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狂奔在原野上,
如同一隻獨行的野獸穿越河川,
歸來去處,
瞬間被歲月的狂沙湮沒。
——題記
第一章
「每次醒來時,我總是哭著的。不是因為悲傷,而是要從美夢回到現實時,必須跨越的那條鴻溝。不流淚,無法逾越。」
彷彿沉入深海的人,突然被暗湧的潮流驚動,柏漸離深深吸了一大口清涼的空氣入肺,從一片漆黑、深不見底的睡眠中,睜開雙眼,腦子還有點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雪白的蚊帳和天花板、擁擠的上下舖,入目可及的大幅足球明星的海報、六張拼在一起的書桌上,堆滿了書籍和雜物……無一不在昭示著,這是間並不寬敞的集體寢室。
揪緊的心緩緩放鬆下來……
柏漸離從床上坐起來,像要把胸腔內所有毒素都排出去一樣,深深吁了一口氣,用手捧住隱隱作痛的額角……
睡得太久了嗎?
指尖無意擦過眼角,有一抹濕潤的感覺。
柏漸離揉了揉眼角,想要回憶起自己到底夢見了什麼,以至於心裡到現在都殘留著揮之不去的悲傷感,然而不管他怎麼努力回想,都是混沌的景象,沒有任何實質依據,只有內心那抹淡淡的憂傷感,依舊鮮明。
他抬起頭,以上舖的有利位置,眺望窗外。
天際微染紅霞,不遠處,N大層層疊疊的教學樓,沐浴在晚霞的餘暉中,有一種靜謐之美。
雖然已經在N大——這座本市唯一的大學就讀大半年了,但柏漸離看著眼前這一切,仍有陌生的感覺,這就像……
就像他的身體雖然活在這裡,平淡無奇、機械式地行走著,做著和別人一樣的事,但他的心卻完全不在這兒。
他的靈魂和身體是分開的,總是浮游在空中,淡淡看著不屬於他的一切。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歡聲笑語,男生們獨有的大嗓門造成一片喧嘩,由遠而近。
柏漸離動了動,摸過放在枕頭旁的眼鏡,用軟布擦了擦上面的灰塵,理了理自己亂蓬蓬的頭髮,開始穿衣下床。
「笑什麼,都怪你這小子踢臭球,才讓樓上寢室那群傢伙贏了……再笑小心我廢了你……」
「救命啊,謝老大,不要掐我脖子,好痛……」
伴隨著嬉鬧聲,門被精力過剩的男生們「碰」地一聲推開,發出巨響。
柏漸離正站著穿衣服,聞聲抬頭,淡淡瞥了一眼第一個闖入視線的人。
那人原本陽光燦爛的英俊笑臉,在對上他藏在薄薄鏡片後的疏離眼神,立即像被針尖紮了一下,緩緩收攏了。
謝言放開腋下夾著的室友,眼神銳利起來,嚴陣以待,而身邊幾位追隨者,似乎也察覺到兩人間敵對的氛圍,一時沉默下來。
N大男生宿舍6A幢三○二室,共有六位住宿生——謝言、柏漸離、姚金龍、錢進、張利群和王英。
除了柏漸離是本市人外,其餘幾位皆來自附近縣市的錄取生。他們都是大學新鮮人,主修工商管理學。
才從高考的殘酷煉獄中熬出來,幾乎被活活剝了一層皮,現在好不容易死而復生,難免像脫韁的野馬,在大學這塊樂土上撒開四蹄,盡情狂歡。
雖然N大並非知名學府,但好歹是個二流大學,選個好科系,混出文憑後,在社會上找份過得去的工作,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經歷嚴酷的高中三年,拼過高考後,大學根本只是個走過場的「混樂園」,是補償以往青春歲月的「天堂」。
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
安排好寢室後,因彼此都是同齡人,血氣方剛,很快就熟了起來,沒多久便勾肩搭背、摟摟抱抱,甚至親熱到互稱「老公」、「老婆」,除了柏漸離。
和熱心投入大隊伍中的馬群們相比,他更像一匹孤狼。
和任何人都不同。
他不接近任何人,不參加他們的聚會,不和他們一起自習泡妞,不一起踢球,不一起洗澡,甚至連睡覺時間都是顛倒的。
除了上課外,他白天幾乎都縮在被窩裡睡覺,而當大家睡覺時,他卻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起來,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有一天深夜,當睡在東側下鋪的錢進被尿憋醒後,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爬起來,一睜眼,就看到一個人影坐在他對面的書桌前……
手提電腦發出微藍屏光,投射在那人白慘慘的臉龐,陰森可怖,嚇得錢進大叫一聲,連呼「有鬼」,不但把整個寢室的人都鬧醒,還差點鬧得全寢室樓不得安寧、人心惶惶。
安靜後,大家才發現,那人是柏漸離。
面對自己造成的騷動,柏漸離淡淡解釋,他在網上搜尋一些有用的資料,不開燈是怕把大家吵醒,並非有意嚇人。
身為寢室長的謝言,不得不好言安撫大家,心裡卻很是彆扭,怎麼看這小子,怎麼覺得不爽,不論是他淡淡的說話口吻、疏離冷漠的眼眸、經常魂飛天外的樣子,還是他獨來獨往的處世之道,都讓他覺得不爽極了。
看看別的寢室,大家都相處得熱絡異常,就像一家人,而自己的寢室卻平空多出一個「怪物」,真讓他感到渾身不是滋味。
