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讓他害怕的事
茫茫宇宙，芸芸眾生，這個故事發生的紀元不可考，星球不可考，只是無意中，它就成了那麼一個故事，至於我是不是這個故事裡的那個人，這個故事為什麼偏偏是我用這樣的視角來記錄，不重要，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只是記錄下這些事情，一個長長的故事，能夠觸動人心，那也就夠了。
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這句古語的字面意思是，一個人要藏身，所謂山林荒野其實是下下之策，把自己藏身於人海中，或者換一個身分藏身在那個時候的朝廷之中，才是中上之策。
用道家的話來解釋，這是一種心境，說的就是隱於山林荒野只是形式罷了，置身於人海之中、朝政的複雜鬥爭之中，能做到淡然處之，物我兩忘，才是真正的「心隱」。
心既隱，人置身於何處都是一樣。
我不在意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這些道家理論時不時浮現腦海中，也會被我立刻想著別的──比如今天中午吃什麼──而生生打斷。
我想過普通的生活，而不是去記得這些顯得有些「出凡脫俗」的話，然後獨立於世──那不適合我。
可我偏偏不能逃避的就是，常常走到這熙熙攘攘、人潮紛紛的大街上，會習慣性去想著這句關於隱藏的古語，會想著這一張張平凡漠然的臉，後面究竟隱藏著什麼？或許有一個動心動魄的故事，或許有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再或許，是不是有一個讓人玩味的身分？
大富大貴？位高權重？武家傳人？身懷絕技？亦或者，再神奇一點，那就是避世的修者？
想到最後的可能，我會忘記我自己是一個多麼尷尬的存在。
另外一個我不願意提起的猜測則是，或者和我擦肩而過的誰誰、誰誰，他們根本不是人？
一個普通的夏日中午，太陽曬得我店子前的柏油路都有些刺眼，我在櫃檯後昏昏欲睡，捏著一個打火機正在做清理工作，也因為這份睡意，迷迷糊糊中，手上的打火機「哐噹」一聲掉在了地上。
我有些心疼，這是一個收藏級的古董貨，是一九三三年的某一款複刻版zippo，雖說和其他標上古玩的東西比不得價格，但是對於我這種打火機骨灰級收藏者來說，卻也是一件心頭上的寶貝了。
所以在它落地的瞬間，我的睡意全消，有些急忙的去撿這個打火機，生怕磕磕碰碰把它的外殼給摔變形了。
不過，在彎腰的瞬間，我看見我店門前那有些厚重的玻璃大門被推開了，順著這個被推開的縫隙，夏日獨有的帶著燥熱氣息的熱風吹進店裡，一時間，壓過了空調辛辛苦苦製作的冷空氣。
我看見了一雙被擦得很乾淨卻不亮的皮鞋……乾淨到每一個縫隙都能看出擦鞋人的有心。
這麼有特點的鞋，我當然知道主人是誰，他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鞋子乾淨是一種生活的態度，代表著潔淨。可是打著鞋油讓它晃瞎別人的眼睛，就是一種高調，不符合我這低調穩重的氣質。」
打火機被我撿到了手上，我重新坐了起來，心疼的觀察著每一個角落，檢查著有沒有磕磕碰碰。我沒抬眼，很隨意的招呼了一句：「老周，這麼熱的中午，不陪著你那些美麗可愛動人的女學生去喝一杯冰涼的飲料，過一個銷魂的午休，跑我這裡來做什麼？」
是的，來人叫周正，在四川話裡的意思，周正可以理解為這個人長得很精神，五官端正的意思，雖然我並不覺得周正很周正，因為我一向對男人的相貌「臉盲」。不過別人倒是評價，周正的確長得周正。
我叫他老周，但他實際年紀並不大，二十七歲的男人，和我同歲，正是「如花」的年紀，他是本市某醫院住院部的內科醫生，也是這個附屬醫院所在的醫科大學中最年輕的講師。
說起來，他事業也算成功……不過這些在我眼裡都是浮雲，一聲老周，代表的是一種交情，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時就建立起的交情。
所以，他成功與否，我有錢與否，對於我們的交情沒有半分影響，這樣的隨意有時候也是我們相處的一種態度。
繼續拿著細砂紙開始清理手中的打火機，在接下來的想法裡，老周應該會站在櫃檯前，表情沒有多大波動的罵我一句「你妹」──補充一句，「風騷」的那是老張，你別扯到我身上。
老張也是我們的一個哥們，自然和我們同歲……說起來，很久沒見到這小子了。我的思維一向跳躍，一邊想著，一邊繼續清理手上的打火機。
