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很深,館裡恩客來來去去,幾個打扮妖嬈的少年倚著長廊嘻笑,稚嫩的身軀、胸前隱約露出的雪白肌膚引人遐想。
絲竹聲不絕於耳,偶有吟哦喘息之音,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在月光下搖曳,風吹得燭光明明暗暗,誰也看不清楚誰的表情,在這秦樓楚館裡。
韓寒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偏院通舖,他渾身溼淋淋,隆冬寒風一吹叫他抖得不成人樣。
他實在想不透那人怎麼老愛針對他,自己到底又哪裡惹著他了?
他也不過就是個相公館裡的雜役小廝,就像那人自己講的,不只又聾又啞還生著一張醜臉,那人幹嘛就愛折騰他,他左想右想就是想不通。
通舖其他人應該都還在前頭忙,大屋子裡就他一個人而已。他連忙把衣帶解開扯下外衣,而後在箱子裡翻翻找找,想找出一套夠厚的衣服來換。
忽地一陣風吹來,滅了桌上剛點的油燈,突如其來伸手不見五指讓韓寒一愣,他轉身想點燈,可才走到桌邊,卻猛地被一雙鐵臂牢牢箍住。
韓寒嚇出一身冷汗,直覺反應便是開始掙扎。
對方由後方緊緊地抱著他,力道大得他幾乎以為自己的骨頭要碎了,灼熱的氣息噴在他耳旁,他越是想掙脫,對方便摟得他越緊。
韓寒心跳得都快從咽喉裡吐出來了,心想怎麼會有人跑到下人的偏院來,該不會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就愛嫖不掛牌的相公館小廝吧!
掙扎間韓寒發覺對方緊緊靠在自己臀部某個本就不是太軟的地方竟然越來越硬,令得他當下臉色發白。
他喉中傳出「喀、喀、喀」的氣音,激動得試圖大喊,然而無奈嗓子早啞,不論如何努力也只是徒勞無功。
突然間韓寒整個被壓到通舖的木板床上,而後被翻過身來。這時韓寒抓準時機,曲起膝蓋想要踹這傢伙個絕子絕孫。只可惜對方的動作比他還快,握住他的膝蓋往旁邊一扳,而後整個身體卡入他雙腿之間,整個人將他死死制住。
「喀……」淫賊!
對方不動了,急促的氣息噴在他臉上,斷斷續續地,似乎正急切地說著什麼。
突然這人伸手摸了自己的臉,而後「刷──」地一聲將上頭那張沾染著血的人皮面具撕下,露出原本的臉來。
一滴血落在韓寒臉上,韓寒嚇了一跳,從驚嚇中緩緩回過神來,愣愣地看了這個人一眼。
屋外星月交輝,明明就映照出了這人的面目,但韓寒仍無法置信,有些恍惚自己所看到,以為幾乎暌違了千年萬年的俊逸面容。
對方身上傳來的淡淡水檀香味讓韓寒既熟悉又陌生,他覺得自己應該認得他的才對,但怎麼方才那陣混亂中卻什麼也沒有察覺,還把他打得趴在榻上呢!
「小寒、小寒、小寒!」穆襄開開合合的嘴裡,反覆喊著的是他的名字,他擔憂的眼裡,滿滿映的是他的影子。
『阿襄……』韓寒吸了一下鼻子,喃喃唸著。
怎麼會是……你……
第一章
四個多月前,涵揚。
韓寒從蘇雪樓樓上下來時時候尚早,花街的絳紅燈籠初掛,青樓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也方方出現大堂之上。
單手按在懷中得來不易的東西上,一抹滿足的笑緩緩在他清秀的臉龐上展開。
韓寒一身天藍勁裝打扮,腰間一條鐵灰銀邊腰帶,上繫一柄無名劍。他五官生得萬分細緻,然卻又不是江南男子那種煙霧朦朧的美,而是精雕細琢,一刀一刀緩緩刻出來的那種俐落英氣。自幼習武之故,他的身形也比常人俊逸挺拔,只是那腰總偏顯瘦了些,有種不盈一握之感。
送往迎來的姑娘們在看見他那抹笑時,一個個被迷得失了魂,斟酒的將酒灑了一地,說笑的則忘了將嘴合起來。可韓寒卻是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南方最負盛名的青樓,心裡頭只惦記著懷中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寶貝。
迂迂迴迴、環環相扣的蘇雪樓內,琴師不知為誰撫琴,歌妓嗓音婉轉多情,唱著輕佻卻又動人的曲調:
冤家啊冤家,心裡頭惦記暗地裡相思,嘴裡頭不說眼底下亂瞟。
死相啊死相,弄得我心兒怦怦跳,心肝腸子絞……
韓寒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這曲子他曾經聽某個人在熬藥時唱過,那人一邊唱一邊搖著蒲扇,屁股還一撅一撅地搖著。
只是那個人如今隱居去,再也見不著了,想到這裡皺著的眉便是緩緩舒展開來,也不知那人怎樣了……是否……一切安好……
當他跨出蘇雪樓,忽感一陣勁風迎面襲來。他只瞥見一抹嗆亮紅色,還未來得及思索,手臂便往前一伸,一個旋身站穩腳步卸去對方衝擊的力道,將那抹亮紅攬進懷裡。
但當韓寒看清懷中佳人以後,愕然喊道:「玉兒,怎麼是妳?」
被人穩穩接住的溫玉也是一愣,但立刻回過神來,指著他們前方兩名生得端正卻臉帶猥瑣的男子淚眼婆娑地道:
「表哥,那兩個人調戲我,可是我打不過他們!」
那兩名男子穿金戴銀,身後家丁無數,見溫玉這般指控不但沒有退卻之心,反倒是更努力地搖著手中絹扇。其中一人口水橫流地道:「裝什麼雛呢,告訴大爺妳是哪間樓裡的姑娘,大爺今晚包定妳了!」
另一個則是調笑道:「這男人是誰?妳的恩客嗎?欸,這位兄台,先來後到這規矩你可懂?這嗆姑娘是我們哥兒倆先看入眼,你快快放手吧!」
韓寒一聽還得了,當下像吃了炮竹一樣整個炸開鍋,怒道:「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婦女成何體統!」
對方卻笑得更大聲了。「太陽都下山了,哪來光天化日!更何況這兒可是花街,良家婦女哪會來這!」
韓寒一張俊臉整個漲紅,氣得抽出腰間佩劍直往那兩名登徒子砍去。
對方沒料韓寒出劍竟是如此迅速,嚇得僵直當場無法動彈,他二人身後的家丁見況立即上前護主,幾人將主子拉開,幾人拔了兵器便往韓寒攻來。
蘇雪樓前頓時刀光劍影閃個不停,流星鎚、狼牙棒、一堆武器飛來飛去。樓內姑娘們嚇得是花容失色,樓外本要入內一擲千金的嫖客們則是躲得老遠,根本不接近。
那些家丁都是練家子,十幾人圍攻韓寒一人。溫玉在一旁看得著急,拔出隨身兵器也要向前助陣。
韓寒在打鬥間本就不斷留意溫玉安危,見她一個小姑娘要衝上前來,又沒瞧見有個身形壯碩的莽漢執九環刀由她背後靠近,他立即大喝一聲:「站住!」手中利劍「颼」地射出。
削鐵如泥、寒光閃爍的寶劍由溫玉臉旁劃過,將那名揮刀向她的家丁手臂釘在蘇雪樓門柱之上,頓時一陣悽慘哀嚎傳來。
溫玉身軀猛地一顫,生死一瞬的恐懼讓她腿軟。
「玉兒妳別動,在那等我!」韓寒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是命令也是保證。
驚魂未定的溫玉聽得韓寒這般說,彷彿吃了定心丸一樣,她知道韓寒定不會讓她有事,喘了幾口氣便乖乖地聽話站在原地。
溫玉的視線始終糾結在韓寒身上,她見韓寒顧著她之餘還游刃有餘地對付那些欺侮她的人,心中一下便起了嚮往之心。
韓寒原本就長得好看,有著和他另一個溫文儒雅的友人穆襄全然不同的氣度。那張驕傲冷然又帶著淡淡紅暈的堅毅臉龐、神采飛揚英姿勃發的頎長身影,一切一切都讓她看得目不轉睛。
溫玉感覺自己胸口噗通噗通的聲音突然之間乒乒乓乓大聲作響起來。
她自幼便喜歡這些行事從來豪邁不羈,外表俊朗出色,教訓敗類永不手軟的英雄豪傑。
她心裡最喜歡的原本有兩人,一是赤霄坊的大當家延陵一劍,一是退隱江湖的神醫趙小春。那兩人皆為真英雄、真豪傑,而如今的涵揚蘇雪樓前,她又發現了一個人,那便是這寒山派少主,她的表哥「韓寒」。
「表哥……」溫玉忍不住讚嘆出聲。
你瞧那一揮劍、一轉身,啊──那髮絲飄揚、衣襬翻飛的模樣,那銳利的眼神、凜冽的氣勢,多叫人心馳神移、心生嚮往啊!
