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心底,
都藏著一個無法開啟的房間……
蟬連德國《明鏡週刊》排行榜15週!熱賣突破300,000冊!
榮登紐約時報、美國獨立書店暢銷排行榜!已售出33國版權!
美國邦諾書店2015年最佳小說類新書!
美國圖書館讀者票選2015年「最愛中的最愛」排行榜TOP 10!
德國Amazon書店讀者★★★★☆(4顆半星)壓倒性好評!
巴黎,塞納河畔,水上文學藥房。
這裡的每一本書,都是拯救憂傷靈魂的解藥。
來到此處的人哪,你的心將被看穿,你的痛將被溫柔地治癒……
我愛書、懂書,也喜愛用書來「治療」脆弱的人們,
然而,其實我是一個連自己的人生都拯救不了的失敗者……
身為「水上文學藥房」書店的老闆,佩赫杜先生擁有一項得天獨厚的本領,他可以靠眼睛、耳朵和直覺,辨別出每一個靈魂所欠缺的東西,再把自己視為「解藥」的書販賣給對方,拯救他們的人生。
然而,對於自己內心深處那道被狠狠撕裂的傷口,他卻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的公寓裡藏著他最哀傷的回憶:他摯愛的女人瑪儂曾與他幸福地生活,卻在某一天毫無預警地棄他而去,只留給他一封分手信。
佩赫杜先生沒有勇氣讀信,任由它塵封在閉鎖的房間,讓心痛吞噬自己。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封被刻意遺忘的信,卻被對門的鄰居凱薩琳無意間翻找出來!
佩赫杜被迫打開這封信,昨日的記憶伴隨字字句句映入眼簾。而那遲到已久的真相,究竟將會徹底擊垮佩赫杜先生的心,還是成為撫平他憂傷的解藥呢?……
作者簡介:
妮娜‧葛歐格 Nina George
1973年生,自1992年起擔任自由記者、作家及專欄作家。妮娜的創作題材多元,她寫科幻小說、驚悚小說,也撰寫報導與短篇故事,更以安‧威斯特(Anne West)的筆名創作情色小說,被譽為德語系最傑出的情色小說作家。
2011年,她以小說《嬉弄月亮的人》獲選「德莉亞文學獎」最佳德語系愛情小說作家;2012年,她又以短篇犯罪故事《她的生命遊戲》榮獲「克勞斯獎」。
《巴黎小書店》是她最受歡迎的代表作,不但蟬連德國《明鏡週刊》暢銷排行榜多週,也入選2015年美國邦諾書店最佳小說類新書和美國圖書館讀者票選「最愛中的最愛」排行榜,在歐美各地均叫好叫座。
妮娜目前與同是作家的先生居住在漢堡郊區。
譯者簡介:
呂玉嬋
專事筆譯,譯有《安妮日記》、《雙生石》、《偷書賊》、《洪荒年代》、《第十三個故事》等書。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令人不忍釋卷!《巴黎小書店》以一艘塞納河上的平底船為背景,宛如一封情書,寫給書本,寫給複雜、偶爾頹喪、讓書本撫平創傷的凡人。如果不能去法國旅行一趟,那麼退而求其次,讀一讀這本書吧!──《騰躍吧,人生》作者/莎拉‧帕坎南
既教人心碎,又暖人心房,妮娜‧葛歐格的寫意筆法除了帶著讀者經歷法國之美與圖書之妙,也讓我們感受到廣博雄偉的人性情緒。《巴黎小書店》的調色板、氣質和香氣會吸引你,用愛的救贖力量輕輕抱起你。──《古籍奇譚》作者/查理‧羅威特
