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中我自覺清醒,在囂鬧中我自求平靜。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知道我。我獨來獨往,我自由來去。我便是我,僅限於我自我,不屬於別人,不屬於萬物,更不屬於上帝或魔鬼。我的孤獨,超越塵囂俗世,凌駕於一切!
別停留在與你相似的周遭,如一個環境正與你相似起來,或是你自己變得與這環境相似,此刻它對你已不再有益,離開它。──紀德
隱蟄太久,讓人迷失。困頓太久,讓人抑鬱。壓抑太久,讓人沉滯。那年去台北,那個有著浮華富貴、奢侈鋪張,也有著優雅高尚、文明展藏的大城,對我還很陌生。因為陌生,孤獨,可以凌駕一切。孑然一身,踽踽獨行。不管是廊舍、院館、場所,可以凝聚心力,可以放空自己,投入周遭關注的對象,仔細的觀察,慢慢的端詳,靜靜的體會,專注的研究。感受到一份共鳴、一份呼應、一種領悟、一種契合……美的喜悅似暖流般滲融於脈動,竟是物我相忘。學會了去看,懂得了欣賞,覺得世界變得更豐富多采,萬物都閃爍著美。──艾雯
作者艾雯以細膩的感官與優美的文筆,為繁雜瑣事披上雅趣的外衣。寄居俗世凡塵,而能保持獨我的性靈自由;看似安靜平和的外在,內裡憑任思緒潮湧不休。因此誌記文字,或與另一孤獨靈魂共享:活出生活的滋味,讓生命散發光彩!
作者簡介:
艾雯
本名熊崑珍,一九二三年出生於江蘇蘇州,早年曾任職圖書館、報社副刊主編。著有:小說《生死盟》、《小樓春遲》、《魔鬼的契約》、《夫婦們》、《霧之谷》、《一家春》、《與君同在》、《池蓮》、《弟弟的婚禮》,散文《青春篇》、《漁港書簡》、《生活小品》、《艾雯散文選》、《曇花開的晚上》、《明天》、《去迎接陽光》、《浮生散記》、《不沉的小舟》、《倚風樓書簡》、《綴網集》、《艾雯自選集》(合集),童話《森林裡的祕密》。
章節試閱
〈若和春同住〉春是青春的季節,一切重新開始的季節,親人希望和信心的季節,祇是來得匆促,駐留也短暫...
從風雨淒寒的隆冬中解凍。
身肢似乎有所感受,
心臟似乎有所躍試,
精神似乎有所提升,
靈魂似乎有所醒悟,
祇由於二十四番花信風股勤催生,季節將更換。
自長長一季蒼白的陰鬱中超度。
有人在尋尋覓覓,
有人在到處探詢,
有人在焦灼地等待,
有人在迫切的引頸翹望,
祇因為氣象預告,今年春早。
今年春早。那麼請問,春從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開始
春有沒有起點?
又從何處獲得春的消息?
請先別嚷嚷,且敞開靈魂之窗:從四周,到郊野,到山林,到天空,放眼去觀察:
樹椿萌發的新芽,枝頭舒展的嫩葉,莖梢含蘊的蓓蕾,?前初長的小草。
杜鵑的嫣紅榨?紫,山茶的粉嬌白潔,迎春花星星閃閃,蒲公英燦燦的黃。
鳥雀成群結隊翱翔,雙翼背負無雲的藍天,矯陽滑下光澤的羽毛,待斂翅憩息。
一隻隻在電線上組成美妙的五線樂譜。
蛺蝶甫自蛹繭蛻化,輕盈地翩翩於花間,粉翅閃耀著新的光彩,舞一陣歡暢,旋即又醉吮於蜜汁的芳醇。
天空更遠,更深邃。藍得碧澄澄讓人目眩神馳。太陽更高,更白熱。金色的溶液泛濫了大地。
星座加速轉移,星雲忽聚忽散,星群越來越繁密。夜空中,閃閃爍爍,顯得明亮而低懸。
這裡,那裡,不都是春的徵候!
