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個藍色的人、阿斯匹靈命案、伸向嬰兒室的魔爪……,這本比小說還精采的文集收錄了二十五篇醫學調查報導,包括怪病、罕見疾病和中毒事件等。作者盧薛是最受《紐約客》讀者喜愛的老牌記者,在他筆下,本書每一篇都像精采的迷你醫學推理劇場,也很有福爾摩斯探案的風格,你不由得跟著文中提供的線索去思考,不到謎底揭曉,你絕不會闔上書本。
作者簡介:
柏頓.盧薛 著
柏頓.盧薛(Berton Roueché)。 四○年代到八○年代《紐約客》(New Yorker)著名寫手。因《紐約客》「醫學記事專欄」而成為二十世紀醫學報導的翹楚,獲獎無數,如拉斯克基金會(Lasker Foundation)和美國醫學會(AMA)的醫學寫作獎。他於一九九四年逝世,享年八十三歲。
章節試閱
一雙像是死屍的手
狄恩.柏格是個高大、常面帶笑容的人。他永遠忘不了一九七四年一月十日那個寒冷的夜晚——現在想起那個晚上,他還不寒而慄。那天晚上,天空飄著一點雪。柏格是位塗料化學家,剛過五十二歲生日,服務於賓州瑞丁吉伯特工程顧問公司。他常出差,餘睱最喜歡打橋牌,曾參加全國賽,獲得「終身大師」的資格。每個禮拜四晚上,他總會在附近的蘭開斯特城現身,在美國合約橋牌協會的比賽一展身手。他女兒雪柔也是業餘橋牌好手,本來總是和他搭檔,後來嫁給克魯西斯,搬到密西根帕米拉,離蘭開斯特約有四十公里。有時候,在禮拜四晚,柏格會如女兒、女婿一起吃飯。一九七四年一月十日那天晚上,正是全家歡聚一堂的時候。
那天晚上有錦標賽,比賽地點是在蘭開斯特郊區一家餐廳的大型包廂。柏格開車載女兒,七點半左右就到達了。那晚,到場的牌手不少,牌桌不知擺了十三張還是十四張,室溫很低,大家都抱怨冷死了。柏格覺得自己的雙手和手指都快凍僵了。他穿厚襪子加法蘭絨襯衫,很保暖,但手指凍得像冰棒。他在做夢家(攤牌給莊家來打)的時候,就把手塞在腋下或放進長褲口袋取暖。室溫愈來愈低,快十一點的時候,終於打完,柏格和雪柔這對父女檔得到亞軍。那晚,他們打到最後,雪柔突然驚惶地說:
「爸爸!你的手!你看看你的手!」
柏格看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他的雙手都變成石頭一樣的灰藍色。
雪柔問:「你還好嗎?」
柏格說:「我不知道。」他還在看自己的手,看起來像是死屍的手。「我覺得有點頭昏眼花。」
「那我們還是趕快回家吧。」
他們打完準備開車回家的時候,柏格把車鑰匙給他女兒。他不想開車。既然自己的一雙手像死人的手,開車恐怕不保險。他們一路無言。柏格擔心、害怕得說不出話來。雪柔心裡則一直在盤算該怎麼辦。叉路就在前方,雪柔突然下定決定,轉向左邊那條。柏格坐直了,問道:「雪柔,妳要把車開到哪裡?」
「我要載你去賀喜醫學中心。爸爸,我很擔心。我想還是讓醫生檢查一下比較好。」
賀喜醫學中心就在以生產巧克力聞名的賀喜。賀喜醫學中心可不是一家普通醫院,是家有三百四十床、一流的大醫院。整個醫院體系包括醫學院和教學醫院,全名是賓州州立大學附屬彌爾頓.賀喜醫學中心。就在午夜之前,柏格在女兒的陪同下走進急診室。接待他們的護士看了他的手,就呼叫值班醫師。那晚值班的是第一年住院醫師郭登。郭登和護士都張大了眼睛看柏格的手,他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引人注目的發紺病例。
發紺是血液缺氧,皮膚因而呈藍紫色。血液因為有含氧的血紅蛋白所以呈紅色,在缺氧的情況下,血液的顏色就會變得暗沈。最容易出現發紺的部位是臉部(特別是嘴唇)和四肢(包括手指和腳趾)。發紺是身體發出的嚴重警訊,表示循環系統或肺部有問題。早期症狀會出現發紺的疾病有很多。見了柏格那雙發紺的手,郭登醫師的心頭閃過一個又一個凶險的疾病——心臟病發作、雷諾氏症、結節性多動脈炎、伯格氏症、硬皮病、皮肌炎、全身性紅斑狼瘡、動脈硬化症、真性紅血球增多症、閉塞性血管炎、脊髓空洞症、先天性心臟病、動靜脈瘤、黏液性水腫、中毒(如吃了被有毒真菌類污染的裸麥,如中古世紀就有的麥角中毒,患者四肢因血液不流通而出現壞疽)。郭登醫師想到伯格氏症的時候,愣了一下,柏格先生得了伯格氏症,不會這麼巧吧?他能想到的就是這些。然而發紺即使色如鉛灰畢竟只是一種症狀,不痛不癢的,不像某些疹子或患部那麼好診斷。柏格先生這症狀該如何解釋才好?