草莽出身只會逞兇鬥狠的家丁護院,與自幼埋頭苦練武藝無一日停歇的韓寒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沒幾下功夫而已,那十來人及兩名公子哥便給韓寒收拾了個乾淨。
一群人在地上滾來滾去,尤其是那兩名神情猥瑣有礙觀瞻之人,臉上東腫一塊西腫一塊,被打得連眼都睜不開了。
韓寒滿意也爽快了,這才哼了聲回頭拔起釘在家丁手臂上的隨身佩劍。
可當他接觸到了溫玉殷切崇拜還閃閃發亮的目光時,不知為何突然一陣發冷,渾身雞皮疙瘩起了來。
韓寒收起了劍,直覺得轉過身去,不想面對溫玉那像是要吃人似的眼光。
蘇雪樓外哀鴻遍野,還在呻吟的人不甘心地放話說道:
「小子你可知道我們是誰……在涵揚誰不知道我們莫家……你居然敢在涵揚動莫家的人……就不怕……」
那人話還沒說完,韓寒瞇了瞇眼,走上去補了那人幾腳,痛得對方又是一陣鬼哭狼嚎。
韓寒道:「小子,你可知道我們是誰?全江湖誰不知道我表妹是湘門門主唯一的寶貝孫女,你既然有膽在太歲頭上動土又自報身家,定是有做好與整個湘門為敵的打算了?」
那人一聽,臉色頓時白了一半。「湘、湘門?八大派之一的湘門?」
韓寒哼了一聲道:「沒錯!」他放完話打算走人,正要招溫玉,沒想到一回頭卻見那小妮子一雙明眸閃得更加厲害,直勾勾地盯著他。
韓寒冷不防打了個寒顫,頓時別開了視線,額上沁出了幾滴冷汗。
溫玉是誰?
溫玉不但是湘門門主的孫女兒、他的親表妹,還是他青梅竹馬的好友穆襄未過門的妻子。
可這小妮子如今這麼露骨地看他眼也不眨是怎樣?
***
涵揚城不能待了。
莫家是開鏢局的,勢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派個十幾二十人來找碴,韓寒就算再厲害也無法帶著溫玉這只三腳貓全身而退。但天色已晚,在涵揚客棧住不得的情況下,他們只得露宿荒郊野外。
韓寒與溫玉離得有些遠。
韓寒撥弄篝火,翻轉著獵來的野味,隨口問道:「妳怎麼會來涵揚?」
「爺爺讓我送信去寫意山莊,我途經涵揚時在城外見著你的身影便追了過來,誰知你腳程實在快,一下子就沒了蹤影。下午那一會兒我都在找你,幸好被那兩個壞蛋盯住時你出現救了我,我才能見著你。」溫玉甜甜地笑著,表情略微恍惚,似乎還陷在方才韓寒英雄救美的回憶當中,尚未醒來。
「看到我的身影就追過來,要是仇家設的陷阱怎麼辦!」韓寒皺起眉頭,語氣嚴厲地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妹。「以後別這麼衝動行事,也不許一個人獨自行動。妳要有什麼閃失,妳爺爺是要如何傷心了!」
溫玉回過神來,朝他一笑,臉蛋紅紅柔聲說道:「知道了表哥!」
「妳……」溫玉被罵了也不惱怒還不停陪笑,讓韓寒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溫玉是湘門門主的孫女,也是個江湖兒女,只是功夫不到家,以往看到她時身旁都有人相伴,而那護花使者通常是穆襄。
想到穆襄,韓寒不由得心裡一痛。
溫玉是他的表妹,但因湘門與寒山派少有來往,他第一次見她還是穆襄帶來的。
他記得兩年前穆襄來找他時身邊跟著個紅裳少女,那天穆襄笑得有些開心……其實阿襄怎麼笑都是那樣的,但他就是知道他開心。
穆襄那時說:「小寒,這是我未婚妻玉兒。」
他愣愣回答:「恭喜!」
而那句恭喜以後,他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那天,他明白原來穆襄也是會娶妻的,原來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感情、幾度出生入死的經歷,始終會被一個嬌美可人的妻子所取代。
後來,他跑到練武場和一個又一個的師弟們比試切磋,打得大夥兒鼻青臉腫傷痕累累,最後還驚動了師叔和幾名師兄,才將他壓制下來。也因為如此,師弟們好一陣子見到他像見著鬼似的直躲,他還落了個欺侮弱小師弟的罪名。
溫玉瞧韓寒正在發呆,覺得他的側臉煞是好看,有些捨不得同他分開,便道:「表哥,反正都在涵揚了,你便同我一起上寫意山莊吧!阿襄現下應當在莊裡,他前些時候還唸許久沒見你了,所以我們一起上去見見他吧!」
「不要,我為什麼一定得和妳一起去見他!」韓寒有些賭氣地道,但話一說出口他便後悔了,遂連忙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尚有要務在身……」
溫玉被韓寒強烈的語氣嚇了一跳,呆呆地道:「你們吵架了嗎?」
韓寒頓了一下,無語地望了眼溫玉,而後困難地吐出了一個字:「沒。」
溫玉覺得韓寒有些奇怪,卻不知哪兒奇怪。她緩緩開口道:「你是不是和阿襄……」
「吵架了」三個字還沒說出口,溫玉發現坐在她對面的韓寒臉色突然不對,眼中寒光一閃,那把名為無名的利刃「鏘」地一聲出鞘,凜冽寒光「咻」地一聲朝她襲來。
溫玉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但那把迎面而來的劍卻沿著她的面頰滑過,刺入她身後。
耳邊傳來扎入人肉的那種噁心聲音,溫玉微微側首,這才由眼角餘光發現竟有個黑衣人在離她不足半寸之處,而那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已到了她的頸邊。
溫玉驚恐得放聲尖叫,韓寒立刻將她拉了起來護在身後。
除掉一名黑衣人後,兩人周圍突然出現了不少陌生氣息,而後殺氣驟現,黑夜中數名夜行衣裝扮之人從幽暗處飛出,迅速朝他們攻來。
