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亂》第四卷「揚州慢」內容概要:
隋煬帝楊廣並非時時刻刻都是個昏君。
得知李旭軍職被奪後,楊廣勃然大怒,幾欲懲處重臣宇文述,但反覆權衡下,最後把李旭調到另一位肱股大將張須陀麾下。李旭如魚得水,並在張須陀部結識了秦叔寶、羅士信,成為莫逆。
此時的大隋土地上,流民饑荒蔓延,各路起義軍聞風而動,一時天下崩壞,狼煙四起。
而奉命與張須陀一同剿匪的李旭,卻發現瓦崗寨軍師竟是昔日摯友徐懋功……。
本卷精粹:
『朕之大隋,原來是這個樣子!』
楊廣再次檢視,才發現群臣之中,居然沒一個好人!滿朝文武,除了幾個和李旭一樣剛踏入仕途的小芝麻官外,其他人都在假公濟私,還打著冠冕堂皇的理由。楊廣覺得自己心裡很冷,比外邊的冰天雪地還冷。
『你們這些走運的小子,這回遇上貴人了,還不快給老爺磕頭!』
人販子一吆喝,幾個被買下的小廝立刻跪倒,衝著李旭叩頭。李旭細細看去,柴米油鹽、鍋碗瓢盆,凡是與生活有關的,價格都是自己出塞前的四倍不止。如今整個市面上,唯獨便宜的,是人。這些「人市」上的「貨物」,個個頭插草標,滿臉菜色,脖子上還拴著皮索。
『糟,李將軍要上當!』
當看見石嵐追向李旭的戰馬時,秦叔寶就暗暗得出結論。在騙人方面,同樣年齡的女人遠比男人拿手,特別是這種在土匪窩裡長大的女人精,不把李旭騙得暈頭轉向才怪!
『咱們武將的責任是開拓和守護。只有心存善念,才能勇於除惡。只有懂得珍惜的人,才懂得去守護。』
這一點上,張須陀覺得獨孤林不如李旭,出身高貴使得他從小養成了目空一切的秉性。羅士信也不如李旭,他性子太狠,無論對敵人或對自己麾下弟兄都非常狠。秦叔寶是不錯的將軍,只是年齡太大,僅僅比自己小六歲。而大隋朝剛剛建立了三十幾個年頭,今後的日子還很長……。
『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宇文士及這句話,一度被李旭視為至理名言。但在慶功宴上看了張須陀等人的作為,旭子才發現,人與人交往更深的層面其實是:『當利益可以共享的時候,不是朋友的人也可以互相幫忙!』
『這世道,所謂官和賊,只不過搶劫時一個拿的是大印,一個拿的是刀槍而已。』
猛然間,李旭想起謝映登這句話。他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向老太守妥協,心裡卻又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那皇上算什麼,算坐地分贓嗎?』
作者簡介:
酒徒
內蒙古赤峰人,男,1974年生,東南大學動力工程系畢業。曾從事電力設備維護多年,足跡遍及長城內外,將當時生活的所見、所聞、所悟,都記錄下來,轉化成文字,慢慢積聚成冊。現暫居墨爾本,與讀者一樣,每天上班、下班,為生活而打拼。閒暇之時,則寫字為樂,一面娛人,一面自娛。
2007、2008年度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獲獎作家
目前為大陸歷史小說界的新翹楚,擅長運用真實史事,結合俠義、武俠、愛情諸多元素,建構出當時歷史環境的整體風貌,寫實刻畫場景,細膩透寫人物,在傳統歷史小說中破舊出新,成為新一代的小說名家。著有:《秦》、《明》、《指南錄》、《開國功賊》。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中國作家協會主辦1999~2008年「網絡文學十年盤點」自7,000部作品中脫穎而出,囊括【十大優秀作品】&【十大人氣作品】雙料得主
★17K文學網1200萬點閱率
★2008年中國國際版權博覽會「最具商業價值原創文學獎」獲獎作品
★蟬連2007、2008年兩屆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獲獎作家,該獎由新浪、紅袖添香、騰訊…等六大網站和出版商務周報、北京開卷書業、中國作家協會聯合舉辦
名人推薦:
歷史小說家 二月河、文化評論家 南方朔、暢銷武俠《靈劍》作家 鄭丰、《不能沒有你》名導 戴立忍、名作家 蔡詩萍、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 鍾宗憲、東吳中文系教授 鄭明娳、財經作家 黃國華、歷史部落格作家 衷曉煒、版權經紀人 譚光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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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摘文1】
官道左側的樹林中又響起哨子聲,這次是三下,預示打著戰馬主意的流民又多了一波。旭子厭惡地向哨子響起的地方瞪了一眼,然後抖動韁繩,加快兩匹戰馬的速度。他有些後悔自己過於相信以往的經驗,上任前謝絕了同僚們推薦的親兵。如果此時有三、五名親兵在,哪怕他們是抱著各種目的而來,至少可以憑人數將那些大膽的流民唬住,令對方不敢輕易上前挑釁。
「吱――吱――吱-!」看到李旭逃走,哨子又響了三聲,這次是兩長一短,好像在傳達著什麼命令。緊接著,前方的官道上彈起一根髒兮兮的繩索,「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二十幾個衣不蔽體,手中握著木棒的人自樹林後跳出,攔住旭子的去路。
「一點新意都沒有!」旭子低頭,從腰間拔出了黑刀,抬手的瞬間,他已經將繩索砍成了兩段。黑風和另一匹馱著行李的戰馬「唏溜溜」發出兩聲長嘶,示威般從攔路者的面前跑了過去,背後留下了一片叫駡聲。
「小賊,有種別走!」「前面都是我們的人,你跑不掉!」流民們以一種腔調怪異的方言,七嘴八舌地喝道。「傻子才跟你們玩!」旭子用北方官話回了一句,加快速度,沿著官道衝上前面的山梁。
這是一片丘陵地段,每一座土丘都不高,但一座挨著一座。戰馬在這種地勢上奔跑很耗體力,也非常容易出危險。大約跑了半炷香時間,旭子就放緩了速度。他認為流民們見識過他的刀法後,應該不敢再追上來。
還沒等他和黑風緩過一口氣,哨子聲就再度於左前方響起。這次更淒厲,更急促,還伴著隱隱的馬蹄聲。旭子發覺事態有些不對勁了,流民們應該沒有這麼大膽量。他清楚地記得,自己三個月前在河北諸郡的官道上也遇見過流民,那些人的身子骨比剛才遇到的還強壯,但那些人從不敢打戰馬的主意。
一夥「騎兵」斜著從谷地上衝出,前面三個人騎馬,中間一個人騎了匹長耳朵騾子,騾子後還有十幾人,揮舞著菜刀和竹矛,胯下坐騎是拉車用的轎驢。