郭登醫師請急診室的小姐幫忙照應一下雪柔,帶柏格去做檢查。柏格坐在檢查檯上。郭登醫師背靠牆壁問診。柏格過去病史沒什麼特別的(小時候得過猩紅熱、一九四一年因盲腸炎開過刀,一九六一年做過痔瘡手術),跟現在的問題看來毫無關連。郭登醫師問他目前的生活習慣。他既不抽菸,也不喝酒,但雙手發紺那晚喝了好幾杯咖啡——可能有四杯之多。他的手沒麻木,也不覺得痛,但很怕冷。他身體沒有疼痛的地方,當天晚上倒是有點頭痛,但不久之後就好了。他提到那天晚餐他吃了裸麥麵包。郭登不禁好奇,問他常吃裸麥麵包嗎?他答道,常吃。他比較喜歡吃這種黑麵包,不喜歡白麵包。郭登醫師提到麥角中毒,並為他解釋這是什麼病症。柏格點點頭,表示他了解了。他說,前幾天他發現他的裸麥三明治上發霉,就把發霉的地方挖掉,還是吃下去了。他說,這沒什麼,二次大戰期間,他在南太平洋的海軍艦隊服役,長滿蟲子的麵包都敢吃了。郭登想了一下,再看看他的手,排除麥角中毒的可能性。光是發現發紺還不夠,他還需要更多的線索。柏格也很合作,有問必答。柏格說,就他身體健康情況而言,偶爾會頭痛,醫生曾說他有高血壓,但他沒去管這問題。他說,有時候他會耳鳴,兩隻耳朵都有。他還曾斷斷續續乾咳了好幾個月。其他症狀如腹痛、噁心、嘔吐、泌尿道感染則無,但有時會便秘。郭登醫師總算問完了,隨手在病歷上註明「耳鳴、咳嗽」。
接下來是身體檢查。郭登醫師把他的血液和尿液樣本送去檢驗室分析,他為柏格檢查後在病歷上記錄:「白種男性,壯碩,營養良好,無嚴重沮喪,只是雙手發紺。」柏格右手量到的血壓是212/152,脈搏每分鐘八十下,呼吸速率每分鐘十二次,體溫三十六.八度;看不出皮內出血、黏膜下出血或皮內出血,鼓膜正常,牙齒「修補狀況欠佳」,但沒有黏膜發紺的現象,無頸靜脈怒張現象,沒有背痛,胸廓的敲診與肺葉的聽診都很乾淨,腹部鬆軟而沒有壓痛點,腸蠕動聽起來平順,外生殖器看起來正常,直腸指診也沒發現擴約肌張力異樣,前列腺正常,四肢看來無周邊水腫,雙腳無發紺,雙手卻色如鉛灰,小腿無壓痛,胸部X光檢查結果正常,心電圖正常。柏格的身體檢查已經完成。只有一點值得注意:他的血壓升高。儘管他有高血壓的病史,碰到壓力,血壓通常也會升高,但他的血壓實在太高了,看起來不妙。郭登醫師在診斷紀錄上加上「高血壓」。雖然柏格的病因仍不明朗,但根據身體檢查的結果,他的確有住院的必要。郭登醫師說他離開一下,待會兒就回來。他出去找負責住院事宜的住院醫師。
柏格蜷縮身體坐在檢查檯的邊緣,看著郭登醫師離去。賀喜醫學中心和打牌那家餐廳一樣冷。他把自己那雙冰冷、藍紫色的手塞在腋下。他坐在那裡等待。他說:「我很害怕,我真的被嚇壞了。我這手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天晚上負責收住院病人的是第二年住院醫師菲爾德。菲爾德在郭登的陪同下來到柏格接受檢查的那個隔間。菲爾德醫師跟柏格打招呼,仔細看了他的手——那雙藍紫色的手。他很驚訝,這個病人連指甲床都沒有血色。他和柏格談了一下,接著看郭登做的病歷紀錄和檢查報告。他再次為柏格量血壓,證實先前郭登量的沒錯。柏格確實有嚴重的高血壓,但這無法解釋他那雙手為何發紺。此時,只能從檢驗室的報告去找蛛絲馬跡。郭登說,血液和尿液檢查已經做了,還沒有結果。