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子上的痔瘡〉
我是這麼的天真又無邪,可是,卻無奈竟得面對醫生給我有如青天霹靂的宣判。
醫生要我弓起背側躺,然後拿了一張紙捲成棒狀,還在上面套上透明的薄膜,居然開始在我最痛的地方毫不留情的大肆蹂躪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醫生拿了兩張照片放在我面前。
「這個,有點久了喔。」
(看著醫生指著照片說明,天哪,我真想找個老鼠洞躲起來算了,淑女怎麼可以長痔瘡啊。)
「這個是『外痔』,而這邊這個傢伙就叫『內痔』,看到了吧?妳真厲害,居然有辦法忍到現在才來看醫生。這個要馬上開刀才行喔。在這之前,必須先去做幾項手術前的檢查。」
回到家我把醫生的話轉述給我老媽聽,她聽了之後堅決反對我去動手術。
而且,還向我透露20年來,深藏在她心底的一個祕密。
「姃我,其……其實,妳媽我從來沒有跟妳提過這件事。媽媽在大學時代也去做過一次痔……痔瘡手術……我並不是有……有意對妳隱瞞這件事……對不起。但……但是……妳一定沒有辦法想像的。那真是一次痛苦的經驗。我覺得,簡直比生小孩還要痛苦。再說,若是開刀一次能根除也就算了。現……現在還是一樣……動不動就發作起來痛得要死……」
說到這裡,老媽難為情的低著頭,似乎沒辦法再往下說去了。
獨處時刻……我出神的看著從醫院拿回來的照片。
我拿了一面小鏡子放在地上,然後以蹲馬桶的姿勢跨在上面,開始仔細打量那個冒失卻也讓我束手無策的痔瘡。
無論從大小或是外觀上來看,真是「一口剛好」。
我突然想到應該去把房門鎖起來,鎖上了門又重新蹲回原來的姿勢,這次我決定摸摸看。摸起來軟軟的,有點像麻糬。
(嘖,這種感覺真像在自慰。)
不管怎麼樣,眼看毫無選擇的餘地,這東西就要成為我終身的伴侶了。
對了,差一點忘了,還有一個躲在裡面看不見的「內痔」呢。
我把長在外面像是守門員的那個傢伙取名叫「羅密歐」,而長在裡面像是住在城堡裡公主的那個取名叫「茱麗葉」。
說起來,這兩位的命運也亂弔詭的,活脫脫是永遠都不可能相見的現代版「羅密歐與茱麗葉」。雖然同住在叫做「河姃我」的這個軀體裡,終究是想見卻不能見。
人與人之間,其實不也差不多是這樣。
在我這25年的生涯裡,曾經有過幾個往後再也沒有見面的朋友。我在想,或許是那些朋友的長處和我自己的長處,如同羅密歐與茱麗葉,無法相遇所以根本沒有機會了解彼此,結果只能分道揚鑣吧?
我可以肯定,認為對方理所當然知道我長處的這種想法,是個天大的錯誤。
再說,我看不見對方的長處,不代表他就真的沒有優點。
不要因為茱麗葉沒有倚在窗前等待,就輕言放棄,說不定,她只是怕她那嚴厲的老爸,所以才不敢走近窗口呢。
對方的優點,即使表面上看不出來,如果能夠時時記著它就像那城堡裡美麗的茱麗葉,也許,現代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可以是快樂的結局呢。
〈掉進下水道的我並不寂寞〉
假使有人問我「掉進下水道是什麼樣的感覺?」現在的我知道該怎麼說了。
為什麼呢,是啊,因為我也掉進去過啊。
我正要去補習班的路上。
我站在人行道上等著過馬路,一手拿著盲障大叔賣的紅豆餅,另一手拿著手機(張佑赫正在跟我通話。他都固定在這個時間忠實扮演自己的角色。莫名其妙。)在講電話,同時還背著書包,塞滿了這本、那本,讓人頭昏腦脹的厚重課本。
說時遲那時快,我掉進了下水道。
一堆路人開始圍了過來,我恨不得鑽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怎麼這麼巧今天剛好懶得化妝,而這身打扮也真是矬到太適合掉進下水道了。真是夠了。
雖然靠著幾個年輕力壯的男子把我救了出來,可惜我的運動鞋卻還在下水道裡。
當時我的腳好像受傷了,看著圍觀的群眾焦急的叫我趁鞋子還沒有被沖走之前趕快撈起來的時候我只能蹲在那裡,呆呆的望著在污水裡載浮載沈的鞋子。
突然,有個年輕人從人群中奮力向前,幾乎是趴下來把手伸進了臭水溝裡。
他的手在臭水溝裡找來找去,終於把我那臭味差不多是千年痔瘡藥膏的運動鞋撈了上來。
真是太帥了!
