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英國探險隊搶攻南極點遇難,雖敗猶榮;一百年後,瘋狂的叔叔帶著內心封閉的少女,再度踏上南極,尋找傳說中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希姆斯洞……南極,一個詭譎莫測卻又美麗絕倫的神秘國度。人類對南極的嚮往是否將重演上個世紀發生過的悲劇?希夢是一位想法特異的女生,她著迷於南極的白色世界,並在故事的第一章就大膽地承認她愛上了一百年前就死去的泰特斯.歐茲。泰特斯是一百年前英國史考特船長所組成的南極探險隊隊員,雖然這個探險隊搶佔南極點的計畫失敗了,但是泰特斯勇敢而浪漫的形象卻一直深植於少女的心中,事實上泰特斯還是希夢傾訴所有秘密及恐懼的密友。相較之下,希夢的叔叔維克對南極的迷戀更加狂熱,他瞞著希夢的母親,帶著她參加南極旅行團,並帶著她穿越冷峻而冰封的南極大陸,想要去尋找傳說中地球的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希姆斯洞。隨著他們一步一步接近目標,希夢慢慢體認到叔叔維克瘋狂的一面及令人難以置信的真相……
作者簡介:
潔若汀.麥考琳(GeraldineMcCaughean) 出生於倫敦,並在坎特伯里基督學院取得教育學位,在她成為全職作家之前,曾於雜誌社工作十餘年。麥考琳女士著作等身,目前為止已經出版超過140部作品,她的創作包羅萬象,舉凡歷史小說、神話故事、青少年讀物,每種類型都有獨到的風格,而且還獲獎無數,她是唯一三次獲得英國惠特布萊獎的作家,而《冰色黑暗》更獲得美國普林茲文學獎,是少數獲得該項殊榮的外國作家作品。 麥考琳女士目前居住在英格蘭柏肯郡,由於《冰色黑暗》深獲讀者喜愛,發行這部作品的牛津大學出版社(OxfordUniversityPress)已經邀請她繼續撰寫故事的續集。
譯者簡介:
聞若婷師大國文系畢業,現任出版社編輯,熱愛動物,譯作有《異想鬆餅屋》、《歌舞青春3》(合譯)。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二○○八年美國圖書館普林茲文學獎(PrintzAward)*英國惠特布萊獎入圍*英國卡內基獎入圍*美國《書目雜誌》編輯選書*《柯克斯評論》編輯選書*亞馬遜網路書店4.5顆星推薦*98年度北縣滿天星閱讀優良圖書*獲「北市圖第56梯次好書大家讀」好書推薦
名人推薦:
李家同、曾淑賢、陳玉梅、王雅麗、史茵茵、齊萱等人強力推薦WhenDiscoverymeetsHBO閱讀《冰色黑暗》像是同時觀賞Discovery和HBO頻道,透過文字,作者讓讀者同時感受到南極雪白世界之美與懸疑緊張的探險情節。你可以把《冰色黑暗》當作是一部構思縝密、節奏緊湊的冒險電影,從發想、分鏡、劇情、人物刻畫,無一不令人懾服。但不同的是,電影固然能用畫面說故事,僅用文字敘事的小說,卻能給讀者無限的想像空間,而《冰色黑暗》的作者更善用細膩的情節描繪及她過人的想像力,帶著讀者跨越古今、穿越時空,步上一次充滿驚奇的旅程。《冰色黑暗》讓閱讀本身也成為一種冒險,是一本讓你一拿起就不會想放下的精彩讀物。史茵茵(哈佛大學教育碩士、表演人)很快樂、很幸福。簡單的六個字,也可以用來形容閱讀《冰色黑暗》書稿的感覺。不過,這絕對不是一本「簡單」的書,而是一本集冒險、懸疑、歷史、地理、生態、心理、內省、科學、知識、推理等等的小說……齊萱(文字工作者、廣播節目主持人)
媒體推薦:
*美國獨立報記者NicholasTucker——潔若汀.麥考琳是一位永遠也寫不出單調乏味句子的作家……她一直深受讀者的歡迎,《冰色黑暗》同樣延續了她一貫的風格,詼諧的幽默、深邃的內涵、豐富的想像,無一不使這本書成為五十年來最傑出的青年探險小說。*《書目雜誌》記者JenniferHubert——潔若汀.麥考琳饒富情感的文字帶領讀者遊走在真實與幻境的邊際,一探令人神魂顛倒的南極景象。*美國知名作家柯林.曼朶(ColleenMondor)——《冰色黑暗》是一本探險小說,除了描寫女主角希夢在冰封的南極為了生存垂死掙扎,也重溫了一百多年來英國人心目中的英雄歐茲上尉的歷險故事。麥考琳巧妙地讓歐茲上尉在小說中說出了自己及希夢的身世,也讓讀者深刻體會到生存的意義。*《柯克斯評論》這是一部令人讚嘆再三的佳作,伴隨著女主角希夢的旁白,作者在故事中慢慢為讀者揭露一個失去理智的靈魂,一個她或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巨大騙局,使這趟尋找地球另一個世界的探險最終變成一場生存保衛戰。*《VOYA》雙月刊對於喜愛冒險故事或探究人性黑暗面的讀者,《冰色黑暗》無疑是最佳選擇!
得獎紀錄:*二○○八年美國圖書館普林茲文學獎(PrintzAward)*英國惠特布萊獎入圍*英國卡內基獎入圍*美國《書目雜誌》編輯選書*《柯克斯評論》編輯選書*亞馬遜網路書店4.5顆星推薦*98年度北縣滿天星閱讀優良圖書*獲「北市圖第56梯次好書大家讀」好書推薦名人推薦:李家同、曾淑賢、陳玉梅、王雅麗、史茵茵、齊萱等人強力推薦WhenDiscoverymeetsHBO閱讀《冰色黑暗》像是同時觀賞Discovery和HBO頻道,透過文字,作者讓讀者同時感受到南極雪白世界之美與懸疑緊張的探險情節。你可以把《冰色黑暗》當作是一部構思縝密、節奏緊湊的冒險電影,從發...