「站住,站住,呢(你)是什麼銀(人),打那(哪裡)來。不准響千(向前)去。」帶隊的頭領身後插著一根灰白色的角旗,一邊衝向旭子,一邊大聲嚷嚷。他身上沒有任何鎧甲,手中兵器也是根疤痕猶在的木杆,只在尖端處綁了把刀子。由於全身上下的裝備分量很輕,人馬在短距離衝鋒時速度極快,說話間,他已經衝到了旭子的身側。
「噗!」李旭只一刀,就把來人連同他手中的兵器都砍成了兩段。遇到叛匪了,旭子不敢再手下留情。文書和印信都放在另一匹坐騎的行囊裡,一旦落入叛匪們手中,對方肯定不會輕易饒過他這個即將去協助張須陀剿滅各路反賊的武牙郎將。
他聽到了嗖嗖的風聲,那是羽箭破空的聲音。賊兵手中有弓,但箭法很差,或者是因為捨不得射死兩匹駿馬。那些劣質的長箭從他身體兩側很遠的飛過,很快就失去了力量,在官道兩邊的硬地上濺起了一溜溜煙塵。
「弓力不到一石!」旭子憑沙場上用血換來的經驗得出結論。他的角弓就掛在馬鞍後,但他不敢取弓還擊。前方的叛匪越來越多,呐喊著向官道上壓過來。好在他們跑得都不夠迅速,或者說沒有人想重蹈那名頭領覆轍。所有叛匪都盡力和隊友保持步調一致,不讓自己是第一個觸上那黑漆漆閃著寒光的刀鋒。
「殺了他,殺了他!」亂匪們氣勢洶洶地喊。聲音越來越高亢,膽子隨之也越來越大。「誰攔下他就可以得一匹馬!」不知道哪個頭目發出了命令,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人大著膽子跳上了官道,用手中竹竿去捅旭子的大腿。黑風從他的身邊疾馳而過,旭子的手臂用力向下一抽,緊接著,耀眼的血浪就在陽光下跳起,帶著股煙霧地躍上半空,然後煙霧越升越高,靈魂飛走,血如花瓣一樣被風吹散。
「殺了他,殺了他,他殺了土根兒,殺了他為土根兒報仇!」亂匪們發了瘋般叫喊,沒有任何隊形,一擁而上。
很快地旭子身上的衣服就被血濕透了,沒有一滴是他自己的,全部是別人的。這些亂匪比元務本麾下的反賊訓練程度還差,幾乎是硬向刀尖上送。旭子記不清自己到底砍翻了多少人,但他看見黑風用前蹄至少踢飛了三個。韁繩被拴在黑風鞍子上的另一匹菊花青也不甘示弱,連踢帶咬,根本不給賊人們靠近牠的機會。
「哄!」土匪的隊伍硬被旭子衝出了一條血河,前方道路再次清晰。旭子揮刀劈飛一名追得最積極的賊人,然後快速抬頭。眼前的道路通向另一個土丘,土丘上有個供過往旅人休息的涼亭。涼亭的四壁有三尺高,幾個人騎馬的人正站在裡面觀望。
那些人穿的是大隋武將鐵鎧!旭子的精神猛然一振,他發現了同伴。幾乎在同一時間,涼亭裡的人也發現了他,兩名騎手留在了涼亭裡,彎弓警戒,另兩名打著馬衝了下土丘,一左一右,快速衝到他附近。
「攔住,攔住!別讓他們靠近,別讓他們靠近!」叛軍的叫嚷語無倫次,聲嘶力竭。幾十名壯漢從自家隊伍中脫出,試圖將旭子和前來救援的人隔開。大量的羽箭、竹槍、木棒從敵軍中飛起,叛匪急紅眼了,再也沒人珍惜旭子胯下和身邊的兩匹戰馬。
「他們非常忌憚衝下來的人!」李旭意識到了敵軍痛下殺手的原因。他自問沒有將所有羽箭一刀接下來的本事,一邊將黑刀舞成光團護住自己和黑風的要害,一邊拚命地催動坐騎,試圖利用速度逃離生天。
大部分羽箭都失去了目標,兩根竹槍被黑刀挑飛,還有一根刺中了菊花青的肚子。馱著行李的菊花青發出一聲痛苦的悲鳴,軟軟地倒了下去。李旭一刀砍斷韁繩,避免了黑風被菊花青扯倒的悲劇。然後他快速撥轉馬頭,以極短的半徑打了個盤旋,兜回來,將靠近菊花青的手臂全部砍斷。
幾名試圖奪取行李者抱著肩膀跳開,手指捂住斷臂,眼睜睜地看著血從傷口處向外噴。他們沒想到李旭是個捨命不捨財的主兒,眼睛中充滿了憤怒和不解。數息之後,幾個人的臉色就白了下去,相繼倒地。
「抱歉!」旭子心中嘀咕。在這一瞬間,他真的對敵人有些憐憫。很快他心中的憐憫就變成了恐懼,更多的人撲向了倒地的菊花青,如餓暈了的群狼看見獵物。「馬背上有大筆財物,否則那個持著黑刀的傢伙不會放棄逃走。」群盜們這樣想著,爭先恐後。
「裡邊沒有錢!讓開!」旭子怒喝著,以最快速度揮刀割斷綁著行李的繩索。然後俯身,單臂將行李捲提起,放在黑風背上。另一隻胳膊快速舞動彎刀,砍下更多的胳膊和腦袋。
馱著太多負重的黑風身體不再靈活,在人群中左衝右突,多處負傷。被困在人群中的李旭也手忙腳亂,他氣得兩眼血紅,刀刀都是殺招。一杆木矛刺傷了他的手臂,木矛的主人力氣太小,未能傷到他的筋骨。旭子劈手奪過木矛,然後單臂將木矛刺進了來人的喉嚨。
兩把鐮刀,三根木棒。危急時刻,旭子的感覺變得萬分敏銳。他記起了當年銅匠師父教導的所有招式。磕飛了一把鐮刀,砍翻了試圖傷害黑風的另一把鐮刀的主人。同時側身,躲開木棒的尖端,刀刃順著木棒溜下去,借著戰馬前衝的慣性,剁下數根手指。還有兩根木棒來不及對付了,旭子繃緊肌肉,試圖硬扛這兩下。意料中的疼痛卻沒傳來,涼亭上飛出兩支羽箭,將木棒的主人射倒在旭子的戰馬前。
這時,從左右夾擊而來的援兵也殺穿了攔截者的隊伍。是兩名身材和旭子差不多高大的年輕人,使得都是長槊。借著戰馬的衝擊力和長槊的良好彈性,他們只是揮了幾次手臂,就將那些上前拚命的壯漢們挑飛到了半空中。
一名匪徒揮舞著四肢從半空中落下,夾在旭子左側的將領用長槊一捅,瞬間將匪徒的脖子捅了個對穿。緊接著,他用力一甩,將屍體甩向敵軍。然後刺翻距離李旭最近的一個匪徒,在馬上橫槊,俯身快速用小刀割下兩個人鼻子。
「我要記數!」此人將鼻子丟進馬鞍後的皮袋子裡,然後朝著旭子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羅士信,羅士信!」旭子聽見亂匪們驚恐的喊叫,隨即發現自己身邊又空了。匪徒們快速後退,唯恐跑落在同伴後邊。
右側過來的那名將領騎馬追上去,長槊翻飛,瞬間捅翻了四五個敵軍。他斜著兜了半個圈,居然將週圍的敵軍硬生生逼開了二十多步。隨後,此人快速兜回,和左側那名將領一道,護住李旭的兩翼。
「歷城羅士信!」長著一張娃娃臉,有收集敵人鼻子嗜好的年輕將領微笑著,向李旭伸出一隻血淋淋的大手。
「上谷李仲堅!」李旭伸手,和對方雙掌相擊。
「歷城秦叔寶!見過李將軍!」另一名大隋將領隨即伸出手,與李旭雙手相擊。三匹戰馬轉過頭,快速向涼亭衝去。
「你就是那個橫闖遼東的李仲堅?」
「你就是被皇上專門命人畫了圖形給群臣傳看的羅士信?」
「久聞秦將軍大名,沒想到在這裡遇見!」
「秦某亦久聞李將軍之名!」
三個人寒暄著,根本不在乎身後有多少雙惡毒的目光。
【摘文2】
齊郡太守裴操之確定了流寇被擊退後,帶著城中父老,敲鑼打鼓迎出了城。對自己未能判明敵情,及時出城接應的錯誤,裴操之非常慚愧。當晚的請功宴上,他一再把酒賠罪。張須陀和秦叔寶等人卻絲毫沒有不快的表示,反而回過頭來向老太守敬酒,認為他「克盡職守,調度有方」!
