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早已經不在了。從他的懷中,在他的手裡,沒有了氣息……
所以當古月被一封有著古良字跡的信引到魯兒列之時,謝衛國無法不擔憂,無法不出手。
字跡可以仿造,那絕對是陷阱!
可他人一到魯兒列,便被人給擄了──應當說是被救了,可救他的人,竟是魯兒列好男色的十二王爺!?
他不但被圈禁起來,還被這個那個地失了身……這個人不是古良,謝衛國不能原諒他也不能原諒自己!
復仇之前,他必須先救出古月,他只能按下怒意伺機而動。
只是,這個十二王爺不僅精通漢語,還相當善待古月,那一句「見面不識」,更深深敲進了謝衛國的心裡。
就算長相不同了,身分不同了,他謝衛國,難道真認不出來嗎……
本書除古謝的《塞外飛書》外,另收錄沈雲開與唐憶情的《還君明珠》、華清江與醉仙教主的《清風笑》、描述冷雁智和趙飛英軟沙崗生活的《夜寂寥》,以及講前朝舊事的《京城空夢》。
章節試閱
1.塞外飛書
「師姊,卦象如何?」
「……大劫。」眼盲的女子輕輕說著。
在場的幾百人都靜默了。
「但若避於莊中,則可安然度過。」
此時,青年卻是轉身就走。
「師弟?」
那人的去意之堅,在場的幾人拉他不住,只能低聲苦勸。
「師弟,師姊的卜卦一向極準,你……」
「準?師姊的卦自然極準,衛國怎敢有半絲的懷疑之心?」青年的笑,看起來卻像悽慘的苦。「我倒要看看我會如何的死於非命!」
「……師弟,你福澤綿延,若能修心養性,大禍自避。」
「我謝衛國一生就喜往危難處去。」青年緩緩說著。「我就喜做前人不敢做之事。」
「師弟……」一個師兄在旁勸著。
「善惡到頭終有報。」那師姊輕聲說著。
「……原來,我就是無意中做了天怒人怨之事,才落得今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
「……師弟,你曾有求生之心嗎?」
女子緩慢而輕柔的聲音,卻還是鎮住了激憤的青年。
「……沒錯。」青年靜默了一會兒,卻是如此說著。「還請師姊指點。」
「師弟!」
「……師弟一生,僅有一件錯事。」
「我錯殺過幾人,也無故害過幾人,怎可能只有一件。」謝衛國慘然說著。
「……只有一件。」那師姊卻還是如此緩緩說著。
謝衛國不再說話了。
「衛國,你經歷過的許多事,皆是已經注定。然而,唯有那事,你可全盤做主,卻還是犯了錯。」
「犯了錯就該有罰,衛國等到如今,卻等不到應有之罰!」謝衛國突然放聲大吼。「許是上天有眼,卻為何不罰我!……是了,師姊又要說了不是?我謝衛國一生福壽綿延,可活上百來歲,壽終正寢!」
「……這事,卻不是這樣的。」
「不然是如何?」謝衛國喊紅了眼。
「……師姊,妳明曉得師弟苦,就幫幫他吧。」
「胡說!天機怎麼可以洩漏!你不可害了師姊!」
「……我當日囑師弟莫回首,就已洩了天機,若能幫師弟,我這殘廢之身又有何懼?」
「師姊……」
「可師弟脾氣一向極倔,我囑他莫回首,他依舊回首。一回首遇上煞星,二回首……害了自己。」
「怎說……」
「師弟一生合該無憂無慮,子孫滿堂,壽終正寢。」
謝衛國沉默了。
「你若能依我,那人本不該與你相遇。」
這句話,引爆了沉默的謝衛國。只見他突然目眥欲裂,他的手,也已經握上了腰間的長鞭。
「師弟!」一旁的幾個師兄連忙擋了下。
「……師姊,您別再……別再……刺激師弟……」
「我提及他的痛處,就是要他曉得世上禍福本相依,哀樂共存。」那師姊慈悲地說著。「衛國,你何時才放得開?這一切本是注定。」
謝衛國只是倔強地瞪著她。
「……師弟,莫回首。」那師姊只是輕輕說著。
◎
憶及封莊前事,謝衛國突發朗然大笑,將手中的酒瓶扔下快馬。
他一騎當前,百餘丐幫子弟亦快馬在後,此時聽聞幫主朗然大笑,莫不意氣勃發、仰天長嘯。
長陰山大盜二十三人,危害鄉里已年餘,丐幫子弟回傳本舵,幫主就率百餘子弟圍剿長陰山,大盜二十三人俱皆伏法,百餘眾離去之前滿村百姓莫不歡聲雷動。
謝衛國、謝幫主、謝大俠!合該亂世才顯英雄,非到危難不現好漢!