章節試閱
第一章 泰特斯
我已經愛上泰特斯•歐茲好一陣子了,其實這樣有點可笑,因為他已經死了九十年。不過換個方式想想,九十年後我也會死,年齡的差距也就無關緊要。
何況出現在我心裡的他並沒有死,我們無所不談,像是頭髮的顏色會不會自然改變、朋友是不是比家人重要,還有最適合結婚的年齡是十四歲或是一百二十五歲。大部份的時候他懂得比我多,不過在結婚這件事上我們是半斤八兩。他未婚──至少在他死的時候是未婚的,這一點在本質上來說降低了他現在已婚的可能性。
維克叔叔說我不應該結婚,他很瞭解這方面的事,他說「婚姻是維多利亞式情懷遺留下來的庸俗習慣」。我樂於接受這個說法,沒有人能比得上泰特斯,而我們兩人在某程度上來說是心靈相通的。
維克叔叔超棒的,他為我們──我是指我和我媽──付出很多。此外他還聰明絕頂,知道一堆很炫的事,像是玻璃在什麼溫度下會變成液體、共產主義在什麼論點上出了差錯、克利夫頓吊橋是如何建造的、以及政府的施政改革方針。他是無可挑剔的,他博覽各方面的書籍:歷史、地理、政治、占星、動物……爸以前都說他是「知識之泉」。
有時候我做作業時遇到困難,爸會說:「去問『知識之泉』。」於是我打電話給維克叔叔,他就會幫我解決。他常常知道得比老師還多,所以老師會認為我的作業寫得不對,維克叔叔說:「老師們不明白學無止境的道理,他們以為從大學畢業的那一天起就能夠停止學習了。如果不是這樣,就是他們根本太無知了,學校裡有一大堆無知之徒。」
我的老師們倒確實都對南極洲一竅不通,爸、維克叔叔和我去過冰島,有一個老師也去過,所以他知道黛提瀑布還有溫泉是什麼,也聽說過有人在自家後花園洗臭哄哄的桑拿浴。不過學校老師沒人去過南極,有些老師知道關於史考特去找南極點而死在路上的故事,不過他們的印象通常來自電影裡的演員約翰•米爾斯,我可不是。
大致上來說,什麼事我都所知甚少,維克叔叔說我是「劣質教育體制下的犧牲品」。但我對兩極地區是滿內行的,在我床舖上方的書架上塞滿了關於北極和南極的書,它們幾乎就像是裹著一層冰,成為一座盤踞在我床舖上方搖搖欲墜的冰崖。我還記得爸被緊急送醫的那天晚上,其中一排書架掉下來砸在我身上,我驚醒過來,以為是房子倒了──書本敲在我頭上、打到床架上彈開、然後啪地落到地上去。我看著牆上的洞還有掉在枕頭上的固定栓,覺得手足無措。
不管是對書架或是任何事都一樣。
所以我躺回去繼續睡,夢到我正航向羅斯冰棚,冰崖的表面正層層剝落,迎面傾倒而來,好像遠洋輪船沉沒時般充滿壓迫感。
仔細想想,我大部份關於極地的書都是維克叔叔送的,每年我生日以及聖誕節都會收到。關於「冰地」以及北極的;關於薛柯頓與史考特、羅倫斯•古德與威威安•富克斯、南森與貝倫茲、富蘭克林與皮瑞這些探險家的;關於企鵝、北極熊、鯨魚、海豹及北風(boreales)的……還有關於羅倫斯•歐茲船長的,大家都叫他「泰特斯」。維克叔叔很清楚這有多讓人容易沉迷,它就像冰敷用的冰袋一樣,先是壓在你的額頭上,然後慢慢穿透腦殼滲進去……如果我們在學校要做關於南極洲的報告,我可以大放異彩,就像盛夏的伊里布斯山一樣,我真的可以光芒四射!
只是我會選擇不這麼做,這一切都跟泰特斯緊密相關,而我覺得在學校最好不要提到泰特斯。至少我現在知道是這樣,我已經犯過一次這樣的錯,不會再犯第二次。
「希夢有個想像出來的朋友!希夢有個想像出來的朋友!」
當時大家正在討論親嘴的話題,那簡直像儲藏室裡的螞蟻窩一樣,你以為你已經盡一切力量把它清除乾淨,它絕對不可能再冒出來──但它就是又冒出來了。「妳跟幾個男生親過嘴呀?」怎麼回答都是錯的,如果回答「一個也沒有」,那她們會說妳既悲慘又古板,不然就是說她們知道某人的哥哥會為了一塊錢跟妳親嘴。如果妳拒絕回答的話下場更悲慘,因為妳想隱瞞什麼秘密、或是妳喜歡的是女生、或是……其實她們根本不在乎,她們只是想告訴妳她們自己跟幾個男生親過嘴──而且主要是因為她們就愛把「親嘴」這個詞掛在嘴邊,這個詞給她們的感覺就像穿了紅色內衣一樣。但她們就是不放過我:「希夢,幾個男生嘛?妳跟幾個男生親過嘴?」
為什麼所有跟性有關的字都這麼醜陋?跟愛有關的字就不會這樣。難怪泰特斯覺得女人是討厭鬼,難怪他死的時候從來沒有跟這一切……牽扯在一起。
總之,我說我不親嘴也過得很好。(至少我試著想闡明這個想法,我用講的一向有點辭不達意。)我試著說明我現在靠想像就可以快樂過活,多謝關心。以後如果我遇到某個比得上泰特斯的人的話,或許……
