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白色巨塔裡的女醫師,林育靖以文學之筆、感性之眼細膩觀察、鮮活細繪:凌晨三點睡眼惺忪如何幫病人肛診、醫生與藥商的微妙關係、醫院電梯為何總是難等;描摹SARS期間,醫生必須堅強的心理轉折,同袍為SARS奮戰而犧牲的不捨。
醫生是病人的救命天使,在生命戰場上,總面臨生與死的挑戰,但也最易感受到生命脆弱與無常,即使是一絲微光,也仍然努力奮戰。備受矚目的新銳作家林育靖,在本書中,以纖細易感的心,寫出在白袍底下醫師與常人角色的轉換,更譜寫出醫生與病人間的新倫理。部分篇章列為醫學系討論課程指定閱讀教材。
作者簡介:
林育靖,1976年生。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系、南華大學自然醫學研究所畢業,現為家庭醫學科與安寧緩和醫學專科醫師。散文作品發表於各報刊雜誌,曾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南華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創作補助,入選年度散文選,文章列為醫學系討論課程之指定閱讀教材。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大林慈濟醫院院長簡守信讚譽:「《醫院的電梯總是難等》的題材,看來也許是臨床照顧病人的隨想,讓隨想變成綺想,但是因為那份真實的心,也讓冰冷的醫療有了人的色彩。」
文學評論家、名作家蕭蕭評析:林育靖以「醫者之仁、女性之愛、作家之情,細緻揉合,協同演出,有著小說式的情節波動,又有著詩一般的情意起伏,為身為白袍的散文家樹立優美的範式。」
名人推薦:大林慈濟醫院院長簡守信讚譽:「《醫院的電梯總是難等》的題材,看來也許是臨床照顧病人的隨想,讓隨想變成綺想,但是因為那份真實的心,也讓冰冷的醫療有了人的色彩。」
文學評論家、名作家蕭蕭評析:林育靖以「醫者之仁、女性之愛、作家之情,細緻揉合,協同演出,有著小說式的情節波動,又有著詩一般的情意起伏,為身為白袍的散文家樹立優美的範式。」
章節試閱
白 袍
除非是需要進開刀房更換綠色手術衣的外科系,剛出道的嫩醫生多半乖乖穿著白袍上班。少數資深醫師不穿白袍看診,其中小兒科的充分理由是為了減低孩童的驚恐程度,非兒科系的醫師著便裝是否也為了拉近與病患間的距離,便不得而知,只是這些不穿醫師服的前輩多有一股懾人的威嚴,我連好奇詢問他們的勇氣都沒有。
白袍下的服裝還是原本的性格,襯衫領帶,短裙長靴,或是汗衫球鞋,都有。通常時日一久,白袍也會沾染主人氣味,有些鎮日白亮筆挺,有些終年皺褶髒污。當然這是極端的舉例,並且這些不過是生活習性,無由判定他工作盡心不盡心。依據大數法則,多半的醫生還是處在中間區塊,一般整齊的服飾,一般乾淨的醫師服。
白袍是一套基本的禮貌、信任與保護,隔著白袍,醫生與病人的距離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各醫院的醫師服形式略有出入,V字領夾角或寬或狹,單排或雙排釦,藍線或綠線繡上的姓名;大口袋是基本配備,胸前多半插了筆及探照喉嚨用的小手電筒,兩側口袋則分裝聽診器、藥典、醫師章……。一般而言,住院醫師的短白袍剛蓋過腰際,俐落的服裝方便急救插管等各種肢體伸展活動;擔任主治醫師後,改披近膝的長醫師袍,查房行走時較能營造白衫隨風揚起的帥氣。但也有像我服務的醫院那樣,發給全體醫師一視同仁的長襬白袍,從實習醫師起即僭嘗走路有風的滋味兒,到升任主治那天,外在服飾不變,便少了加冕的虛榮感。