算算開學已有大半年,眼看臨近學期畢業,成為大二生,但柏漸離居然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有改變,看著他的眼睛時,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種感覺,亦令謝言挫敗不已。
「現在食堂開了吧,走,吃飯去,我想吃紅燒排骨。」個頭矮小、身材偏胖的姚金龍,露出一臉招牌式的憨笑,他個性隨和,敦厚老實,臉上似乎從來沒有煩惱的表情。
「再吃你的肚子會鼓得更大。」睡他對面床鋪的錢進哼了一聲。長相清秀、能言善道的他頗有女生緣,高中時就已交往過好幾個女生,一入學就積極追求起財會班的班花。
因為半夜被嚇到好幾次,他私下對柏漸離頗有意見。
「我也餓了,走,搶好吃的去!」
謝言爽朗笑道,拿出飯盒準備衝向食堂。
身高一米八的他,令寢室原本就狹小的空間更顯壓迫感。全寢室只有柏漸離一個人,有與他齊頭並肩的高度,於是,當兩人站在一起時,往往有一山難容二虎的味道。
好在柏漸離的冷漠雖然和謝言的熱情截然相反,在目前卻並不構成難以調和的矛盾。
他的淡泊非刻意偽裝,而是天生的,不因任何人的意見而消失或存在,更無意和他人爭鋒,更何況他在白天主要是睡覺。
如此游離態的人,很難把他當成對手。
可正因這種游離態,讓謝言更加不爽。
如果是別人的話,三言兩語同,說不定就能大打一場,也好出出胸中這口悶氣,可這人偏偏是柏漸離,不管他怎麼出拳,回應他的,除了冷漠的淡然,就只有淡然的冷漠。
他走過他身邊時,根本目不斜視,彷彿他只是一團透明的空氣。
「漸離,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姚金龍對柏漸離露出憨厚的笑意,對於遲鈍的他而言,根本沒有注意到柏漸離和謝言一開始的暗濤湧動。
「我不餓,謝謝,你們去吧。」
柏漸離客氣而疏離地回答,低頭拉上NIKE深藍色休閒服的拉鏈,前額幾縷瀏海落下來,微微遮住了鏡框。
他的膚色,和其他男生比起來略顯白皙,端正的五官讓他無論何時看起來,都給人一種清爽感,只是,那雙藏在薄薄鏡片後的眼睛,卻透著冷漠又咄咄逼人的氣勢。
也許他自己並沒有發覺,每當他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凝視遠方時,大家都不由自主對他敬而遠之。
「這樣啊……那我們先走了。」
姚金龍很可惜地歎了一口氣。
他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會邀請柏漸離,純粹不想看到他孤單一個人。
柏漸離明白他的心意,淡淡笑了笑,從桌上拿了本程式語言參考書,腋下夾了超薄的筆記型電腦,看樣子要去圖書館。
望著他消失的修長背影,謝言輕輕哼了一聲。
和市場上五十塊一套的假NIKE不同,謝言知道,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正宗的名牌。別看隨便一套行頭,加上他腳下那雙名牌跑鞋,很可能就是他們這些來自偏遠縣市學生的一個月餐費,還有他此刻拎著的由親戚從日本帶回來的最新款筆記型電腦……
不爽!
「真是個怪人,沒見過這麼不合群的。」
「可能他喜歡這樣吧……」
「我們還是快走吧,要是去晚的話,好菜都被搶光了。」
身後和風送來室友們的議論,柏漸離淡淡牽了牽唇角,逕自朝圖書館走去。
N大的校圖書館並不高,僅有六層,第五層有一個手提電腦專用區,可以用個人帳號上網。
柏漸離圖那裡安靜,又可以隨時查找自己所要的資料,便經常泡在那裡,一待就是一整天。
像往常一樣,他打開手提,戴上耳機,聽著電台司令的最新專輯,一邊隨意瀏覽一些自己感興趣的網站。
他常去的站點並不多,以現代軍事、旅遊和攝影為主。
雖然在這些論壇都泡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因為大多數時間潛水,偶爾看到精彩的帖子,才浮出水面,跟帖說幾句,所以他的積分並不高,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在網路中的行事,和現實並沒有太大不同。
柏漸離很早就接觸網絡,卻從不沉迷。無論是聊天和玩遊戲,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浪費時間的行為。
網路是一種工具,讓生活更加豐富,但對於心靈最深的虛空,卻只會雪上加霜。
有時候他看著那些旅遊圖片,一張張照片,都各有妙處,大自然壯美得讓人無法用語言形容,但只要這些風景照裡有人出現,立即變得庸俗無比,大煞其趣。
真是一種諷刺。
正當他把一張尼泊爾的風景照存入電腦中時,突然,他桌前的擋板被人輕輕敲了敲。
電腦區的桌子排得比較密集,都用擋板隔開,以免互相影響。
柏漸離抬起頭來,女孩俏麗的笑臉映入眼簾,她似乎正想張口對他說些什麼……
柏漸離連忙拿開耳機,看著女孩陌生的臉,在腦中尋思著是否見過她?