這本書有許多讓人喜愛的地方:它描摹絕對的愛情,讚揚文學、閱讀的喜悅及力量,刻劃法國的鄉間風景及美食,描述不同形式的愛。妮娜‧葛歐格的故事迷人,且鼓舞人心,一定會吸引喜愛《A.J.的書店人生》與《一個人的朝聖》的讀者。──「日常讀物」網站
一段美麗的故事,描述悲傷、情誼、寬恕與如何打造值得一活的人生。《巴黎小書店》的脆弱故事容易引發共鳴,它刻劃了失落、偉大的愛情、錯失的機會與繼續前進的勇氣,如同書中主要角色的推薦,這部小說是受傷靈魂的良藥。──《書頁》書評網
《巴黎小書店》討論了悲傷的本質、友情的力量、愛情與真理……妮娜‧葛歐格是一位抒情作家,優美動人的文字及意象讓這個充滿冒險的感人故事更加精采!──書架情報網
《巴黎小書店》是一首頌歌,歌頌閱讀、旅行、幽默、寬容與愛的癒療力量,愛書人絕對無法抵抗它的魅力!──渴望好書網
妮娜‧葛歐格本籍德國,創作成績斐然,這是她首部譯成外文的小說。她以優美的文字描述塞納河畔的美麗小鎮,刻劃出一個經常讓人遺忘的在喧囂巴黎之外的法國。書,不僅是療傷工具,也是從根本連接陌生人的燈塔。透過栩栩如生的人物,這部小說細細探討戀人、友人、親人之間的關係,以及我們為了所愛之人無私做出的沉痛犧牲。──「書單」網站/莫妮卡‧貝茨
妮娜‧葛歐格告訴我們愛情、「讓腳步多了活力」的閱讀、普羅旺斯的探戈以及真正美食的巧妙之處……這是一本你還在閱讀時就會思索該送給誰當禮物的書,因為它讓你快樂,任何存貨充足的藥房都該有一本!—─德國《漢堡早報》
迷人的角色推動情節鋪展開來,美食與文學的華麗描述會讓讀者不知該奔向最近的圖書館,還是衝向最近的小餐館。──出版家週刊
這部德國暢銷書溫暖人心,筆法偶爾多愁善感,描述釋懷舊愛,為新愛騰出空間……故事有趣迷人,是一部相信小說、浪漫故事與南法夏日的癒療效果的迷人小說。──寇克斯評論
如果你想暫時走出自己的人生,那麼拿著這本慧黠討喜的小說坐下來吧……在這本小說中,每一件事都如你所願,從悲傷的時刻到澄澈的頓悟,每一個轉折都打在正確的節拍上。──歐普拉官網
小說的情節背景太適合夏天閱讀……搭著平底船,遊走法國各地,在書本、美酒、愛情和精采對話的圍繞下,這種生活誰能抗拒?──基督教科學箴言報
鼓舞人心的故事,描述佩赫杜對愛情與滿足的追尋,暢銷國際,讀來令人心曠神怡!──英國《獨立報》十大夏日推薦讀物
一段感傷卻迷人的故事,順從故事舒緩的步調,找一艘屬於自己的船,是真實的也好,是比喻的也罷,讓生活(美食、美酒和親密的肢體接觸)引導你走向遺忘的朋友,以及新的開始。──英國《獨立報》
可愛感人……難得讀到這麼美的一本書!—─德國《蒂娜週刊》
別創新格,錯過可惜!──今日美國報
名人推薦:令人不忍釋卷!《巴黎小書店》以一艘塞納河上的平底船為背景,宛如一封情書,寫給書本,寫給複雜、偶爾頹喪、讓書本撫平創傷的凡人。如果不能去法國旅行一趟,那麼退而求其次,讀一讀這本書吧!──《騰躍吧,人生》作者/莎拉‧帕坎南
既教人心碎,又暖人心房,妮娜‧葛歐格的寫意筆法除了帶著讀者經歷法國之美與圖書之妙,也讓我們感受到廣博雄偉的人性情緒。《巴黎小書店》的調色板、氣質和香氣會吸引你,用愛的救贖力量輕輕抱起你。──《古籍奇譚》作者/查理‧羅威特
這本書有許多讓人喜愛的地方:它描摹絕對的愛情,讚揚文...
章節試閱
一
我究竟怎麼會讓他們說服我做這件事啊?