對剛踏進醫院的小醫師來說,醫師服是一件智慧的盔甲,披上之後,即使只是照本宣科傳述典籍記載,或將護士的話重複一遍,都會增添七分力道。我在職場以外結交各行各業朋友,知道我擔任醫職便喜歡問些醫學方面的知識,我以平常語氣嘻嘻哈哈貢獻所學,其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朋友拍拍我肩膀說,啊呀,你講話都不像醫生耶;或是挑挑眉說,真的嗎?後來有位一度喊我「兩光醫生」的朋友坦言,在某次義診活動見到我身著白袍的審慎莊重樣貌後,再聽我談起醫療保健,就變得頭頭是道了。
白袍賦予醫者權力,同時也給了責任義務。泡在充滿病菌的環境裡工作,值班、超時看診、擔負生死存亡的壓力,醫師的身體健康情形更遜於一般民眾。遇上感冒旺季,一日門診與無數株病毒過招,白袍無法籠罩全身,高濃度病毒的飛沫噴在臉上沾在手上,難保不跟著流行也病上一遭,頭昏腦脹、打噴嚏、流鼻水、咳嗽、肌肉痠痛……門診醫令裡「上呼吸道感染」的症狀列表在自己身上沒一樣缺席,然而走進醫院披上白袍,所有的身體不適便被驅趕回五臟六腑內,難受歸難受,卻不能寫上面容。
身為女性醫者,更需要有一身白袍為自己定位,儘管近年來,女醫師的比例增加極快,到醫院接受治療的病人學會用制服而非性別來區分醫護身分,較少發生女醫師急救病人數十分鐘後,家屬在旁跳腳咆哮說醫生跑哪兒去的烏龍,然而在許多老一輩人的固有觀念裡,男醫生女護士的形象還是不易破除。我的工作內容包括跟居家護理師一起到病患家中訪視,有回連續兩週去探視一位得胃癌的伯伯,後來病人的太太打電話給護理師抱怨:出院前說好有醫生會到家裡看他的,怎麼一直都沒出現?
顧守病房的住院醫師最容易弄髒白袍。當病人氧氣濃度不足需執行氣管內插管,技術純熟的醫師順利將空心塑膠管置入呼吸道,冷不防病人一陣咳,痰塊飛沫噴了一身;而倘遇上不易插管的病人,塑膠管甚至可能滑入食道,射出一道胃酸。上腸胃道大量出血的病患,需放置鼻胃管引流,插鼻胃管的過程,病人一邊嘔血,白袍難以倖免。此外,換藥、抽血等工作都有機會讓白袍暈上棕色或紅色的圖騰。接觸病人後需清潔雙手,透明塑膠瓶裡蔓越莓紅的抗菌洗手乳順著虹吸管向上推送到7字型的出口,右手按壓左手盛接,有時洗手乳在出口處結成塊,壓、壓、壓不出來,再用力一按,啪的斜噴到白袍袖管上,開了幾朵粉色小花。
大型醫院多會包辦醫師服的清潔任務,醫生們不需帶回一批批細菌膿血染污自家洗衣機。我任職的院所,地下一樓有專供吊掛醫師服的房間,裡頭有座半人高、由幾槓金屬條圍成的圓柱架,上頭掛了個大布袋,供我們投入換洗的醫師服。洗縫課的人四、五天會來收一次髒的醫師服,同時將前一次取去洗燙過的送回,一件件掛進長型鐵櫃中。鐵櫃配置依姓氏排列,陳林半天下,在入口處獨占地利之便,趙錢孫等等只得好幾家屈就角落共享一櫥空間。
我不曾親眼目睹白袍被消毒洗淨的過程,只會在醫師服髒了時到地下室褪下汙衣投入布袋,然後拎件乾淨的重新上工。所謂髒,可能是血跡,可能是衣領上的汗漬,也可能只是喝咖啡不小心濺到的污點。我們像被寵溺的孩子,老是脫下衣服一扔,伸手就有乾淨的可穿。
醫師服穿久了,難免會有釦子鬆落或縫線脫落的問題,丟進布袋一遭,回來時又是完好的。釦子可以重新釘上,脫線能夠修補,但歲月的痕跡終究掩飾不去,藍色繡線編織的姓名日漸模糊,醫師袍的白經過長期漂洗也呈現蒼老的況味。我們每年都能申請新的醫師服,往往由新的穿起,舊的卻捨不得丟棄,老白袍掛在鐵櫃裡候補,像冷宮中等不到皇帝臨幸的嬪妃。製作白袍的廠商每年或有不同,質料略異,於是地下室鐵櫃裡,累積愈來愈多厚薄不一的醫師服。