應該是自己不認識的女生。
除了室友外,他幾乎不記得任何一位同系的學生。
上課時,他往往在開始前一分才走進教室,鈴聲一響就離開,如此大半年下來,認得的人屈指可數。
「那個……」
女孩的聲音很輕,非常躊躇的表情,臉上還有一抹不自然的紅暈,「你是工商管理系的柏漸離吧?」
心裡詫異著,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柏漸離淡淡點了點頭。
「那個……」
四周安靜自習的學生投來不滿的目光,女孩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能不能到外面去?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柏漸離點點頭,跟著女孩推開火災應急口的門,來到空無一人的過道上。
這種情景,對他而言並不陌生,所以他只是雙手插在褲袋上,靜靜等著女生開口。
「我叫周曉燕,英文系的,電腦上機操作時,我們見過幾次耶。」女生興奮地睜大眼睛,俏麗的臉頰有生動的表情。
她穿著白色緊身淑女上衣和齊膝牛仔裙,露出優美的小腿,染成栗色的頭髮微微翹卷,是位相當漂亮的女生。
柏漸離卻淡淡搖頭。
眼中閃爍的火花,頓時黯淡下去,但不愧為勇往直前的新新人類,周曉燕很快又鼓足勇氣,「我注意你很久了,覺得你蠻特別的,很想認識,而且你看上去並沒有女朋友……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能交個朋友嗎?」
說到後面,她垂下頭,很是羞赧。
畢竟女孩子的天性,對男生主動展開追求這種事,還是有點害羞。
柏漸離淡淡道:「對不起。」
周曉燕不禁睜大眼睛,「做朋友都不行?」
從小到大,以她的外型,都穩居班花之列,追她的男生一抓一大把,現在她主動送上門,這傢伙居然不要?還是以這種半死不活的態度?!
「對不起,我對交朋友這種事不感興趣。」柏漸離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話語雖淡,卻是不容改變的堅定。
「你……你真的是個怪人!」
周曉燕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感到莫大羞辱,眼看就快哭出來,她咬了咬下唇,幽怨地瞪了柏漸離一眼,掉頭跑開。
柏漸離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估計她走遠了,才重新回到手提電腦前。
想重新聚精會神,思緒卻紛亂不堪。
再也沒有心情看下去,他乾脆關上手提,收拾一下,就走出圖書館。
外面暮色已深。
幾幢教學樓還亮著零星燈光,水泥鋪成的校園小徑中,花木掩映,三三兩兩亮的暈黃燈火,如明珠點綴大地。
小型的綠化帶和雕塑噴泉,分隔開N大的教學區和寢室區,柏漸離踩在枯黃的草地上,感到寒意漸漸沁上心頭。
安置於花木間的幾把長椅,一入夜,就被情侶們佔據,稍不留神,便能看到養眼的鏡頭。
柏漸離目不斜視,朝寢室樓走去,腳下沒有半點遲疑。
雙雙對對的情侶固然令人羡慕,漂亮的女生固然可愛,拒絕她固然於心不忍,但是,這些和一個人的自由比起來,都不算什麼。
他不想破壞這種自由,更不想自找罪受。
人類都是怕寂寞的生物,除了他以外。
自十六歲那年,柏漸離就看清了自己此生的命運,那就是——孤獨終老。
他堅信這一點,幾乎到了迷信的地步。
如果有一天,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他應該會找一間人跡罕至的山林小屋,靜靜等待死亡降臨。
將不會有人給他送葬,更不會有任何人為他哭泣。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人們照樣充滿笑容。
也許這種想法充滿了柏拉圖般不現實的幼稚,但他並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因為他真的確信這一點,如同確信太陽每天都會從東方升起。
孤獨不是他的敵人,而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至親,他享受孤獨和寂寞這種狀態,一如別人享受被關懷和熱鬧包圍。
這是他註定的人生,最終的道路,他一直以來的信仰!