韓寒皺了一下眉。「莫家人真是小肚雞腸,才打那麼幾下而已,竟然派出這麼厲害的手下要除掉妳!」
韓寒舉劍迎敵,頓時刀光劍影閃動。
溫玉在韓寒身後看那幾名黑衣人的攻勢凌厲,又見好幾次自己都差點讓對方突破韓寒劍招襲來的兵器砍到,顫抖得連聲大叫道:
「是你把那些人打得半死不殘的,為什麼他們要殺我!要殺也是殺你才對啊!啊啊啊啊啊──你們別往我身上刺──刺錯人了啦──表哥救我──」
韓寒一張俊臉頓時黑掉,他咬牙切齒才想罵這個不懂知恩圖報的表妹兩句,沒料卻只是這一個分心,竟就叫對方在自己肩上扎了一個洞。
韓寒一驚,血如泉湧的當下腦袋頓時也清醒了過來。不、不對,這些人的身手太過俐落,招招都只攻向要害,如此高超的身手絕非方才那幫紈褲子弟請得起。
這些人分明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得到結論的韓寒凝起了心神,知道今日這戰絕對不好掉以輕心,否則命喪當場的便會是自己與溫玉。
他有事還不要緊,但溫玉、溫玉是那人未來的妻子,他絕不能讓她有絲毫損傷。
打定主意以後,韓寒先從比較弱的對手下手,迅速除掉這些對溫玉而言過大的威脅,直到最後只剩兩名黑衣人。
月色朦朧,那兩人在月光下腰桿挺得筆直,看似隨意而站,但卻一前一後落在生門位置,就算韓寒和溫玉想逃,也必得與他們正面迎上。
韓寒一劍迎向自己正前方,武功最強的那人,只要殺掉這個,剩下的那個便好解決。但哪料他的劍才發出,卻叫對方輕而易舉地卸了下來。
韓寒「咦」了一聲,沒想到這個對手武功竟是和自己不相上下,甚至可能比自己高上一些。
韓寒自小習武成癡,一身功夫隨年齡增加而漸長,身旁可以當作對手的人也越來越少。他這等人最恨不得的便是遇上旗鼓相當的高手,所謂切磋砥礪,功夫越磨越得趣味,也才能越來越精。今日碰上這些殺手本就讓他心癢難耐,但因為身旁還有個溫玉不好放開手來,如今……
他迅速掂了一下,也就只剩兩人了,放手用力打一打應當不要緊才是!
一抹淺淺的笑容在他嘴角浮現,他立即出手朝對面那人挑去,對方凌厲凶猛的雙刀橫劈而來,兩人內力灌注兵器之上,一擊一斬皆石破天驚砰砰作響,嚇得他身後的小丫頭驚叫連連。
碰上好的對手,韓寒越打越是起勁,最後竟將溫玉整個拋到腦後,全力與那殺手拼搏。他整個人投入劍勢刀陣當中,直至渾身汗水淋漓卻也不覺疲累,反而越打越是暢快,興奮得血脈賁張。
反觀那名殺手在韓寒的節節逼近下,已越來越顯招架不住。
「啊啊啊──表哥救命──」溫玉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喊,驚醒了沉溺於打鬥中的韓寒。
韓寒回劍時一時手抖,竟劃過了對方的喉嚨。對方「呃」了一聲,噴出鮮血,一雙瀰漫著殺意的眼還來不及閉上,便砰然倒地。
韓寒低低「啊」了一聲,心裡暗自可惜。這可是個高手啊,居然就這麼死了,他還沒跟這人打過癮啊……
「表哥啊──」溫玉的聲音已經帶起了哭腔。
「糟!」韓寒黑了黑臉,立刻回過頭去解救溫玉。他都忘了除了這個高手以外,還有另一個殺手在旁。
不遠處,溫玉狼狽地以雙刀架住朝她揮下的長劍,杏眸中淚光閃爍,身軀早已抖得不像樣。
韓寒立即挑開那名殺手的長劍,但那人忽展黏字訣,劍若銀蛇黏滯於韓寒刃上,一下子騰了上來,硬是要逼得韓寒放劍。
韓寒不躲不閉,劍勢忽化輕靈飄渺,以守為攻,以退為進,一招一式皆緩慢,帶著溫玉連退數步,劍刃與對方相纏。
三來三往間兩劍如同雙蛇糾纏,韓寒忽一發勢,手腕一繞,銀劍倏地快速轉了起來,而後忽聞一聲脆響,對方兵器竟從劍柄處被齊根絞斷,正當對方愕然之際,韓寒的劍已然插入了他的心窩,了結了這最後一個殺手。
溫玉看得目瞪口呆,又是滿心崇拜,她從來沒見過這麼飄靈的劍法,尤其讓韓寒這等美男子使來,更是一等一的好看。
韓寒鬆開了緊緊環著溫玉的腰,在那些殺手身上東翻西找。
溫玉問:「表哥你這是什麼功夫,寒山派的寒山劍法不是這模樣的吧!」寒山劍法劍勢偏冷偏靜,沒這般似水柔情。
韓寒頓了一下,找不到任何能證明這些殺手身分的令牌,便拍了拍手起身。
他道:「隨手使出的,沒有名字。」
「表哥你真厲害,我聽爺爺說就算是高手也要四五十歲才能自創高深的刀法劍法,可你才二十來歲,便有這般領悟了!」
韓寒勾起嘴角,那算是接受了稱讚的淺笑底下,帶著些微苦澀。
他這劍法只有一招。
想著那個人,心裡全是那個人的時候,出招便是悠逸淡雅,像江南雲煙裊裊的山水畫不徐不緩的意境。
而後狠狠直擊入人的心裡,一招了結,讓對方連痛也喊不出。
「這劍法叫什麼名字?」
相思、叫相思……
他悟了許久才知道,原來這說不出口的痛,叫相思……
***
寫意山莊位於群山之間,落於山巔之處,山莊內的奇山怪石為當年建莊特意開鑿,有著山府石洞的豪邁不羈,而其間再摻雜江南水榭亭台樓閣,雕樑畫棟鬼斧神工,粉牆黛瓦層層疊疊,巧妙揉合壯闊與細膩,是一處令人嘆為觀止的絕世之作。
此地遠離塵囂,時節正值夏末,莊中百花盛開,清靜幽雅的晨間鳥囀方起,山風吹來帶起一陣淡淡清香。
天邊還有些薄霧,初陽濛濛隱在雲層之後,山莊內負責守門的弟子們這時候揉著惺忪的睡眼,正準備往大門去替晚上兄弟們的班。
路過庭院時,些微聲響傳來,他們轉頭望去,只見著佈著些許落葉的石板子路上一抹藏青色的影子正迎風舞劍。
那人身形挺拔,劍姿說不出的沉穩淡雅,被他劍尖所捲起的落葉猶如枯蝶將他重重環繞,而後在旁人看不清之時驀地四碎開,化作漫天細末。
「少莊主也不知什麼時辰起來練劍的?」一名弟子說。「起得比咱早,睡得比咱晚,事情還比咱多許多,就沒見他歇過一天不練。」
另一名弟子打著呵欠道:「你懂什麼,少莊主是不想輸給寒山派那少主。」
那弟子頓了頓。「少胡說了,少莊主和韓少爺感情多好!」