蒙塔納路二十七號公寓的兩位將軍──房東博納太太和管理員蘿莎蕾特女士──在兩人位於一樓的公寓中間包抄男士。
「那個P對老婆做了不要臉的事。」
「太可惡了,好像飛蛾對待新娘面紗。」
「看著某些人的老婆,實在很難怪這些人。冰箱還要買香奈兒的。但男人呢?沒一個有良心。」
「女士,我不清楚什麼……」
「當然不是在說你,佩赫杜先生,一般男人是用普通紗線編織的,但你是用喀什米爾羊毛。」
「總之呢,就是有新房客搬進來了,五樓,你那一層,先生。」
「但是那位女士家徒四壁,真的一樣東西都沒有,只有破碎的幻想,要什麼缺什麼。」
「這個你就幫得上忙了,先生,能給什麼就給什麼,捐什麼都好。」
「當然沒問題,或許一本好書……」
「其實呢,我們想到的是更實用的東西,也許一張桌子吧,你知道的,這位女士她什麼……」
「什麼都沒有,我已經知道了。」
賣書人想不出比書更實用的東西,但他允諾會搬張桌子給新來的房客。要桌子,他還有一張。
佩赫杜先生穿著賣力燙挺的白襯衫,推了推領釦之間的領帶,接著謹慎地開始捲袖子。他把袖子往內捲,一次捲一摺,直到捲到手肘高度為止。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廊上的書櫃,櫃子後方是他將近二十一年不曾踏入一步的房間。
二十一年時光,二十一個夏季,二十一個元旦早晨。
但,桌子在房裡。
他吁了一口氣,隨手一摸,從書架上抽出歐威爾(Orwell)的《一九八四》(1984)。書沒有四分五裂,也沒有像受到冒犯的貓咪一樣,一口往他的手咬下去。
他取出下一本書,接著又抽出兩本,不久雙手都伸進櫃子裡,從架上抱下大堆大堆的書疊在一旁。
書堆發展成樹林、高塔、魔幻山嶺。他看著手中最後一本書,《鐘響十三下》(When the Clock Struck Thirteen),一部描述時空旅行的故事。
他如果相信預兆,這就是一個徵兆。
他掄起拳頭用力敲打隔板底部,板子從固定零件鬆脫。接著,他往後一退。
出現了,一層接著一層出現了。文字牆後方的門通往的房間是……
乾脆去買張桌子就好了。
佩赫杜先生抹了一下嘴。沒錯,撢掉書上的灰塵,把書放回去,把那道門忘了。去買張桌子,繼續像過去二十年那樣過日子。再二十年,他就七十歲了,他可以繼續撐到最後。搞不好,他會早死。
懦夫。
他顫抖的手握緊了門把。
這個高大的男人慢慢打開門,將門輕輕往內推,閉緊了眼,然後……
只有月光和乾燥的空氣。他鼻子一吸,分析空氣,但一無所獲。
……的味道消失了。
經歷二十一個夏天,佩赫杜先生迴避想起……的技巧,已經像繞過打開的馬路檢修孔一樣熟練。
他通常將她想成……,當成嗡嗡思緒中的停頓、舊日印象中的空白、情緒之間的暗點。他動不動就幻想各式各樣的空缺。
佩赫杜先生看了看四周,房間顯得多麼幽靜,雖然貼著薰衣草藍的壁紙,感覺還是很暗淡。在掩閉的門後,流逝的歲月擠壓出牆壁的顏色。
走廊的光線投射進房間,只有幾件東西投下了影子。一把小餐椅、一張餐桌、一只插著二十年前從瓦朗索爾高原偷來的薰衣草的花瓶。還有,一個五十歲的男人,在椅子上坐下,雙手環抱住自己。