幫主長鞭之下,群賊伏首,真只一句威風凜凜、意氣風發。
「回靖州去!」謝衛國高喝一聲,隨即眾人應和在後。
◎
「恭賀幫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謹祝幫主年年似今日、歲歲如今朝。」
「幫主千歲,敝派特來恭賀幫主壽辰。」
「河陽派大弟子恭賀幫主壽辰。」
「武當派大弟子恭賀幫主壽比南山。」
謝衛國坐在丐幫總舵高高在上的主位,面對著眾人的賀壽,只是扶著自己的頭,不發一語地看著大廳中的眾人,居高臨下地。
三十五壽辰,根本不需如此鋪張,可不曉得是從何派開始,年年送禮、歲歲道賀。到了現在,每年的今天,他若不回這靖州總舵,那兩個長老的臉就會翻白再翻黑。
雖說他討厭這事,但是為了體恤兩個「恪遵本位」的長老辛勞,儘管他東奔西跑、居無定所,每年的今天,都還是會乖乖回來與兩位長老報到。
過了這壽辰,想必還有成山的「大事」等著自己決定。謝衛國想到了這兒,就是開始意興闌珊了起來。
「古記掌櫃王河順謹賀幫主壽辰……」
喔?
謝衛國微歛的眼睛總算睜了開。
雖說古記與丐幫已經不若當年親密,然而過去幾年,古月還是會親自來訪。今年卻是這位古記的大掌櫃?
「古記小當家還好嗎?」謝衛國低聲問著。他自是不怪古月不來,只是擔心。
「……稟幫主,古公子日前因思念大當家,還是決定前往魯兒列一趟。事在突然,未及向幫主稟明,還請幫主見諒。」那王掌櫃恭敬地說著。
然而,王掌櫃說完之後,卻沒有得到回應。本來還有些擔心著謝衛國怪罪的王掌櫃小心地抬起了頭打量臉色,卻是見到謝衛國的一臉慘白。
「……幫主?」見到謝衛國這樣的臉色,王掌櫃也是有些擔心了。
「……古良不在魯兒列。」謝衛國站了起來。「你說,他是何日出發?」
「十日前,此時小當家應已出關……幫主!可那卻是古老闆的字跡,我們幾人俱皆看過的!」王掌櫃也失去了冷靜。
「備馬。」謝衛國對身旁的丐幫弟子吩咐了,才轉回了頭看向王掌櫃。
「字跡可以仿造,那是陷阱。」
王掌櫃的臉色也發了白。
「幫主救命!古記願意不計任何代價!」王掌櫃喊著。
「……我明白。」謝衛國緩緩說著。
◎
遇小眾,則以多取勝。遇大眾,則輕騎單行。
謝衛國孤身輕騎,飛馬出關,到了最後一個漢人的村落,才寄下了馬,採買飲水食糧。
「一個年輕的公子?生得如此模樣?」
賣著醃肉的小販在謝衛國撿選時,也開始研究起了這張人物圖。
「是啊,我看過的,就在約莫半月之前……是了,他那時身邊還有兩三個人呢,看起來是個漂亮的孩子,可不曉得到那黃沙滾滾的大漠之中是要做什麼。」
……
「是啊,我也看過,大概十來天前吧……身邊有兩個人,一個提行李、一個提長槍,說是要去魯兒列,可隔了一個大漠……」賣著一桶又一桶鹹魚的小販,一邊招呼著生意,一邊回答謝衛國。
……
「喔喔,走了快有十來天,應該到了吧。」從大漠回來的馬販說著。
到底是誰,用著古良的名義設下陷阱。謝衛國騎著駱駝經過大漠,心裡只是擔憂。
雖是有人跟著,然而古月一個年輕的孩子,一旦落入擁有千軍萬馬的胡人手上,不是凶多吉少?
而那魯兒列人要古月什麼呢?……錢財?珠寶?牲畜?食糧?……還是那傳說有著開山破石之力的火藥?
自己不諳胡語,是要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古月?
可要那些村人跟著自己深入敵境,光是想起可能的連累,就讓謝衛國遲疑了。
他孤身一人,進也快、退也快,若是有了萬一就算了。可若是多了個平民百姓,不是白白送掉了別人一條命?
