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可醒來的時候，抬眼看到遠方晨曦裡已經垂下來一道明亮的光柱，陽光如預言裡的那樣，連續第三天照入了鬼蒿林。
季菲背對著他，正呆呆地望著那神祕的陽光，一言不發。
「既然陽光是照在琴韻小築島上，那麼向著那方向一直行船，不就可以到達那裡嗎？」背後傳來周雲松的聲音。
「可是我記得王仙子昨天說，向著陽光一直行船，是離開鬼蒿林，返回燕子塢的道路。」季菲轉頭說道。
「可是這……不符合常理吧？」周雲松不解地說：「不管怎麼樣，我們只有駕船出去試試了。」
「那我們……就不再找王仙子了？」毛俊峰三縱兩躍從遠處一塊岩石上跳過來說道。
周雲松環顧四周，黯然地說：「能找的地方︙︙我們不是已經都找過了？」
昨天傍晚，當格致莊莊民撞毀寨門，闖入魔教村莊後，周雲松他們四人各執兵器，也衝出去和魔教戰在一處。一番激烈的混戰之後，格致莊莊民們追殺著潰敗的魔教殘黨進入神堂，而周雲松他們就趁機逃出了村寨。
但是他們很快發現王素不見了，幾人正要回去尋找時，二十幾個毒人突然從樹林裡衝出來。
幸好早先周遠和王素已經在駐波亭殺死了許多毒人，駱長老帶領魔教教眾出去尋找的時候，又消
滅了不少，後來格致莊莊民們到來時，憑著他們精巧的武器又獵殺了更多的毒人，因此聽香水榭上的毒人已經所剩不多，周雲松、毛俊峰他們背靠背奮力抵禦，終於將這些毒人悉數殺退。
可是被這些毒人一阻，等他們返回魔教村寨裡時，正碰到大地一陣顫動，整個神堂就在他們的面前轟然倒塌。
四人都驚叫起來，擔心王素仍在神堂內。等巨大的石塵稍稍平息，他們就立刻衝入廢墟裡尋找。可是魔教的神堂都是由大塊的花崗石築成，即使斷裂之後，每一塊碎石仍然有著相當大的體積和重量。憑周雲松他們的內力修為，即使用盡全力，也只能一起將大石挪動數寸而已。四人耐心地找了大半夜，卻只挖出幾個莊民和魔教教徒的屍體。他們四人最後終於體力不支，各
自找了空地昏睡。
今天一大早，除了受傷較重的章大可以外，其餘三人醒來後又將整個魔教村寨仔仔細細尋了一遍，卻一無所獲，滿眼的斷壁周圍只有格致莊莊民和魔教教徒的遺體，其中不少都被巨大的石條塊壓住，只露出身體的一部分，許多都死不瞑目，令人目不忍視。
「要不我們再等一會兒？」毛俊峰說：「或許王仙子去找菱花根莖，馬上就會回來的。」
他說出此話時自己心裡也知道不太可能，但是要他接受江湖一代天才少女就這樣慘死在萬斤巨石之下卻更不容易。
周雲松望著毛俊峰，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卻聽到章大可伸手叫道：「你們看那邊！」
眾人循著他手指著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個瘦長的男生從魔教殘破的寨門口走了進來。
「是學長！」季菲最先認了出來。四人趕忙迎了過去，可是走到近前時，才驚訝地發現雖然來人的確是張塞，但是他卻神情倦怠，面有土色，滿身泥漬血污，就像剛從地獄歸來；空洞呆滯的眼神，和三天前的那位學長根本判若兩人。
「學長，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黃毓教授呢？」
「他真的做出解藥了嗎？」
眾人七嘴八舌地問道，同時都滿懷希望地朝張塞背後看去。可是寨門口卻只有幾根粗壯的斷木，沒有黃毓的身影。
「黃教授……已經辭世了。」張塞用嘶啞的聲音緩緩說道。
周雲松等人都驚叫起來。
「怎麼會這樣？」章大可問道，他的語氣盡量和緩。張塞一臉的淒苦無奈，顯然已經經受了極大的痛苦折磨，章大可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在質問他。
「製作解藥，除了需要藍實草和菱花根莖以外，還要有解毒催化劑……」張塞用更輕的聲音回答。
章大可聽到「解毒催化劑」，立刻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是當代毒藥理論中最複雜棘手的課題。「黃教授為了製作催化劑，先讓自己中了毒，然後……」張塞說到這裡，哽咽起來，臉上露出痛