以前,房間有窗簾,那邊有照片、花和書,一隻叫卡斯特的貓睡在沙發上。有燭臺,有細語,有斟滿的酒杯及音樂。牆上搖曳著影子,一個高大,另一個嫵媚動人。這個房裡曾經有愛存在。
如今,只剩下我。
佩赫杜先生握起拳頭,壓住灼熱的眼睛。
他反覆用力嚥下口水,強忍住淚水,喉嚨緊得無法呼吸,背部似乎又熱又痛。
直到吞嚥口水不再感到疼痛後,佩赫杜先生才起身推開窗戶,一陣香氣立刻從後院飄進來。
是高登柏格夫婦的小花園的香草氣味。迷迭香和百里香的味道,混合著切所使用的按摩油──切是一名通「足語」的盲眼足病治療師。除此之外,考菲的非洲辛辣烤肉與鬆餅香氣混合,而在那股香氣之上,飄著的是六月巴黎、萊姆花及期盼的芬芳。
但佩赫杜先生不會讓這些香味影響自己,他努力抵抗它們的魅力,他變得善於忽視以任何方式喚起渴望的任何事物。香氣、旋律,和萬物之美。
他走去空蕩蕩的廚房隔壁,從儲藏室取了肥皂和水,開始擦拭木桌。
他趕走自己坐在桌前的朦朧畫面,不是一個人,而是跟……。
他洗洗刷刷,不去想一個尖銳的問題:他開啟了埋藏他所有的愛戀、夢想與過去的房間之門,現在應該怎麼辦?
回憶如狼,無法將它關起來,希望它不來打擾你。
佩赫杜先生把長條桌抬到門口,用力搬到書櫃的另一側,越過魔幻紙山,來到樓梯轉角平臺,走向一廊之隔的公寓。
準備敲門時,一個傷心的聲音傳入耳中。
是壓抑的哭聲,彷彿隔著墊子在哭泣。
在綠色的門後,有人在哭。
一個女人。而且,她哭得彷彿不希望有人會聽見──誰都不要聽見。
二
「她老公就是你知道的那個啊,P先生。」
他不知道,佩赫杜不讀巴黎的八卦版。
凱薩琳女士是你知道的那個P先生的老婆,本來在P先生的藝術經紀公司幫忙打點公關事務。某個週四深夜,她很晚才下班回家,結果她的鑰匙居然開不了門,而且樓梯擺著一個行李箱,上面是離婚申請書。她老公搬去一個陌生的地址,帶走舊家具,還帶了個新女人一起搬進去。
即將成為「賤男」前妻的凱薩琳,只剩下結婚時帶來的衣服,以及一個領悟──她太傻了,竟然以為分手後丈夫會念在過去的情分善待她。她以為她太了解丈夫了,丈夫不會再給她意外。
「常見錯誤。」房東博納太太一面抽著菸斗吐煙圈,一面大發議論,「要到被丈夫拋棄,女人才會真正見識到丈夫是怎樣的人。」
佩赫杜先生還未見到這個遭人絕情地從自己人生中驅逐的女人。
此刻,他聽著女人拚命壓抑的落寞哭聲,也許是用雙手或茶巾摀著吧。他該宣布他在外面讓她尷尬嗎?他決定還是先去把花瓶和椅子拿來。
他躡手躡腳,在自己和她的公寓之間來回走動。他很清楚這幢自負的老屋子多麼奸詐,哪一塊地板會吱吱叫,哪一面牆壁是晚期增建所以比較薄,哪一條藏起來的管子跟擴音器一樣,他都心中有數。
當他在除了拼圖以外空無一物的客廳裡,鑽研一萬八千片世界地圖拼圖時,其他住戶的生活聲響經由房屋結構傳來。
高登柏格夫婦的爭執(夫:「妳就不能有一次……妳為什麼?我難道沒有……?」妻:「你老是要……你從來不……我希望你……」)。他從兩人新婚就認識他們,當時他們經常一起笑,後來孩子出生了,這對父母如大陸板塊一般漸行漸遠。
他聽到克拉拉‧韋蕾特的電動輪椅輾過地毯邊緣、木頭地板和門檻,他記得這名年輕鋼琴家能夠跳舞的時候。