為此,他必須堅強。
只要心是堅強的,就沒有任何東西能把它擊垮。
他一直以堅定這一點的倔強姿勢,不斷鼓勵自己,一路走來,今時今日,已然築就一身銅牆鐵壁。
『你……你真的是個怪人!』
女孩的話迴盪在耳邊,柏漸離輕輕扯動嘴角。
他何止是個怪人而已。
搓了搓微涼的指尖,柏漸離拉高衣領,加快腳步朝寢室方向走去……
突然,眼前一晃,從斜徑上突然竄出一個黑影,柏漸離收勢不及,猛地撞了上去……
「好痛……」
低低的呻吟在耳畔響起,藉著路邊微弱的燈光,柏漸離這才發現,他撞到了一個人。
「對不起。」柏漸離率先道歉。
「沒關係,是我走得太急了,把你嚇到了吧。」
男生站直身體,手還在揉著被撞痛的額角,一抬頭,看到眼前身披月光、一身清冷的人,不禁微微一怔,「你是……工商管理系三班的柏漸離?」
柏漸離忍不住微微挑起眉毛,「我一夜之間,就成為N大的名人了嗎?」不但有生女向他告白,而且隨便撞上一個人,就能馬上報出他的名字。
「啊,不是啦,我們是同系的,我叫肖誠,你認得我嗎?我可認得你,總是坐在第一排,不怎麼和人說話。」
明亮的笑容、潔白的牙齒,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他的身高和柏漸離差不多,俊朗的五官有著不遜謝言的陽光,卻比他多了一份俊美,少了一絲銳氣,笑起來更是溫柔無比,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和直達內心的暖意。
這樣的外表和笑容,對女生而言,是極具殺傷力的。
「抱歉,我不認得。」柏漸離淡淡道,對今晚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感到有些好笑。
「肖誠……肖誠……你在幹嘛啊,快點跟我們去看電影啦。」
不遠處傳來女孩們嬌俏的聲音,有三、四位,看樣子都在等他。
「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稍後再跟你聊,我住在四○五寢室,就在你們樓上,有空來找我玩!」
肖誠笑著向他揮揮手,朝那些女生們跑去。
柏漸離茫然看了一會兒他們的背影,覺得真是有點莫名其妙,正好肚子餓了,便回到寢室,翻出錢包,來到校門附近的小餐館,點了一份炒年糕,慢慢吃起來。
那個時候,校門附近的租書店、小吃店、文具店等遍地開花,小餐館內的懸掛電視中,放著時下流行的偶像劇,主人公都像活在另一個只有俊男美女的星球上,說著一些風花雪月、不食人間煙火的夢幻臺詞。
柏漸離一個人獨自坐著,靜靜吃著熱騰騰的年糕,邊吃邊眺望窗外的世界……
那裡一片燈火通明、歡聲笑語。
年輕的男孩和女孩們嬉鬧而過,散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他們是那麼快樂,那麼讓人羡慕。
眼前熱鬧的景象,如流水般在心頭緩緩湧動,帶來說不出的溫柔與感傷。
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
可柏漸離明白,他,卻一步也進不得。
人生這場無盡的寂寞之旅,現在,還只是剛剛開始。
第二章
今天,照常在白天睡覺的柏漸離,被寢室樓外一陣又一陣響亮的歡呼聲吵醒。
動了動,他像隻穴居動物,從微微隆起的被子裡伸出頭……
一睜開眼,就是刺目的陽光,他忍不住用手覆在自己的額頭上……
寢室一片寂靜,空無一人。
門口大開著,吹過習習的涼風。
今天是星期六,沒有課,大家應該都出去玩了吧,怎麼還會這麼吵?
也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柏漸離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拿過臉盆和毛巾,走向公共浴室。
洗了個愜意的熱水澡,整個人有從地獄爬回人間的感覺,彷彿獲得了新生。於是,入學大半年來的第一次,柏漸離沒有一頭鑽入寢室,或是直奔圖書館,而是緩緩走到寢室樓前的一小塊場地上。
那裡圍了一群人,都是住校的男生,而把他吵醒的如雷喝彩聲,就是從那裡爆發出來的。
柏漸離不動聲色地站到場邊……
輕盈的羽毛球飄來飄去,在陽光下掠過淡淡弧線,年輕的臉龐,都是一臉勢在必得的表情,球網旁邊還有一位裁判模樣的男生,脖子上掛著一支口哨,不時吹一下,判定輸贏。
雖然是玩,卻也弄得很正規。
場中氣氛十分熱烈,甚至瀰漫著一股緊張感。
這是……友誼賽?
誰和誰?
