，尚彩絃。」

方朔意想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啊！妳是那個上學期轉學進來的……」

在上學期末剛轉學進來二年級，就立刻被封上這所高中的三大美女之一的尚彩絃，微羞澀的笑著向他走來。

那個時期正好是方朔意忙著照顧受傷的司秉恒的時期，雖然聽到二年級轉來一個大美女的傳聞，不過他沒時間也沒興趣陪著大家起鬨去看這位美女學妹。

「妳有什麼事嗎？」

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卻還不明白她為何會出現在只有三年級的寒期輔導的校園內，特地穿便服來找他，而且還知道他的名字。方朔意對這位從沒見過面的學妹滿是疑惑的皺起眉。

「這個請你收下！」

尚彩絃拿出粉紅色的信封，遞到他的面前。

終於明白她的舉動代表什麼意義，方朔意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我不能收。」

說完，立刻轉頭朝原本的目的地走去。

「等一下！」

太過乾脆的拒絕讓尚彩絃變了臉色，伸手抓住他的衣襟。

不得不回過頭來，方朔意看到尚彩絃責難似地看著他，不知道是羞恥或是氣憤地染紅了雙頰。

「為什麼你不收下！」

「……我一定得收下嗎？」方朔意反問。

「你……！你知道我是抱著多大的勇氣寫了這封信的嗎？你怎麼能看也不看就這樣回絕我！」

「……」方朔意頓了幾秒，又嘆了口氣。「妳是打算跟我告白嗎？」

尚彩絃僵了下，臉色更紅。

「妳那封信的內容如果是為了告白而寫的，那我只能說很抱歉，我不能接受妳的心意，所以這封信我也不能收。」

「為什麼？你現在不是沒有女朋友嗎？」

一提到『女朋友』這三個字，方朔意的臉色微變。

「……既然妳知道我現在沒有女朋友，妳也應該知道我女友才過世不到半年，妳卻選這時候來向我告白，不覺得不妥嗎？」

尚彩絃手緊了緊，沉默一陣後她還是開口。

「但是我喜歡你啊！至少……你可以試著跟我交往看看吧！也許你還無法忘情你的女友，可是說不定和我交往後，你就會喜歡上我啊！我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為什麼眼前的這個女孩會這樣熱列的向他告白呢？她究竟是喜歡上他哪裡？他們根本都沒有好好交談過不是嗎？

他在大家的印象中一直是個開朗活潑、熱力十足的大男孩，這點方朔意也很清楚；雖然他曾墮落過一段時間，那時間的頹廢生活讓大家無不瞠目結舌，但現在大家都只認為那是他一時為了女友的死而失控，他的本質還是沒變。

不過他變了；雖然表面上的他還是跟以前一樣，但他不再像以前如此單純、直率；相反的，他內心偶不時的會流動著暗黑的情緒，那樣的情緒大概一輩子也抹殺不掉。

如果眼前的女孩知道了他的真面目、知道了在那段墮落的時間內他做了些什麼事，她還能這樣坦然的說她喜歡他嗎？

「……這不是自信與輸不輸的問題……，我無法接受妳的告白。」

「為什麼？你怎麼能這麼肯定？你根本還沒試過不是嗎！」

看了看時間，都過了十分鐘了，想起那個讓他心頭發疼的人兒還在教室內等他用餐，他不由得對女孩感到萬分不耐。

「不用試我也知道，我是不可能喜歡上妳的。」

冷淡的說完這句話，方朔意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的離去。

一‧《女孩的告白》

有別於近一個禮拜灰濛濛的天氣，這天上午難得出現了和煦的太陽。

進入寒假的現在，廣大的校園也只是寧靜一片，幾隻流浪狗珍惜著難得的溫暖，趴在靠近陽光的樹蔭下，舒服的打起盹來。偶爾傳來幾聲鳥鳴，小狗們稍抖動了下耳朵，又沒事般趴了回去。

中午休息時刻的鐘聲響起，像鞭炮一樣的歡呼和歎息聲頓時在校園其中一棟教學大樓漫延開來，驚醒了好夢正眠的狗兒們。才剛抬起頭，就看到一群人們從大樓裡如同海水般湧出，小狗們無奈似的站起身，拍拍尾巴，頭也不回的尋找下一個可安靜休息的地點。

穿著厚重制服外套的三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