他聽到切和年輕的考菲做菜的聲音,切正在攪動鍋子,他是天生瞎子,但他說自己可以透過人類情感思想的蹤影遺跡看到世界,他也可以感應到一個房間中是否有人愛過、住過或在裡面吵架。
每逢週日,佩赫杜也會聽到鮑姆太太和居孀互助會的聲音,她們閱讀黃色書刊,像小女孩一樣咯咯笑。佩赫杜背著她們古板的親戚,悄悄塞這些書給她們看。
在蒙塔納路二十七號偷聽到的生活點滴,像是一片大海,拍打著佩赫杜寂靜小島的海岸。
他聽了超過二十年。他對鄰居瞭若指掌,反而訝異於他們對自己居然所知甚淺(他倒也沒有在意這一點)。他們不知道他幾乎沒有家具,除了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個掛衣桿。他的家沒有簡單的擺設,沒有音樂,沒有圖畫、相本、三件式套裝和陶瓷餐具(只有自己用的餐具),他們也不知道他自願選擇了這樣的簡樸生活。他仍舊使用的兩個房間空空蕩蕩,連咳個嗽都會傳來回音。客廳裡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地板上的巨幅拼圖。臥室擺了床、燙衣板、閱讀燈和滾輪掛衣桿,桿上掛著三套一模一樣的衣服:灰褲子、白襯衫、褐色V領毛衣。廚房有摩卡壺、咖啡罐及一個食物架,食物則按照字母順序排列。也許幸好沒有人看到。
但他對蒙塔納路二十七號住戶懷著奇異的感情,知道他們平安無恙,他不知為何覺得比較心安──他以低調的方式盡自己的一份心力,用書幫忙他們。除此之外,他留在背景中,做畫裡的小人影,讓生活在前方演出。
可惜,四樓剛搬來的房客麥克斯米蘭‧喬登教佩赫杜先生不得安寧。喬登戴特製的耳塞,耳塞上再戴耳罩,冷時還加上羊毛帽一頂。在造勢宣傳之下,這位年輕作家的處女作讓他一炮而紅,從此往後他便忙著逃離不惜代價想搬來跟他同居的書迷。喬登對佩赫杜先生產生奇妙的興趣。
佩赫杜把椅子放在樓梯平臺的餐桌旁,將花瓶擱在桌上,而就在這個時候,哭聲止住了。
他聽見地板的嘎吱聲取代了哭聲──有人走在地板上,而且希望地板不要嘎吱作響。
他隔著綠門上的毛玻璃窗凝視,接著敲了兩下門,非常輕地敲了兩下。
一張臉挨近,一張模糊而明亮的橢圓臉。
「什麼事?」橢圓臉低聲問。
「我有一張椅子和一張桌子要給妳。」
橢圓臉不發一語。
我跟她說話必須溫柔,她哭了那麼久,人大概都哭乾了,我如果太大聲,她會碎裂。
「還有一個瓶子,插花用的,比方紅色的花,放在白色桌上會很好看。」
他的臉頰幾乎要貼到玻璃上了。
他小聲說:「但我也可以送妳一本書。」
走廊的燈熄滅了。
「怎樣的書?」橢圓臉低聲問。
「能安慰人的那種。」
「我需要再哭一會兒,不然我會淹死,你懂嗎?」
「當然懂,有時候我們在沒哭出來的眼淚中游泳,如果把眼淚積聚在心裡,人會沉沒。」而我在淚海的海底。「那麼,我拿本會讓妳哭的書來。」
「什麼時候?」
「明天。答應我,繼續哭之前,先吃點東西、喝口水。」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如此冒昧,一定是因為他們中間隔著門的關係。
玻璃蒙上了她的氣息。
「好。」她說:「好。」
走廊的燈再次亮起,橢圓臉往後退開。