苦的神情。
「然後……將他的血化成了催化劑？」章大可在旁邊接道。
張塞微微點了點頭。
毛俊峰和季菲聽到這話，都瞪大眼睛，感到難以置信。
「就是裘政當年以血化毒的方法？」周雲松問道。
「沒錯，」章大可難過地低下了頭，「看來這毒藥雖然不是金蠱毒王散，但是用的是相同的催化劑。」
「為什麼可以用血來做催化劑呢？」季菲問。
「李天道當年發明金蠱毒王散時，為了不讓別人輕易做出解藥，就想出用催化劑將毒藥中的毒素按照一定演算法偽裝成別的成分的方法，」章大可解釋道：「這樣，即使有了解藥，還必須使用同樣的催化劑將毒素映射成它們本來的面目，才可以解毒……」
季菲和毛俊峰只修過很基礎的藥理學，因此對章大可的解釋似懂非懂。
「李天道使用的催化劑就是他自己的血，」周雲松在旁邊說道：「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他自己永遠不會中金蠱毒王散的毒。而要解毒，就必須在解藥裡摻入他的血，或者，必須懂得毒王散映射演算法的人在自己的血裡面添加毒素以後，用內力熬製成催化劑︙︙這就是以血化毒的原理。」
「黃教授為了給八百多位師生製備足夠的催化劑，就用盡了他所有的血。」張塞說到這裡，忍不住流下眼淚。
周雲松、章大可、季菲和毛俊峰站在張塞身邊，全都低下頭，將兵刃舉到左胸前，默然無語。這是武林中向逝去的前輩致哀的禮節。
大家默哀了幾分鐘後，周雲松開口說道：「既然我們已經有了解藥和催化劑，那事不宜遲，我們就趕緊回燕子塢吧！」
毛俊峰他們都立刻點頭，可是張塞用迷茫的眼睛朝周圍望了一圈以後問道：「你們碰到周遠和王仙子了嗎？」
大家聽到這個問題，全都避開張塞的眼光，不敢回答。
還是周雲松最後說道：「王仙子原本和我們在一起，但是經過昨晚一場混戰後，就不見了蹤
影……昨夜島上的山崖發生巨變，這神堂突然崩塌，我們擔心……王仙子不幸被壓在下面了。」
張塞輕輕地「啊」了一聲，茫然地朝眼前的廢墟看去。
「至於周遠，他……身上似乎發生了……可怕的變化……他……」周雲松有些遲疑，彷彿不知道該使用怎樣的措辭。
「之前我們和魔教長老交戰時，他竟突然使出了降龍掌法！」季菲替他說道。
「魔教長老就立刻跪到他面前喊他教主。」
「然後他就跟著魔教長老走了。」
毛俊峰和章大可緊接著補充，臉上都是非常困惑的表情。
張塞聽到這些後身體猛地一晃，就要向地上倒去，幸虧周雲松上前扶住。
張塞前天已經從垂死的小聞口中聽說周遠會使降龍掌法的事，此時得到四個同學的證實，便更加確認無疑了。
黃毓教授的擔心是正確的，所謂在天門開啟時轉生成為魔教新一代教主的人，就是周遠。張塞無法解釋為什麼丹田通徑那麼窄小的周遠，竟突然學會了武林史上最神祕的武功，他也不想費力去解釋。是鬼蒿林裡莫測的玄機也好，是千年前註定的命運也好，總之，周遠就是下一個將給武林帶來浩劫的魔頭。
而他，周遠最好的朋友，已經在黃毓教授臨終時立下誓言，要在鬼蒿林裡將周遠殺掉！
「學長，你沒事吧？」周雲松問。
張塞搖搖頭：「我不要緊，我想在這裡坐一會兒。」
他抬頭看了看四位學弟、學妹，又說道：「你們先去渡口那邊準備船隻，我休息片刻就過去跟你們會合。」
周雲松看著張塞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不放心，說道：「讓俊峰他們先去找船，我在這裡陪你
吧，島上說不定還有一兩個沒有消滅的毒人呢。」
「不用，」張塞揚一揚手中的劍，「不必為我擔心，我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馬上就去渡口找你們。」
他隨即又解下身上的一個包裹，遞給章大可，「這是藍實草和菱花根莖製成的解藥。」
章大可一臉欣喜地接過去，問道：「解毒催化劑也在裡面嗎？」