在等待報告出爐的時候,郭登向菲爾德提起他有點懷疑是麥角中毒。菲爾德醫師聽了這個猜測,一開始對這奇特的想法感到興趣,心想還是不大可能,最後搖搖頭。檢驗報告終於出來了:尿液檢查正常;血液分析也沒發現任何異常,包括白血球數、血球容積比、凝血素時間、血清尿素氮、血鈣、血清磷、肌酸酐和總膽紅素。然而,也有異常的地方,像是血液氣體分析。柏格的血液酸鹼值是七.二四,這樣的酸度實在高得離譜。他的血中二氧化碳濃度是三十八,一般正常值則是三十五左右,而血氧濃度是七十八,正常值則在八十以上。至於血氧飽和度則為九二%,正常值應該在九四%以上。
菲爾德醫師重新看了一次他的血液氣體分析報告,認為應該提高警覺。從檢驗結果來看,柏格目前有血氧濃度過低和酸中毒。似乎他雙手發紺可以從這裡找到線索。單從血氧濃度過低和酸中毒來看,這樣已經很嚴重了,但柏格看來似乎還好。除了一雙手變成藍紫色(和高血壓,然高血壓和他發紺無關),別無其他症狀。他的胸部X光看來也很正常。這要做何解釋?菲爾德醫師說:「不只是這樣。還有一個矛盾的地方,教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血中二氧化碳濃度高,血液酸鹼值會這麼低?我們這裡有住院規定,檢查了兩個小時之後,不是收住院,就要讓病人出院。我既沒讓柏格住院,也沒讓他出院。我怎能放一個手部發紺那麼嚴重的病人走呢?但我也還沒準備收他住院。我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檢查資料,因此決定暫時讓他留院觀察。現在差不多是凌晨兩點。我請護士小姐每一個小時為他量一次血壓,清晨六點再為他驗一次血液氣體濃度。那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至少,我希望能夠這樣。」
菲爾德醫師和郭登醫師已經走了,現在又只剩柏格一個人了。他的女兒也來跟他道別過了。醫師建議他女兒可以先回家。雪柔已經通知她媽媽,早上她會再回來醫院看她爸爸,心想他在醫院應該沒問題。護士來量血壓了,每個小時要量一次,這是第一次。柏格設法在狹窄的檢查檯上休息,室內很暗、很冷。他試著平靜下來,別太擔心,不要想太多。他說:「我想跟雪柔一起回家,但醫師不讓我走。我就聽他們的話留下來。我知道,我有高血壓,我的血液化學分析結果也不正常,但醫師也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有情況不妙的預感。我打了瞌睡。護士又來量血壓,後來好像都沒睡了。」
其實,他後來在檢查檯上蜷曲著身子沈沈睡去,腳伸出檯子邊緣。六點過後,郭登醫師就進來查看他的情況,輕輕喚醒柏格,為他抽血,安慰了他幾句,接著去檢驗室為他安排另一次的血液氣體分析,七點就可以看報告了。郭登和菲爾德一起看。柏格的血液酸鹼值還是不正常,結果和第一次差不多,先前是七.二四,現在則是七.二五。但血中二氧化碳濃度已經從三十八升到四十一,血氧濃度也從七十八掉到六十二。血氧飽和度也下降到八六%。