從那以後我就變成別人眼裡的怪女生,既悲慘、又古板、又瘋狂──是個有假想朋友的怪胎。「就像有些小小孩一樣,恐怖唷!就像有些小小孩一樣!」
那天我到了學校,告訴大家我爸死了,我聽到梅心對奈慈說:「別擔心,我猜那也是她的『想像』。」
從那以後我便把自己封閉起來,簡直到了把自己關在帳篷裡、再用水灌在門鎖上讓它結凍一樣的程度。也就從那時候起,我和泰特斯互相凝視,決定只要擁有彼此就夠了,我們不需要任何人。「就剩我們倆了,小希。」
「就剩我們倆了,泰特斯。」
「真溫暖對吧。」
「有沒有人想去巴黎玩呀?」維克叔叔說。
媽媽很詫異,因為最近我們很缺錢。
「報紙上有促銷活動啦,」維克叔叔說,「可以免費搭乘『歐洲之星』火車,還可以免費在二星級旅館住兩晚。」
我希望媽媽的反應是瞪大眼睛微笑著說:「太棒了!」,因為這是一個很不錯的計畫。可是她的反應很奇怪,她皺起眉頭,一臉困擾又疑慮的樣子。巴黎並不是讓人這麼不想去的地方才對啊?媽看起來有點不安地說:「小希快要考試了。」
「再說一次?」
「小希要考試。」
「這孩子的人生都浪費在考試上了!要考什麼試?他們想測驗什麼?她的潛能嗎?她有多大用處嗎?只不過是測驗她考試的本領罷了!喂,小女生,妳想去巴黎吧?想去看看藝術及都市規劃的搖籃吧?」
「我想上去艾菲爾鐵塔。」我說。
媽媽的表情像是在怪我背叛了她,她提到考試就是在暗示我拒絕,我卻沒有領悟過來。她就不能直接說出來嗎?為什麼這屋子裡的人都不把話直接說明白?不過話說回來,她為什麼就是不想去巴黎?維克叔叔只是想讓她開心啊!「我們不能考完試去嗎?」我說,希望這個方法可以讓他們兩人都滿意。
「莉莉安可以幫妳寫張假條,對吧,莉莉安?就寫:很抱歉造成麻煩之類的。真正的教室可是『人生教室』啊!」
這句話是維克叔叔的名言之一。
我可以接受,從任何角度看我都可以接受這麼做。不用參加化學考試代表我不用復習化學,光想像我跟妮姬說因為我要去巴黎所以不會考化學的畫面就讓我超開心,我會寄一張明信片給她,以免她認為我是在幻想。最近天氣很糟糕,不過就算是下著傾盆大雨的巴黎都比學校和考試要好。
所以我把行李箱從閣樓拿出來,媽負責把行李箱裝滿、跟牙醫取消預約、給學校寫了假條、從郵局提了一些歐元出來、在圖書館借了一些旅遊指南、找出護照、把房子用吸塵器吸乾淨(我猜是預防我們在通過海峽時淹死的話,鄰居闖進我們家時會被骯髒的地毯給嚇死)。而維克叔叔則是上網找到了艾菲爾鐵塔頂樓看出去的三百六十度虛擬景觀。他的護照就放在外套口袋裡──他說他都隨身攜帶的,這讓人感覺他是一個間諜,隨時準備執行新的任務。
「我下星期不能考化學了,」我若無其事地跟妮姬說,「要去巴黎玩。」
「真是好狗運。」妮姬頭也不抬地說,她正在填雜誌上的心理測驗,看看她應該跟哪一類的男生約會。
「三天兩夜喔!」我說。
「了不起。」妮姬心不在焉地說。
那篇文章標題是「超速配!!!」,妮姬的雜誌裡總是爬滿了驚嘆號,就像頭虱一樣。妮姬整天埋頭在雜誌裡,讓人想說她應該會染上一些頭虱,但奇怪的是她每次開口講的話卻完全不帶驚嘆號。
「維克叔叔要帶我和媽媽去。」
「他是出不起去一個星期的錢嗎?」
心理測驗的每一道問題旁邊是一排照片,像是不同男生的臉、不同男生的腿、不同打扮的男生……上頭的標題寫著:「選出妳心中的『猛男』!!」
「我要去艾菲爾鐵塔還有很多很棒的地方耶。」我說。
「要爬到死喔。」妮姬扮個鬼臉說。
連泰特斯都開始對那篇雜誌上的文章感到有點好奇了,「『猛』男?(註)像是用牛皮擦亮東西嗎?還是像牛隻育種?」他在我的腦子裡說。
「不是這個意思,泰特斯。」
「那是用牛譬喻盲目的狂熱份子嗎?」
「不是,泰特斯。」
「那是像『穩住鬥牛』嗎?」
「不是這樣……」
「那是像牛皮紙的信封嗎?」
「不是,泰特斯。」
「那是像光溜溜的牛皮嗎?」
「船長!」
「抱歉。」
「是樣子像牛一樣『又壯又美』。」我解釋說。
「原來如此。」泰特斯說,可是他看起來半信半疑。
所以我多補了一句:「你的樣子就很好,真的很好!」
他贊同地說:「我一度的確身材很好……直到我面對死亡,死亡會破壞一個人的好身材。」
「不、不,不是身材那種樣子,我是指像『英俊』那種樣子。」
可是他現在看起來完全被惹毛了,某些詞義好歹在經過一世紀後不該改變太多,不然叫人怎麼交談嘛!