「那是你不知道!」這人像是在說什麼坊間消息一般,聲音放輕起來。「少莊主原本是喜歡讀書勝過打打殺殺的,可好些年前與韓少爺切磋時險些輸了,後來在樹下站了一整夜,隔日起就成了這樣。」
「當真?」
「當然是真!」
兩人邊走邊說,聲音放得極低。天色已亮,他們加緊腳步離開庭院,來到寫意山莊大門與晚上的兄弟們交班。
伸了伸懶腰,正當他們一邊準備打開寫意山莊大門,一邊繼續少莊主與韓少爺兩人之間不為人所知的祕辛時,大門突然傳來猛烈的拍擊聲響。
砰砰砰──砰砰砰──
「開門!」門外沙啞疲憊的聲音響起。
兩名弟子立即將寫意山莊沉重的大門由兩側打開。大門開啟那剎,明亮的日光由山巔處升起,頓時山間濛霧散去,讓周遭原本灰濛濛的景物更加清明,當然,也清楚地顯現出兩個大清早就站在寫意山莊門口之人的輪廓身影。
那兩名弟子一看來人,差點沒被嚇得魂飛魄散。
不是為了這正站著,懷裡還倒著一個姑娘的男子是他們方才正議論的對象──寒山派少主韓寒,而是因為這灰頭土臉,渾身上下鮮血淋漓之人,顯然曾經遭遇過一場硬仗。
「勞煩接手!」韓寒臉上沒什麼血色,他將懷裡的溫玉交給寫意山莊還發愣著的兩名弟子,說了一聲:「這女人真沉……」後,便雙眼一翻,當場暈了過去。
***
韓寒感覺自己睡了許久,半夢半醒間他告訴自己應該要起來了,可是眼皮卻沉得怎麼也睜不開。夢裡那些黑衣人不斷襲來,打敗了一批,又來了一批更厲害的。溫玉那小妮子整路只懂得尖叫,叫得他耳朵痛得要死。
他挾著溫玉拼命往寫意山莊去,他知道穆襄在莊裡,也知道只要見到穆襄,穆襄便能為他擋下那些殺手。
他很累,真的很累,他告訴自己應該要睜開眼,若不,便要命喪寫意山莊底下,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阿襄……阿襄……
耳邊傳來帕子絞水的聲音,而後冰涼的巾帕放在他額頭上。
「我在這,沒事了。」溫和的聲音傳來,清清淡淡,卻有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奇特能耐。
韓寒掙扎著,使盡吃奶的力氣卻才讓雙眼睜開一個縫。不過只條縫也足夠了,他見著穆襄坐在床邊正看顧著他。
屋外日光由窗紙透了進來,在穆襄身旁灑上了淡淡乳白色的光,穆襄笑得溫和,眼裡卻有一抹擔憂。
啊……擔憂……
韓寒不禁想是不是自己睡迷糊了,這個泰山塌下來都是一派笑容恬定的人,怎可能露出這樣的神情。
睡過去又醒過來,已經不知經過了多久,韓寒緩緩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感覺身上傷口已經沒那麼痛。
這時門突然被打開,藏青色的身影從屋外進了來。他抬頭一望,對著的正是穆襄深邃沉靜的眼,他一呆,望著那張溫潤如玉的臉龐,竟失了言語。
或許是南方山水好養人,韓寒自幼就覺得這人相貌萬分好看。
單看一眼,穆襄是面如冠玉、眉若玉劍,玉樹臨風的難得美男子。再深一些,便發覺那一身風采氣度淡淡染在眉梢眼角。微微上揚的雙唇、淡定不驚的目光、溫煦如陽的笑容,不是刻意的顯露,而是自然而然。
那般溫文爾雅,讓人在他身邊便能感受莫名心安。
穆襄筆直朝韓寒走了過來,沒說話。韓寒正想開口,穆襄卻將手放在韓寒胸前衣襟上,叫他生生噎了一口,心跳如鼓,人都傻了。
直到穆襄拉開韓寒衣衫,韓寒這才如同雷擊一般驚醒過來,他手忙腳亂地制止穆襄的手繼續剝他的衣服,臉紅結巴地道:
「阿、阿、阿襄,你做什麼!」
穆襄皺了一下眉頭,嘴角雖還掛著萬年不變的淺笑,但那只是因習慣而揚起的嘴角,如今的他心情著實愉快不起來。他道:「手放開,我替你換藥!」
「呃!」韓寒鬆開了手。
滲著血的布條被解下,韓寒這才發覺自己胸口有一道斜劃而過的深長傷口,皮肉外翻,還能看到裡頭粉白色的肉。
「真噁心……」韓寒扯了一下嘴角。
「覺得噁心就不該這麼做!」穆襄望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幫韓寒的傷口上藥。「玉兒把事情都同我說了,你為了救她才會傷成這樣。」
穆襄沒說多少,但語氣是責難的,韓寒好一下子回過神來,委屈和氣憤也隨之起來。他道:「要不是看在她是你未過門妻子的份上,誰會拼死救她!你要嫌我惹事又牽扯到寫意山莊,那得,我立刻就走,你也不必上藥了!」
韓寒一下子便從床上噌地跳了起來,他揮開穆襄下地而行。
「小寒,我不是這個意思!」穆襄道。
「誰管你什麼意思!」韓寒怒道。
穆襄伸手過來擋人,卻叫韓寒幾度卸開,兩人周旋間韓寒一個不慎扯到了胸口的傷口,頓時痛得他齜牙咧嘴眼眶含淚。
「別再胡鬧!」穆襄臉色一變,聲音也低沉下來。
韓寒望了他一下,知道這人是生氣了,本想回一句:「我哪有胡鬧!」可又不想穆襄不高興,於是哼了一聲,彆扭地側過臉去。
穆襄把人拉回床上安置,一兩一金的珍貴傷藥毫不猶豫地上在韓寒身上,而後仔仔細細裹好傷口,那張有些僵的面容才緩了下來。
「你知道我不是為了那些事不悅,而是因為你。」穆襄嘆了口氣。「你前些日子一直避著我,我還在想哪時才能見到你的時候你竟然就出現了,還滿身鮮血。你這樣子叫我該如何是好?」
穆襄的語氣和態度一軟,韓寒就不行了。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回些什麼,這時穆襄卻又掀開桌上擺著的一盅補品,調羹舀起一口清湯,送到韓寒嘴邊。
穆襄溫聲說道:「這是老母雞燉人蔘,對你的傷有幫助。」
「我有手……」韓寒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這是幹什麼?