渡過大漠的六天,謝衛國晝裡歇息、夜晚趕路,偶有商隊,對於這個竟敢孤身趕路的旅人,莫不給予驚疑的目光。
可謝衛國藝高人膽大,竟是安然無恙地過了六天。
但是,卻在第七天遇上了沙塵暴。
黃砂漫天,那幾乎可以切開人體的颶風夾著銳利的風沙擊來,即使強健如謝衛國,也幾乎承受不住。
勉強走了幾步,還是踉蹌跪了倒,把臉埋在了雙膝之間,掩住頭臉,要等那暴風過去。
扛著行李的駱駝,也似乎有些驚慌失措了。可疆繩還緊緊握在謝衛國手中,即使想要逃走,也移動不了。
就這樣,一個人、一隻駱駝,在暴風中忍飢耐餓了一整天,謝衛國才爬出了蓋在身上的黃沙,重見天日。
而當他們從地裡鑽出來後,一個才剛到附近不久的商隊,就是指著那一人一駱駝,驚歎不已。
「你一個人竟然可以活過沙塵暴?」
「不然呢。」謝衛國大難不死,卻是冷冷說著。他草草拍掉身上的黃沙,就是回頭去拉那駱駝。
那駱駝被埋得深,謝衛國又怕把駱駝拉死,因此費了不少工夫。可一行十幾人,就這樣呆呆站在他附近看著這個奇人。
謝衛國終於把駱駝救了出來,可少了那些食糧飲水,也是會活活渴死餓死一個好漢。
沒有半滴飲水、半口食糧的他,終於……可以死在大漠之上嗎?謝衛國發了一個小小的呆。
「兄弟,看來您少了飲水食糧,我們這還有……」
「不用。」回過頭的謝衛國,雖說已經是「黃頭沙臉」,然而那股英氣還是直逼人前。
「兄弟不用客氣……」
「我說不用!」謝衛國不耐煩地喊了一聲,就是翻身騎上了駱駝。
「兄弟……出外相助本就是常事……」
沒等到那些人說完,謝衛國卻是已經騎著駱駝遠去了。
一個人沒有喝水,可以撐得幾日?
常人是三日,可謝衛國已經七日滴水未進,竟是依然騎在駱駝之上。
若是當日的商隊見到,則當又要大呼小叫了吧?可謝衛國此時雖說還能騎著駱駝,卻是已然神智不清。
到了第八日,謝衛國就是已然趴伏在駱駝之上,任憑那駱駝將自己帶往有水之地。據說,駱駝自己是有本能的,也許比自己茫然無標地在沙漠上亂闖,還要有更大生存的機會。
謝衛國想死,那駱駝卻不想的。
一個停頓,一個頭重腳輕。不曉得過了幾天,停下腳步的駱駝才低下頭喝水,就把自己那沒有良心的主人從背上摔了下去。
這一摔,卻是清涼的水灌進口鼻,本已是昏迷的謝衛國,卻是因而硬生生地嗆了醒。
咳咳……咳咳……
該是極淺的沙漠水洲,可謝衛國此時卻是如何能逃。
眼見竟是要在沙漠裡的水洲淹死,謝衛國卻也是停止了掙扎。
沉下,在這片清涼的水泉之中,當拍擊水面的聲音停止了,卻是可以聽得清楚,那美妙的笛音。
是胡人的音樂?吹得好是溫柔,好是蒼涼,彷彿天際之中只有孤身一人的寂寞……
寂寞……
當幾個人把謝衛國從水中拉出來後,沿著謝衛國的臉頰,竟有一滴淚水滑落。
◎
「真是掃興。」一個男人用著胡語罵著。
綠洲上本是有人,一見到不速之客,幾個衛士就是已經拔刀衝了上前,而幾個衛士則也拔刀守著在場的男男女女。
此時的沙洲上,衣著華貴的人約有十來個,男子只有三人,其餘卻皆是美艷動人的女子。
而先前謝衛國聽到的笛聲,是來自一個長髮束著白絲帶的男子。他本正吹著長笛,如今卻是放下了樂器,與其他兩個男人退到了一旁。
出言咒罵的是另外一個男子,而年紀最大的男子靜默不語,只是也抽出了寶刀,把兩個男子以及剩下的女子都拉到了自己身後保護著。
「稟王上,好像是一個在大漠裡迷路的漢人,給駱駝帶到了這兒。」
沒有多久,一個胡兵就是連忙奔來稟報。
「喔,原來是這樣。」那原先出聲咒罵的男人摸了摸頭,就是自己走回了座位。
連帶的,其餘的人也開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美姬送上了水果美酒,一旁的樂姬也開始奏起了樂,一切又都回復到剛開始的模樣。
「欸,十二弟,你繼續吹這……長笛吧?很是好聽呢。」那人傾身說著。
可那十二弟正品嚐著美酒,聽聞了自己二哥請託,只是笑笑。
「等十二弟喝過了酒,自會吹奏,你急什麼。」年紀最大,居於主位的男子吃著美姬遞過的葡萄,只是緩緩說著。
「欸,大哥,我可是求了十二弟三天才……」
兩人用著胡語談起了話,而那少言的男子也是繼續品著美酒。
就在這個時候,謝衛國才讓幾個衛士拉了過來。
「王上,這就是……」
匡噹!