事實上我從來沒有在看到哪個男生時會心想「真是猛男!」或是「讓我躍動的心跳暫停吧」。那些討厭的混蛋老是想對我們毛手毛腳的,總是坐在公車後排比賽誰最會說髒話,他們絕不會引起我一絲興趣──應該說完全不會讓我有任何想法,除了有點希望看到他們跌下公車被後面的車輛輾過之外。
「我們要坐歐洲之星耶。」我對妮姬說,但是她太專心了。其實我該告訴的人是老師而不是妮姬才對,媽媽寫的信還放在我的裙子口袋裡,不過我想等到最後一刻再去問佛洛伊德老師,讓她沒有說「不行」的機會。
學校裡的老師們都不喜歡我,是維克叔叔說的,而且他也不是亂猜的,因為自從爸去世後他就堅持要來參加我的家長會。維克叔叔說老師們是「阻礙啟蒙的元凶」,所以他常常待在學校,試圖讓他們開竅一點。他似乎特別愛針對地理老師:「妳修完妳的專業科目之後(他有一次對她這麼說),就年復一年地反芻一樣的東西!一遍又一遍,越來越沒營養,簡直就像太空人喝自己的尿一樣。」我覺得考克斯老師沒有聽進他的高見,應該說她唯一聽見的只有「ㄋ」開頭的那個字。
妮姬的雜誌下一頁又有一串照片,但不是男生的照片,而是關於他們的興趣:一部電腦、一輛汽車、一台隨身聽、一個足球、一本書,好像男生每人只能有一種興趣似的。
「怎麼沒有馬?」泰特斯說,「我超愛馬的。」
「那大概算是汽車吧,或是運動,你喜歡運動嗎?」
「這個嘛,馬球絕對算。我在埃及時常打網球,也有比賽騎駱駝;在印度有打過拳擊;在哈特岬時我們會踢足球來保持……呃……天啊……身材;還有冰上曲棍球。妳覺得電動雪橇要歸在汽車類嗎?電動雪橇真是浪費時間和金錢的玩意兒,我用一千鎊都可以買下一整隊的馬球級賽馬了。」
「現在可不行囉。那音樂呢?」
「只要我不必隨之起舞就好。」
「書呢?」
「啊哈!大概只喜歡用來準備重要考試的教科書。」
放冷箭啊,泰特斯,你在放冷箭。他要出發前往南極的那天,就是寫信給他母親請她寄這樣東西給他──準備考試的書。他說當他回來的時候會需要那些書的。
有時候泰特斯就是會說出讓人始料未及的話來,那種感覺就像是他把冷冰冰的手擱在我後頸上一樣。可是在這當下卻有另一句話縈繞我的腦際:要去巴黎不如留下來考化學。
這時梅心從旁邊晃過去。
「小希的叔叔要帶她去巴黎玩耶。」妮姬說,我覺得好開心,因為妮姬終究是有在聽我說話的。
「幹嘛,要去過一個見不得人的週末嗎?」梅心說。如果她懷有惡意的話,那這句話可是很齷齪的;可是梅心是不用腦筋思考的,她只是滿腦子都是髒東西,所以嘴巴一張開就會流出污水來。
「只是度個假而已。」我喃喃地說。
「要是我就會去紅磨坊──然後跟那些有錢的男人共度春宵。」她用手臂貼著後腦勺,然後閉上眼睛對我們搖動臀部。「但小希,妳想都別想了,」她瞄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滿輕視,「妳找不到男人免費跟妳做的,對吧?」
我感覺到臉頰像火在燒一樣,五臟六腑都攪成一團。我有什麼毛病?真的是我有毛病嗎?我有什麼毛病?我們才十四歲,這是犯法的,包裝盒上不是也寫了「限成人購買」嗎?可是學校裡每個我認識的人都爭先恐後地要玩這個成人遊戲,要不就是不停談論這個話題。我不加入談論這個話題、而且是根本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到底有什麼不對……
妮姬開始在雜誌裡的男生照片上亂畫眼鏡和鬍子,說:「我猜妳叔叔一定會拉著妳去參觀一堆悶死人的美術館,小希。」她這句話打破了令人難堪的沉默,把我從梅心污穢的言詞中拯救出來,為了表示我的感激,我一邊點頭一邊抽動臉頰一邊做出悲慘的笑容。
「應該會是那樣吧。」
「而且是淋著雨。」
「沒錯。」
「我有興趣,我也要參加。」泰特斯開心地說,「我小的時候常常去度假,我那令人敬愛的母親總是設法躲開英國的冬天,」他發出低沉的嘲諷笑聲,「因為她怕我會被冷死。」幹得好,泰特斯,讓局面平衡過來。
我馬上覺得開心不少,因為泰特斯會跟我一起去巴黎,而梅心不會在那裡。
在滑鐵盧車站中的列車全都又閃亮又光滑,就像洲際飛彈一樣。搭乘這些列車卻只是到短短的海峽另一端,好像有損它們的尊嚴,就像是滿心期待去參加坎城影展的電影明星,發現自己只能度過一個在海邊玩沙的週末一樣。
「妳們上過廁所了沒?莉莉安和小希?」維克叔叔在好幾步遠的地方大聲說。媽媽想假裝沒聽到,結果維克叔叔只是更大聲地又問了一遍:「妳們上過廁所了沒?考慮清楚喔!我們出發前妳們兩個都應該去上一下!」他主動提議我們去找車站廁所時可以幫我們拿背包。
「他有時候真的是!」媽媽低聲地咒罵,語氣中充滿勉強壓抑的難堪與憤慨。
我們才剛從廁所回來,列車的門就打開了,發出一種機械化的吸氣聲,讓我覺得像是從我自己的身體發出來的。我跨過門檻的時候腳抬得不夠高,跌跌撞撞地上了車。我這個人還真是如同天鵝般優雅呢!
但是媽媽還待在月台上,她在手提袋裡摸索著,接著乾脆把它放到地上,蹲在那兒用兩隻手一起翻找。維克叔叔把我們的行李箱拉開,一邊心平氣和地發出輕嘆,一邊開始拉出我們的衣物。「妳媽忘了帶護照啦!」他擠出一個痛苦的微笑說。
「才怪!我有帶!我確定我帶了!」
「冷靜一點,莉莉安,冷靜一點。好好想想。冷靜才能辦事。」
可是媽媽搜遍了每個口袋、背包裡的每個小袋子,翻遍了那本借來的書的每一頁,還找了那個廉價行李箱的硬紙板襯裡底下,都找不到她的護照,更別提要她冷靜下來了。「你確定我沒有拿給你保管嗎,維克?」
維克叔叔的手沿著行李箱上方舒緩而有節奏地移動著,而媽媽的手則在慌亂之下快速擺動。「我真是笨!」
「妳這個人是不笨,莉莉安,」維克叔叔搖搖頭微笑說,「可是有時候妳做起事來是有點……」媽媽顯然並不覺得這兩者的差別令人安慰,她差點連維克叔叔的手一起夾進行李箱去。
車站裡的時鐘顯示時間到了,警衛拿著一片形狀像乒乓球拍的綠色塑膠板出現。媽媽開始既沮喪又氣惱地哭了起來,我感覺胃裡像有一扇貓門在掀動。「我們改搭別班車好了!」我說。
可是那些車票只能用在八點的這班車,當列車的門最後終於合上時,維克叔叔和我帶著行李箱在車廂內,而媽媽在車廂外,手裡抱著一堆她新燙好的外出服。那些衣服拖拖拉拉的,她只好用不雅觀的姿勢彎腰半蹲著,免得柔軟的絲質上衣滑到地上去。她看起來像是一尊聖母瑪莉亞的大理石雕像,懷裡抱著某個死去的人,頭向一旁垂著表示哀悼。
「我們星期六就回來了。」我隔著窗戶用嘴形告訴她,並且親了一下玻璃。
「這是大家常犯的錯,」維克叔叔邊攤開報紙邊說,「缺乏組織能力。要有條不紊才會成功,要盯緊目標。想想吧,小希。」
「也許有扒手。」我臆測著。
「再說一次?」
「偷了媽媽的護照。有人。也許。」
「更有可能的是她會在原來放的地方找到啦,這些小姐們喔!上帝保祐她們。」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促狹地對我擠擠眼睛,表示我不算他話裡的女性,而是值得尊敬的男人。我想這是好事,算是一種讚美吧!