「你看看你的手。」穆襄說。
韓寒翻開手掌,這才發覺自己執劍的手竟是整個紅腫,虎口迸裂,想來定是對陣時太過激烈,傷了而不自知。
穆襄一杓一杓地餵,韓寒說服自己一口一口地吃。反正這又沒有什麼,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他受傷了所以穆襄照顧他,天經地義的。而且若是哪天穆襄受傷,他也會這般一杓一杓餵他的。
韓寒臉紅紅地摸著自己的嘴角,希望沒有笑得太明顯。
「玉兒說那些追殺你們的人是莫家派出來的。」穆襄說。
「我想不是。」韓寒搖了搖頭。「從涵揚城出來以後,我們一共遇上三場襲擊,那些人身手俐落招招直擊要害,而且輕功極高身法鬼魅,每次都是幾乎潛伏到身邊時我才發覺。」
「莫非是殺手,有人買兇殺你?」穆襄面色凝重,但手上餵食的動作卻還是沒停。「你得罪了誰,自己有沒有底?」
韓寒吃進了一截人蔘,想要吐出來,卻在穆襄的注視下,忍耐地咬了咬吞下喉去。遺留的甘苦瀰漫在嘴中,他眼珠子轉了轉,努力想了又想,半晌後才吐出二字:
「沒有。」
第二章
韓寒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其實不重,會昏迷絕對是從涵揚直奔寫意山莊時要躲避殺手又要照顧溫玉,連續幾天幾夜連覺都沒得睡的緣故。
這天天清氣朗,在床上躺得身子骨都硬掉的他拿著佩劍便打算到院子裡舒展舒展筋骨。
但當他到時,庭院中已經有兩抹身影。
墨青色的,是低頭不語的穆襄;淡紅色的,是掩著嘴在穆襄耳邊細碎說著什麼的溫玉。
才子佳人、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韓寒腦中頓時浮現無數用來形容這一對璧人的詞句。
而後穆襄聽完溫玉的話語,溫柔地笑了。他那雙如墨漆黑的眼眸瞇成了細細的一條線,對著溫玉,臉上是韓寒從未看過的神情。
「下次不許再獨自一人出門,知不知道。」穆襄說。
溫玉吐吐舌頭。「好啦好啦,阿襄你都快像我爺爺了,和他一樣愛管我!」
「妳啊……」
那聲調中讓人理不清的,是寵溺嗎?韓寒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著。
明明自得知這人要同眼前女子成親起便努力告訴自己別去在意了,他喜歡上穆襄那是他自己的事情罷了,無論這人攜誰的手共度餘生,自己也都會是他的好友,一生一世在他身邊,只是不再像以前那般親近罷了。
可是……可是……
韓寒有些愣,胸口疼了起來。他抓著衣襟想,可是原來事實還是這麼難以讓人承受,他的心並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般豁達。
穆襄瞧見韓寒,也瞧見韓寒的動作。他朝韓寒走來,問道:「怎麼起來了?是不是扯著傷口了,還不快回去房裡躺下歇著!」
韓寒哼了聲,臉色有些蒼白地道:「怪我打攪你們了是吧,真對不住,我立刻就回房去!」
火氣無來由地上來,韓寒就是克制不住,他轉身便走,卻在下一刻被穆襄抓住。
穆襄無奈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韓寒心酸了一下。他自然知道穆襄不會存有那種心思,一切都只是因為自己打翻了一罈子醋,而且瀰漫的酸氣還可憐得只有自己聞得見。
溫玉跑了過來,朝著韓寒笑得好甜,說道:「表哥你來得正好,我剛和阿襄說了在涵揚遇見兩個惡霸,然後你突然從天而降救了我的事!」
「還沒過門呢,叫得那麼親密……」韓寒咕噥了聲,聲音糊在嘴裡,沒人聽得清楚。
「啊,表哥你說什麼,再講一次好不?」溫玉問了聲。
「我說,」韓寒才不可能再講一次,「我是從樓裡頭走出來,才不是什麼從天而降。妳當我是神仙,還會飛嗎?」
韓寒嗤了一聲。
是神仙就好了,神仙不是都有一堆仙藥,要他是神仙,就拿那種吃下去會讓人一眼鍾情的靈藥塞進穆襄嘴裡然後把他關起來,等穆襄一睜開眼看見他愛上他,自己便帶著他退隱江湖不問世事,兩人終老一生去。
「從什麼樓裡出來?」
韓寒正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沒注意是誰詢問,開口便沒好氣地道:「蘇雪樓!」
溫玉則答道:「青樓囉!」
等這兩人答話完畢,轉過頭去,卻見穆襄一張臉冷了下來。
穆襄道:「玉兒妳先離開一下,我有事同妳表哥說!」
「噢!」乖巧伶俐的溫玉迅速走開,只留韓寒對著穆襄一臉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
「你去青樓做什麼?」穆襄問。
「嘖……」韓寒不想答。
「小寒,秦樓楚館龍蛇混雜,更何況你身為寒山派代掌門,一門之尊實在不適合到那種地方去。」穆襄淡淡地說道。他不明白才幾個月不見而已,韓寒怎會突然去那種地方。他記得以前這人別說進去,是連靠也不靠近那地方的。
「我是去找人的,更何況,我已經不是寒山派代掌門了。」韓寒道。他是去找人稱鬼匠的百里七拿易容用的人皮面具的,百里七要住在青樓裡,他也沒辦法。
穆襄一愣,問道:「你卸了代掌門之職?發生了什麼事?」
「……」韓寒張了張嘴,心裡有多少話語,卻說不出口。
「小寒連我也信不過了嗎?」穆襄苦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不是。」韓寒困難地道。
兩人僵持著站在原地,韓寒不肯透露為何到煙花之地去,穆襄便等著沒有離開。
穆襄總覺得近來他越來越不瞭解韓寒了,明明是自小玩到大的同伴,明明以往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便能會意這人傳過來的意思,但這人卻越來越疏遠他,甚至很少拿正眼瞧他了。
穆襄不明白這是怎麼了,只覺得心裡有些空蕩蕩的,每當韓寒別開眼,他便覺得有些什麼,隨著那些錯開的目光,從他心裡一點一點地失去。
這時一旁傳來一聲琮琤悅耳的嗓音,打破院子裡的沉默,道:「少莊主,莊內有客來訪。」
韓寒朝聲音來處望去,那人正巧也將視線往他投來。
「殷總管。」韓寒朝他點頭。
「韓少爺。」對方淡淡說了這麼一聲。
穆殷是寫意山莊的總管,輩分上為穆襄的叔叔,年少時因犯了事被寫意山莊莊主也就是穆襄的爹逐出家門,後來被尋回時性子收斂許多,央了個總管差事做,但無論如何卻不肯讓穆襄叫他叔叔,只肯讓眾人叫他殷總管。
穆襄知道能勞駕他這叔叔前來,來人身分不會簡單,想想韓寒仍和他鬧著彆扭,遂輕聲對韓寒道:「那我便先走了,你回房歇著去,晚些我去你房裡幫你換藥。」
韓寒皺了皺眉說道:「我要練劍。」
「傷還沒好不許練!」穆襄訓道。
見自己的一句話讓韓寒眉頭皺得更深,穆襄原本想抬手鬆鬆這人的眉心,身旁的殷總管卻咳了一聲,讓他伸出的手頓了頓,垂回身側。
穆襄帶著寫意山莊的總管大人離開,韓寒在原地目送他們,殷總管回過頭來輕輕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的……是不屑?
韓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不過那也無所謂。
在他們這一代年輕人當中,穆襄原本就是出類拔萃的。穆襄人品好、武功高、又飽覽群書,他爹娘雲遊後便接下整個寫意山莊和山下的生意,將偌大的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
而他韓寒呢,打懂事起愛的就是刀劍功夫,十六歲得以下山歷練後也是成天對人找碴……呃、不,是找人比試。後來寒山派出了變故,長年在外的老爺子要他暫代掌門之職,他也是硬著頭皮接下,成天做得苦哈哈。
他壓根比不上完人之姿的穆襄,也難怪殷總管要拿那種嫌棄的眼神看他。
韓寒略嫌無趣地甩了兩下劍。
「嗚喔……」他沒想到這一動好死不死又扯到傷口,結果痛得他眼淚汪汪,腰都直不起來。
「嘖!」駝著背,他環抱著殘破的傷軀緩緩回到廂房所在的院落。哪知便在跨進院子之時,又瞥見那抹淡紅色正守在他房門前。
溫玉一見他回來,立即便靠了過來,那張嬌俏無比的臉蛋帶著如夢似幻的笑容朝著韓寒道:「表哥表哥,你回來就好了,我有些事想同你說。」
「說什麼?」韓寒頭皮整個發麻,有種不好的預感。
「表哥,你連救了我幾次了,玉兒真是萬分感激,要不是你,我早就沒命了。表哥你說,玉兒到底該怎麼報答你才好?」溫玉感動萬分地道。
韓寒聽得溫玉的話,腦中突然興起一個念頭,那個念頭在他還來不及阻止之前,驀地就脫口而出。
韓寒聽見自己說道:「要不妳乾脆以身相許好了!」
這樣,就可以把這塊紅布從穆襄身邊扯得遠遠的,而後穆襄便會像以前一樣,還是他一個人的,只會對著他笑,只會對他溫柔。
但話出口之後,韓寒心裡一跳,整個人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這不是叫溫玉紅杏出那什麼牆,外加讓穆襄當烏龜嗎?!