張塞聽到這話，愣了一愣，他避開章大可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周雲松知道張塞和周遠是朋友，料想他一定是無法接受周遠跟魔教長老離去的事實，便想讓他獨自冷靜一會兒也好。周雲松於是朝章大可他們使個眼色，四人施展輕功，離了魔教村寨，朝湖邊魔教修築的一個渡口奔去。
張塞默默地望著周雲松他們離去的背影，眼淚終於忍不住湧了出來。他顫抖著手將長劍拔了出來，劍刃將遠處的陽光投射到他模糊了的淚眼裡。
張塞終於熬到了他的意志力所能承受的極限，在一條遠遠超出他能力的荊棘道路上，他已經走到了萬丈深淵的面前。
他實在沒有臉去告訴周雲松他們，黃毓教授犧牲了自己製成的催化劑已經因為他的無能而落入敵人之手。王素已死，周遠失蹤，也讓他失去最後的討價還價的籌碼。而就算周遠現在出現，他也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他，他也沒有任何把握可以去完成自己答應黃毓教授的事。
張塞將長劍舉到自己的脖頸邊，只要用力一劃，他就不必再忍受心中無止境的煎熬了。他就不用再費心去思量自己的處境，謀劃應變的對策，擔憂燕子塢老師和同學的命運了。只要用力一劃，他就可以像個弱者一樣不負責任地將所有的囑託和重任撒手不管了。
張塞緊緊地咬住牙關，將內力灌注到自己的手腕上，將劍鋒緊緊貼住自己的脖頸。
就在他下定決心準備運劍朝自己脖子上抹去時，卻突然聽到背後響起了一個男孩驚喜的聲音：「張塞？是你嗎？」
他還沒有來得及有所反應，另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就惡狠狠地問道：「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黃毓教授呢？」
張塞轉過頭來，看到周遠和王素從遠處向他走來。周遠臉色蒼白，形容憔悴，但是卻使盡了力氣奔跑著搶到他的身邊。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周遠欣喜地說：「這兩天裡實在發生太多的事了，我都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不過你一件都不會相信的。」
張塞看著周遠高興的樣子，心情卻從來沒有如此複雜過。他真的不知道此時遇到周遠，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這對他，對燕子塢和峨眉中毒的師生，對整個武林究竟是不幸還是萬幸？
「你的老師難道沒有教過你不要這麼拿劍嗎？」王素這時候也已經走過來，譏諷地說道：「我只要這麼撞一下你的腦袋就掉下來了！」
張塞這才意識到自己仍然將劍架在自己的脖子旁邊，他呆滯地把劍放下來。
「你不是應該在琴韻小築島幫黃教授採藍實草的嗎？發生了什麼事？」王素此時已經注意到張塞失魂落魄的樣子，不安地追問道。
張塞輕輕歎了口氣，只能將黃毓犧牲性命以血化毒的事再講了一遍。
王素的反應比周雲松他們都要大得多，她六歲的時候就遇到了黃毓教授，此後一直得到他的指點照顧，因此和他的感情要深厚許多。她將手裡長劍扔到地上，然後就坐到地上以手掩面，失聲痛哭起來。
周遠聽到黃毓去世的消息也很難過，但是看到王素抖動著雙肩哭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卻更感到心痛。
張塞在旁邊一言不發地等待了幾分鐘後，開口說道：「王仙子，那你們在這島上採集到了菱花根莖了嗎？」
王素原本仍舊哭得很傷心，但是聽到張塞提起菱花根莖，卻漸漸止住了抽噎。
「我們採了一些，卻弄丟了，」她說：「不過現在去駐波亭那裡應該還能找回來。」
王素說完從地上跳了起來，她看了同樣病懨懨的周遠和張塞一眼說：「你們的樣子一個比一個
糟，你們就一起待在這裡，我採了菱花根莖馬上回來。」
王素的安排似乎正中張塞下懷，他馬上迫不及待地說道：「好，我們就留在這裡等王仙子。」
張塞提到菱花根莖就是為了支開王素，看到她果然按照自己設想行事時，只感到心口緊張得跳動
起來，他擔心王素看出他的反常。但是因為他留給王素的印象本來就不怎麼好，所以她只當他是樂得偷懶，並沒有覺得奇怪。