「哈!我們出發囉!」泰特斯說,他在我身旁的座位坐下來,伸伸那一雙長腿,翻開了《拿破崙傳》,這時在一陣磚牆與鐵架的模糊景色中,滑鐵盧車站被我們緩緩拋向後方。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媽媽一開始就不想去。而我至少還有泰特斯在身旁,如果他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臉頰就能感受到他的黑色鬈髮帶來的酥癢,就能聞到他的皮夾克裡放的菸斗氣味。如果我閉上雙眼,想像他用手臂摟著我的肩膀,我們就能在全世界自在悠遊,而不只是去巴黎完成一趟為期三天的教育知性之旅。
「只剩你和我了,對吧,泰特斯?」
「只剩妳和我了,親愛的。」
不過當然囉,還有維克叔叔。
第二章 凝結的畫面
我還記得泰特斯進入我腦海的那天──我指的不是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的時候,而是他大駕光臨的那天,像是某個你聽說過的表親,某天忽然登門拜訪。我還記得很清楚。生日的時候維克叔叔送了我一套DVD當作禮物:「地球上最後一塊淨土」,那是在我出生前就有的一系列電視節目。
我一個人待在家裡,因為爸爸在醫院裡狀況不太好,所以媽媽去看他。我把DVD放映機連上電視,把音量調到很大聲,然後我坐下來一口氣看完全部的影片,一集接著一集──看了六個小時,我的手裡還捏著那團拆下來的透明包裝紙,早餐的碗也一直留在桌上。
我知道這個故事的內容,所以原本以為無法得到什麼驚喜。但畫面中的人都是我曾讀到過的,所以我已經覺得認識他們了。我就像是影片中站在碼頭邊送別的親戚中的一員,擔心著那些男人還會不會有返家的一日。
然後它就成真了。
我是如此投入地看著──專注到沙發不存在了、螢幕不見了、時鐘不滴答響了、外面的車流聲沒了、冰箱不嗚嗚吵了、暖氣系統也不發出咚咚聲了。然後它就成真了。好真實。好真實。好真實。好真實。好真實。
我想當一片光碟放完的時候,我應該還是有去換上另一片,只是完全不記得有做這個動作。我知道這個故事,它不應該會讓我感到驚訝的。五個男人長途跋涉前往南極,但是有一組挪威考察隊已經比他們搶先一步完成目標,所以他們並沒有拔得頭籌的喜悅。而且最後他們也沒有平安回家。
如果當時爸爸也在的話,他一定會說:「我們幹嘛看這個啊?早就知道結果了。」
媽媽在的話則會說:「不知道他們是在哪裡拍的?那個人是不是演過別的片子啊?」
就連維克叔叔在的話,也會挑毛病說某人的帽徽不對或是「新地號」上的裝備有錯。
可是我呢,我什麼也不想。我讓它滲透到我的內心,像是在鹽巴上倒水一樣,直到我不見了、被溶解了。它把我捲走,這是人們常用的詞對吧?它把我捲走──就像風把帳篷連拉索一起扯走、或是暴風雪用無邊無際的死亡塵霧把人淹沒。
而在那核心出現的,就是歐茲船長。他是如此地俊美,他的身影直接穿透我的視網膜,烙印在我的腦海裡。他的聲音也浸潤著我,那種感知讓我覺得像是涉水穿過約旦河,我的耳朵以下全浸在牛奶與蜂蜜之中,正走向對岸的天堂。只要他能從那些模糊的照片或是考察隊的肖像畫裡走出來,他就完美無缺了,我一向知道這一點。他就如同其他完美的事物一般,在我心裡引起一陣猛烈的刺痛──那是一種若隱若現又緊纏不放的刺痛,因為如此不同凡響的事物永遠是遙不可及的,不是嗎?這麼美麗的東西是無法持久的。我沒有能力改寫歷史,無力改變故事的結局。不管在影片中或是現實人生,我都無法阻止歐茲走向死亡……在我懷中的DVD放映機越來越燙,所以當歐茲站起來走到暴風雪中,蹣跚地在雪中走向死亡之後,他的體溫仍然留在我的懷中,然後才慢慢地開始冷卻。他在我的懷中留連不去。
然後電話響了。
是媽媽打來說爸爸死了。
我本來以為是電話裡有很大的雜音,後來才發現是我捏著的玻璃紙在聽筒邊沙沙作響。我回答出的只有「喔」一聲,因為病歷卡上早在幾個星期前就寫下這個狀況了,我整天都隱約在等著接到這通電話,這個消息一點都不令我意外。
再說,爸爸從來就不喜歡我。
第三章 吞掉SIM卡
維克叔叔滿喜歡我的。應該說維克叔叔對我疼愛有加。他說我是他的「左右手」、他的「徒弟」、他的「得意門生」。對我爸爸來說我顯然是一個失敗,但維克叔叔可以看出我的潛力。他們兩人是事業夥伴,從事噴砂相關的生意。他跟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始終在我們身邊,所以從我很小的時候起,維克•布里格斯就已經變成我的「維克叔叔」了。他人就像真正的叔叔一樣好──支付喪禮的費用、來參加家長會,還有提議去巴黎玩。
我們在巴黎的旅館很……怪,感覺不像是《每日電訊報》會合作的旅館,不管有沒有搭配促銷送折價券都一樣。它位於阿爾及利亞移民區,名叫「紀德旅舍」,在一家賣摩洛哥餐點的希臘餐廳樓上。我們的相連式二星級臥房中,鋪著有二星形狀破洞的床單。
「看,根本只有兩張單人床嘛!」我說。
「再說一次?」
「如果媽媽來了的話,她要睡哪?」
「啊,真是的,典型的法式作風。」維克叔叔說。