李旭在旁邊看得暗自納罕,他知道如果換了自己在張須陀的位置上,即便不與裴太守翻臉,至少也要當眾抱怨一番。可張須陀、秦叔寶二人彷彿都忘記了血戰時的危險,臉上的笑容一個比一個燦爛。即便是心氣十分高傲的羅士信和獨孤林,也微笑著舉盞相陪,根本沒把白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看來郡縣上的事情也和朝廷中一樣,背後充滿了玄機!」李旭望著頻頻舉盞的夥伴,心中偷偷地想。突然他覺得眼前有靈光一閃,自己彷彿抓住了什麼。就像行走在迷霧中的人突然看見了陽光,心中刹那間充滿了喜悅。仔細去想,卻什麼也沒抓住。但再看裴操之臉上的笑容時,卻覺得老傢伙沒自己想像中那麼迂腐,好像對方那些無心之失都是可以原諒的,雖然他差一點就把大夥送入死地。
正胡思亂想著,裴操之又舉起酒盞,把目光轉向了他這邊。「老夫聞聽朝廷派一員虎將前來協助剿匪,正準備派人去迎接。沒想到第一次與李將軍見面,卻是在凱旋途中。將軍為我齊郡流了血,老夫以此盞薄酒敬將軍,以表我齊郡百姓謝意!」
「不敢,不敢。末將只是克盡職守而已,願與老太守同飲!」旭子趕緊站起來,非常客氣地回答。不知不覺間,在官場上學到的套話和虛禮被他熟練地應用出來,應對得從容穩妥,落落大方。
「羅督尉和獨孤督尉今天血戰退敵,老夫不才,願以此盞為二位賀功!」敬完了李旭,裴操之又親自把盞敬羅士信、賀獨孤林,兩個職位低於李旭的副督尉也連忙站起來舉盞,口裡說著謙虛之言,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諸位今天都為保護自己的家鄉流血,家鄉父老,對諸位的恩情永不會忘!」裴操之再度舉盞,朝著郡兵中的眾校尉、旅率們說道。「請滿飲之盞,來日奮力殺賊,保衛家鄉!」
「願與老大人共飲!」眾校尉、旅率們亦舉盞相應,一時間,屋子內杯來盞去,氣氛甚為融洽。
「這次我軍血戰退敵,俘虜了五千六百多名賊寇。其中兩千多名灰衫軍,末將準備將其放掉,以離間兩支流寇之心。」待裴老太守敬完了一圈酒,張須陀回敬了他一杯,然後笑著說道。
「張將軍想做什麼,儘管放手去做。朝廷那邊如何應對,自有老夫來安排!」裴操之心情大好,笑呵呵地與張須陀對飲了一盞,滿口答應。
「剩下的那三千多人,咱們還按照老方式處理?」張須陀放下酒盞,笑問。
「當然按老方式了,他們四處搶掠,難道還能饒了不成!老方式,將軍儘管去做!」裴操之大笑,再度舉杯。從臉上笑容來看,彷彿剛剛完成了一筆大買賣。
「諸位大人運籌帷幄,使得我等糧草無缺,這保境安民之功,諸位大人理當居首。」待太守和郡丞兩位飲完了,秦叔寶上前,代表郡兵回敬了齊郡眾文官、屬吏。
「豈敢,豈敢,我等皆盡職責所在,不敢貪弟兄們血戰之功!」金、戶、兵、法、士諸曹主簿趕緊站起身,笑著與秦叔寶共飲。大隋朝素重軍功,隋唐從當今聖上開始,有軍功者升官已經不像原來一樣快。但身為文職,不費一刀一槍分了許多功勞在手,還是令文官們非常開心。
「流寇皆屬狼性,傷之不死,必然會回來報復。此番我等只使其遭受小創,未傷其筋骨。據我將推測,半月之內,其必然捲土重來!」待大夥都飲完了,秦叔寶又捧了一盞酒,笑著解釋。
「諸位將軍儘管殺賊,除惡務盡。至於輜重補給」戶曹主簿望了一眼裴操之,得到對方暗示後,非常大氣地回應,「我等盡力挪一挪,肯定給將軍們湊出夠兩萬人吃一個月的口糧來,騾馬、牲畜的飼料也決不虧欠。」
「如此,叔寶代表弟兄們多謝諸位大人仗義!」秦叔寶老練地敲磚釘角,然後舉盞,一飲而盡。
「願在城門處看到將士們再度凱旋!」大小文官、屬吏亦乾杯,臉上的表情醺醺然,說不出地愜意。
「如果我當初……」看著秦叔寶、張須陀二人領著麾下將士熟練地與眾文官周旋,李旭的雙眼越來越明亮。當初自己在護糧軍的日子過得很舒坦,那是因為自己職位低,與別人沒衝突。另外,經驗老到的劉弘基把所有雜事替自己攬了過去。在雄武營,這些官場上的文章都是宇文士及來做,雖然平素軍務上宇文家的三公子從不插手,但此人對雄武營的發展功不可沒。
旭子終於明白自己剛才突然領悟到了什麼。自己先前所遭受的種種挫折和磨難,未必全是由於命運的捉弄。有些事情,分明是自己做得不夠圓熟所至。就像眼前,如果張須陀將軍揪住對方的把柄不放,也許他可以暫時讓裴操之低頭。但出了一口惡氣後,郡兵們的處境必然越來越艱難。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也許並不僅僅能用是非對錯來衡量。有時候明智地後退半步,給彼此之間留些餘地,包容一些錯誤,反而可以使雙方今後都會努力做得更好。
在官場中,個別時候,有原則的退讓,不代表著屈服,而是另一種前進方式。而一味的僵硬,往往會把本來不算糟糕的事態弄得更糟。
旭子發現自己來對了地方,他舉起酒盞,笑著走向裴操之老大人。剛裹好的傷口有些隱隱作痛,但痛過後,人會變得更清醒,更成熟。
【摘文3】
齊郡並不是什麼特別富庶之地,但近兩年,因為有張須陀和齊郡子弟兵的存在,這裡反而成了一片難得的樂土。自從王薄舉義後,河南諸郡就「熱鬧」了起來。北海郡盤踞著郭方預;東平郡的巨野澤是個強盜窩;濟北郡除了治所外,其他各縣都有被賊兵攻破的紀錄。眼下,就連聖人教化了千年的魯郡都是遍地烽煙,其他地方更是匪患成災,哀鴻遍野。只有齊郡,在混亂的局勢中間保持著最後一片寧靜。幾年來,王薄、石秪闍、郝孝德,加上這次的郭方預、裴長才、石子河,先後十幾個大當家垂涎齊郡的富庶,卻無一人不鎩羽而歸。
齊郡人知道冷暖,因此他們以最高的禮節歡迎自己的英雄。在太守裴操之的帶領下,父老仕紳列隊迎出五里。得勝鼓敲得震天,踏歌之聲動地,在一片快樂海洋當中,抬出整罈子整罈子的美酒,金燦燦淌著蜜汁的烤豬,還有女人們熱辣辣毫不避諱的目光,男人們欽佩中略帶羨慕的笑臉。