郭登醫師離開後,柏格躺在床上,不能成眠。他和他的老闆本來今天一早要一起搭機飛到紐奧良開會。七點,護士進來量血壓。護士走了之後,他起來到走廊外面找洗手間。他整理好衣服,梳了頭髮,把他那雙冰冷的、藍色的手洗一洗。柏格說:「郭登醫師進來的時候,我正在把手擦乾。他盯著我看了一下,然後說,我們來做個實驗。他要我把右手放在水龍頭底下沖水。那水好冰!那時氣溫可能只有攝氏十度左右。他要我沖兩分鐘。天啊,我從來沒看過這種怪事!我的手居然會變色,一開始是藍的,後來變成紅的,接下來又變成藍的。我被嚇得魂不守舍,我想我可能要沒命了。」
一月十一日星期五,值急診的主治醫師是助理教授卓連。卓連醫師和平常一樣在八點前到醫院。他在員工停車場停好車就走進急診室。菲爾德對卓連醫師的作息時間瞭如指掌,已在急診室門廳等他。菲爾德見到卓連醫師,跟他說聲早,然後就向他報告柏格的情況。卓連一邊聽,一邊穿上長長的白袍。
卓連醫師說:「菲爾德說,他不想半夜把我吵醒。他告訴我,這個病人一雙手藍得嚇人,血液氣體異常,胸部X光片看來還好,有高血壓。他說,他不知道這病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希望我去看看,給點意見。我說,好啊,沒問題,我對這個病人有興趣。於是,我跟菲爾德去看那病人。我見到柏格先生,跟他聊了一下,也看了病歷紀錄。其實,我和菲爾德一樣覺得奇怪。突然發作、雙手發紺、血液氣體異常——真是個謎樣的病人。我想,這個病人需要做胸部掃描,但住院病人才能做。菲爾德與我意見一致,於是我們就請他辦理住院手續。他算是我的病人,但我們畢竟是家教學醫院,必須放手讓住院醫師去負責,所以實際上,柏格是由菲爾德負責照顧的。當然,我也有監督的責任。萬一住院醫師需要我們協助,我們也會立刻支援。」
於是柏格住進了四樓病房的單人房,初步診斷為低血氧症和酸中毒。在檢查檯上過了一夜,這會兒能躺在真正的床上,當然舒服多了。他說:「我想先打幾通電話。我想跟我老婆說話。她應該從我女兒那兒得知消息了,但還不夠。我想親自告訴她最壞的可能。我張羅了些乾淨的衣服和盥洗用具。我也打了電話給雪柔,告訴她最新的進展。接下來跟老闆通了電話,取消紐奧良之行。我的感覺可說是萬念俱灰。我在跟老婆講電話的時候,告訴她今天一早就要去保險公司改保單,提高壽險理賠金額。聽起來像是玩笑,但我的確有此打算。我脫了衣服之後,就上床睡覺。至少,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覺得好過一點。我一躺在被窩就覺得溫暖、舒適,頓時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沒有人告訴我可以去哪裡吃早餐。九點左右,護士進來了,把一根管子插進我的鼻孔,給我吸取氧氣。然後,有一個美女醫師進來幫我抽血。針扎在我手腕,但我一點都不覺得痛。她們走了,又剩我一個人。我知道我吃不到早餐,也吃不到午餐了。也許,我已經無藥可救,給我吃什麼都是浪費。」