我向窗外看去,期待能看到蒙馬特區,或是艾菲爾鐵塔,或是紅磨坊;可是只看到一些廢棄的公寓大樓還有一座天橋,以及樓下院子裡的公共廁所。
「我們要不要打電話給媽媽,說我們已經到了?」我問。
「先去吃點東西吧。」維克叔叔說。
我們晚餐吃的是「皇家庫斯庫斯餐」(註1),它的名字比實際的味道好多了。餐廳的牆上有一幅希臘神話的壁畫,大概是某個餐廳員工畫的。我看出畫裡的是太陽神之子費頓,他駕著父親的太陽馬車在天空中橫衝直撞,把綠地都燒成了沙漠、也讓兩極地區陷入永世的冰天雪地之中,就因為他控制不了駕車的馬匹。在我頭頂的牆上還有一台電視,正在轉播一場法國對摩洛哥的足球賽,所以每次我抬起頭來就會看到全餐廳的人都盯著我這個方向。電視的音量放到最大聲,使得我必須把助聽器關掉,但維克叔叔好像沒注意到。他好像也沒注意到今天是星期三,因為他在吃蛋白質食物。
通常維克叔叔星期一吃蛋白質食物、星期二吃含醣食物、星期三吃奶類食物、星期四吃魚、星期五吃水果。星期六他只吃營養食品,像是魚肝油或是硒加強錠;而星期日他只喝流質品,裡面加了他在庭院裡種的藥草。好幾年前我也參與過這個實驗,目的是測試如果只攝取極高劑量的維生素是否能過活;但我猜媽媽反對,所以我們就沒有繼續了。去年他幫我訂出一週七天的飲食計畫,可是它讓我嘔吐,這讓維克叔叔很困擾,因為如此一來他就不能精確地記錄我攝取了多少卡路里。
「我們明天可以上去艾菲爾鐵塔嗎?」我問。
「再說一次?」
「艾菲爾鐵塔。明天。可以嗎?」
「小希,講話要講出完整的句子。想想清楚,如果妳沒辦法做到言簡意賅,起碼要有頭有尾。」
「可以請你借我用一下電話嗎?我跟媽媽說過我們一安頓好就要打給她的。」
上方傳來法國隊得分的聲音,有人往電視機丟了一塊法國麵包,它掉到我的庫斯庫斯裡,濺了我一身橘色食用色素。維克叔叔拿起他小盤子上的麵包捲,我驚恐地以為他準備回敬對方,可是他只是開始用叉子把麵包中間挖空。
「手機,可以借我嗎?」
「電話,」維克叔叔一臉煩躁地說,「他X的電話。」
這句話給我的驚嚇比掉到我的晚餐裡的法國麵包還大,我知道他是很討厭手機啦──他說手機會干擾大腦的訊息傳送,不過他通常不會罵髒話的。他勉為其難地把電話還有一個連接裝置拿給我,那個裝置是他設計出來保護大腦用的,是個把管子部份切掉的塑膠漏斗。我帶著電話和漏斗走到街上找訊號,人行道上到處都是跟我衣服上的污漬顏色類似的泥坑,還有一大堆阿爾及利亞人隔著餐廳的窗戶在看足球賽。他們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然後其中一個人用法語講了一句讓我寧願聽不懂的話。我原本以為最後一通已撥電話會是「家裡」,可是卻不是。維克叔叔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一個叫【布魯克】的人。
我隔著塑膠漏斗把電話壓在臉上,那些阿爾及利亞人就大剌剌地盯著我瞧。維克叔叔的安全裝置也許是能保護腦細胞,但它也讓你什麼都聽不到。即使我把助聽器打開以後,還是只能勉強聽到另一頭有一點聲音。我原本以為那是媽媽在說話,後來聽到嗶嗶聲才發現是答錄機,媽媽不在家。所以我就對她說旅館很漂亮,還有我們玩得很開心。我試著模仿奈慈講手機的語調──又能幹又成熟──可是我的聲音聽起來卻平平板板的,還有一點快哭的感覺,化為一堆沒頭沒尾的句子。「幫我問候……」我才剛開始說,接下來卻想不出在英國有什麼人會想得到我的問候。
我真是超級笨手笨腳的,可說是蠢到極點了。我把塑膠漏斗弄掉到地上,它往小巷子滾去。有一個阿爾及利亞男生追上去把它撿回來,他把漏斗往我手裡一塞,並且用另一隻手從下方握著我的手,還把臉湊近我的臉。「Merci. Merci. Merci. Merci beaucoup.(謝謝。謝謝。謝謝。非常謝謝。)」我說,希望他趕快放手。我的雙頰發燙、雙手冒汗,趕快逃回「紀德旅舍」去,優雅如天鵝的我還在台階上絆了一跤。
維克叔叔已經挖好麵包捲了,正把它舉在桌上的電子蠟燭燭火上方,麵包裡透出金色的光芒。「瞧瞧,」他說,「中空的!」然後他又說:「莉莉安找到她的護照了沒?」
「我不知道,她不在家。」
「應該讓想擁有護照的人要先通過考試,就像考駕照一樣。政府應該限制旅遊的次數,妳知道有些人一年度假三次嗎?比飆車兜風的嬉皮還糟。」
「我真的很想上去艾菲爾鐵塔。」我說,心裡希望這不會被歸類為無聊又多餘的旅行計畫。
「我計畫去某個更遠的地方,當作一趟小小的遠足,既然我們都來了。妳覺得如何?」他的嘴角有著笑意。
「遠足?」想起媽媽聽到巴黎之行時還不知感恩地蹙眉,我滿懷期待地笑了出來,不過不知為何,我的胃裡又有那種貓門在翻來翻去的感覺。「去哪裡?」
「這個嘛,既然妳好不容易才脫離妳媽的掌控……我們往南走如何?去兩三個星期。」
我是怎麼知道(而且是馬上)他指的不是去杜樂麗花園或是坐巴士遊覽楓丹白露的?我是怎麼只靠他偏頭的樣子,就知道維克叔叔說的是更遠的距離?那個駕著醜陋太陽馬車的男孩失去了控制,他手中的繮繩被馬兒們拽走;餐廳牆壁的盡頭處是胖胖的粉紅色宙斯,他將一道閃電擲向男孩,想要阻止他那魯莾的嬉遊,以免一切都太遲了。