大夥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裡,這裡是大夥的家,大周也好,大隋也罷,改朝換代,那是長安和洛陽之間的事情,距離齊郡太遠。老百姓眼中的英雄,不是傳說中有從龍之功的勳臣、名將,而是眼前這些凱旋歸來的壯士。正是這些憨厚得不能再憨厚,一錘子下去砸不出個屁的家鄉子弟保護了他們僅有的一點財產。也正是這些笑起來露出滿口白牙,走到人群中立刻被淹沒的家鄉子弟,用生命和熱血捍衛了他們最後一絲做人的尊嚴。
在震天的鼓聲中,老太守裴操之第一個舉起酒盞,雙手捧過頭頂,敬到張須陀馬前。「張郡丞領我齊郡壯士,急行百里,勇搗虎穴。大破巨賊,威振東夏。此酒,乃齊郡父老為郡丞所賀,願不嫌其薄,勉而飲之!」
「願郡丞不嫌其薄,勉而飲之!」二十幾名身穿綢緞長袍的白鬚老漢齊聲說道,顫抖著雙手舉起酒盞,一直捧過了頭頂。太守身後,赤裸著上身的齊魯壯漢們用力敲響牛皮大鼓,隆隆的鼓聲響徹雲霄。接過酒盞,張須陀在數萬敵軍面前都沒變過顏色的臉慢慢地紅了,策馬尾隨其後的旭子看見老將軍的手也在微微的顫抖。老將軍想說幾句客套話,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出來,舉起酒盞,回過頭,先向背後的弟兄們示以敬意,然後一飲而盡。
「如無郡丞,我輩性命不保。如無郡丞,朝廷尊嚴掃地,此酒,乃為齊郡百官之心意,願郡丞不嫌其淡,再飲之!」裴操之又端起一碗酒,雙手高舉過頭頂。雖然身為一郡之守的他個人鋒頭每每被張須陀所掩蓋,使得他私下裡經常嫉妒得兩眼通紅。但這回敵軍突然來襲,如不是張須陀等人捨命前去阻擋,他這個郡守連性命都保不住,更談不上什麼鋒頭與官聲了。所以,老大人這碗酒敬得實實在在,不夾雜著半點異味。
「若無郡守大力支持,若無眾同僚齊心配合,若無父老鄉親鼎立相助。張某再勇,弟兄們再拚命,也無今天犁庭掃穴之全功。此酒,張某不敢獨飲,願與太守大人、郡縣同僚和家鄉父老共飲之!」張須陀接過酒,馬上躬身,將酒盞舉過眉心。
赤裸著上身的壯漢們再次擂鼓,隆隆的鼓聲敲得人心神激盪。鼓聲裡,張須陀、裴操之,齊郡眾文職官吏,父老仕紳,同時舉起酒碗,一飲而盡。然後將碗口倒過來,讓殘留的酒液在陽光下拖著尾跡一滴落入泥土。
眾人彼此相望,哈哈大笑。這的確是一場振奮人心的大勝。裴長才的白帶軍一年來作惡多端,只要一出巨野澤,肯定造成無數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悲劇。這頭野獸糟蹋過東平,糟蹋過濟北,唯獨在踏入齊郡後,全軍覆沒。雖然裴長才一個人逃進了深山,但他的三個兒子和起家的那些嫡系盡數被誅。在講究弱肉強食的綠林隊伍中,沒有嫡系家底,此賊等於永遠被抹去了名號。
「如無郡丞,齊郡城郭不保。如無郡丞,家園化為焦土。此酒,乃齊郡黎庶所敬,願郡丞不嫌其寡,再飲之!」鼓聲中,裴操之將第三盞酒舉過了頭頂。
張須陀飛身跳下馬,一步踏到裴操之對面。雙手接過酒盞,大聲回答道:「保我家園不被賊人劫掠者,非張某一人,乃齊郡上下共為之。這第三盞酒,張某願借大人之手,敬所有在歷次戰鬥中付出性命的齊魯男兒!」
他說得言辭懇切,到最後聲音已經顫抖。場上的鼓聲猛然一滯,無數人將欽佩崇敬的目光投過來。裴操之楞了楞,很快明白了張須陀的意圖。老太守將手中酒盞捧給張須陀,轉身又自隨從手裡接過一碗酒。一文一武並肩而立,先舉頭過頂,向天,敬那些已經遠走的英魂。再躬身過膝,向地,敬那些剛剛長眠的壯士,然後四下拜敬一圈,再度躬身,將金黃色的瓊漿灑入腳下的大地。
沒有鼓聲,也沒有歌,所有人閉上嘴巴,靜靜地用目光看著張須陀做完每一個動作。有人想起了戰死的袍澤,熱淚盈眶,更多的人則被濃烈的酒香燒得心潮澎湃。郡兵們不屬於朝廷正規編制、薪餉微薄、裝備低劣。他們很難得到朝廷賞賜,很多人一輩子都得不到升遷。但是能有今天這一刻,足以令很多人心滿意足。大夥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而戰,百死,亦無須旋踵。
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李旭在沉醉中默默地想。濃烈的酒香、熱情的百姓,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草原上發生的事。同樣是為了保護家園而戰,同樣是歡迎自家的勇士凱旋。塞外和中原兩個地域,白霫和華夏兩個民族,風俗習慣竟然如此地相似,連慶功方式幾乎別無二致。
第二輪酒敬給了果斷衝入流寇營地的秦叔寶。這位臉色微黃,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將軍在父老鄉親們面前,表現得居然如小孩子般靦腆。他以最快速度跳下馬,雙手接過裴操之敬來的酒。然後以最快速度喝乾碗裡的酒液瓊漿,捧起另一碗酒回敬太守裴操之和齊郡官吏。然後他又和捧著酒盞上前的家鄉父老們共飲了一杯,緊接著他就拉起戰馬,快速走向了官道兩邊的歡迎人群。
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通道,父老鄉親們善意地笑鬧著,目送秦叔寶走向徘徊在人群之外的一位女子。那女子頭上帶著斗笠,以薄紗飾沿遮住面孔,一手拉著十歲左右的少年,另一手拉著七歲左右的小女孩,在眾人羨慕的注視下,迎到了秦叔寶身畔。
「二嫂,今天加幾個菜啊?」郡兵隊伍中,有人用手攏住嘴巴,高聲大喊。
秦叔寶和妻子聽到喊聲,同時回頭,向眾人輕輕俯了俯首,然後相跟著遠去。