佩赫杜先生把手貼在玻璃上一下子,一秒鐘前她的臉在那裡。
她如果需要其他東西,矮櫃啦,馬鈴薯削皮器啦,我都去買來,就說我本來就有的。
他回到空蕩蕩的公寓,拉上門閂。通往書櫥後方房間的門依然開著,佩赫杜先生看著房裡,看著看著,一九九二年的夏天彷彿從地板上浮現。貓咪蹬著柔軟光滑的爪子,從沙發跳下來伸展身軀。陽光撫摸著一面赤裸的背,那張背轉過來,變成了……。她對佩赫杜先生嫣然一笑,從看書的姿勢起身朝他走來,赤裸著身體,手裡拿本書。
「你終於準備好了?」……問。
佩赫杜砰一聲關上門。
不。
三
「不。」佩赫杜先生隔日上午又這麼說。「我寧可不賣妳這本書。」
他溫柔而用力地從小姐手中把《夜》(Night)拿回來。他的書船──停泊在塞納河上,他取名為文學藥房──有不計其數的小說,她莫名其妙偏偏選中了麥克斯米蘭‧「麥克斯」‧喬登──也就是蒙塔納路四樓的耳罩男──那本惡名昭彰的暢銷書。
客人受到驚嚇,望著賣書人。
「為什麼不?」
「麥克斯‧喬登不適合妳。」
「麥克斯‧喬登不適合我?」
「沒錯,他不是妳喜歡的類型。」
「我喜歡的類型。哦,不好意思,但我也許應該向你指明一點,我上你的書船是要找書,不是要找老公,親愛的先生。」
「恕我冒昧一句,妳所閱讀的書,以長遠的角度來看,比妳所嫁的對象更重要,親愛的小姐。」
小姐瞇縫了眼看著他。
「書給我,收下錢,我們兩個都可以假裝這是愉快的一天。」
「確實是愉快的一天,因為明天就是夏天了。但妳拿不到這本書,從我這裡拿不到。容我另外推薦幾本吧?」
「好哇,想賣我幾本你懶得丟下船毒死魚的經典老書嗎?」她起初輕聲細語,但音調不停拔高。
「書不是蛋,妳知道的,稍微有點年代並不表示就會壞掉。」這時,佩赫杜先生的聲音也氣惱起來。「舊有什麼錯?老又不是病,每個人都會老,書也一樣會變舊。而妳呢,而任何人會不會因為活得比較久就少了價值,不再那麼重要了呢?」
「就為了不想賣我那本愚蠢的《夜》,你歪曲每一件事實,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這位顧客──或者該說是「未光顧客」──把錢包扔回奢華的肩包裡,用力拉扯卡住的拉鍊。
佩赫杜的內心湧起一樣東西,一股強烈的情緒,憤怒、緊張──只是與這個女人無關,但他仍管不住自己的舌頭。女人氣鼓鼓地大步穿過書船船艙,他急急忙忙跟上去,在長排書架之間的暗光中,對她大喊:「小姐,妳可以自己選擇!妳可以離開唾棄我,或者立刻免去幾千小時的折磨。」
「謝了,那正是我在做的事。」
「盡情享受書籍的寶藏,不要與反正都會怠慢妳的男人建立無謂的關係,也不要開始瘋狂節食,因為妳對這個男人來說不夠瘦,對下一個男人而言不夠笨。」
她動也不動地站在眺望塞納河的大凸窗旁,氣呼呼地瞪著佩赫杜,「你好大的膽子!」
「看書會讓愚蠢無法靠近妳,還有妄想,還有自私的男人。書用愛、用力量、用知識脫下妳的衣服,那是發自內心的愛。決定吧!妳要書,還是……」
話還沒說完,一艘巴黎遊船駛過,船欄旁的傘底站著一群中國女人,看到巴黎著名的水上文學藥房,紛紛拿起相機喀嚓喀嚓拍照。遊船往河岸打出一波波褐綠色的水,書船隨即一陣顛簸。