「天神要駕御火焰馬車應該先取得駕照,」泰特斯在我耳邊說,「尤其是他們還光著身體這麼做。」
法國隊又得了一分,引發餐廳裡一場混戰。我和維克叔叔逃上樓去。
「叔叔,要去哪裡?學校怎麼辦?我們沒有帶防曬的衣服。應該不會要游泳吧?我還有作業要做。我得先問媽媽。媽媽不會喜歡……」我的小房間一下子就被疑慮和不安給塞滿了。
可是維克叔叔只是露出微笑,然後大手一揮,把那些疑慮和不安掃開。「小姑娘,只有『人生教室』才是真正的教室,想想清楚。」他坐在臥室破爛的小凳子上,雙手扶著大腿,膝蓋緊緊地靠在一起,興奮得有些坐立不安,他從梳妝台的鏡子裡對我露齒而笑。「我們不要告訴莉莉安怎麼樣?就當作是我們的小秘密。」
「妳媽媽怎麼說?」梅心跟我們講她最新的男朋友時我們問她。
「最好是我會告訴我媽啦,白痴。」她一邊說眼珠子一邊亂轉,就像在骯髒彈珠台邊緣亂彈的小鋼珠。
「那妳是怎麼認識他的?」
「在網路上。」
「不會吧!」
梅心爆的料──也就是她打算跟網路上認識的三十歲男人出去約會的事──引起大家一陣驚恐的尖聲怪叫。我想這就是她的目的,梅心就愛製造騷動。而奈慈呢,她既明理又懂事,而且有資格說教,所以她開始講陌生人有多危險,可是梅心像隻被灑了鹽巴的蛞蝓一樣亂扭亂動起來。
「妳能不能活在現實世界裡啊?那是大家都在做的事,至少只要長著半個腦袋以上的人都這麼做。」
「但是妳如果要跟他出去,還是應該告訴妳媽,」奈慈說,「至少要告訴某個人。」
「華淳說那是我們的小秘密。」梅心一邊說一邊用小指頭撫弄眉毛。
「媽媽如果不知道我們在哪的話,她會瘋掉的。」我帶著抱歉的笑容對維克叔叔說,「我不想害她擔心,我們不要把它當作秘密,好不好?」
有那麼一下子,維克叔叔的臉色一變,就像是冷風吹過,他的嘴唇緊閉、眼睛也瞇了起來。「妳爸爸常說妳缺乏勇氣,其實,他用的字眼是『軟腳蝦』。」接著他忽然臉色一亮,對我和善地微笑,光秃的頭頂也閃耀著慈祥的光芒。「好的啦!妳怎麼說就怎麼做,我馬上就辦!」他站起身來,「我會去找一間網咖,然後寫封電子郵件給她,要讓她都知道對吧?妳在這兒等我。」他想到像他這個年紀的人還老跑去網咖,就露出燦爛的笑容。總之,我當時認為他是為了這個在笑。
我真是鬆了一口氣,媽媽可能還是會擔心,但不會擔心到發現我們沒回家就去報警的程度。而且就算信的內容不是她想看到的,她還是會很高興收到電子郵件。我和她每天晚上都會像降神會的靈媒一樣在電腦前坐下,看看有沒有朋友或家人寄來的信,雖然我們既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我想她有點期待哪天爸爸會從墳墓裡寄電子郵件給她(不過他是絕對不會寄給我的)。但今晚她會收到一封電子郵件,說我和維克叔叔要再多待幾天,可能兩到三個星期,並且告訴她我們要去哪裡,雖然我不知道是哪裡。
九點了,我的臥室裡很冷。樓梯上有好幾個小孩在玩,引起一陣陣不時衝擊著房門的氣流,像是有人想闖進來似的。我沒換睡衣就鑽到床上,心想我應該等到維克叔叔安全回來才能睡覺。「巴黎耶,泰特斯!是不是很有詩意啊?」
可是他唯一想朗誦的詩是我為了化學考試而背的元素週期表,背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會錯過化學考試。「氫、氦、鋰……」
他的聲音有一種柔滑、像音樂般的特質,我聽十次、百次、千次都聽不膩。而我呢?我是口齒不清的,絕對錯不了,因為維克叔叔總是聽不清楚我在說什麼。但泰特斯說話時我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就像是驗光師為我換上了正確度數的鏡片時一樣,所有的e和g和o和c都清晰無比,就算是最下面那一小排字也可以毫不費力地看清楚。
「……鈹、硼、碳、氮……」
泰特斯的嗓音糅合了男高音與男低音,編織成一條絲繩,可以把人從最高的高塔或最深的地牢裡解救出來。
「……氧、氟、氖、鈉……」
每個字的一撇、一橫、一個花體,每發出一個重音或氣音,他的嗓音都能觸動我的內心深處,就像有人在房子裡四處走動,一邊打開電燈開關一樣……不必窺探角落尋找話語的片斷,不必費事就能聽見,因為他在我的耳膜之內不是嗎?即使他是在遙遠的玻璃之外,他的發音如此完美,我甚至可以讀懂他的唇語呢!就算天色昏暗、又有炮聲隆隆或北風咻咻,我還是可以了解他要說什麼,因為我們的心緊緊依偎,就像站在同一根電線上的鴿子一樣。
十點了,院子裡的燈滅了,樓梯上的小孩子也都不見了,樓下的電視也關掉了。
「接下來是貴金屬,」泰特斯說,「不過我有點把它們跟祈禱書裡說的黃金數搞混了……」
「他已經去很久了!」我對著黑暗大聲說。
「而且也沒帶雨衣。」
在黑暗中,我感覺到維克叔叔的雨衣就躺在我的床尾。我想再打一次電話給媽媽──就算冒著把腦子燒壞的風險直接把聽筒壓在耳朵上也好。我只想告訴她:巴黎也沒那麼好,她沒有錯過太多,例如一張床。
不過維克叔叔把電話帶走了,在雨衣口袋裡只有一本護照,即使在黑暗中我也摸得出那有硬硬的封皮和薄薄的內頁的本子是什麼。我盤腿坐在床上,猜測著維克叔叔的職業欄會寫什麼。「噴砂業者?」連我都不太清楚那到底是什麼。