早上九點,柏格的怪病已經傳遍了全院。傑佛瑞斯主任正在查房,知道這件事,就決定來看一下。這一行人浩浩蕩蕩,隨行的共八位醫師,包括卓連醫師、菲爾德醫師、郭登醫師等。九點三十分過後,他們踏進柏格的病房。做報告的是郭登醫師。柏格伸出他的手給大家看。傑佛瑞斯醫師仔細觀看,很好奇的樣子,他從來沒看過這樣一雙手。這也是不尋常的教學挑戰。傑佛瑞斯醫師提出種種問題,也要大家提供意見。有人提到麥角中毒,但這個可能性被推翻了。接下來大家討論到柏格的職業與這次發病的關連。他幾乎每天都會接觸到塗料和揮發性的溶劑。最後,大家一致同意必須做肺部掃描,看看是否有呼吸受阻的問題。肺部掃描時間排在下午一點。至於柏格的血壓,這幾個小時以來,已有明顯改善,已下降到160/100,雖然血壓還是有一點高,但已經不嚴重,定期回門診追蹤檢查即可。看來高血壓和他的低血氧和雙手發紺無關,低血氧和發紺才是更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傑佛瑞斯同意柏格住院的初步診斷和住院醫師的意見,謝謝柏格的耐心和合作。這一行人又繼續看下一個病人。
柏格目送他們離去。他說:「九個醫師!這家大醫院的四個大醫師和五個最優秀的年輕醫師都來看我了。但他們還是不知道我得的到底是什麼怪病。我看得出來,他們真的為我的病情擔心。現在,我知道我真的得了重病。」
傑佛瑞斯醫師在十點半左右完成教學迴診,就讓下面的醫師解散。菲德爾醫師難得可以忙裡偷閒一下,他搭了電梯到二樓,也就是檢驗室的那個樓層。他在找為柏格最近一次做血液氣體分析的技術員。結果已經出來了,和前兩次的數據有很大的不同。柏格的血液酸鹼值為七.四一,恢復正常了。他的血中二氧化碳濃度是三十六.四,也正常了。血氧濃度一○九,血氧飽和度是九八%,都正常了!菲爾德醫師說:「這並不奇怪,畢竟他已經接受了一個療程的氧氣治療。很好,柏格先生的血氧已經恢復正常了。讓人不解的是,他的血液氣體既然都恢復了,為什麼還是發紺?那雙手為什麼還是藍得嚇人?一、二十分鐘前,我才見過他。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菲爾德醫師回到四樓。他一邊走,一邊在想柏格的氧氣治療可以停了,他希望柏格能夠自己呼吸,然後他會再次為他抽血,做血液氣體分析,看看結果如何。他在走廊停下來,喝杯水,一個名叫梅爾的同事過來跟他聊聊。梅爾也是住院醫師,早先迴診的時候,他也在。梅爾說早上見識到不少有趣的病例,特別是柏格,他那雙藍藍的手讓他想到一件事,方才他突然恍然大悟。
「什麼?」菲爾德說。
「我不知道能不能解釋清楚,」梅爾說:「想想看,我們用手去剷雪的話,手會變成什麼樣?雖然我們戴著手套,進入室內,脫下手套之後,手是不是變不一樣了?」
「嗯,」菲爾德說:「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實,他並不知道。他和梅爾在長廊上邊走邊聊。他不曉得梅爾在說什麼,但他心裡一直在想梅爾說的手套——手套與皮膚變成藍色的關係。他突然想到了!菲爾德停下腳步。
他說:「等我一下。」
菲爾德走到庫房,找啊找,終於找到一支丙酮棉棒。他和梅爾會合。梅爾看著那支棉棒。
「這要做什麼呢?」
「我剛剛想到一個主意,」菲爾德說:「多謝你給我腦力激盪。」
他們進入柏格的病房。病房裡只有柏格一個人,他正在打瞌睡。菲爾德幫他把氧氣關掉,拿開他的鼻導管,然後請他伸出一隻手來。菲爾德抓著他的手腕,用那支棉棒用力在他手背摩擦。結果,那手背出現了一道粉紅色的條紋,棉棒磨擦手背的那面卻變成藍色的!