這次從骯髒的下水道得救的經驗中我有了一些體悟,那就是「原來,一旦掉下去了,萬一掉下去了,總會有人出面搭救……」
最近覺得日子過得很莫名其妙……好像一步一步的,自己正要墜落下水道般心裡充滿了不安。與其這樣徬徨無助的硬著頭皮過日子,乾脆狼狽的身陷萬丈深淵,是不是就會有人因憐憫我而出手相救。
如果想要快步實踐「安定的人生」,這似乎是個還算不錯的方式。
其實,已經筋疲力盡的我,很希望可以不要那麼費力就找到一個願意為我放下身段的男人。
不需要我太處心積慮就能找到。
(對了,最近我很想找個被雷打到卻沒死的人的聚會來參加。至少,我曾經也掉進下水道裡去。)
〈管它有血沒血……〉
「老爸爬電線桿事件,我本人對自己的前途茫茫事件,忘記帶書包在學校被糗死事件,用廚房裡的剪刀剪壞的瀏海簡直像露宿下水道的流浪漢事件,可怕的經痛事件……」,一天下來,這些事情讓我生不如死。
等到走進日文補習班教室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幾近發瘋的邊緣。蒼白的臉色,鬱卒的情緒,發昏的腦袋,還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蜷縮著身體,直接衝向了洗手間。
生理痛來得很嚴重的時候,甚至會讓人不舒服得想吐。(有過幾次是走在路上的時候忍不住嘔吐的,路過的人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大白天就喝醉酒的不良少女……每次我都想大聲的咆哮:「看屁啊,是生理痛啦!」)
扶著牆壁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我費盡吃奶的力氣,從書包裡把衛生棉找了出來。
欸欸,這該死的單巧包。說真的,經歷過生理痛的人一定都知道,如果可以不用大費周章就能拆開衛生棉,在疼痛的旋渦中那是多麼值得感謝的事。不停的呼、呼、呼用力的喘氣,好不容易終於拆開了我的衛生棉。喔,我從奮力展翅的衛生棉上,彷彿看見了一道署光。身陷挫折與痛苦之中,這展翅的衛生棉是即將拯救我於深淵的十字架。
十字架。
是的。我蹲在馬桶上忘了之前的痛苦,把衛生棉貼在廁所的牆壁上。這一刻,廁所暫時變成了我私人的禮拜堂。我在變成十字架的衛生棉前面,虔誠的低下了頭。然後,真心誠意的開始祈禱。
求它讓我趕快從這讓人咬牙切齒的生理痛中得到解脫。如果還有餘力,隨便給點微弱的光明也可以,為我指引茫茫的前途……
(我想,這樣的舉動耶蘇老大應該不會生氣。因為,我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和祂做交流。)
看著沾上經血的衛生棉,我覺得更有真實感了。有經血的衛生棉看起來很像耶蘇暫時拿掉了釘子去上洗手間所以不在,十字架上徒留著他的血液似的。
我把沾了經血的衛生棉貼在乾淨的衛生棉旁邊,因為我在想,兩個十字架應該祈禱起來更有力。然後,我又再次用力的閉上眼睛開始祈禱。
我願意承受比現在多100倍的經痛,就算我的未來比糞坑更幽暗也沒關係,我爸爸,只求我爸爸不要再繼續爬電線桿工作了。
(仔細想一想,100倍似乎太重了……那麼,先來個10倍好了。──這攸關我親愛老爸的性命,但願祂不要因為我想從100倍討價還價降到10倍而跟我翻臉。萬一真的要我承受多100倍的經痛,我想我可能會比我爸爸先爬上電線桿再往下跳。)
〈我的高潮呢?〉
今天真是大快人心啊,噗嘿嘿嘿。
正當我無所事事的擠著鼻頭粉刺,突然間有很多粉刺像我畫在左邊的插圖那樣,瞬間啪啦啦啦啦啦啦的全跑出來。彎彎曲曲,扭來扭去。哈,這無比的快感……暢快又有點類似酥麻的感覺閃過腦際,這是多麼真實的高潮啊。
彷彿等了三百年只求被擠個徹底,我真是愛死了這些奔騰而出的粉刺。
就像吃撐到窒息前一刻,為了下一頓而狂洩的嘔吐;就像忍了又忍,再也無法承受無處藏匿的恐懼而奔流的,那內心深處幽暗的瀑布般奔竄的淚水……這樣併裂的粉刺,對我而言真是太耀眼了。
然而,無從招架瞬間暴發開來的熱情和力量,只得這樣有氣無力,搖搖欲墜,捲曲扭動著。
我的身體裡是否也暗藏著一些什麼?