蹬著時髦高跟鞋的顧客搖搖晃晃,佩赫杜非但沒有伸手扶她一把,還遞了一本《刺蝟的優雅》(The Elegance of the Hedgehog)給她。
小姐出於本能地抓住小說,緊握不放。
佩赫杜也牢牢抓著小說,用溫柔冷靜的安撫口吻對陌生人說話。
「妳需要自己的房間,不要太亮,養隻小貓作伴。這本書呢,請慢慢地讀,這樣才能偶爾休息。妳會思考很多事,大概還會稍微哭一下,為自己哭,為這些年哭。之後妳會覺得好多了。妳會知道妳不用去死,就算因為那傢伙對妳不好,妳現在有這種感覺。妳會重新喜歡自己,不會覺得自己醜陋或天真。」
他講完這些指示才放開手。
顧客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而從她的震驚神情,佩赫杜知道他達到了目的,他講到她的內心。幾乎是正中靶心。
接著,她把書扔掉。
「神經病。」她低聲罵了一句,陡然轉身,低頭踉踉蹌蹌走開,穿過滿艙的書籍,步上河堤。
佩赫杜先生撿起《刺蝟的優雅》。妙莉葉‧芭貝里(Muriel Barbery)的小說書脊背摔傷了,只好用一或兩歐元賣給河堤上用箱子裝書、任人亂翻的舊書商。
佩赫杜先生望著顧客的背影,只見她奮力擠過散步的人群,套裝裡的肩膀顫抖不已。
她在哭。她哭的樣子像是自知不會被這段小插曲擊垮,但此刻的委屈卻傷她很深。她已經承受一個殘酷的重擊,還不夠嗎?這個討厭的賣書人,一定要往她的傷口上撒鹽嗎?
佩赫杜先生猜想,在她個人一到十的白癡量表上,她大約會給他──文學藥房這個外強中乾的白癡──十二分。
他與她持相同看法。他突然生氣,還用跋扈的口吻說話,絕對與前一晚、與那個房間有關。他平常比較樂天。
一般而言,他不會受到顧客的心願、羞辱或怪癖所影響。他把客人分成三種人。第一種人把書看成狹隘日常生活唯一輕拂的新鮮空氣,這是他最喜歡的顧客,他們相信佩赫杜先生可以告訴自己他們需要什麼,又或者他們會向佩赫杜先生吐露自己的缺陷,比方:「不要有山、有電梯或有警官的書,拜託……──我有懼高症。」有人會對佩赫杜先生唱兒歌,更確切地說,不是用唱的,是用吼的:「嗯……-嗯嗯,嗯嗯,達達達……──知道那一首歌嗎?」希望厲害的賣書人幫他們想起來,給他們一本盤旋著童年旋律的書。大多數時候,他的確知道符合這些歌曲的書。曾有一段日子,他經常唱歌。
第二種顧客上了「露露號」(停在香榭麗舍埠頭的書船的本名),是被書店的名字「文學藥房」所吸引。
他們購買奇怪的明信片(「閱讀消弭偏見」或「看書的人不說謊──至少不會邊看邊說謊」)與裝在褐色藥瓶裡的迷你書,或是拍照。
不過,跟第三種比起來,這些人還算非常有趣。第三種人自詡為國王,可惜缺乏王者風範,不會說「你好」,也不怎麼看著他,還用吃過薯條的油膩膩的手指碰每一本書,並以責備的語氣問佩赫杜:「你怎麼沒有印著詩的OK繃?印著犯罪小說系列叢書的衛生紙?你怎麼不賣充氣旅行枕?書籍藥房賣那個很有用。」
佩赫杜的母親莉拉貝兒‧貝尼爾(前佩赫杜太太)鼓勵他賣外用酒精和彈性襪──某種年紀的女人坐著看書時腿會腫脹。
有些日子,他襪子賣得比文學作品還多。
他嘆了口氣。
情緒這麼脆弱的女人,為什麼這麼急著要閱讀《夜》呢?