沒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應，卻聽見老周走到櫃檯前，「啪」的一聲重重剁了一個什麼東西在櫃檯前，然後沉默。
「這可是玻璃的，剁壞了你賠。」我雖然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可抬頭時，眉頭卻微微皺起。
老周在櫃檯前剁了一瓶酒，五十二度的，我們一直愛喝的一種牌子的白酒，醬香型白酒，口感就像殺蟲劑，可是習慣了，就變成了愛喝的。
「拿杯子，陪我喝。」老周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在這樣的夏日裡，臉色都顯得有些蒼白，難為他平時黑得就跟炭似的，也能白成這樣。
他很直接，根據我的了解，如果他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那代表肯定有很嚴重的事。
我這裡沒有杯子，有的也是一些有年份的做工不錯的古玩杯子，我捨不得用來和老周喝酒，所以很直接的擰開瓶蓋，說：「吹瓶子（用酒瓶直接喝，也可以理解為一口喝光這一瓶）。」
「也好。」老周好像很想把自己灌醉，抓起酒瓶子，就給自己灌了一大口，五十二度的烈酒入腹，嗆了他一口，可他不在意，把酒瓶塞到了我手裡，示意我喝。
「下酒菜？」這大夏天的，這樣喝白酒，其實算是一種自虐的行為，沒有下酒菜，讓我這樣乾吞白酒，我不太願意。
老周看了我一眼，從褲兜裡掏出一包被揣得皺巴巴的花生扔櫃檯上，然後問我：「這個算不算？」
我笑了，撕開包裝，剝了一顆花生扔嘴裡，也灌了一口酒，說：「算。」
我有一個習慣，那就是明知道朋友有心事，但他不說，我也就不問……所以，酒瓶子在我和老周之間你來我往，過了半個小時，大半瓶下去了……我們也沒有說起任何的事情。
不但沒有說起任何的事情，反而是一句話都沒有說，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老周同樣是如此，我們習慣這樣相處了。
「我說……」終於，在瓶子裡的酒還剩下幾口不到的時候，老周放下瓶子開始說話，他的臉微微泛紅，看來酒意是上來了。酒意來了，什麼事情也容易說出口了。
「嗯，你說。」我漫不經心的剝了一顆花生，嘴裡全是「殺蟲劑」的味，還有一股濃烈的，懂酒之人才能分辨的酒香，等待著老周的答案。
「老三，你知道的，我是個醫生。從小到大我受到的教育就是相信科學，我認為任何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只是人沒有找出原因以前，容易疑神疑鬼罷了。」老周神色很嚴肅，內容卻是這個我聽了很多年的話，讓我不禁輕輕揚眉：一副發生大事的樣子，就為了到這裡教育我科學就是生產力？
所以我也沒接話，只是抓起酒瓶子，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全身出了細毛子汗，連空調都沒用，只能脫了襯衫，穿著背心，隨意擦了臉上的一把汗。
在這個過程中，老周卻一直在說話，他臉色由嚴肅變得難看，他說：「不過，老三，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讓我疑神疑鬼了，你知道，我是一個講師，我要給學生講課，在這中間不可避免涉及到人體解剖，而因為一些小原因，我有停屍房的鑰匙，我是想說……」
他話音落時，我正擦著臉上的汗，可當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我的動作停下了，目光直勾勾落在老周身上，微微瞇了瞇眼睛。
老周察覺到我的神情，立刻自我否定一般的說：「老三，等等，你別給說其他的。你平時就是個正常人，偶爾抽風說出來的一些玩意我不懂，更不願意去理解，我就只想找個人說一下，我很煩，也很悶。」
「另外，是不是有些怕？」我收回落在老周臉上的目光，隨手把襯衫放到一旁，隨便從身邊抓起一個打火機，在手上玩著。我不愛管閒事，不過憑剛才那一眼，我知道，老周應該沒事的。
不過，朋友是什麼？就是讓他傾訴，讓他有負面情緒的時候，有一個人可以傾聽，可以讓他發洩。
所以我繼續追問了一句。
同時，他現在沒事，我不敢擔保他之後是否有事，我得聽聽是怎麼回事。
好像是被這個「怕」字刺激到了，老周忽然抓起櫃檯上的瓶子，猛的把剩下將近半兩多的酒一口吞了，然後抬頭望著我，有些無助的說：「對的，是……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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