心頭有著淡淡疑問,柏漸離卻沒有張口問,站在他身邊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
他倒是看到了錢進和謝言,兩人站在他的另一端,相隔頗遠,正在交頭接耳,並沒有看到他。
若是平時,以柏漸離的性格,根本不會來湊熱鬧,然而……
今天不同。
也許是陽光太溫暖,暖得幾乎可以融化所有堅冰;或許是輕風太涼爽,清涼得能夠直達心底;又或者是他睡了個好覺,也正好洗了個很舒服的熱水澡,渾身輕鬆……
總之,一切美好的因素加在一起,讓柏漸離覺得,一直以來壓在自己胸口的一根冰柱,隱隱有鬆動的跡象。
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重重荊棘,被如此燦爛的陽光一照,頓時像被截斷根莖的藤條,一根根委靡,崩落開來。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輕若鴻毛,鼻間深深吸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血液在血管裡緩慢而堅定地流動著,帶給他生生不息的力量。
他的視線,落到正揮拍交戰的兩位男生……
矯健的身手、靈活的動作、不服輸的眼神……
這般青春,風華正茂。
活得多麼令人羡慕!
他的嘴角忍不住浮現淡淡的笑意。
肖誠擠過來,看到的,恰好是眼前這一幕。
那個男孩子,即使笑著站在熱鬧的人群中,渾身依然散發著一種冷淡的溫度,無形畫下一道圈,將自己與他人隔離。
「嗨,柏漸離。」
他忍不住擠過人群,來到他身邊。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柏漸離微微一動,轉過頭來。
肖誠的心裡又是一震,整個人像被什麼擊中!
他從未見過如此安靜的眼神,在薄薄鏡片後,無所欲、無所求,有抹獨善其身的味道。
歲月的風霜,也許曾染上那雙眼眸,可都被它疏離的清冷封存,根本窺不見太多情緒。
他和自己一樣,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紀,大好熱血青年,正該是為了一點風花雪月的小事,就能激動或焦躁的年齡,可為什麼,他的眼神卻可以如此寂寞而蒼涼?
肖誠不明白。
正因為太難以理解,所以,對他的好奇心也隨之遽增。
「你不認得我了嗎?昨天晚上我們還撞到呢,我叫肖誠,和你是同系的,就住在你樓上。」
面對他的熱情,柏漸離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昨晚的偶遇,他並沒有忘記,不過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他也沒有任何興趣。
「這是我們管理系和電腦系舉行的羽毛球友誼賽,誰贏了就可以拿到四百塊獎金,數額不少吧,所以大家都卯足了勁。」
過去也曾有不少主動向他示好的男女,但大多抵不過他的冷淡,三言兩語,無不灰溜溜地走開。然而,這個叫肖誠的男生,顯然與他們都不同,他毫不在意地放送著自己陽光般的笑臉,繼續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對了,聽謝言說,你平時都在寢室睡覺,晚上才出來活動,你可是我們管理系出名的怪人啊,那今天為什麼不睡了?」
「睡不著。」
「你的臉色看上去有點蒼白,其實日夜顛倒,對身體真的很不好,我建議,還是恢復正常的作息時間比較好。」
「……」
肖誠越來越喋喋不休,柏漸離懶得理他,乾脆閉上嘴,專心看球賽。
「你是本市的吧,其實我也是本市的,就住在海曙區,你呢?你住哪個區?」
柏漸離瞥了他一眼,無奈回答,「海曙區。」
「真的?太好了!」肖誠眼睛一亮,猛地抓住他的手,搖了搖,「想不到我們住得這麼近,有空一起去我家玩吧!」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越來越緊張的球賽吸引,柏漸離知道並沒有多少人看到自己被他緊緊握住的手,但不管怎樣,一個大男生,滿眼星光地握著另一位男生的手,這副情景,絕對只能用「詭異」這個詞來形容。
柏漸離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我不常回家,大多住校。」
「這樣啊……」肖誠臉上有明顯的失望之色,「沒關係,你平時有空也可以找我來玩啊。」
「我很忙。」
柏漸離冷冷道,言下之意,請他不要再來煩他。
肖誠摸了摸頭,歎口氣,說:「這樣啊……那我來找你玩好了。」
玩?
柏漸離的汗毛不禁豎了起來。
又不是國中那些要好得如同連體嬰般的女生,整天嘰嘰喳喳,像強力膠一樣黏在一起,拉都拉不開,他們可是兩個已經念大學的男生!
忍不住斜睨著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堪稱帥氣俊美的五官、熱情四射的笑容、修長挺拔的身材,全身上下流露出溫雅清爽的氣質……
怎麼看都是校草級的人物,追他的女生想必一抓一大把。
柏漸離想起昨晚那些等他一起看電影的可愛女生們,這樣的傢伙,會想和男人混在一起?