沒等到衛士說完,少言男子手上的酒杯竟然就是落在了地上。
「十二弟?」那少言男子身旁的男子,見到了他吃驚的樣子,就是連忙問著。
「……沒事。」那男子只是很快地說著,接著就回到了最初的沉默。
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正在想什麼,也彷彿沒有在想什麼。
那男子的兄長此時才偷偷打量著那個被衛士拉上來的漢人。
……乖乖,不愧是中原人。娃娃臉,脣紅齒白,一身露在外頭的皮膚水嫩水嫩的,一頭黑髮還隱隱發著亮……如果是個女的,絕對可以稱得上一個美人。
……前提是,如果他是女的話。
那男子的兄長搔了搔頭,有點掃興地轉回了頭,甩了手。
「把他給我扔回大漠去。」
「是!二王爺!」
「等等。」此時,那被稱為王上的男人,卻是緩緩走下了座位。「把他的臉給我抬起來。」
「是!」
衛士抬起了謝衛國的臉,可那一副落難悽慘的樣子,配上臉頰上未乾的淚痕,只在這群粗獷的漢子中,顯得格外的我見猶憐。
那王上瞧了半天,像是要拿他跟自己以前記得的幾人比,可比到了最後,還是想不起任何的人。
「把他關到大牢去,等我再想個幾天,我總覺得此人有些面熟。」那王上沉聲說著。
「是!」
「……可惜了,在那群狼裡,這人又長得娘兒似的臉,幾天以後,只怕不成人樣了。」那二王爺咋著舌,找著自己的十二弟說話。
「……我要他。」那男子卻是這麼回著的。
「你要他啊,好……欸!你說什麼!」那二王爺一下子跳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十二弟。「你你你……想清楚了,他可是個男……」
「鴻語正好男色。」那男子輕輕笑著。
◎
聽聞了自己十二弟要人,那「王上」也倒爽快,馬上就給了。
反正,關在牢裡跟鎖在十二王爺府都是一樣的。與其便宜了那些犯人,不妨給自己弟弟過過癮也好。
而美人在懷,幾人「體諒」十二王爺的「興趣」,這樂會也就草草散了。只一個二王爺,怎麼樣也要「觀摩觀摩」。
聞言,那十二王爺就是皺起了眉頭。
他一向少言,此舉就是表示了自己的不以為然。然而,一個二王爺的「興趣」可也是不容剝奪的。二王爺大眼瞪著他。
……
……
……
二王爺落了敗,垂著頭還是走了。而那十二王爺,則是讓人把那漂亮的落湯雞抬回了自己的王府。
夜深,人靜,不死心的二王爺還是到了十二王爺府。
翻牆,落地,竟也是靜寂無聲。
他們這些王族,除了草原大漠騎射之術,身手矯健更是自小苦練的結果。小小的一座王府牆,怎麼擋得住他?而那牆裡牆外的衛兵,見到了他這二王爺,也哪敢放個屁。
呵呵,就是算準了什麼「花好月圓」……這還是自己十二弟教的……他對於這冷冰冰的、沉默的十二弟,竟然喜歡男色這事,有著無窮無盡的好奇。
早些時候沒聽他說過,只是送他的美女據說他是真的沒有碰過。其實,自己一直都是送錯了的?他該送的是一些水嫩粉紅的小男娃兒?
可是……男人跟男人之間,是要怎麼樣……也是一樣的嗎?
無邊的好奇,以及兄弟間親暱,叫他根本沒想過這事該是怎麼不妥。
可好在,雖說沒人告訴他,他也很快就曉得了。
……隔著窗子,他見到自己的十二弟,正在床上享用著那個俊美的中原人。
1.塞外飛書
「師姊,卦象如何?」
「……大劫。」眼盲的女子輕輕說著。
在場的幾百人都靜默了。
「但若避於莊中,則可安然度過。」
此時,青年卻是轉身就走。
「師弟?」
那人的去意之堅,在場的幾人拉他不住,只能低聲苦勸。
「師弟,師姊的卜卦一向極準,你……」
「準?師姊的卦自然極準,衛國怎敢有半絲的懷疑之心?」青年的笑,看起來卻像悽慘的苦。「我倒要看看我會如何的死於非命!」
「……師弟,你福澤綿延,若能修心養性,大禍自避。」
「我謝衛國一生就喜往危難處去。」青年緩緩說著。「我就喜做前人不敢做之事。」
「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