請先別擾擾,且屏聲寧息,自寂靜,自安謐,自肅穆,自和諧,仔細的諦聽:
微妙的天籟,輕輕細細,隱隱約約,彷彿仙樂自雲際飄飄,彷彿山風在幽谷迴蕩,彷彿回聲從四方呼應--那是星辰移動,大地解凍,生命成長的聲音;是季節的號角。
天風掠過山巔,松柏歡欣呼哨,清風吹過樹梢,新葉喁喁低語,和風拂過竹林,搖曳一片清韻,微風吹動屋簷串串風鈴,迸發金屬水晶的清脆,散揚於晨昏。
穿越過田野,澗溪淙淙奔騰,沖躍過岩石,山泉鏗鏘流瀉,水位上漲,湖沼湲湲地滿溢,潮汐升湧,海浪澎湃地激盪。
嗶嗶啵啵,是種籽在土中迸裂。悉悉索索,是初芽勇敢地竄出地面。滋滋屹屹,是幼苗在陽光下迅速茁長-這是一組可愛的旋律,但輕得卻不是肉耳能聽見。
雲雀嘹亮的歌聲從天而降金絲鳥巧囀豐盈的自撰曲繚繞不絕。鷓鴣祇唱牠獨特的短調,麻雀歡喜得吱吱喳喳,還有新雛的啾啾唧唧。鳥們的合唱最是悅耳動聽。
從長長的冬眠中甦醒,動物各自亮亮嗓子,顯顯生之威風。也有那求侶找伴的,重重覆覆哼著那支傳統的古老戀歌。
而沉寂了許久的蒼穹,猛古寧丁爆出一聲春雷,震撼了大地河山。
這些,那些,不正是春的信號!
請先別盤問,且深深呼吸,從空氣,從輕風,從陽光,從霧雰,好好地聞一聞:
新鮮的空氣流轉在身畔,澄清得像剛濾過的甘泉,斟上又斟上,洋溢於無色無質,吸吮再吸吮,清冽涼沁肺腑,提神,醒腦。
生長中的草木散發著「青青」的氣味。幽幽淡淡,清清爽爽。若有若無間飄進鼻孔,滲入血液,使人神清氣爽。
花香隨風四溢,薔薇的甜美,玫瑰的馥郁,蕙蘭的幽雅,素馨的純淨,水仙的清冽,梔子的濃烈……凡是花的芬芳,總教人陶醉。
泥土重新翻耕的氣息混合著有機物的化學成份。溫潤而帶點沉濁,宣告它正在發酵,在醞釀,在孜孜懇懇準備另一次孕育和誕生。
陽光醇醇厚厚,溫馨暖熱的氣息,吸進感冒一冬的氣管,有被伏貼熨過的舒暢。摻一些被蒸發熔化的青味花香,更帶點薄薄的醺意。
霖雨潤濕清涼的氣息,浸漬著淡淡的蜜味、薄荷、茴香。啜下那些清涼沁冽的滋養,從神經到血管彷彿都已經過洗滌和潤澤。
大氣中滲揉了如許生命的氣息,自然的氣息,花木的氣息,泥土的氣息,海洋湖沼,的氣息,白晝和黑夜的氣息……飄忽放播,又融匯凝聚。充沛於天地中,播揚於宇宙間。
這般,那般,不正是春的預兆!
請先別詢問,且平心靜氣,讓感官,讓性靈,讓心跳與血脈,讓生命自己去默默體會:
你可曾覺得四肢靈活,動作敏捷,腳步輕快,肌膚滋潤而光澤,行動充滿力量。正待抬頭挺胸向前,接受生活新的挑戰。
你可曾感到血液激進。像澗溪暢流,快速的循環,使一身活力充沛,精神振奮,一股銳厲的勇氣,蓄勢待發。正待再接再勵,打人生那一場仗。
你可曾感到心臟強有力的跳躍,似潮汐起伏,氣勢磅礡,胸魄豪邁,滿懷熱誠和信心,正待整裝再出發,踏上新的里程,邁向理想所揭示的目標。
你可曾覺得胸際有什麼衝動想振翼飛翔?你可曾覺得心頭有什麼沸騰想引吭高歌?你可曾感到無限青春氣概充塞於每一個細胞?你可曾感到自心底升起什麼熱烈的欲望或興趣,渴慕於超越自己創造新的軌道,探索一切新的未知。
這一切趨勢,不都是春的召喚!
春來時,並不選定何時何地開始,彷彿悄悄地,默默地,一點一滴慢慢地滲透浸潤。常被粗心的人忽略,又彷彿忽然間從天空,從山巔,從海之角,地之涯,從四面八方洶湧泛濫,來一個目眩繽紛,措手不及。
春沒有固定的起點,來在所有的地方,所有的生命,所有的事物中。也來在純情的人心裡,當你尋尋覓覓,遲遲疑疑,徬徬徨徨,慒慒懂懂,卻已熱熱鬧鬧瀰漫了人間。
春是青春的季節,一切重新開始的季節,親人希望和信心的季節,祇是來得匆促,駐留也短暫。
若要和春同住。
就該在你剛感到春的預兆,剛發現春的徵候,剛亮起春的信號,便接受第一次召喚,迎頭趕上!