溫玉聽見韓寒這般說也是一愣,而後對著韓寒笑了起來。
韓寒打了幾個寒顫,連忙道:「方才那是表哥和妳開玩笑的,妳當作什麼都沒聽見,知不知道!」
溫玉歪著頭,嬌俏可人地說:「表哥你說得這麼大聲,玉兒又怎麼會什麼都沒聽見呢?」
「總之、」韓寒大喝一聲:「妳要敢讓妳未來夫婿知道我們今日說的事,我絕對饒不了妳!」
他很沒出息地對著個姑娘狀似兇狠地撂完話後,駝著背環著因激烈起伏而痛得要命的胸口,頭也不回地就逃了。
溫玉開心地看著韓寒離去的背影,覺得這個表哥真是有趣極了,和某人完全不一樣呢!可等她轉身準備離去,卻發現小院側邊拱門處站著一抹墨青身影,正是那某人的。
溫玉愣了一下。「阿襄!」這人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應當沒聽到方才那些玩笑話吧!
穆襄走入院內,看了韓寒緊閉的房門一眼,帶著溫和如昔的笑容問道:「小寒還沒回來?」
「啊……嗯……」溫玉猛搖頭。
「那沒事了。」穆襄淡然道。
幸好沒聽到!溫玉心裡頭想。
***
穆襄找了一下午都沒找著韓寒,直至晚上用膳時分,韓寒才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逕自入座。
紅木製的八仙桌八個位子,韓寒選了離穆襄最遠的那個坐下,穆襄沒說什麼,倒是那溫玉朝他擠眉弄眼的,一直在意示自己沒把他們間的對話說出去,可偏韓寒看不懂,還以為她臉一直抽一直抽地,是病了還是怎樣。
吃了幾道菜,又是鮮魚又是藥膳,還有那道永遠不變的老母雞燉人蔘,韓寒知道這些都是穆襄特意吩咐的,於是一坐下便埋頭苦吃,話也不說。
「玉兒,妳帶來的那封信我看了。」原本也是秉持良好家訓,食不言寢不語的穆襄突然在用膳期間開口。
「咦?」溫玉訝異道:「那封信不是給伯父伯母的?」
「我爹娘不在莊中時,大小事皆由我負責,等他們回來便太晚了些。」穆襄淡淡說道:「你爺爺在信中催促我們完婚,他的意思是我們定下婚約也有兩年,之前是遇上魔教作亂才不得不將婚事擱下,如今天下已然太平,也該是時候成親了。爹和娘前陣子捎信回來時曾說過年時候會回來莊裡看看,我想,婚期就訂在那時罷!晚些我修書一封告訴爺爺,順道派人護送妳回湘門去。」
穆襄話才說完,便聽見飯桌上喀登一聲,韓寒手中的碗沒捧穩掉到桌上,飯粒全灑了出來。
穆襄頓了頓說:「那些殺手怕是針對小寒來的,不好對付,妳在這兒會讓我和小寒分心。」
這時韓寒突然站了起來,喊了聲:「我吃飽了,你們慢用,我回房休息去!」跟著像是屁股後頭有火燒燎般,一下子便跑得不見人影,半點也不似有傷在身的人。
溫玉停下手中的筷子,殷切地望著穆襄,可憐兮兮地道:「阿襄,我們不成親行不行?」她眼裡含著泡淚,梨花帶雨,朝著未婚夫婿央求。
「……」穆襄輕聲問:「為什麼不願成親?玉兒,我待妳不好嗎?」
「你很好啊……」溫玉把頭埋在臂彎裡,哀怨地說著。
但是,你一點都不有趣啊!你甚至比爺爺還愛管我,看你那麼管表哥就知道了,對著你,我下半生將會很糟很糟、很糟啊!
「我明天讓人送妳回去。」穆襄說。
「晚幾天再回行不行?」溫玉做垂死掙扎。
「自然不行。」穆襄笑著回答。
寫意山莊與湘門在江湖上地位舉足輕重,他與她之間的婚約是由長輩定下,幾乎全武林都知道,而且事關兩家聲譽,不是誰想反悔便得反悔。
再者他有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自己必須儘快與溫玉完婚,若是不然……
他的目光望向韓寒離去的方向。
若是不然……
***
韓寒在小院裡拼命練劍。手中的佩劍是及冠那年老爺子給他的。此劍削鐵如泥,乃難得一見之物,卻沒有名字。
劍之無名,是因天下武學一脈相承,武學之初,無家派之分。親傳他武功的老爺子望他能悟得武學最終境界,而不拘泥所謂招式;兵器也一樣,境界高者飛花摘葉皆能傷人,無所謂神兵利器。老爺子傳給他這把劍,便是對他有著這般期許。
然而,原本早該更上層樓的他如今卻因心裡有了掛礙,成天想著個人,而讓自己停滯不前,甚至差點命喪幾名殺手之手。
韓寒覺得煩悶非常,他不想變成這樣,他想追求習武之人盼望的最高境界,然而不論練劍舉劍、冥思打坐,總難以將那個人的身影從自己心裡剔除。
穆襄、穆襄,這已成為他心魔的名字。
如今他只是聽見穆襄的婚期便難以承受,待到年後穆襄與溫玉成親,他又該如何面對這個人?
瘋狂舞劍的身軀突然一滯,手中佩劍鬆脫入地,筆直插入土內。
「好難受。」怎麼會這麼難受?韓寒喃喃唸著。
明明是自己喜歡的人,明明喜歡他這麼久了,為何對方卻一點也沒發現,為何只能眼睜睜見那人與別的女子成親。
韓寒愣愣地想,應該是胸口的傷又裂開了才會這麼疼。他不可能會想一個人想成這樣,想到心都快碎了。
夜已深,他抓著被汗所溼的衣襟低低喘了幾口氣,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拔起劍,慢慢地往自己所住的小院而去。
回到房裡,本欲捻熄燭火睡下,門外卻傳來敲門聲。
「誰?」韓寒問道。
他心裡想著,要又是溫玉那小妮子,管他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絕對先把她抓起來暴打幾下,而後用最粗的麻繩捆了吊到樹上,讓她吹一夜風再說。
正煩著呢,這時候往刀口上撞怨不得自己!