王素關切地朝周遠看了一眼後，就施展開輕功，朝魔教的寨門外奔去。
周遠目不轉睛地望著王素的背影遠去，然後轉頭問張塞，「王仙子一個人去不要緊吧？」
「島上的魔教分子應該都被壓在這廢墟之下了。」張塞回答。
「不一定，」周遠馬上說：「剛才我和王仙子從石縫裡爬出來後，我仔細在廢墟周圍查看了一
番，看到至少有兩個地方，石柱的斷裂呈圓弧形，那絕不可能是自然的擠壓和撞擊造成的，所以我才擔心王仙子……」
周遠說到這裡，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忍不住偷眼去看張塞，感覺他嘲笑的話已經到了嘴邊。
之前三人從琴韻小築島岸邊一路往格致莊走的時候，張塞幾乎是每走一步就要取笑他和丁珊兩句。要知道張塞的嘴本就尖酸刻薄，那時候周遠和丁珊只是幾次心領神會、幾次互相維護，就都被他看在眼裡，揶揄不止。
現在周遠和王素一起消失了兩夜，又一起出現，剛才王素離去時明顯用關切的眼神看他，而他此時又如此擔心王素的安危，真不知道他會說出什麼樣的玩笑話來。
但是張塞卻出乎意料地嚴肅，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周遠頗感訝異，他倒不是盼著張塞來嘲弄他，只是重逢以來張塞的樣子實在和平時迥然不同。
周遠想他一定因為受了傷的緣故，忙從懷內摸出一個布包，從裡面拿出一顆藥丸。
「這是九死還魂丹，你趕快吃一點，我們在山崖裡面找到的，非常管用。」周遠說：「我昨天晚上傷得很重，心跳發虛，氣也喘不過來，難過得就像要死了，但是王仙子幫忙我服下一些後，我早上起來就覺得好多了。」
周遠想等張塞服完藥氣力恢復一點以後，正好可以趁著這個空擋把兩日來，格致莊以及聽香水榭島上發生的奇異事件一一告訴張塞。
張塞接過周遠的藥丸，看了一眼。日光下，這粒黑色的藥丸隱隱泛著一股詭異的幽藍，張塞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周遠雖然聽說過「九死還魂丹」的名字，卻從未真正見過如此名貴的傷藥。既然王素說是，其藥效又如此神奇，周遠自然深信不疑。他不會想到，王素其實也只是對九死還魂丹的主要成分絳珠草的氣味形狀特別瞭解，而不是對九死還魂丹本身瞭解。昨夜周遠氣血翻湧，昏迷不醒，又抗拒外力的疏導，王素在情急之中，實在沒有太多的選擇。況且，在昨夜昏暗的燭火下，王素也很難看清楚藥丸表面的那一層若隱若現的藍色。
但是張塞碰巧對九死還魂丹非常熟悉。在他讀研二的時候，黃毓教授曾給他開了一份書單，讓他初步涉獵武林的醫藥史，並叫他挑選一位歷史上的江湖神醫，寫一篇關於他生平經歷、歷史地位和醫藥技能的論文。
張塞不知為什麼對這個題目很感興趣，在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裡，他除了吃飯睡覺就一直泡在武學歷史研究所圖書館裡，不僅把黃教授書單裡的十二本書都看了，還自己找了不下幾十本有關醫藥的正史、野史，一併閱讀。
武林史上的醫藥巨匠可謂燦若星辰，從薛慕華到蘇星河，黃藥師到平一指，還有貝海石、胡青牛……每一個人都足夠張塞寫出一篇生動豐滿的論文。可是張塞既沒有去挖掘黃藥師無力醫治愛妻的悲劇，也沒有從貝海石的人格道德上去做文章，甚至放棄了胡青牛對醫治對象有嚴格要求這樣存在著
極大爭議的好題材，而是選擇了一位武林醫史上不是特別有名的女醫生—程靈素。
而程靈素，就是九死還魂丹的發明人。
張塞為了寫好論文，特地離開他龜縮了快一個月的圖書館，跑到姑蘇城最大的仙壽堂藥房，叫夥計拿來一丸九死還魂丹仔細端詳，並將這款丹藥應有的氣味色澤、成分藥理、儲存年限，都問得清清楚楚。然後張塞在夥計懷疑的眼神下盯著藥丸久久凝視，彷彿是癡傻了一般，直到藥丸表面的黑色深沉地在他的腦海中映射出程靈素悲劇般的人生際遇為止。
九死還魂丹！這是程靈素在怎樣的心情下取出來的名字？無論如何，這一代名藥無法挽回她自己紅顏薄命的人生。
論文最終得到了黃毓的讚賞，「九死還魂丹」也銘刻在張塞的記憶裡。因此張塞此時只看了一眼就立即可以肯定，周遠遞給他的絕不是九死還魂丹！