行醫一段時日後,漸漸熟悉疾病病程,學會與病患和家屬應對,漸漸懂得包裹自己的慌張,在六神無主的病家面前扮演一尊慈悲安定的菩薩,白袍象徵性的意義已凌駕實體上的護衛用途。穿著白袍與一位位走進診間的病人對談,聽他們煩身煩心的苦惱,開立處方,願我的解釋能讓他們寬心,吃了藥後病症可以快速改善;穿著白袍走進一間間病房探視末期患者,面對一張張蒼白的、蠟黃的、枯褐的臉,我沒有紅潤立見的仙女棒,仍希望有些作為,令他們眉間平安、嘴角喜樂。只是,當走到瀕死病人身邊,或是在病患往生時分進到病房向逝者致意時,我站立哀慟的家屬旁,手足無措,好像打敗仗的兵士,一身戰袍徒增狼狽。
然而兵士總得向前,一如醫者沒有逃避面對死亡的權利。於是白袍攜著許多生命終站的記憶,月月年年。經過一次一次刷洗,一點一點沉澱醫者的心情。
(本文榮獲二○○八年南華文學獎散文獎)
我的藥商朋友
幼時我便知道,在父親診所出入的人群中,有一類稱為「藥商」,藥廠付薪水,而他們穿梭在醫院間,推銷自家產品。那時我不很喜歡這些人,他們老占據父親應分給我的休閒時光,口沫橫飛擔保這個新藥效果強、那個老藥口碑佳,說了半天就是要父親掏錢。
自己進入醫界之初,對「藥商」的存在依然不解。「藥商」路過見習醫師多半視若無睹,他們穿著打扮講究,即使不認識,當他們走到護理站,我也一眼就可與那來探病者憂心煩惱的面容區隔開來。「藥商」經常進入護理站旁討論室,從印有自家藥廠標誌的提袋中掏出刻有藥名的筆,一一遞給在場主治醫師與住院醫師,即使我著白袍,「藥商」仍可輕而易舉地辨識出我的低微,我也冷著臉望都不望他們,假裝一點不在意。
見習醫師四面八方埋伏醫院,學習空檔這兒晃那兒歇,沒人在意卻亦無人驅趕,於是茶餘飯後傳聞很多:S藥商下午要去替W醫師修馬桶。「W醫師連修馬桶這種事都麻煩S,S又不是他家工人,這種公私不分的前輩有什麼資格罵我們沒念書該回去重修解剖學!」K藥廠今晚有五星級研討晚宴。「反正不會有人請我們。」聽說R藥商為了業績,跟X醫師有一腿。「我看過X醫師打他老婆耶。」「我禮拜天去東區還看到R跟T醫師逛街呢。」……有耳有嘴的同學東邊聽來西方說去,真偽不分。
與「藥商」有實際接觸,是自實習那年開始。白袍上多繡了「醫師」二字,地位一夕攀升,實習醫師的筆可以開藥,由是我開始拿到見習時代眼紅的禮物。從藥商手中接過幾枝筆,但彼此都禮貌而疏離,藥商懂得社會法則,實習醫師不一定留在同所醫院接受住院醫師訓練,太早投資不划算;而我仍困惑藥商存在的正當性,與藥商的交情難道不影響醫師開藥,口裡強調實證醫學的醫師前輩真能與藥商談笑如友,而在開藥時全然不記起他們的笑顏?
然而當住院醫師以後,選擇的權力愈來愈小,對我或對藥商皆然。迎新會上主任介紹了新進醫師後,也介紹和我們關係密切的「藥商朋友」,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感覺怪異,卻隱約明白,這是個擺脫不了的掛鉤;至於藥商,無論他們喜歡或是討厭,我從此將成為他們工作守則第一條不應得罪的對象之一。
漸漸我結識一位位藥商朋友,男女都有,年齡層大半與我相去不遠,但一定會開車,方便接送醫師或跑腿。他們來到我面前,遞上名片同時告訴我如何稱呼他,以及他負責的藥物品項。通常姓氏較少見的會以之為名,例如小唐、小駱;洋派作風的秀出英文名Wendy、Dennis、Patricia;其餘就順本名凱勝、翠玲的喊。但這不是重點,他們並不代表自我,他們要令醫師一眼望見就反射浮出的名字,是他們想要推銷的藥品。