廂房外的人沒應聲,韓寒門一打開才發覺竟是穆襄。
見韓寒呆著不動,穆襄笑道:「不請我進去?」他舉起手中的酒瓶晃了晃。「酒窖裡剩這一點三十年猴兒酒,我記得你挺喜歡的,喝不?」
韓寒側身讓穆襄進了房,擦身而過時聞見了穆襄身上的酒味,他本想問穆襄怎麼喝酒了,和誰喝的酒?但話到嘴邊卻忍了下來。
兩人坐在床旁那張小圓桌前一杯一杯地喝,嘴裡說著些無關緊要的話,後來穆襄不知怎麼突然閉上了嘴,望著酒杯沉思,韓寒有些悶,乾脆整瓶酒拿起來往嘴裡倒,咕嚕咕嚕地把那寫意山莊珍藏的好酒喝得精光。
「嗝!」韓寒覺得頭有些暈。滿室盡是濃濃果酒香,一些兒甜、一些兒酸、還夾帶著一些兒說不清的苦澀味。
「小寒,我們好好談談。」穆襄突然開口了。
「談什麼?」韓寒扶著頭,開口的語氣不太好。
「你是不是……」穆襄猶豫了一下才開口。「你是不是喜歡玉兒?」
他這句話問出口,韓寒猛地抬頭,一臉震驚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你今天在房外和玉兒講的話……我聽見了……」穆襄仍自顧低著頭,看著不知有什麼好看的酒杯。他淡然地道:
「也許,我做錯了,明明便和玉兒有了婚約,卻還帶著她去見你。我不知道原來你喜歡的……是像玉兒那樣的姑娘……小寒……她已經要是我的妻,你能否斷了那種念頭,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上。」
穆襄話才說完,韓寒一拳便朝穆襄而去。那拳頭幾乎是使盡了全力,穆襄雖即時擋了下來,但扣住韓寒手腕的虎口一陣劇痛,而後他抬頭,見到的是韓寒一張退得沒有半點血色的臉。
「你也會說這麼多年的交情!阿襄,這麼多年的交情,你卻是這樣看我的!」韓寒怒道。
「你和她的事,我看在眼裡。」穆襄依然平靜。「我沒關係,只是這事傳出去對你和她的聲譽都不好。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再者老爺子也不可能不顧寫意山莊的面子,讓她入門……」
韓寒爹娘死後,寒山派掌門之位便回到他爺爺韓齋身上,只是韓齋長年在外,又覺得韓寒不到年紀,便先讓韓寒暫代掌門之職,掌管寒山派上下。是以韓寒身分在寒山雖高,卻還是得聽從那被稱了一聲「老爺子」的寒山之尊韓齋命令。
「住口!」韓寒氣得發抖,他死命扭著手腕想掙脫穆襄的桎梏。
韓寒的力道大得讓自己的腕處發紅,穆襄皺眉心疼,但他還是不想鬆開,今日沒同這人說明白以前,他不想退讓。
「小寒,說你會離開她。」穆襄說:「只要你把她忘了,我們還是好兄弟!」
韓寒一僵,不敢相信穆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咬牙道:「若是我不說,你便打算為了那個女人,就此斷了我們十多年的情誼?」
穆襄沒有說話,他只是用那雙如墨漆黑深邃的眼,定定盯著韓寒。
答案是什麼,肯定或否定,韓寒毫不懷疑穆襄會選擇哪一個。
「你這死木頭,氣死我了!」韓寒大喊一聲跳了起來,憤然掙脫了穆襄的手,出招朝他打去。
穆襄對於韓寒的怒氣只守不攻,他明白兩情相悅卻要人分開,韓寒心裡該會有多痛。只是,韓寒雙目紅得像兔子一樣,眼眶裡瀰漫著水氣,穆襄突然想,是自己讓他傷心了。讓這個打從幼時認識起,便一直伴在他身旁的人,因為自己的緣故,幾乎快哭了。
打鬥間掀翻了桌子、撞倒了屏風,穆襄原本想讓韓寒出出氣也好,沒有制止韓寒。然而卻在看見韓寒的臉越來越白,被他卸去的拳腳也越來越無力時,才猛地想到這人身上還有傷,根本不得這般折騰。
穆襄扣下韓寒揮來的拳頭,眼裡已透露一絲擔心。「別打了,你的傷還沒好,先停會,待我替你換藥……」
「換什麼藥!」韓寒兇狠地說著:「不需要你假惺惺!」
「小寒,」穆襄擰起眉,「你知道我不是。」
「不是什麼?」韓寒冷哼了聲。「不是想騙我停手?因你招架不住了?」
穆襄實在無法承受韓寒這等嘲諷的語氣,他身形一滯,原本護在胸口欲擋下韓寒出招的雙手一慢,韓寒完全沒收勢的一拳便重重打在他胸膛之上。
震得人耳朵發疼的悶響傳來,穆襄的身軀晃了晃,嘴角滲出了些許血絲。
韓寒整個人愣在當場震驚不已,穆襄明明能夠躲過他這拳,卻故意捱他拳頭做什麼?
「你傻的嗎?」韓寒發瘋似地大喊。「你知不知道我的拳頭有多重,這拳肯定將你打出內傷來了!死木頭,想死也別死在我手下!」
穆襄問:「你消氣了沒?」
「什麼氣,都一肚子火了,哪還有氣!」韓寒又是一陣亂吼。
「沒氣了,那就讓我幫你換藥。你的傷口經你這麼扯,肯定又要拖上個幾天才得痊癒。」穆襄這般說著的時候,一手牽過韓寒的手。
韓寒本想掙扎,卻在穆襄淡淡地說了句「我的內傷也經不起你繼續扯」時,整個人像院子裡頭那株千年老松一樣,僵得一動也不動地。
穆襄將韓寒帶到床旁坐下,從內側矮櫃內將傷藥拿出。他解開韓寒的衣衫與纏繞胸膛之上的白布,露出那道看起來仍猙獰萬分的長長傷口來。
那道讓韓寒昏迷兩日的劍傷淺處已經收了口,中間較深的部分還是滲出了血絲,穆襄目不斜視地為韓寒重新上藥包紮,神情認真非常。
赤身裸體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讓韓寒十分不自在,但他才扭了一下想逃開便又叫穆襄抓了回來。
心裡頭七上八下地,好不容易傷口終於裹好了,如坐針氈的韓寒正想跳開,沒料忽地天旋地轉,他整個人又給穆襄壓在床上,動彈不得。
穆襄壓制著韓寒,帶著酒氣的身子幾乎貼在他身上,他扣住韓寒雙腕不讓他掙脫,胸膛略略抬起以免壓疼韓寒傷口。
兩人之間的距離過近,近到韓寒能夠感覺穆襄呼出的氣息拂在他臉上。韓寒打了個寒顫。「阿、阿襄你做什麼?」
穆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如同桃花花瓣落到碧水深潭裡,那般地淺、那般地美,漾起漣漪一圈,盪入了韓寒心裡。
「我有話想對你說。」穆襄這般道。
「說、說、說便說,壓、壓著我幹啥?」韓寒緊張得咬到舌頭好幾次。
「不壓著,你會跑掉。」穆襄語氣萬分溫柔。
濃濃的酒氣從穆襄嘴裡傳出,韓寒一愣,想起來之前穆襄不知已喝了多少酒,這才試探問道:「阿襄,你是不是醉了?」
穆襄沒有回答,還是那般看著他。
韓寒徒勞無功地掙扎了幾下。他幾乎絕望地想,貼得這般近,自己可千萬別有什麼該死的反應,否則讓這人發現自己隱瞞許久的心思,那他便要去投江了。
穆襄望著身下的人好一會兒,而後才用放得極輕的聲音,像怕嚇著小鳥似地慢慢開口,說道:
「小寒,我們自幼情同手足,你和我一起長大、一起練功、一起行走江湖、一起喝第一罈酒、一起在腥風血雨中走了過來。當年蘭罄幾乎滅了八大派,寒山上下死傷最多,我收到消息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奔到寒山知你逃過一劫,劫後餘生見你那一眼起,我便暗自告訴自己要好好守著你。
比起玉兒,在我心裡你更為重要。你受了傷便直奔寫意山莊來找我,我很開心。可當你陷入昏迷怎麼也叫不醒,被你所保護的玉兒卻在莊裡頭活蹦亂跳個不停,我又自責不已。但是小寒,怎麼你醒來以後對我卻比以前更加陌生,彷彿玉兒才是和你情同手足的童年玩伴一樣……」
穆襄的話語彷彿情人呢喃,在韓寒耳邊溫柔說著,韓寒從來無法真正抵抗這人,只是這般靠近、這般親暱,便叫韓寒全身酥得幾乎骨頭都要沒了。
猴兒酒的香氣仍在瀰漫,韓寒恨恨別過臉去,他的臉頰已經紅到不行。「你幹什麼說這些話?你就是這樣,胡亂對我好,什麼玉兒比我重要,去你奶奶的我才不想被你認為重要!」
「小寒,」穆襄一掌扣住韓寒雙手,空出來的那隻手將韓寒的臉扳了回來,正對住自己的視線,「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
「什麼問題?」今日的穆襄似乎不可理喻,韓寒的下頷被握著擺弄來擺弄去,耳邊還盡是穆襄那略微低沉的勾人嗓音,他覺得自己體內騷動不已,被碰觸的部分熱得如同著了火,已經有些無法忍耐。
「你是不是喜歡玉兒?」穆襄不知為何又重新繞回這問題上。他的眼神十分專注,直直望入韓寒的眼底。
「才不是!我、我、我喜歡的人……我喜歡的人是……」韓寒無法逃避這人忽然銳利起來的目光,他心裡想倘若自己說謊,這人一定會立刻知道。
「是誰?」穆襄問。
無處可躲的韓寒不知如何回答,而穆襄得不到答案又不肯放人,韓寒心裡怒火又生了起來,還帶著許多不甘心。
他趁著穆襄認真等著答案時奮力掙脫,而後狠狠一擊打在穆襄頸項上,穆襄身子一軟雙眼一閉,立刻讓他手忙腳亂推到床榻內側去。
韓寒跳了起來,帶著鼻音哽咽地說:「我喜歡的人不就是你,你這生火燒了都不開竅的死木頭、死醉鬼!」
***
洗了把臉、收拾好細軟,再拿著那兩張得來不易的面具挑了一張仔細覆到臉上。韓寒望了眼看似睡得安穩其實是暈過去的穆襄,咬了咬牙,轉身離去。
胸口已經不太痛了。也許是穆襄包紮時用的藥好,也許是方才那番話安慰到了他。其實只要穆襄心裡還有他這個好兄弟便行了,若太貪心攤出一切,怕是連兄弟也沒得做。
在這場變故之前其實他已經想好了一切,老爺子如今人在黃沙滾滾的關外,他要前往關外找他。
自己實在停滯太久,或許到那地方去,暫時忘了這裡的一切,能夠讓自己專心一志於武學之上。只是哪料千辛萬苦說服師叔接下代掌門一職,以為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了,卻在途中遇到這事,整個耽誤了下來。
越過寫意山莊的高牆,韓寒駕起輕功欲直奔山下,叫自己別再去想那個躺在床上的人。
「別去想、別去想、別去想!」就當韓寒這般專注唸著時,腳下卻被一叢糾結的野草所絆,猛地讓他摔了個狗吃屎,整張臉朝地滑了出去。
深夜時分周圍萬籟俱寂,韓寒這麼一趴一滑,弄出了好大動靜,本想灑脫離開的他,更因這差錯而驚飛林中一窩睡鳥。
「欸……」臉貼在草地上,韓寒長長嘆了口氣,失去了起身的欲望。
想他堂堂寒山派少主,前些日子未卸任前更是萬人景仰的寒山派代掌門,怎如今為了個情字竟變得如此窩囊了。
正當韓寒自我嫌惡之時,林間樹枝上傳來了一陣笑聲。
那孩童獨特的軟糯聲傳來,奶聲奶氣地道:
「我說小寒兒啊,怎麼這麼多年了,卻不見你有點長進。虧我還叫我家雲傾去給穆襄灌酒,明明一推一壓親個幾下便能成事,你卻白白讓機會溜走。小爺我看啊,比那木頭更木頭的,是你才對!」
隨著聲音漸歇,樹上的人躍了下來落至他身前,韓寒見到眼前一雙銀花勾勒的月白小靴,往上一看,竟是個穿著素白華服的小小孩童。
韓寒警覺地爬起身來,戒備地由上而下俯視這夜半時分獨自出現寫意山莊外的陌生孩子。
他本想這小孩出現於此實在太過古怪,可後來見這不過五歲左右的稚子拿一雙清澈乾淨的桃花眼朝著他看,又瞧小孩不但生得眉目精緻可愛,還粉粉嫩嫩絲毫無半點邪氣,才放下戒心滿腹疑惑問道:
「小弟弟,你是……」
那孩童朝著韓寒擠眉弄眼,說道:「小寒兒啊小寒兒,才不過多久沒見,你就忘記趙小爺我了啊!」
「趙小爺?」韓寒一頭霧水,他的確是沒見過這小孩,可卻不懂這孩子怎麼認得他,還如此親暱地叫他。
「來,」那孩子朝著他招手,「彎腰。」
韓寒彎下了腰。
那孩子一把撕下因撲倒在地而被磨得掉了一半的人皮面具,露出韓寒那張原本的俊臉來。
韓寒疼得「嘶」了一聲。
這面具黏性極佳,沒用藥水不可直接撕下,這孩子這麼一扯,幾乎要將他原本的臉皮一起拉下來。
「這張人皮面具倒是不錯,一樣是我七師兄做的吧!正好你之前給我的那兩張都壞了,我便收了吧!」那孩子拍了拍面具上的髒汙,將之收進懷裡。
「之前那兩張?你七師兄?」韓寒腦袋裡一個念頭突然炸了開來,他指著眼前這矮不隆咚的小娃娃,顫著聲音道:「趙、趙、趙小春!」
小春哼哼兩聲。「正是小爺我。穆襄沒把我們來的事情告訴你嗎?」
「沒有!」韓寒叫了出來,一臉不敢置信。「你怎麼會變得這麼小!?」
小春擺了擺手,視線朝他身後看去。「與其現在說這個,你還不如回頭看看後面。」小春忽地笑道:「你家醉鬼追來了喔!」
韓寒聞言猛地往後望去,果真見到夜風中一抹白飄飄的身影。那穆襄居然只穿著褻衣,外袍也沒裹便追了出來。
「你不是被我打昏了嗎?」韓寒對著不遠處的穆襄大叫一聲,腦子全被攪成一鍋粥。
他想也沒想拔腿就跑,可沒想到穆襄一見他跑,也駕起輕功跟在他身後追來。
但便在穆襄經過小春身邊那剎那,突然腳下一軟,小小地砰了聲身軀著地。
前頭的韓寒聽見聲音回過頭來,只見穆襄倒地不起,而小春眨著眼睛,萬分有趣地看著地上衣衫不整的穆襄。
「穆少莊主這狼狽模樣可真是難得一見。」小春的小靴子朝穆襄踩了踩,惹得眼尖的韓寒忍不住奔了回來,大叫道:
「趙小春你幹什麼踩他那裡!」
「自然是幫你看看他那地方能不能用啊……」
忽地聞見風中一股若有似無的花香味,等韓寒想起這人是武林中醫毒雙絕的神醫時已然來不及。
他收勢不穩的身軀一軟,方巧摔倒在穆襄身上,拼命想睜開的眼皮猶若千斤之重,朦朧的視野中只瞧見那抹小小的身影,臉上還帶著……邪氣的笑……
「……你想……」做什麼……話來不及問完,韓寒已然陷入沉眠。
「你救了小爺兩次,小爺這會兒是來報恩的!」小春嘎嘎地笑,笑得亂沒心沒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