「就這樣說定了!」肖誠一臉很興奮的樣子,再次握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我其實一直都想認識你,但苦於沒有機會。從謝言那裡聽說你時,就對你很好奇,可是你白天都在睡覺,上課也是來去如風,根本抓不到人影,今天好不容易才算正式認識,不管怎樣,你這個朋友我可是交定了!」
柏漸離有點啼笑皆非,「你的好奇心未免太重。」
他從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知名」的人物,更不知道,謝言居然也會在背後嚼人舌根。
忍不住朝謝言看了一眼,對方似乎心有靈犀,猛地一抬頭,正好看到他和肖誠在一起的畫面,不禁微微一怔,眼神突然犀利起來。
正在此時,哨聲吹響,球賽結束。
管理系以微弱優勢勝出,管理系的學生拍手叫好,而電腦系的卻一片歎息,人流隨即漸漸散去……
柏漸離也跟著眾人回到寢室,那個時候,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肖誠口中說的「一起玩吧」,到底意味著什麼。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
「柏漸離……柏漸離……」
三○二室竄入一個高大的人影,扯開嗓子大聲叫著柏漸離的名字。
謝言一見,忍不住一腳踢上去,罵道:「叫魂啊,校草,不到女生堆裡泡著,到我們這個臭男生窩幹嘛?」
肖誠笑嘻嘻道:「我來叫柏漸離一起吃飯。」
「你不是不住校嗎?」謝言奇道。
肖誠雖然在寢室有床位,但通常不在學校過夜,N大離市中心並不遠,他一般都騎車回家。
「從今天開始,我要住校了。」
肖誠和謝言都是系上的風雲人物,外表俊朗、成績優異,頗得女生青睞。兩人都進入學生會,一位是副會長,一位則主管體育及娛樂活動。雖說談不上深交,但對彼此還算熟識。
「是不是想泡哪位美女?」謝言雙手抱胸看著他。
「好男兒志在四方,哪來這麼多兒女情長。」肖誠瞪了他一眼,一個一個床位找過去,「柏漸離的床位在哪裡?」
「你找他幹嘛?」謝言瞪著他。
「不用你管。」
「在上面。」姚金龍指了指自己的頭頂。
「謝了。」
肖誠笑著抬起頭,果然看到柏漸離正悠閒地交叉著雙腿,躺在床上看書,耳中塞著耳機。
「喂,喂……」
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柏漸離回過神來,看到是他,微微一怔,然後拿下耳機,「肖誠?」
「哈哈,你終於記住我的名字了。」肖誠開心地笑道。
「找我有事?」柏漸離慢吞吞坐起來。
肖誠晃了晃手上的飯盒,「一起去吃飯?食堂就快開了。」
柏漸離又躺回去,「我不餓。」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怎麼行?現在不餓,說不定等會兒就餓了。走啦,陪我去吃飯,我不要一個人吃。」
肖誠拽著他的胳膊,一個勁往外拉。
「走啦走啦,不趕快的話,好菜都被那群餓狼給搶光了,快點爬起來,別磨磨蹭蹭的……」
「好了,我去……」
柏漸離被他吵得太陽穴隱隱作痛,只能投降。
肖誠笑瞇瞇地看著他下床、拿出碗筷和磁卡,然後亦步亦趨地挨在他身邊,朝外走去……
全寢室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半晌不能言語。
「原來對付柏漸離,最好用『死纏爛打』這一招啊。」
錢進那陰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謝言沒來由覺得刺耳,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怎麼樣,我買的菜都不錯吧?」肖誠笑瞇瞇地看著眼前沒有什麼表情的男生。
糖醋魚、紅燒茄子、蕃茄蛋花湯,很簡單的三樣菜,對兩個男生而言,已經綽綽有餘了。
「吃飯時不要講話。」
柏漸離一口飯一口菜,吃得不疾不徐。
「喔。」肖誠有點失望的樣子,但隨即又不以為意,一邊看著柏漸離的臉,一邊微笑扒飯。
看了半天,即使冷淡如柏漸離,也有點坐不住了,「你盯著我的臉幹嘛?」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這個人蠻特別的。」
「我和你們一樣,都是正常的地球人。」
「可是我覺得你很酷。」
真幼稚!