藥商朋友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他們記憶醫師科別、姓名的能力可比人氣小吃攤老闆娘對顧客點菜過耳不忘,醫師的喜惡更得牢記在心,免得噴灑一身「魅惑女香」到對香水過敏的男醫師診間,令他噴嚏連環頭暈目眩結果不歡而散,或者送焦糖瑪奇朵給只喝黑咖啡的醫師,結果被訓說那是不懂咖啡的人才搞的東西。但對於醫師的健忘,他們無比包容。「林醫師,我是某某藥廠小唐,負責的藥是……」我嗯嗯嗯收下名片,待他離開清理白袍口袋發現裡頭早有兩張,而我卻想不起他戴眼鏡沒有、皮膚是黑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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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師工作忙碌,吸收新知的時間有限,各家藥廠擔心醫師不知道他們生產或代理的「藥」有多好,於是藥商朋友得幫幫忙,時不時辦個學術餐會推銷一下藥品,或是在醫學年會上擺個攤位占住一席之地。學術餐會的「會」未必有新穎的資訊,但「餐」一定要好吃;而年會的藥廠攤位上如果缺少贈品,自然乏人問津。藥廠這些經費若提撥入研究案補助,或直接減低藥價,不知是否會對醫療發展更有貢獻。然而,我卻也日復一日,在餐會吃撐了肚子,從年會拿回一堆贈品,再悔恨發愁。
贈品裡頭最多的還是筆,年會、餐會、或醫院裡相遇,碰上藥商朋友的場合都拿得到筆,月月年年累積,筆用不完,收集到家裡大大小小筆筒都塞滿了,我似聖誕老公公般提了一大袋黑筆、紅筆、四色筆、螢光筆到護理站,送給每天寫記錄的白衣天使們,她們邊挑邊道:林醫師妳好好喔!我心想我沒有一點好,充其量不過是個送貨員,好的是藥商朋友們,好的是撥了這筆製作廣告性贈品專款的藥廠,好的是醫院付藥廠、健保付醫院的大把銀子,羊毛出在羊身上,好的是妳們自己。
藥商朋友的提袋裡除了取不盡的筆外,最重要的是他們的藥品介紹,藥品介紹單的基本條件有三:第一,美觀,高級亮面彩色印刷,圖表清晰鮮豔;第二,證據,在強調實證醫學的時代,一定得拿出大型研究數據來說服醫師;第三,明確的有利結論,不管研究做了多少人、持續幾年,不管研究觀察的層面涵括多廣泛,也不管研究限制在哪裡,藥商必然要為自己的藥做最佳辯護:「某某藥可保護糖尿病患者發生腎病變的危險。」哪一國在哪一年的研究、實驗如何設計、數據為何……你都可以忘記,但是結論就是有效、有效、有效。「某某藥可減低非致死性心肌梗塞發生率。」換句話說,就是對死亡率全然沒有改善。各位醫師請為科學廣告買單。
然而大型研究無法量產,藥商朋友沒有床邊故事三六五可以天天變換口味,他們的職責卻必須天天提醒醫師某藥品的存在,以免在同類藥品蓬勃發展的競爭之下不適者淘汰。因此,即使無新資訊可提供,他們仍會天天到門診來報到,問候醫師早午安,遞張藥品介紹濃縮版小卡─同樣高級亮面彩色印刷,好話說盡;送幾枝筆─追求好寫、新穎、美觀、特殊、多功能……但絕不能忘本:藥品名稱定得印在醫師拿筆書寫時眼光可及之處;有時送上一杯咖啡─紙杯上會附張藥品標誌的貼紙以玆提醒,再問句「有沒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從他們口中我聽說這工作稱為「叩門診」。
「有沒有什麼事需要幫忙」是一句貼心話,我總有事需要幫忙。查了一堆期刊論文摘要,卻沒閒去尋找全文版本,「這幾篇可以幫我印一下嗎?」受邀到三峽以醫師身分對參與活動者分享安寧照護經驗,人生地不熟,交通不便捷,「可以請你載我去嗎?」隻身在台北上班,郵局開門前一小時進醫院關門後一小時下班,「可以麻煩幫我寄這個包裹嗎?」……我終於成為公私不分的醫師。