無數人羨慕得眼珠子幾乎都落到了地上,其中包括一個李旭。他忽然發現自己非常喜歡眼前的氛圍,與府兵中的日子比起來,齊郡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那麼多謹小慎微,卻多了幾分溫馨,幾分安寧。
「李郎將初來我郡,未入城門先立奇功。此酒,乃我齊郡父老之謝意,請將軍切勿推辭!」目送秦叔寶走遠,老太守裴操之端著酒碗走向李旭。初來乍到,旭子不敢托大,立刻滾鞍下馬,以雙手相接。
「既然來此,自當與諸位大人戮力同心。小子不敢居功,願與諸位同僚共飲!」李旭捧起酒,以十二分誠意回敬。
他這一番得體的應對立刻博取了很多人的好感。齊魯人性子直爽,素來敬慕英雄。前幾天旭子與張須陀並肩抗敵的行為已經為自己贏得了大夥的敬意。如今凱旋歸來,卻不居功自傲,謙虛的舉止更贏得了大夥的讚賞。
「看來傳言也不一定對!」張須陀輕捋鬍鬚,笑看李旭與齊郡諸位同僚舉杯豪飲。
「李小哥好酒量!」三碗烈酒飲過,勇敢、謙虛、舉止得當的旭子已經初步被齊郡人接納。看著他年輕的臉龐,父老們用自己習慣的稱謂讚嘆。
「能為齊郡鄉親盡力,能和齊魯男人並肩抗敵,是李某之福!」李旭微笑著,回答。踏著鼓聲的節奏,拉馬走入歡迎的人群。醺醺然,腳步虛浮。
人群中,他看到一張張似曾相識的笑臉,熱情,誠摯。
【摘文4】
週邊郡縣四處烽煙,很多家道本來殷實的人也不得不外出逃難。作為附近唯一的世外桃源,歷城的街市上自然透著一種病態的繁榮。旭子清楚地看見一家米店前的白板上,用炭塊寫著二十五文一斗的天價,而買米的人絡繹不絕。(注5)
想想自己出塞之前,米價分明是六文一斗的價格。旭子不僅暗自咋舌。再細細看去,柴米油鹽,鍋碗瓢盆,只要與生活有關的,價格皆是自己記憶中的四倍不止。
整個市面上唯獨便宜的是人,秦叔寶找了間相熟的牙行,剛剛說出要雇傭一個管家,四下裡已經有無數雙眼睛望了過來。
秦家、羅家雖然算不上是什麼世家勳貴,在當地也是遠近數得上來的大戶。牙行掌櫃不敢怠慢,先請幾位軍爺進內堂落座,請小廝捧來茶水,然後才弓著身子相詢:「秦爺尋管家,怎麼不找家養的提點,反而到外邊來雇生面孔?」
管家是主人的心腹,尋常人家很少雇傭這個層次的僕役。即便是官員異地上任,也是從老家帶了去,或找朋友推薦,輕易不請生面孔。如果不是李旭身分特殊,秦叔寶也可以給他介紹一個知根知柢的當地人。但連太守大人都避嫌了,老成世故的秦叔寶當然不敢越俎代庖。
道理是這個道理,話卻要說得圓轉,秦叔寶笑了笑,低聲回答:「我這位朋友,朝廷裡有名的李郎將來歷城公幹,暫時需要一個老成持重的幫忙。尋常人家的粗痞,怎能送到他面前現眼!」
「原來是那天單騎闖透敵軍大陣的李爺,小老兒眼拙,眼拙。能給忠勇伯府當管家,走在人前胸脯都能抬高三分。小老兒要不是不中用,都得把這坑人的店鋪關了,自己把自己送上門去!」牙行掌櫃的是個人精,得知今天主顧是李旭,阿諛之詞滾滾而出。
「你先別賣嘴,趕快去找人。要識文斷字,能寫會算,有中人擔保,模樣還要整齊,別拿歪瓜劣棗來湊數。如果你家李爺用著不順手,休怪羅爺我過來拆了你的鋪子!」羅士信嫌他饒舌,用手指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喝令。
「小老兒知道,小老兒知道!」掌櫃的連聲答應著,跑到外廳,在一群找事情做的人裡邊尋覓條件合格者。
附近各州縣盜匪橫行,導致很多本來家道殷實的人背井離鄉到歷城躲避兵火。城內物價高昂,這些人花光了積蓄,只好放下身段,想盡一切辦法賺取餬口之資。管家的地位雖然已經等同於奴僕,但畢竟比尋常奴才身分還高一些,所以只花了小半盞茶時間,掌櫃的已經帶著四個三十歲上下,身穿長衫,模樣端正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
「這幾個,都是咱臨近的魯郡人,都讀過書,能算帳。城裡也有親戚能證明他們家世清白,手腳乾淨!」牙行掌櫃將四個人一溜排開,向李旭逐一介紹。
四人來自孔子故鄉,雖然落魄了,舉止中猶自帶著一股書卷味道。其中左首一人姓趙,原來是博城一家珠寶首飾店的帳房先生。今年春天流寇入城,主人家的貨被賊捲乾淨了,全家跳河自盡。他跟著失去了飯碗,不得不來歷城投靠親友。
左首起第二人姓張,是個行腳商,行至半路貨被盜匪所劫,因此也不得不流落他鄉。
左首起三個人姓周,是個耕讀傳家的老實人,家裡原有些田宅,可惜田宅距離匪窩太近了,每年打下的糧食不夠給土匪交「買平安錢」,所以也只好外出逃難。
最後一人姓孔,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聖人後裔。看年齡只有二十七八歲,大約是覺得賣身為奴愧對祖先吧,入了門後頭一直低著,眼睛根本不敢與人對視。
如何挑人,李旭根本不在行。聽掌櫃的把四個應募者的背景介紹完之後,反覆考慮了小半天,然後硬著頭皮走到姓孔的書生面前問道:「這位兄台年齡不到三十吧?家中還有什麼人沒有?」
「不,不敢。小人,小人今年二十七,七了!家人,都,都死了?有個遠方表舅,在,在歷城給人幫忙賣靴子。」孔姓子弟結結巴巴地回答。
「這個人不能用!」沒等李旭做出決定,羅士信已經站了起來,大聲建議。
聞此言,眾人皆吃了一驚。那姓孔的子弟則惱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來鑽進去。不待眾人詢問原因,羅士信上前幾步,指著姓孔的子弟鼻子罵道:「奶奶的,才二十七歲,有手有腳的,又沒有家人需要養,何不去軍中博取功名?屈身給人做管家,不枉了這個姓氏嗎?」
「不,不會武?力氣,力氣也小!」孔姓子弟臉紅得幾乎滴出血來,嘟嘟囔囔地替自己辯解。