張塞的心裡湧起一股悲哀，這是毒藥，還是迷藥？他寧可周遠現在站起來，當面承認自己是魔教的轉生教主，並一掌打死他，這樣張塞或許還會更好受一些。
三年多來和周遠一起度過的青春歲月，在張塞的心頭湧起。他們曾經一起在打掃完思味齋之後，溜到種植園裡去採蜜橘，也曾經蹺課偷偷跑到巨闕閣的天台上一起看太湖上的風景。但是那些雲淡風輕的日子對他來說已經變得很遙遠。
「你為什麼不吃？是不是很難受？要我給你去找點水來嗎？」周遠看張塞恍惚的樣子，以為他的傷勢比看上去更加糟糕。
但是在張塞看來，周遠卻是迫不及待地要他服下這粒泛著幽藍光澤的不明藥丸。
周遠明明是在說謊，可是神情語氣卻是那樣的真誠，完全就是那個和他一起在琅嬛玉洞裡嬉鬧談笑的少年。張塞望著他，突然有一種解脫感。至少，這可以讓他的決定變得容易一些。
「你怎麼會有如此名貴的傷藥？」張塞問。
周遠剛要回答，卻猶豫了。柳銘卿大人臨死前曾經叮囑他，不要把見過他的事說出去，就當他二十一年前已經死了。
「哦……這個……是王仙子碰巧在山崖裡撿到的……」周遠下意識地隨口說了一句。
周遠略微的遲疑張塞都看在眼裡，他心想周遠畢竟還是稚嫩，說話已經沒有剛才那麼滴水不漏了。
「呵，你的運氣還真是好！」張塞接過黑色藥丸說：「其實我這裡還有一些黃毓教授給我的傷
藥，我早上服了少許，效果也特別好。」
張塞說著從懷內取出一個白色的瓷瓶遞給周遠，「這是粉狀的，從鼻子裡吸進去，你也試一下
吧，黃教授說是少林寺祕傳的神藥。」
張塞盡量說得若無其事，他不敢去編造藥物的名稱，生怕周遠碰巧識得，露出馬腳。
周遠從張塞手裡接過瓷瓶，略微打量了一番，便從裡面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放到手掌上深深一吸。
周遠一來對張塞深信不疑，二來急切地想盡快恢復內力，可以相助王素，三來聽說是少林寺祕傳的傷藥，便想或許對「拈花指」這樣的少林絕技造成的傷害有針對性的作用，因此不假思索地就將粉末吸了進去，只覺得一股清涼芬芳直透肺腑，滿嘴餘香。
「嗯，不愧是少林的神藥，連氣味都這樣好聞！」周遠讚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立刻就覺得好多了，這藥叫什麼名字？」
張塞見周遠吸入藥粉，全身微微顫抖了一下。他沒有回答周遠的問題，而是說道：「對了，我剛才在那邊山崖的石屋中看到一些有趣的東西，你如果真覺得精神好些了，不如跟我去看一下。」張塞說完就站起來。
「是什麼東西？要不等王仙子回來再一起去看？」周遠想起王素叮囑他們在此等候，因此有些猶豫。
「哦，這事恐怕只有你感興趣，就在那邊的石屋裡，要不了多少時間的。」張塞說。
周遠聽他這樣說，便猜是和武學理論有關，他想起先前在魔教神堂石壁上看到的奇怪圖案，忍不住有些心癢起來。
「那好吧，」周遠說：「順便可以去裡面找一找有沒有茶水，你可以把九死還魂丹化開服下。」
張塞見周遠答應，立刻就朝石屋的方向走去，周遠在後面跟隨著。
這片從山崖裡鑿出來的石屋周遠之前就去過。那裡應當是魔教眾人起居生活的地方，走廊的盡頭，是曾經關押周雲松、章大可他們的牢房。島上整個山谷的形變，同樣也影響到了這片山崖，不過這裡並沒有像神堂那樣崩塌，而是擠壓成了一道弧形。周遠心想，張塞讓他去看的會不會是山崖運動後展露出來的什麼巧妙的東西。
張塞走到山崖門口，停了下來。周遠走到他的身邊，往裡一看，發現距離門口幾丈遠的地方竟然站著一個男人。
周遠吃了一驚，那男人的臉隱藏在黑暗裡看不真切。他轉身朝張塞投去詢問的目光，可張塞卻只是看著地面，表情裡是淡淡的冷漠。
那男人突然緩緩朝前走來，當他的臉完全處於外面光線的映照下時，周遠立刻就認出了他，這個男人正是燕子塢校衛隊的副總長韓家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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