幫我這麼多忙的藥商朋友們,我不可能不感謝。但日久生情,日久也見人心。有些藥商我一見就不投緣,冷淡說聲我在忙打發他走;有些藥商朋友我是真心喜歡,特愛見到他來「叩門診」,頂好是他不趕時間我也有空檔,還可小聊幾句。這差別待遇,除天生的因緣好惡外,更多是取決於藥商朋友的性格。喜諂媚逢迎者大體欠乏道德勇氣,愛嬉笑怒罵者則大半託付不了重任。藥商穿梭在醫院的通行無阻可比見習醫師,自然有許多道聽塗說的八卦可供娛樂,有的藥商守口如瓶,另一些有進必有出,其餘的則是見人見鬼兩套說法,聽他們多說幾句話即可辨真章。再者,「有沒有什麼事需要幫忙」不見得是句真心話,在一些資深的藥商眼中,幫主任的忙跟幫小小住院醫師的忙,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儘管始終無法說服自己關於「藥商朋友」這蓬勃文化,我還是日漸習慣他們的存在。藥商朋友的工作時有調遷,有因公司政策派至同醫院不同科別,仍見得著面但疏遠許多,也不宜再請他幫忙;有因升遷而離開,轉往他院重新開創地盤;也有自行轉換跑道的。少部分藥商跳槽到另家藥廠,卻在同樣醫院裡推展業務,每回見到他都要思考幾秒鐘確定他現在代表的藥品,也是困擾。這些聚散離合,本為常態,但多愁善感者仍會為之悵然。曾有要離開的藥商朋友親筆寫下一張張卡片,謝謝相聚一場的醫師們;我也曾為藥商朋友的轉職而感覺失落。
婚後我與先生都辭去台北醫院的工作南遷,先生轉調故鄉分院,而我則暫別醫院重回校園,偶與先生出席研討會,仍有機會見到他的「藥商朋友」們,果然有南北城鄉文化差別,無論穿著打扮用字遣詞,都透露些許線索,只是同樣有些藥商的飛揚馬屁使我渾身疙瘩。
一回返北辦事,在咖啡廳裡,一位打扮入時的女孩向我們走來,先生轉頭對我說是他從前醫院的藥商,當女孩跟我們打招呼時先生還介紹「這是我太太」,女孩笑答,知道你們已經結婚了啊。過了好一會兒,先生忽然想起,這位藥商是曾麻煩她開車載我們四處分送喜餅的小薇啊。我見到小薇坐在兩桌以外微笑用餐,一股抱歉感升起,我想著「藥商朋友」的「朋友」,是否只是稱謂,並不代表一種關係,他們是否曾難過我們這些「醫師朋友」對他們勞心勞力的幫忙過河拆橋?
耶誕前夕,母親在南部醫院檢查發現腹中似有一顆腫瘤,慌張中帶著母親來到台北另所大醫院,在陌生的環境中,無助感更加深刻。
我坐在候診椅上,看一位位穿著時髦的藥商走來,拎著印有自家藥廠標誌的布包或紙袋,在離我不遠處站定,等待叩門診。藥商之間有的會彼此問候幾句,聊聊「最近有什麼活動?」「新靴子哪兒買的呢?」「聽說某醫師論文寫不出來,快被炒魷魚了。」……他們身段優雅挺立,而反應機伶敏銳,即使閒話家常但注意力仍集中,當醫師一進入視線,他們立即將嘴角與脊椎調至最佳弧度,歡迎,然後尾隨醫師身後,在診間前趕上替醫師開門。
忽然我見到從前在醫院認識的藥商阿倫,原來他轉調至這所醫院了。我連忙望向他方,不想在此憂心時分被認出,他從我鞋尖前緣半步處經過,餘光都沒瞄一眼,原來是自己多心,今日未披白袍的我,不過是遠道前來求醫的鄉下婦人家屬。我隨意扯些天南地北與健康無關的話題與母親聊,見到各診間叫號燈陸續亮起,大部分的看診醫師已啟動上午工作。
不多久,阿倫和其餘幾位我不認識的藥商叩完門診,朝我這方向走來,我低下頭,雙肘貼股雙手覆額,他們掃過我面前時,正好聊到耶誕大餐吃火雞。我閉上眼,想起幾年前考過專科執照,阿倫約我們同屆考上的同事到高級西餐廳慶祝,我們舉起紅酒杯,一飲而盡。
白 袍除非是需要進開刀房更換綠色手術衣的外科系,剛出道的嫩醫生多半乖乖穿著白袍上班。少數資深醫師不穿白袍看診,其中小兒科的充分理由是為了減低孩童的驚恐程度,非兒科系的醫師著便裝是否也為了拉近與病患間的距離,便不得而知,只是這些不穿醫師服的前輩多有一股懾人的威嚴,我連好奇詢問他們的勇氣都沒有。白袍下的服裝還是原本的性格,襯衫領帶,短裙長靴,或是汗衫球鞋,都有。通常時日一久,白袍也會沾染主人氣味,有些鎮日白亮筆挺,有些終年皺褶髒污。當然這是極端的舉例,並且這些不過是生活習性,無由判定他工作盡心不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