「不會武,不會學嗎?沒力氣,吃飽了飯,每天扛著沙包跑上三個月,肯定就有力氣了。這種人自己沒骨氣,做什麼事情都能找到一個好藉口。看上去唯唯諾諾的,心腸壞起來卻比誰都狠!找他做管家,不知道哪天就被賣了去。」羅士信指著孔姓子弟,大聲數落。
對方為人其實未必如他所言那樣不堪,但在羅士信這個十四歲時就投軍殺賊的少年英豪眼裡,當然看對方全身上下任何一處都不對勁。秦叔寶見那孔姓子弟被數落得已經快哭出聲音來了,於心不忍,趕緊上前推開羅士信,低聲數落:「你還指望人人都像你,生來就是膽大包天的!」抬手拍拍年輕書生的肩膀,他又補充了一句:「羅督尉說的話雖然糙,但也是個道理。你如果豁得出去,我軍中正好缺個替弟兄們記錄戰功的。沒薪俸,但至少不會餓死!」
「謝,謝過秦爺。但家中祖訓,不得,不得與」讀書人向後退了半步,憋了好半天,才用極其小的聲音將後半句憋了出來:「不得,不得與武人,武人為伍!」
這半句話他說得極其彆扭,即便是羅士信這種沒什麼心機的,也知道原意應是「不得與兵痞為伍」之類的骯髒話。氣得破口大駡,上前便欲報以老拳。秦叔寶手疾眼快,趕緊攔腰將其摟住,低聲勸道:「我等馬上自取功名,榮耀鄉里,何必與這沒見識的枉人計較!」
大隋朝素重戰功,武者地位向來不比文人差。雖然朝廷近年來有許多抑武興文的動作,但「馬上謀取功名」依然是很多年輕人的夢想。仔細算來,秦叔寶、羅士信、李旭都屬於此列,即便是獨孤林,雖然他身為世家子弟,也算將門後代,武夫一員。那姓孔的讀書人不知道是讀書讀得傻了,還是成心討打,先前還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此刻聽羅士信罵不絕口,居然縮了縮脖子,非常不屑地嘀咕道:「君子動口不動手麼,我讀了這麼多年書,當然不能屈身再去提刀!」
「沒我們這些提刀的,你早給土匪搶去做了兔子!」羅士信氣得兩眼冒火,恨不能從腰間拔出刀來,一刀將眼前的窩囊廢劈做兩半。
「幾位爺,小老兒走眼。領了個瘋子進來,您大人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別跟他一般見識!」掌櫃的見此,知道自己今天看走眼。一邊上前賠禮道歉,一邊卡著姓孔的脖子,將他趕出了門外。
「瘋子,誰是瘋子?你才瘋子!」讀書人猶自不甘,嘟嘟囔囔地在外廳嘀咕。
「聖人六藝,到這人手裡只剩下了書,並且還都讀進了腸子裡!」獨孤林氣得連連搖頭,抱怨。
「這種人,天生賤骨頭。您老別搭理他!」掌櫃的進門,一邊作揖,一邊告饒。「秦督尉、羅督尉、李將軍、獨孤督尉,你們別往心裡去。今天的中人費用,小老兒不敢要了。今後李將軍還有什麼人要雇,來找小老兒,中人費用一概半價!」
「不必了,又不是你的錯。他讀書讀傻了罷!」李旭大度擺擺手,安慰。經姓孔的這麼一攪和,他也覺得心裡發堵。因此隨便指了指姓周的農戶,就準備錄用此人。誰料那姓周的農戶卻不再想給人當管家,向著眾人拱了拱手,問道:「幾位軍爺剛才說需要個郡兵中記帳的,不知道小人這副身子骨可否堪用。我現在也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如果軍爺肯收留,我願意侍奉鞍前馬後!」
「你這漢子,說好了做管家,又怎麼投了軍?」牙行掌櫃暗恨自己上個月趙公元帥面前短了香火,衝上前,大聲質問。
「軍爺不是說了,功名但在馬上取嗎?」周姓農戶回答得理直氣壯。
李旭現在正缺親兵,見此人舉止乾脆俐落,心中也有了招攬之意思。看了看秦叔寶,低聲問道:「叔寶兄,我是否可收此人作個親兵?」
「仲堅看上他,是他的造化,又有什麼不可以的!」秦叔寶笑著回了一句。
那周姓漢子甚為機靈,聽秦、李兩位軍爺如此說話,立刻上前躬身施禮,「小人周醒,參見李將軍、秦督尉!」
「罷了,你先去安置一下,明日一早到軍營報到就是!」秦叔寶擺擺手,命令。
本來是雇管家,誰料管家沒見,親兵倒先招了一個。四人都覺得此事有趣,笑著說了幾句閒話,重新檢視剩下的兩個應募者。那個姓張的行商資歷比較合適,但李旭看到對方模樣,就想起了表兄張秀。所以賞了對方幾個銅錢,打發走了
如此一來,姓趙的前帳房先生就成了唯一人選。李旭重新打量了對方一次,客氣地詢問: 「你做管家,每月要多少工錢?」
「兵荒馬亂的,哪還敢要工錢啊。能管飽飯,每月再給兩斗米養家,就感激不盡了。」趙姓中年人見自己有了被雇傭希望,迫不及待地回答。
「家中還有人嗎?」秦叔寶聽對方提及家人,追問。
「還有一個婆娘,一個閨女。本來有個小子,逃難時跑丟了,眼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趙姓中年人揉了把眼睛,低聲回答。大概是覺得心裡苦,背不知不覺中地彎了下去,駝得就像棵沒有果子的老樹。
旭子猛然想起自己沒從軍之前父親的模樣,不覺動了惻隱之心,嘆了口氣,說道:「一併接到我府中吧。我給你每月開一百文錢,三人都管吃住!」
「中,中,謝謝老爺了。小的那婆娘是個手腳靈巧的,會做飯,也能做些洗洗刷刷的活。」趙姓中年人一聽李旭的話,趕緊跪倒,給新主人磕頭。旭子不敢受他的禮,側身避開,長揖讓相還。這種尊卑不分的舉動立刻把趙姓中年人嚇得一哆嗦,趴在地上連連磕頭,「折殺我了,折殺我了。老爺,你可不能這樣,姓趙的,不,小人擔當不起!」
他這一主一僕舉止古怪,惹得眾人哈哈大笑。隨即掌櫃的取了筆來,讓管家把契約簽了。然後,把保人的名字也工工整整地寫在了契約一角。李旭把契約收好,然後取了錢,酬謝牙房掌櫃。掌櫃的卻自認為辦事不利,說什麼也不肯收。
旭子見牙房掌櫃老實,索性把雇傭廚子,花匠的事情也交給了他。掌櫃的喜出望外,連聲道著謝跑了出去。