〈孤獨,凌駕於一切〉別,請別儘問我留不留在這無花的杜鵑城。因為這兒又太囂浮,而且,廣廈三千未必有我棲身之處...
是一朵流浪的雲縻,抑是一片飄泊的浮萍?
你原不屬於這個城,但似乎前幾個月曾見到你,前些日子也是到你,而今天,風雨中又是你。
我很願意是一朵游騁天空,無羈無絆的雲。我也恍惚有浮萍的感覺。但我只是個會思想的,兩腳黏附於地層的動物,更沒有那一泓盈盈綠水供我悠然盪漾。
從那個鳳凰木花蔭蔽的小鎮,我一次又一次來到這號稱杜鵑花城的城市。祇是,當我來時,鳳凰花早就凋謝,而這兒的杜鵑花也小心不是開的時候。白天,看到的是忙碌的人群,擁擠的車輛,晚上看到的是燈光燦燦,滿眼繁華。
難道你來就為看這些?
其實什麼都是過眼煙雲,看與不看又有什麼區別!
你彷彿是為逃避什麼而來?
慚愧我是一個這樣拙於化粧的人,竟讓憂煩著色於蒼白的臉頰。但任何人都會厭倦死水一般沉滯的生活,都會憎嫌那些終日侵蝕性靈的瑣事,都會煩膩於狹隘的感情上的糾紛。縱使能逃避一時,又焉能逃避一世?
你是在尋求什麼麼?
人誰又不在尋求?真理、信仰、愛情、幸福、財富、權勢、名利、榮譽、寧靜、安全、欲望的滿足、生命的保障,以及心所嚮往的、曾經擁有又失落的、遺忘的……多謝關心,但何不先問問自己,又在尋求什麼?
哦,那你一定是個拓荒者,來開拓夢境抑是現實?
我一直都在努力嘗試開拓自己精神的領域,開拓自己性靈的沃土,開拓自己智慧的礦藏,開拓生活上更深廣的面與積,慚恧的是,我微薄的能力,總難以超越傳統的境界。
不要,請不要問是什麼,為什麼。思考太多,我己枯竭,憂煩太多,我已麻木,冰封太久,我已凍結,隱匿太久,我已迷失。
當太陽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升起,我渴慕呼吸到新鮮的氣息,見識到不同的景象,當我置身在完全陌生的人群中,我要肯定自我的存在;那麼完全真實的自我,僅限於我自己的自我,不是生活的奴隸,感情的俘虜,習慣的犧牲者。
在陌生的城市真妙,沒有一樣熟悉的事物,會觸景感懷,起膩惹厭。在陌生的人群中多好!與任何人沒有牽連和關聯,不是離群索居,自然形成的孤獨,不是處身親屬間不為人瞭解的孤獨,我是我自己,我的孤獨是超絕的,是凌駕一切的。我可以獨自佇立駕空的天橋,俯瞰底下芸芸眾生,接近我的是星空,是穹蒼。螻蟻似的人群祇在我腳下穿梭來往。我可以廁身鬧市,有如來自天際的外星人,觀察人類的形形式式,不沾一絲感情,欣賞人間的浮華富貴,不動半點凡心。
我的行動自由,一如風在林隙,蜂在花叢,循著腳步,東西南北也不問它方向,打一個洞,任憑一個起站到一個終點。每一個指示標對我是個未知數。每一條錯綜的道路街巷對我都是未經探勘的港灣,我昂首穿過無數高樓巨廈林立的道路,直蒼空怎樣被啃嚙成參差不齊的一線天。我輕輕地踩過數不清的紅磚道,唯恐磨平了雕刻細緻的花紋。驕陽下,我攀上連雲的階梯,祇為瞻仰人們頂禮膜拜的神;冷雨中,我趕去幽寂的山陬,祇為欣賞群花在賽美。有時我忘記了年齡身份,當我躋身在純真的孩子堆中,與他們和那些馴良可愛的動物盤桓半日。有時我是一條渺小而傻氣的書蠹,當我鑽進那巍峨的藏書大樓。當我迷失在一家又一家書店裡。有時我也盛裝打扮,走進燈紅酒綠的歌廳、夜總會,看人怎樣展示自己,虐待自己來娛樂別人。或直上高入雲霄的摘星樓,卻俯視滿地流動的殞星。有時我也穿著入時,滲入滿街遊蕩的人群,溜進琳瑯滿目的百貨公司,看物質怎樣奴役人,欲望又怎樣支配人,更多時我卻敝衣舊履,或一身輕裝,到處逍遙。我徜徉在路旁列隊待檢閱的舊書攤畔,搜搜尋尋。蹲下站起,自晝光中逗留到燈火點點,別人遺棄的也許便是心目中的珍蹟,外別重逢的斷章殘頁不啻是無價之寶。