是不是也擁有著某種濳力?擁有一些驚人的什麼,當機會來了便無所畏懼的說,是的,我可以,是不是一種讓自己可以如此無畏於世事的驚人力量。
就像不可能把手指伸進毛孔裡探勘裡面還有沒有粉刺,我不可能知道自己究竟擁有什麼樣的力量。偶爾我會自以為是的告訴自己「我一定也有某種力量,絕對有」,然後感到心情愉快。但是又有時候會覺得「我是一事無成的笨女人」,心情就會跌到谷底。
聽到我對人生是那麼的恐懼,我的朋友恩珠這樣告訴過我。
「這就是人生啊,要是一切都那麼容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不過……如果說這就是人生的樂趣,那就只好任由自己的靈魂被不安蠶食吧。
當我的熱誠、力量,像今天這些前仆後繼的粉刺暴發開來的那一天,我是不是就能體驗到自己的人生中一次真正的高潮。
聽說,女人很難達到高潮。
那我的高潮呢。
〈不過是個死三八〉
才在想剛剛還在耳邊嗡嗡打轉的死蒼蠅終於飛走了,低頭發現牠卻老神在在坐在我的腿上。
當下我本來差一點就大叫出聲把牠拍掉,不過,並沒有真的那麼做。
因為我猜想如果驚動了牠,很可能接下來會繞著我的眼睛和耳朵,拚命的發出煩人的攻勢。雖然覺得很噁心,但我仍然決定就讓牠滿足的坐在我的腿上,因為這樣做對大家都好……
這麼做,我知道自己對那隻蒼蠅而言是多麼的殘忍。
即使只是一剎那,說不定會讓那隻蒼蠅誤會我是理解牠、接受了牠。
究竟,是或不是……
我們是不是也會因為懶得跟對方多說,也就放任了對方。這樣的作法,有沒有可能等於是把一顆殘忍的種子丟進那個人的心裡呢。
讓對方以為自己被愛著、被關心著,於是沈浸於喜悅中,以為自己已經被接納了。與其這麼殘忍,不如一掌打死那隻蒼蠅,會不會比較好……
當蒼蠅問你當初為什麼要讓牠愛上你,而我回答牠那並不是愛,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結果,我終究也不過是個死三八。
〈寫給垂死的,我那親愛的蚊子〉
洗臉台已經壞了兩個月,每次一洗臉,大概得等6個小時水才會排乾。等到積水排完了,洗臉台的排水口便塞滿了一堆頭髮或是一些角質細屑這類的東西。
在那些殘留的髒東西裡,有個朋友我幾乎是天天都見得到。
是我最親愛的蚊子。
我無法理解,牠是為了什麼原因葬身在這壞掉的洗臉台。
慘死其中,卻無從順著排水而下,只能等著積水排乾再度緊貼洗臉台邊,水積滿了又再次浮上水面。
就這樣過了3個禮拜。
每一個早晨,每一個晚上,當我低下頭來開始洗臉,就會看見泡過水又被風乾,牠那四肢無力且整齊垂放的死樣子。
然後刷完牙準備潄口的時候,雖然很不情願,仍得被迫看清楚牠身上的細毛。寫給外觀一點也沒有毀損,就像只需要倒點水就會變軟的食物,連日來在水面上以謙遜的姿態載浮載沈的朋友,我親愛的蚊子。
我們很像。
同樣都被困在洗臉台這樣的狹窄空間裡,面對很多事情像水波接踵而來,我們被推著漂來漂去,陣日裡盲目的埋首工作,總來不及讓濕透的翅膀風乾。然而,急流勇退之後又頓時不知道做什麼好,只好緊貼隨便一個角落,安靜的在不安裡慢慢的乾涸,等著死去。這不是我要的生活啊……可是也只能鬱卒的或坐或站……不斷的重複……再重複。
重複了很多次以後……
明白嗎?