柏漸離翻了個白眼,「你幾歲了?」
「呵呵……」肖誠乾笑幾聲,「柏漸離,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
柏漸離看了一眼已經被他風捲殘雲一大半的菜,「你不是已經在做了嗎?」
「是啊,呵呵。」
肖誠露出有點傻,又有點溫暖的笑容。
這時,有兩位女生走到肖誠身邊,笑著搭訕,「肖誠,我們可以坐在這裡嗎?」
看樣子,她們應該認識他。
柏漸離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
他不是不喜歡可愛漂亮的女生,只是吃飯的時候,他更想清清靜靜,不被人打擾。
「抱歉,這裡已經有人了,等會兒就過來。」肖誠對她們笑道。
「哦,那就算了。」
女生們明顯地露出失望的表情,轉身走開。
回頭見柏漸離正看著他,肖誠一笑,「和女生一起吃飯真的很煩,搞不好菜都會被她們的口水淹沒,撒個小謊無傷大雅。」
「你還蠻受歡迎的。」柏漸離淡淡說。
「還好啦,大家都是同學。」
「你沒有女朋友嗎?」
「我對談戀愛一點也不感興趣。」看著對方明顯不相信的眼神,肖誠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現在我只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把四級考出來再說。」
柏漸離差點噴飯。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肖誠卻像看到新大陸一樣,睜大眼睛叫起來,「你笑了!柏漸離,你笑了……」
「廢話,早跟你說了我是正常人。」柏漸離板起臉。
「可是你很少笑得這麼輕鬆。」肖誠嘟嚷道。
「吃飯,不要說話!」
「哦。」
吃完飯後,肖誠搶著把柏漸離的碗筷拿去洗。
「不用了。」柏漸離連忙攔住他。
從小到大,什麼事都是親力親為,不曾麻煩過任何人,又怎麼好意思讓別人替自己洗碗?
「沒關係,反正我也要洗自己的,乾脆連你的一起洗好了。」肖誠卻只是笑笑,逕自往碗中倒洗潔精,然後拿過抹布,乾淨俐落地沖洗起來。
柏漸離無奈,只能站在一旁,抱胸看著他洗。
這感覺真是……奇怪的不習慣。
他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碗,一個人做自己的事,所以,他絕對不會像他那樣,主動替別人做事,更不願意別人替自己做事。這會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欠了他的人情,而這種「欠人情」的感覺,讓他相當不喜歡。
做人應該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不呼朋喚友、不沾親帶故,每個人都是孤狼一匹,即使曾經再怎麼和他人親密無間,最終,也將是孤獨的。
「洗好了。」
肖誠笑著把碗筷遞給他,柏漸離無言接過。
「我們一起去江邊散散步吧。」肖誠又提出了一個鬼主意。
「我要去自習。」柏漸離拔腿就走。
「等一下!」肖誠一把拉住他,「自習的話,現在還早得很呢。剛吃完飯,應該稍微運動一下,要不然會有啤酒肚。」
「啤酒肚是中年人才會有的好不好?」柏漸離冷冷看著他。
「你看,天色這麼美麗,空氣又這麼清新,真的應該去散散步,算你陪我好不好?我一個人走路太無聊了。走,我們先去把碗筷放好。」肖誠笑嘻嘻地把他往寢室樓拉。
「不要用這麼大的勁好不好?我又不是牛。」
柏漸離無奈的聲音,淡淡消散在緋紅的暮色中。
什麼叫打蛇隨棍上?
什麼叫得寸進尺、死纏爛打?
說的就是眼前這個人!
柏漸離一開抽屜,就看到塞得滿滿的、不屬於他的東西;一爬上床,往往會硌到幾本根本不是他借來的小說;而安靜不了一會兒,就會毫不意外地聽到那傢伙的「奪命催魂叫」,不是叫他一起去吃飯,就是叫他一起去自習。
「你到底有完沒完?」柏漸離真的火了,冷冷瞪著下鋪道:「你好歹是個大男人,不要像女生那樣黏人,連上廁所都要我陪你一起上。」
肖誠從下鋪探出頭,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漸離你幹嘛啦,我好不容易才從樓上調到你的寢室,這都是為了你,你卻對我這麼無情……」
早知今日,柏漸離發誓,一開始在網球賽中,就不應該和這小子搭訕。
自從那天後,肖誠就幾乎形影不離地黏在他身邊。
除了硬拉他一起吃飯外,還亦步亦趨地跟他去自習,白天即使他在睡覺,他也會大咧咧地闖入,硬是把他拉起來,陪他一起去上選修課。
如此過了幾個星期,害得柏漸離睡眠嚴重不足,沒辦法,只能打破自己的「日常作息」,變成和大家一樣,白天上課,晚上睡覺。
這種改變已經夠讓他嘔的了,看到他就避之唯恐不及,沒想到這傢伙居然得寸進尺,利用自己的人脈,買通了兩個寢室長、舍監和平日悶聲不響的王英,和他換了寢室。
然後,肖誠又買通姚金龍,和他換了床位,於是兩人就成了現在的上下鋪關係,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柏漸離內心的懊惱,無法用語言形容。