李(趙)無咎立刻上任,跟著李旭這個新主人忙前忙後。他做過珠寶店的帳房,閱人的眼力自然非同一般。片刻之後,已經替李旭把人選好,領上前,等待家主最後定奪。李旭為人素來隨意,見管家堪用,微笑著接受了他的建議。
管家、廚子和花匠都不算完全的奴僕,所以要通過牙行來介紹。剩下小廝、雜役則是完全賣身給李家的,不屬於牙行經營範圍,要到城外棚戶區挑選。李旭令管家、廚子和花匠各自回家收拾,第二天下午來李府報到。然後牽了馬,準備出城去購買小廝。
「讓小人跟著您去吧,小人家沒什麼需要安排的。老爺對小人恩重如山,小人不敢偷懶。」管家一邊替李旭拉韁繩,一邊請求。
「也好,你跟在馬後慢慢走!」李旭正愁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點頭答應。
出了東門不遠,便是歷城的窩棚區。比起旭子沿途見過的窩棚區,此地的窩棚區更大,裡邊的「人市」也更熱鬧。很多人都是逃難過來的,租不起城裡的客棧,只好於城外湊和著搭窩鋪居住。待他們花光了積蓄後,又找不到合適營生可做,下一步只好插草自賣,給本地富戶為奴為婢。
秦、羅、獨孤三位都是大戶人家子弟,對眼前景象沒什麼看不習慣的。管家如果兩個月之內找不到雇主,少不得也淪落到這裡,所以更沒什麼同情心。只有旭子,看著眼前這人世間的悲哀,想想南來時一路上所見,心神不覺有些恍惚。
「陛下算個明君嗎?」李旭一邊走,一邊在心裡追問自己。這個問題他不敢深究,但每次看到週圍衣衫襤褸的人群,心裡就會湧起莫名的難過。那些人,十個中有八個與他的出身相似,是因為朝廷不懂得體恤,才導致他們失去家,失去了做人的尊嚴。如果當初不出塞,沒有劉弘基的引薦和李淵的提攜,旭子知道自己和自己的父親、舅舅,難免會成為城外其中一員。和「人市」上的貨物一樣,頭插草標,滿臉菜色。
「可陛下待我不薄,朝廷待我也不薄!」同樣的答案再一次出現在他心裡。馬上取功名,是他年少時的心願。如今,這個心願已經基本上達到。是大隋,是陛下東征高麗的舉動給了他這個機會。喝著井水的他,實在無法扭過頭罵那個下令挖井的人。哪怕井口不遠處,就堆滿了掘井者的屍骨。
【摘文5】
郡兵追在流寇身後死死不放。從臨眗一直到逢山,從逢山一直到贏縣。一個月來,他們在秦叔寶的指揮下打了至少二十場仗。每一場都是完勝。敵軍越戰越弱,到最後根本不敢回頭,只是拚命地逃,逃,逃。逃出北海郡,逃過齊、魯、北海三郡交界的曠野,逃過魯郡的贏縣,一直鑽入岱山腳下的密林。
不打仗的時候,岱山看上去很壯麗。雖然它的實際高度未必有李旭出塞時看到的山峰高,但由於附近都是平原,所以看上去有一種俯覽天下的感覺。從山腳到主峰,大大小小十幾個山頭都被不同顏色的樹林所覆蓋。從下向上看,整座山的顏色非常有層次感。最靠近山頂的地方依稀還有去年冬天留下的殘雪。大部分時間被雲霧遮蓋,偶爾雲開霧散,則在反射出萬道金光。
據說這座山的主峰很難爬,只有孔夫子、秦始皇和漢武帝三個人曾經到達過其最高處。史書上沒記載孔夫子如何成功登頂的故事,秦皇和漢武都是動用了數萬人才到達到目標。到底雲端之上有什麼風景,旭子也想去看看。不過這話他不能公開說,幾年來的教訓讓他多少學會了循規蹈矩。
所以,他在內心深處迫切地希望早日將這場戰鬥結束。如果戰鬥結束,他就可以找個理由一個人偷偷離隊。自願趕來領路的山民曾經告訴他,群山深處會有更綺麗的風景。從天而落的瀑布,拔地而起的斷崖。還有鷹,兩翼張開和戰馬的身體一樣長。旭子不認為嚮導是在吹牛,因為每天在領軍巡視時,他都能親眼看到幾隻天之驕子在頭上盤旋,對於入侵了其領地的人類,無論流寇還是官軍,牠都不友善,總是用高亢的叫聲來表達自己的抗議。
「今天鷹的叫聲很古怪!」獨孤林用槊柄敲了敲馬鐙,低聲說道。
「鳥飛得也足夠慌張!」羅士信大聲補充了一句。緊跟著,所有騎兵都拔出了武器,有大隊人馬準備進山,秦叔寶沒有邀請魯郡的郡兵前來助戰,來者肯定是敵非友。
「那邊有塊緩坡,更適合咱們出擊!」秦叔寶用手中長槊向斜前方點了點。眾將士一同加速,豹子一般湧向遠處的山坡。那片平緩的山坡上樹木稀少,位置正卡住入山的大路。
「來的又是一群亡命徒!」旭子一邊帶隊前行,一邊從鞍後抽出黑刀。在戰場之上,他不敢對流寇有任何同情。事實上,在看到流寇們在北海境內的所作所為後,他對流寇的同情心也越來越淡。
他們本來都是些受盡欺凌的弱者。但他們提起刀後,卻去迫害比自己更軟弱的人。對於人性的這種轉變,旭子很不理解。在他的心目中,經歷過苦難的人應該更富有同情心才對。而他看到的大多數情況恰恰與主觀臆測相反。很多經歷了苦難的人非但沒有同情心,反而有一種看到別人遭遇更慘才能得到發洩的心態。
「流寇們不懂如何練兵,當然希望麾下人越多越好。為了養更多的兵,他們只好去搶。被搶的人沒了吃食,也只好去當流寇!」閒聊時,獨孤林曾這樣解釋為什麼流寇都如此熱中於糟蹋百姓。但旭子不認同這種說法,他總覺得發生在齊郡和北海的悲劇還存在著不同的解釋。但具體答案是什麼,他說不清楚。
騎兵們在秦叔寶的指揮下,很快佔據了有利地形。出乎眾人預料的是,發覺自己受到威脅的流寇沒有像郭方預、齊國遠麾下的嘍囉們那樣亂成一團,相反,他們迅速組成一個方陣,騎兵和步兵互相掩護著,退向了道路另一側的山坡。衝在前方的郡兵迫不及待地射出了羽箭,一個月來他們採用這種騎兵漫射戰術,不知道擊跨了多少股流寇隊伍。而今天,第一波羽箭射入敵陣後,對方陣形只是顫了顫,然後立刻有漫天的羽箭射了回來。
流寇佔據了人數優勢,手中步弓的射程亦比騎弓略遠。衝上前騷擾敵軍的騎手們快速後撤,有人在後撤的過程中受傷落馬,血順著山坡染紅翠綠的草叢。有人大聲叫喊著請求同伴支援,但沒等主陣做出任何反應,他和坐騎身上已經插滿了羽箭。