這樣的過程裡,其實你早就死了的。
該不會以為這就是認真的活著吧?
你只是在盲目的隨波逐流,不算是努力的拍動翅膀。
你知道在這世界上,有哪一種伎倆是最虐待自己的嗎?是謙虛,對自己的謙虛。
「你算哪根葱啊?」,倘若你是這樣想的,肯定你的人生是沒戲可唱的。不要那麼謙虛,不能再謙虛了。
縱使發現那並不是自己所想要的,卻仍然甘願頹廢的攤在其中不做任何的改變,或是明明有機會可以展翅高飛,卻自認沒什麼出息……乾脆再泡回渾水裡,重複著不變的人生。
這樣的生活方式,這樣的人生,你就行行好,別以為這就是「活著」。
可以嗎?
〈我是頭號爛人〉
記得唸小學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全班同學都不喜歡,光看臉就讓人覺得噁心的同學。
他的臉長滿了青春痘,我們都叫他「豆花」,偶爾,更耍賤的人會叫他「愛滋病」。那個時候,我們還不懂得青春痘是什麼東西。總之,他的臉長滿了痘子,不是化膿就是一個一個的痘疤,大家都覺得很討厭。
可是,總得有人跟他坐在一起,每次換座位的時候,大家都很擔心會被編到他旁邊的座位。於是,每次輪到換座位的那天,教室裡就會籠罩著令人緊張的詭譎氣氛。
有一次老師故意支開他去外面拿東西,趁機跟全班說如果有人願意跟那位同學坐在一起的,就把意願寫在隔天要交的週記簿上。
事後想想,我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怎麼會有那種勇氣。不知道是英雄主義作祟,還是純粹為了讓老師對自己有好印象……我居然在週記裡告訴老師說我願意,然後第二天我就跟那位同學坐在一起了。
好像是三天後吧。
我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坐在他的旁邊總覺得有一股臭味,覺得渾身發癢,很怕被傳染豆花……那位同學其實心地很善良,曾經送我一支筆端有橡皮擦的最新型自動鉛筆,放學要去搭校車的時候還幫我提過書包。
可是,我再也受不了了。
沒有別的辛苦可以比得上,強顏歡笑的接受自己明明很討厭的人的好意。隔天的週記上,我告訴老師再也不想坐在那位同學的旁邊了。於是我很快換到了別的座位。
後來,那天中午,我從週記簿裡看見老師寫給我的一句話。
「老師本來以為姃我最懂事了。」
「本•來•以•為」最懂事。
那一剎那,我直覺河姃我是個大爛人。我玩弄了別人,隨自己的興緻任意踐踏了別人。人不是小狗,不是隨我開心就可以抱來玩,不開心就踢得遠遠的;人不是小狗,可以任性的呼來喚去。我竟成了連小狗都不如的大爛人。
在老師的眼裡,在其他毫不知情的同學眼裡,我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爛人。
而我這個大爛人,在那件事情之後當然又繼續幹了幾件自以為是的事,然後失去了一些很珍貴的友情。
剛開始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大家都漸漸的疏遠了,後來才明白,原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不想承認,但卻是不爭的事實。
不懂得珍惜別人,任由自己的情緒對別人呼來喚去,這樣的人會被人冠上爛人字號是應該的。
(對不起啊青春痘,我實在是大爛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