好啦,它對她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唔,不會造成太多傷害。
《世界報》(Le Monde)讚譽這部小說和麥克斯‧喬登為「年輕叛逆世代的新聲音」,女性雜誌對「有著飢渴心靈的小夥子」燃起狂亂的熱情,印了比封面還大的作者照片。在這些照片中,麥克斯‧喬登總是顯得有點呆呆的。
呆,而且感情受創。佩赫杜心想。
喬登的處女作裡,通篇是恐懼個人獨立存在的男人,他們只以敵意及玩世不恭的冷漠態度回應愛情。一個評論家歌頌《夜》是「新陽剛氣的宣言」。
佩赫杜則認為這本書沒那麼狂妄,而是一個初戀年輕人灰心反省內在生活的努力。年輕人無法明白,他為何失去所有的自持愛上一個人,接著又同樣神祕地不再付出愛,而無法決定他要愛誰、誰來愛他,無法決定從哪裡開始、在哪裡結束。起始之間難以捉摸的一切令他極度不安。
愛情,男人認為它是窮兇惡極的獨裁者。難怪男人在表現出男人的樣子時,往往以逃之夭夭問候他們的暴君。無數的女人閱讀此書,想明白男人何以對她們如此忍心,他們為什麼更換門鎖,用簡訊甩掉自己,跟自己最好的朋友上床,通通對大獨裁者比著自己的鼻子:看吧,妳得不到我的,不,得不到我。
但,這本書真能安慰這些女人嗎?
《夜》翻譯成二十九種語言,甚至賣到比利時去了。公寓管理員蘿莎蕾特尤其喜歡強調這一點。身為在法國出生長大的女人,她總愛說比利時人永遠讓人摸不透。
七週前,麥克斯‧喬登搬入蒙塔納路二十七號,住在高登柏格夫婦對門的四樓,那時還沒有任何用情書、電話與畢生承諾追求他的書迷找到他。網路上甚至有一個《夜》的專屬論壇,書迷交換情報,討論他的前女友(未知,大哉問:喬登是處男嗎?)、他的怪癖(戴耳罩)和他可能的住址(巴黎、昂蒂布、倫敦)。
佩赫杜在文學藥房看到太多的《夜》迷,他們戴耳罩上船,哀求佩赫杜先生安排一場他們偶像的朗讀會。佩赫杜向鄰居提議時,二十一歲年輕人的臉變得煞白。佩赫杜猜他應該是怯場。
在他看來,喬登是亡命的年輕人,是被迫冠上作家之名的孩子──。當然,很多人認為他揭穿男人情感動盪的祕密,網路上甚至有宣洩不滿的論壇,匿名網友把喬登的小說四分五裂,嘲笑其中的內容,建議作者效仿效絕望的小說人物明白自己無法控制愛情之時做的事──:從科西嘉島的斷崖跳下海。
《夜》最迷人之處,是作者對男性弱點的描述,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像他這樣開誠布公地描寫男人的內心生活。他踐踏文學中每一個熟悉的男性理想形象:「雄壯的男子漢」、「感情上的侏儒」、「精神錯亂的老翁」、「獨行狼」。一本女權主義雜誌評論喬登的處女作,下了適切的圓潤標題──男人亦凡人。
喬登的大膽令佩赫杜折服,但他仍然覺得這本小說只是一碗西班牙冷湯,不停往碗緣濺潑,作者還是一樣無防衛能力,無防護措施──他是佩赫杜的負片的正片。
佩赫杜很想知道,體驗如此激烈的經歷後,究竟是怎樣的感受。
Copyright © 2013 by Nina George
一
我究竟怎麼會讓他們說服我做這件事啊?
蒙塔納路二十七號公寓的兩位將軍──房東博納太太和管理員蘿莎蕾特女士──在兩人位於一樓的公寓中間包抄男士。
「那個P對老婆做了不要臉的事。」
「太可惡了,好像飛蛾對待新娘面紗。」
「看著某些人的老婆,實在很難怪這些人。冰箱還要買香奈兒的。但男人呢?沒一個有良心。」
「女士,我不清楚什麼……」
「當然不是在說你,佩赫杜先生,一般男人是用普通紗線編織的,但你是用喀什米爾羊毛。」
「總之呢,就是有新房客搬進來了,五樓,你那一層,先生。」
「但是那位女士家徒四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