戰鬥幾乎在敵我雙方都來不及做任何準備的情況下開始,一接觸,一個多月來所向披靡的郡兵們就吃了個小虧。流寇頭目的應變速度極其快,麾下流寇也堪稱精銳。這是將士們從來沒遇到過的情況,一時間,他們簡直無法適應戰場上的變化。
「士信,仲堅,咱們還是先羽箭騷擾,馬速能加多快就多快!點子有些扎手,破綻不多!」秦叔寶指了指敵軍左翼,低聲命令。
敵軍排的是個中規中矩的方陣,步兵在中央,還有兩百多騎兵分散在步兵兩翼。這種陣形破綻不多,但未必能承受得住齊郡精兵最拿手的輕重騎兵混和攻擊。只要李旭和羅士信二人能讓中央的步兵發生混亂,秦叔寶麾下的兩百具裝甲騎就可以從正面踏過去。狹路相逢勇者勝,無論勇氣和戰鬥力,齊郡精銳都絕對不可能輸給一夥遠道而來的山賊。
六百名輕騎兵風一樣捲下山坡,這個戰術他們練習了無數次,又在敵軍身上實踐了無數次。雖然這點人馬放在空曠的坡地上就像一縷青煙,但青煙之中所蘊涵的殺氣卻令天上的陽光都變得寒冷。沒有人呐喊,也沒有角鼓聲助威,瑟瑟馬蹄聲是風中的唯一旋律。馬蹄帶起的煙塵翻捲,越來越快,越來越濃,猛然間,煙塵的軌跡折轉,無數支利箭升入半空。
不止是郡兵們射出的利箭,敵軍在同時也射出了漫天白羽。死亡的風聲在戰馬前後呼嘯,有人在奔馳中落地,有無主的戰馬悲嘶著逃向戰場之外。大部分郡兵卻依舊在疾馳,邊疾馳邊彎弓搭箭。
流寇射來的羽箭大部分都失去了目標,命中快速移動的戰馬需要非常好的射藝,嘍囉們的訓練程度達不到,只好漫無目的地亂射。疾馳中,李旭射出了三箭,每一箭都帶走了一條生命。他身後的騎兵們也與主將保持了同樣的射擊節奏,大部分羽箭射偏,但由於流寇隊形過密,依然有近百支羽箭射中了目標。
敵陣晃了晃,但是沒有亂。騎在戰馬上的敵軍主將揮動令旗,在方陣深處有人舉盾而出,護住前排的長矛兵。後排的有更多的士兵舉起弓箭,射向高速移動中的騎兵頭頂。
「脫離,迅速脫離!」李旭大叫,整個心臟瞬間跳到了嗓子眼。對方的舉措太令人吃驚了,他曾經和張須陀等人探討過以步卒對於突厥人的狼騎戰術,大面積覆蓋式射擊是最恰當的選擇之一。
騎兵們快速調整方向,斜著衝出羽箭覆蓋範圍。流寇陣形居然沒垮,他們還是流寇嗎?有人不甘心,邊策馬逃命,邊引弓回射。這是經李旭指導過的殺招,可是今天此殺招完全失靈。零星而去的羽箭打在盾牆上面,如露水撞到了岩石,毫無收穫。
李旭在一百步外再次引弓,這是流寇們意想不到的距離。自從藝成之後,這個距離上他很少失手。一箭取敵主將,足以徹底混亂流寇軍心。
長箭如流星,直撲站在第一排的敵軍將領。在羽箭即將到達敵將面前的瞬間,他忽然覺得馬背上的那個人影很熟悉。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旭子驚叫出聲。恨不得插翅飛過去,將羽箭一折兩斷。就在這電光石火間,遠處的敵將舉起了騎盾,「叮!」的一聲從旭子心中響起,羽箭被擋住了,他繃緊的心也猛然鬆開,汗水自額頭淋漓而下。
沒等旭子考慮是否發動第二輪騎射攻擊,敵將就做出了反應。他先向疾馳而回的騎兵們看了看,動作十分緩慢,彷彿在尋找著什麼。然後,他將手中令旗急速揮舞了數下,方陣兩個側翼的騎兵立刻衝了下來,迎住李旭和羅士信馬頭。
「彎弓,疊射!」李旭的命令被傳令兵轉化為號角聲傳遍整個戰場。以騎制騎,這是破解騎射戰術的第二種恰當方法。李旭和張須陀、秦叔寶等人探討過類似戰術。當時,大夥認為如果想達到預期目標,雙方人數應該大體相等。可是流寇只有兩百多名騎兵,卻毫不猶豫地和官軍展開了對攻。
羽箭撕破空氣的聲音淒厲刺耳,但效果不明顯,射移動中的目標,郡兵和流寇一樣沒太多準頭。衝過來的敵騎在兩射之間落馬三十餘人,其餘的人以頭緊貼馬頸,手中兵器穩穩地指向了正前方。
「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又在戰場上響起,敵軍變陣。整個步兵方陣在向前推進中變成了三角形,如一把長了牙齒的尖刀,緩緩地向郡兵們壓了過來。
軍陣正中是一名年輕的武將,銀甲白袍,槊鋒如霜。
旭子在策馬狂奔的過程中射出第三箭,收弓,拉下面甲。眼前世界突然變窄,窄到他再也看不見斜前方那個軍陣中的武將的身影。事實上,在一箭落空後,他就盡力命令自己不要向那邊看。「沙場上,即便是親生父子相遇也不能留情!」這句話是宇文士及說的還是劉弘基說的,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此刻自己是官,對方是賊,官兵殺賊天經地義。反之,亦然。
【摘文1】官道左側的樹林中又響起哨子聲,這次是三下,預示打著戰馬主意的流民又多了一波。旭子厭惡地向哨子響起的地方瞪了一眼,然後抖動韁繩,加快兩匹戰馬的速度。他有些後悔自己過於相信以往的經驗,上任前謝絕了同僚們推薦的親兵。如果此時有三、五名親兵在,哪怕他們是抱著各種目的而來,至少可以憑人數將那些大膽的流民唬住,令對方不敢輕易上前挑釁。「吱――吱――吱-!」看到李旭逃走,哨子又響了三聲,這次是兩長一短,好像在傳達著什麼命令。緊接著,前方的官道上彈起一根髒兮兮的繩索,「此山是我開,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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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肱股
第二章 壯士
第三章 爭雄
第四章 故人
第五章 諾言
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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