記得那天,肖誠笑嘻嘻地抱著被子搬進來時,柏漸離足足呆了十分鐘沒有講話。
「漸離,你是不是很開心?」無視他難看要死的臉色,肖誠陽光閃閃地笑著對他說。
「開心……開心極了。」柏漸離好不容易才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以後我們就可以天天見面了,多好啊。」
肖誠眼冒紅心地對他說,柏漸離真恨不得一掌把如此白癡的他給搧到樓外。
錢進聽到這裡,吹了一個響亮的呼哨,打趣道:「肖誠,你對我們寢室的柏漸離還真是一往情深啊,絞盡腦汁都要跟他在一起。聽說為了讓舍監教師同意,你還送了他哈利‧波特的原版英文書?真是有錢人啊!」
「是啊是啊,我們乾脆把柏漸離的大老婆給休了,把你扶正吧。」一向唯恐天下不亂的張利群也起鬨道。
最近,柏漸離和室友們的關係有所緩和,其中主要原因是肖誠。
一向在眾人眼中冷心冷面的柏漸離,居然也有對之束手無策的人,總是一臉無奈地被肖誠拉到東拉到西,甚至還因他而改變了作息習慣,這些變化,都讓寢室的人大跌眼鏡。
原來柏漸離也是個正常人!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後,平時相處再不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嬉鬧時還會開他的玩笑。
雖然柏漸離板起臉的樣子頗嚇人,但他並不是那種小雞肚腸的人,也禁得起玩笑,於是眾人更加肆無忌憚起來,寢室的氣氛比任何時候都要輕鬆活潑。
謝言冷眼旁觀,雖然這是好事,可他卻不喜歡這種改變,一點也不喜歡。
他淡淡的笑,都讓他覺得礙眼。
「我什麼時候有大老婆了?」柏漸離放下手中的書,面無表情地看著張利群。
「姚金龍啊。」張利群倒也不怕他,笑道:「有這麼個憨厚老實的大老婆還不好,居然又拈花惹草搞上一個小妾?」
姚金龍只是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傻傻地笑。
「你們聽好了,柏漸離可是我一個人的,什麼大老婆二老婆,統統給我休了!」
肖誠一聽不得了,連忙跳到寢室中間,大聲宣佈他的「所有權」。
眾人大笑,拍桌子的拍桌子,吹口哨的吹口哨,鬧成一片。
原本遲鈍的姚金龍,今天倒很靈敏,很應景地吸了吸鼻子,做哀怨狀,「你們這幫子人也太狠了吧,我做錯了什麼,幹嘛要休了我!」
錢進正在喝水,聞言,「噗」地一聲,噴了張利群一臉。
肖誠跳過去壓到姚金龍身上,作勢勒住他的脖子,兇神惡煞地說:「臭小子,我要把你休了,你有什麼意見?」
姚金龍在他身下掙扎,「救……命……啊……殺……人……啦……強……姦……呀……」
肖誠一屁股坐在姚金龍軟綿綿的身子上,淫笑著壓啊壓,「就這麼說定了,從今天開始,柏漸離是我『老婆』,你們誰也不許再打他的主意。」
「嗚……嗚……」
姚金龍在「暴君」身下「痛苦掙扎」,全寢室人都在拍桌子哄笑,看著這齣好戲,除了謝言。
他靜靜坐在自己的床邊,似乎在笑,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老、婆?」
柏漸離揚了揚眉毛,冷冷看著大言不慚的肖誠。
肖誠原本還嬉皮笑臉的,突然看到他不冷不淡、似笑非笑的樣子,薄薄的唇角翹起一道誘人的弧度,胸口驀然一熱,揪住姚金龍的手不由鬆開,訕訕摸頭笑道:「呃……那個……你不願意當老婆的話,我當也沒關係啦。」
「沒骨氣!」張利群笑著罵他。
「妻奴!」錢進也叫道。
「無恥的第三者!」姚金龍臉紅脖子粗地呼呼喘氣。
「你們都給我閉嘴!」柏漸離終於忍無可忍地朝大家吼。
於是,從這天起,「休妻」事件被全寢室的人一致舉雙手雙腳通過,姚金龍正式下堂成為柏漸離的「前妻」,而「正妻」的位置,則毫無疑問地落到肖誠身上。
看著那傢伙樂呵呵一臉得意的模樣,柏漸離只覺得一陣頭痛欲裂。姚金龍也從此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對他「前夫、前夫」地叫,每次聽到,都讓柏漸離眼角一陣抽搐。
不久,便迎來大二。
開學伊始,冰雪消融,春意漸襲。
大片大片的迎春花,在操場上蓬勃生長,冰封的、還未冰封的,過去的、還無法成為過去的,都以一種緩慢復甦的姿態,一點點,抽萌新芽。
柏漸離覺得自己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就算他和室友們比以前融洽,就算他天天被肖誠糾纏,如影隨形地跟著。表面看似已和孤獨遠離,但他還是他,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更加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無能為力。
因為性格決定命運。
而命運,又源自每個人的家庭,那是他無法選擇的、一出生就被冥冥之手植下的無法解析的暗碼。從此,一生都被它牢牢掌控,那是無論用什麼力量,都無法擺脫的……註定的孤獨。
而這些,他不覺得任何人能夠看到,尤其是肖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