保留著那點逸情暇致,我躑躅在長長的畫廊,寬敞的展覽場所,丹青和油彩引領我進入另一個美而玄的境界。懷著那份思古幽情,我叩訪了壯麗偉大的歷史文物陳列館,恍惚時光倒流,不知是我退回到幾千以前,抑是古人求精求美,忠於藝術的精神就活在今天。在莊穆的祠堂裡,我彷彿重溫一遍可歌可泣的史蹟,蕭然默然,向不朽的英靈獻致最虔誠的敬意。在潺潺的淡水溪岸,我試將憂傷付諸東流。但不知它可載負得起如許鄉愁?在漫長的午後,我會披一身悠閒,踏進一座座咖啡館,燈光朦朧,音樂低迷,那一股醇香中,且啜三分之一的情調與氣氛,啜三分之一的遐思,留著那引起回憶的三分之一,是一枚可以攜走的七彩火柴盒。而夜晚,撇下大千世界於燈影闌珊裡,我會黯然悄立在噴水池前,凝眸於五光十色的噴洒與四溢。那樣晶瑩透澈,卻是閃爍不停,那樣多采多姿,卻是靜靜寂寂,波光虹影中,我也許兀自捕捉些童年的幻夢,綴拾些青春的狂想。也許使心神俱浸沉在迷離幻境,渾不知人皆歸去,夜已深靜……
在人群中我自覺清醒,在囂鬧中我自求平靜。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知道我。我獨來獨往,我自由來去。我便是我,僅限於我自我,不屬於別人,不屬於萬物,更不屬於上帝或魔鬼。我的孤獨,超越塵囂俗世,凌駕於一切!
別,請別儘問我回不回那鳳凰花蔭蔽的小鎮,因為那兒等待我的永遠只有寂寞與沉滯。
別,請別儘問我留不留在這無花的杜鵑城。因為這兒又太囂浮,而且,廣廈三千未必有我棲身之處。
既然是一輩子注定要黏附在地層,又何妨暫充流浪的雲。
既然寄生在瘠地也可以生存,又何妨暫作飄泊的浮萍?
因此,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風雨中,我獨自躑躅又躑躅。
〈若和春同住〉春是青春的季節,一切重新開始的季節,親人希望和信心的季節,祇是來得匆促,駐留也短暫...
從風雨淒寒的隆冬中解凍。
身肢似乎有所感受,
心臟似乎有所躍試,
精神似乎有所提升,
靈魂似乎有所醒悟,
祇由於二十四番花信風股勤催生,季節將更換。
自長長一季蒼白的陰鬱中超度。
有人在尋尋覓覓,
有人在到處探詢,
有人在焦灼地等待,
有人在迫切的引頸翹望,
祇因為氣象預告,今年春早。
今年春早。那麼請問,春從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開始
春有沒有起點?
又從何處獲得春的消息?
請先別嚷嚷,且敞開...
目錄
輯一 忘憂草
孤獨,凌駕於一切
真好,燈那麼亮!
那個摘星之夜
去看花的日子
家在雲深不知處
書香溢於路畔
靜靜的畫廊
寧靜地帶
噯!你,和平的使者
慧心和巧手
永恆的一剎
美好的星期天
若和春同住
純樸智慧的境界
火樹銀花不夜天
莊嚴的語言
剪一幀萬象春回
輯二 藝術步入生活
從起點出發
假日,花展
視覺藝術的幻境
藝術家的遊戲
把世界穿在身上
野柳,岩柳
藝術步入生活
來自泥土的控訴
童心‧童趣‧鄉土情
掌中別有春
古文明的魅力
後記
輯一 忘憂草
孤獨,凌駕於一切
真好,燈那麼亮!
那個摘星之夜
去看花的日子
家在雲深不知處
書香溢於路畔
靜靜的畫廊
寧靜地帶
噯!你,和平的使者
慧心和巧手
永恆的一剎
美好的星期天
若和春同住
純樸智慧的境界
火樹銀花不夜天
莊嚴的語言
剪一幀萬象春回
輯二 藝術步入生活
從起點出發
假日,花展
視覺藝術的幻境
藝術家的遊戲
把世界穿在身上
野柳,岩柳
藝術步入生活
來自泥土的控訴
童心‧童趣‧鄉土情
掌中別有春
古文明的魅力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