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呈啟頁者:
開啟本書的諸位,將開啟的不僅只是書頁,亦是超乎想像的未來,與無垠無涯的魔法世界。
啟頁的瞬間,諸位已與眾神締結神聖盟約,立誓鍛鍊己身心志、靈魂,承受常人所不能受之折磨,度常人所不能度之難關,記住,這是為抗衡邪惡所不得不之試煉。
驅逐一切邪惡,成為人類深賴倚重的壁壘,將是諸君畢生不可推卸之職責。
故,諸君切記--以魔法奪取人命,與叩響邪惡大門無異……
切記!以魔法奪取人命,與叩響邪惡大門無異……
--摘錄自《魔法師箴言抄》.序篇
序章——《天述野史》
紫電雷鳴,紅浪紛襲,神器臨,王者興,莫敢與爭。
——《天述野史》始皇紀.卷一
「啊——」
第一聲慘叫,揭開整個局面的變動。時間推回一刻鐘前,甘澤城如同往常,士農工商各自營生,安守本分成為國家運轉中的一小分子。
最早的發現,來自城牆上的巡守馬左,眼尖地發現遠方閃動著一道神秘金光。「你看,那是什麼?」
同隊的伙伴亞加瞇眼遠眺,什麼都沒有。
「什麼啊?什麼都沒有嘛。八成是你守了一夜的城,眼花了啦!」
「明明就有東西,你看!愈來愈近——」
「我看到了!」亞加一臉驚訝,語調興奮莫名:「火神保祐!是皇軍!是皇軍耶!皇軍蒞臨我們甘澤城啦!」
遠方的金光逐漸接近到肉眼可及處,城牆上的巡守更能看見旗尖映陽閃耀的黃金光采下,那面代表皇家軍隊的鑲金十字旗正隨風飄揚,偌大的氣勢讓最先發現的馬左和亞加同感榮耀。
這就是他們生存的年代,這就是他們仰望的皇旗!
「你!去通報城令皇軍入城的消息!」管理巡守的戌主泰爾力欣喜的表情與手下們無異,交代後轉頭發布命令:「快!開城門迎接皇軍!」
另一方面,得知消息的城令立刻通告全城。消息一發布,城民興奮地攜家帶眷站在唯一能容下大軍進城的街道兩旁,有如點綴緞帶的鑲邊,夾道等待陣容浩大的皇軍入城。
兩百五十年前,甘澤城還是天述國的皇城,如今雖因遷朝風華不再,但還是人民心目中的聖城,城郭外的聖域遺跡依然讓居住在荒野的魔獸不敢來犯,每年總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前來朝聖。
如今,皇軍重臨舊都,對於已失去國家關注長達兩百五十年的甘澤城城民而言,都是件令人雀躍的喜事。
遠方的金光在城民上下一心期盼下逐漸放大,飄揚的旗幟如海浪洶湧,整齊劃一的隊伍在旗幟的指揮下,繼續朝甘澤城前進。
強烈的不安忽然襲上泰爾力的心。年已四十八歲的他,為國效力長達二十七年,先後跟隨多位名將、經歷過大小戰役,沒有立過大功也沒犯過大錯,平平順順退役之後,在一番疏通下,也得到甘澤城戌主的官職。雖然表現平庸,但俗話說得好: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
不太對勁,皇軍的移動方式、速度,隱藏在黃金十字旗下的隊伍——
「是破城隊!」泰爾力大吼:「關城門,快點!快關城門!破城隊來了!」
「什麼……」
「發生什麼事……」
城牆裡,夾道等著恭迎皇軍的城民困惑地看看左右兩邊的人,動也不動,交錯重複同樣的問題。
不行,再不行動恐怕會來不及……泰爾力估算皇軍移動的速度。
他很清楚破城隊的陣容,更知道關上城門也擋不住破城隊的攻勢。破城隊裡都是完全不知道死亡為何物的大型魔獸,皇軍以牠們為前導,操控牠們衝撞城門、跳上城牆先行廝殺,削減敵方軍力,皇軍隨後攻城,這種戰法已經延續一百多年,從沒有人能破解。
皇軍為什麼發動攻擊?這個疑問浮上泰爾力心頭。甘澤城隸屬天述國,是國的一部分,更是舊都皇城,沒有理由攻擊啊!但他沒時間去找答案,眼下,他該做的是保護甘澤城、保護城裡的百姓。
「跟我來!第二小隊負責關城門!快點!」泰爾力抬臂吆喝城牆上所有的巡守,奔往城牆樓梯,一邊下樓同時大吼:「快逃!皇軍是來攻打我們的!快逃啊!」
「攻打?怎麼可能?我們是國子民,是忠於皇帝的子民啊!」
「對啊,不可能,怎麼可能……」
四周民眾質疑的聲浪險些壓過泰爾力的叫喊:「快逃!一、四小隊負責疏散民眾避難!第三小隊協助關閉城門,快!」
「泰爾力,你在做什麼!」城令氣呼呼地衝過來,阻止他的行動。「皇軍就要進城,你在胡鬧什麼!」
「大人,皇軍不是要進城,他們是要攻城啊!」
「怎麼可能?」圓胖的城令大人哼聲:「不准關城門,誰敢對皇軍不敬!」
「大人——」
「泰爾力,你是瘋了嗎?我們是忠誠的子民,皇軍怎麼可能說攻城就攻城!本府現在就去迎接皇軍蒞臨,等會再跟你算帳。來人啊,把泰爾力給我抓下去聽候發落!」