柏格本來還在半睡半醒之間,現在已經像被電到一樣清醒了。他張大眼睛看著那支棉棒,然後看著自己的手。他說:「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只是看。我覺得頭暈眼花。事情來得太快,教我應接不暇。我冷靜下來之後,終於看清楚了。棉棒沾到的藍色和我手上的藍看起來不大一樣。我的手看起來就像屍體的手,而棉棒的藍色只是一種顏色,滿漂亮的藍色。我最喜歡的顏色就是藍色。我抬起頭,看到我那件法蘭絨襯衫就掛在椅背上。那件襯衫也是藍色的,和那棉棒的藍色一模一樣。那襯衫還很新,是雪柔在耶誕節送給我的禮物。我看了一眼那襯衫,不用想也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我想起在餐廳打牌的那個晚上,我把雙手放在腋下取暖,後來就到醫院來了。事情就這麼簡單。我的手被那件藍襯衫染到了。但是怎麼會這樣呢?一般衣服不會這樣吧。我想了一下。我是化學家,而不只是研究塗料的化學家。此外,我洗手的時候,也沒辦法把顏料洗淨。菲爾德醫師用含有丙酮的棉棒,才溶解那染料。對了,汗水不只是水還有一點氯化鈉和酸性物質,像醋酸、丁酸和戊酸。」
「菲爾德醫師要我伸出另一隻手,他用棉棒幫我把手上的染料擦拭乾淨,我分析這個事件的來龍去脈給他聽。」
菲爾德醫師認為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我還是覺得奇怪,」他說:「柏格那雙藍手之謎終於解開了,但他血液氣體異常又是怎麼一回事?他的血液真有問題嗎?不管怎樣,還是再為他做一次檢查,才能確定。他在病房自行呼吸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幫他抽血送去檢驗。技術員立刻動手。血液氣體分析很快,十到十五分鐘就有結果了。然後,我們去看結果。數據和前一次雖然沒有完全相同,但差異極小。柏格的血液氣體的確恢復正常了。這就是我要的答案。但昨晚的檢查又是怎麼一回事?這又成了另一個謎。我猜可能在檢驗和打報告的時候出了差錯,病人其實沒有低血氧的問題。」
卓連醫師說:「有人告訴我,菲爾德在找我。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哇!原來如此。」
那天下午五點,柏格就出院回家了。「其實,我中午就想走了,」柏格說:「但這家大醫院有他們的規定,做完肺部掃瞄,才能讓我離開。結果也是正常。他們也認為應該沒有異常,但不管怎麼說總是要有絕對的把握。我不在乎要等這麼久。只要能活著,我就謝天謝地了。」
〔1975年〕
後記:
有幾個讀者發現這個故事非常懸疑。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像一位住在肯塔基的讀者還提出這麼一個問題:「他的腋下是不是也藍藍的?如果沒有,為什麼?」
柏格的腋下沒被染到藍色,內衣腋下的地方也沒有。雖然這個問題乍看之下有點複雜,其實並不難解。腋下腺體分泌出來的液體和手汗不同。柏格腋下汗水並不會使襯衫掉色,手汗才會。
在此,作者要特別感謝羅徹斯特大學醫學院希嘉納醫師的說明。他說:「人體不只是會因為氣溫升高而冒手汗,在興奮或緊張的時候特別容易冒手汗。像橋牌比賽這樣的場合,也可能讓選手出很多手汗。」
一雙像是死屍的手狄恩.柏格是個高大、常面帶笑容的人。他永遠忘不了一九七四年一月十日那個寒冷的夜晚——現在想起那個晚上,他還不寒而慄。那天晚上,天空飄著一點雪。柏格是位塗料化學家,剛過五十二歲生日,服務於賓州瑞丁吉伯特工程顧問公司。他常出差,餘睱最喜歡打橋牌,曾參加全國賽,獲得「終身大師」的資格。每個禮拜四晚上,他總會在附近的蘭開斯特城現身,在美國合約橋牌協會的比賽一展身手。他女兒雪柔也是業餘橋牌好手,本來總是和他搭檔,後來嫁給克魯西斯,搬到密西根帕米拉,離蘭開斯特約有四十公里。有時候,在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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