「你會在職業欄寫什麼呢,泰特斯?極地探險家?」
「險家,因為我的探險有去無回。」泰特斯簡潔明瞭地說,「打開護照看看。」
所以我把燈打開,但其實我們兩個都已經想到內頁會是誰的姓名、誰的職業、誰的照片。
全名:莉莉安•珍妮佛•魏茲。職業:秘書。
也是啦,維克叔叔總是把他自己的護照放在外套胸口的口袋裡不是嗎?就像是隨時準備出任務的特勤人員。
十一點了,我一直在想等維克叔叔回來時要怎麼跟他說,說關於發現媽媽護照的事。他當然不會是故意拿走的──才怪。不過除了直接說「你是不是偷了媽媽的護照?」之外,還有一些別的說法,像是假設某人犯了個錯、一時失誤、忘記了。每個人都會不小心出錯,但有些人你能分辨得出是出錯,有些人就不能。維克叔叔屬於不能分辨的那種。
樓下院子裡廁所傳來的味道讓人難以消受。明天妮姬、梅心、奈慈還有全班同學會坐在教室裡考化學,而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怪異感受、渴望能一起參加考試。或許再也沒有人會考我元素週期表的內容了,而它就躺在我的腦子裡,像一個瞎子拿著望遠鏡一樣無用武之地。
「告訴我貴金屬的事,泰特斯,」我說,「或是黃金數,哪個都好。」
「講《啟示錄》裡四騎士(註2)的故事可以嗎?」
然後維克叔叔回來了,他笑得嘴都合不攏。「都準備好了!」他像聖誕老人般歡樂地說,「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他的眼睛促狹地閃著光,雙拳在身前揮舞,像是在駕駛火焰馬車。他把手機放在我的梳妝台上,然後用食指撥著它不停轉動,越轉越快,直到它從玻璃桌面飛到地上。
「那我們要去哪裡啊,叔叔?」
「小姑娘,妳應該猜得到吧?」他一邊說一邊在我的床尾坐下來。
所以不是往南去羅亞爾河,或是海邊;也不是往南探訪有教育意義的博物館或是可以淨化心靈的大教堂或是去游泳。我怎麼可以認為維克叔叔會有這麼不貼心的想法呢?我可是他的「左右手」,他教我下西洋棋、還買了那麼多冰地的書和影片給我看,維克叔叔是個天才而且創意十足!他即將實現我最大的願望。
「全世界有哪個地方是妳最想去的?」他說,他咧嘴笑得連粉紅色的牙齦都露出來了,「不用考慮到錢。」
當維克叔叔說往南走的時候,他指的是人類所能及的最南端。他指的是搭飛機去布宜諾斯艾利斯,再從布宜諾斯艾利斯轉機去蓬塔阿雷納斯,再從蓬塔阿雷納斯……
我們擁抱然後狂舞,直到骯髒的地毯都被我們掀了起來,到處都看得到固定用的大頭釘。「你說服媽媽了?她說什麼?她有說可以嗎?她說我們可以去?」
「畢生難得的機會,」維克叔叔說,「她就是這麼說的,『畢生難得的機會,錯過太可惜了』。現在只要她不再打擾我們,讓我們能好好享受……」手機摔成了兩半,SIM卡也掉出來了。維克叔叔把SIM卡撿起來,然後像「惡作劇週」(註3)的大學生一樣,一仰脖子張開嘴巴,然後把SIM卡丟到喉嚨裡,又咳又笑地把那精密的小裝置咔嗞吃下去。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喔,泰特斯!泰特斯!我們要去南極了!聽見了嗎,泰特斯!是南極!
住在我腦子裡的那個男人有做一些反應,但我沒注意到是什麼。我實在太興奮了,而且維克叔叔和我都在放聲大笑,讓我無法專中精神。
這是一種訣竅。在我小時候如果天氣很冷,我就會把手插進口袋裡,然後我的手指頭立刻就像在山洞裡躲避暴風雪的一堆原始人一樣,他們擠在一起互相取暖,一邊吃著熊肉一邊喝著燒酒。我只要用想的就可以把自己送到那個山洞裡去,「星艦企業號」上的生命傳輸室(註4)跟小孩子的想像力比起來真是微不足道。
現在我隨時都可以召喚泰特斯出現在腦海中──至少多半時候都可以。可是這天晚上聞著廁所的臭味、聽著天花板上老鼠在跑、院子裡有醉鬼在打架,而我的心跳還噗通敲打著身下的床墊,要呼喚泰特斯是有點困難。最後我想像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就像是陽光穿過聚光鏡一樣──賓果!我的船長立刻就跟我並躺在枕頭上了。
只不過他用背對著我,而根據床單微微摩擦著我的皮膚來判斷,床上的某人在劇烈地顫抖著。又一輛卡車隆隆駛過天橋,讓整座旅館為之震動。一定是因為卡車的關係吧?不會是泰特斯想到要去南極而在發抖,更不可能是我在抖吧?只是大卡車讓旅館晃動而已。
一定是這樣的。
第一章 泰特斯 我已經愛上泰特斯•歐茲好一陣子了,其實這樣有點可笑,因為他已經死了九十年。不過換個方式想想,九十年後我也會死,年齡的差距也就無關緊要。 何況出現在我心裡的他並沒有死,我們無所不談,像是頭髮的顏色會不會自然改變、朋友是不是比家人重要,還有最適合結婚的年齡是十四歲或是一百二十五歲。大部份的時候他懂得比我多,不過在結婚這件事上我們是半斤八兩。他未婚──至少在他死的時候是未婚的,這一點在本質上來說降低了他現在已婚的可能性。 維克叔叔說我不應該結婚,他很瞭解這方面的事,他說「婚姻是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