「是!」得令的僕役一左一右架住泰爾力。
「大人——」
「我這就出城迎接皇軍給你看,哼!」甘澤城城令拂袖,氣呼呼地朝重新開啟的城門走。
吼——一道黑影自左向右,迅地出現又消失。
「啊——」甫走出城門迎接皇軍的城令突然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與慘叫聲幾乎同時,圓胖的身影少了最重要的東西——
「頭……大人的頭不見了!」最近的城門巡守叫出實況,但這也成了他的腦袋離開肩膀前最後一句話。
「是魔獸!」有人叫道,旋即,驚叫聲此起彼落。
吼、吼吼——十數隻巨型魔獸,有的高踞城牆、有的從城門堂而皇之進入,咧開的口白牙閃閃,有的牙縫夾著血肉及巡守青藍色的布衫。
「快逃!皇軍來攻城,快逃——」
吼!一隻虎形魔獸從城牆跳下,大口一張,將泰爾力從腰部咬斷,留在原地的半截身體頓時鮮血噴散,混著暗紅的肉末,噴濺在來不及逃開的旁人身上。
吼、吼吼吼——幾聲邀請的嗥叫吸引更多同行的魔獸。將人類視為食物的魔獸舔拭血汙未清的尖牙,陸續躍入城中。
「啊啊——魔獸!怪物啊——」
「快、快逃啊!」有人叫道,直覺趴下躲開魔獸的攻擊,但也有人怔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讓飛撲過來的魔獸咬下右半身,只剩頭連接左半邊的身體哀號至死,歡天喜地等著迎接皇軍的甘澤城立時化成人間煉獄。
「皇軍……求皇軍救救我們啊!」不少人仍抱有一線希望,這麼祈求著。
不久,皇軍跟在魔獸之後入城,乍看之下像是追捕。然而,在率先入城的士兵將奔向他們求救的城民一刀腰斬後,甘澤城的人民終於明白,皇軍帶來的,不是拯救,而是第二波的屠殺。在魔獸饜足後,補上後續追捕漏網之魚的殘殺。
歷史對於今日之事,是這麼記載的——
天述末皇征武二十七年史錄:
水無月九日,皇軍進攻甘澤城,城全滅。
短短兩行,將甘澤城一萬九千七百二十四條人命輕描淡寫帶過。然沉重的歷史巨輪已就此悄然運轉,朝著誰也無法掌控的方向前進。
第一章——誤入異界
「春風……無意……重人……卒……心示……馬客分至……言手無黑土……春木也……」
「啊——我真是受夠了!」艾妮亞第十五次發出受不了的抗議尖叫,上半身佔住大半桌面,連帶擋去畢羅德的視線。「為什麼人家一首優美的詞會被你念成這樣!真是夠了!」
明明是「春風薰人醉,怎奈騷客紛至,信手舞墨,數點春櫻也爛漫」,他硬是能念得亂七八糟又難聽。
畢羅德.戈爾.史岱魯拍開擋住視線的紅衣少女,無奈地垂視大開的書頁,嘆口氣:「我已經盡力,這個世界的文字比我們那個世界難懂。」當然,之所以能說得這麼流利,是因為使用了他最熟悉的語言。
這個世界?那個世界?
是的,沒錯。他的確用了「這個」和「那個」的字眼區別兩個世界。
很簡單的道理,目前他所在的世界並非他原先的世界。兩個月前,畢羅德在原來世界進行魔法對決,是雙方使用超過界限的禁忌魔法造成衝擊引發時之流?還是決鬥地點正好碰上時之流出現?
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麼,都改變不了他被捲入時之流的事實。
被時之流吸入後,他的記憶僅止於撞上一波時空衝擊前,之後他被打得眼冒金星昏了過去。醒來發現自己被丟到這個語言不通的世界,只好像個小鬼咿咿呀呀重新學習這個世界的語言。然後,還得忍受被一隻活了一千八百六十七年、經歷過許多時代、聽過無數種語言所以毫無障礙的魔物嘲笑。
「不不不。」艾妮亞食指左右一晃,只差鼻孔沒噴出名為高傲的煙。「跟難不難懂無關,純粹是個人資質問題。」
「是啊,論『年資』,我的確比不上『您』。」
身為男人,只要在女人面前提到年齡——就算對方是魔物——下場相同。
「畢羅德.戈爾.史岱魯!」年資雄厚的魔物少女當場破功,活潑的少女樣貌瞬間一變化為豔麗性感的金髮尤物,一襲紅色低胸緊身衣包裹住曼妙身材,俏臀落坐畢羅德大腿,十指青蔥掐住男人脆弱的頸子,帶著「從哪下手才好呢」的打量意味愛撫著。「親愛的,你很有膽量嘛,竟敢提到我的年齡。你難道不知道女人的年齡是就算殺了對方也要保守的祕密嗎,嗯?」
「我只知道如果妳再不放手,我就將這行為當作是妳違反誓約——以女神歐斐利亞為名,從約者違令,以命脅,損——」
「啊啊啊!」艾妮亞痛苦地尖叫,身子蜷曲如蝦,在地上打滾。片刻,曼妙尤物消失,回復十三歲少女的清純外貌。
「畢羅德,你這個——」一記火球丟向畢羅德。
只見畢羅德氣定神閒地坐在原位,看著火球接近自己,然後——火球會轉彎,一轉就是往右的九十度彎,擊向右邊牆壁,打出一個凹洞,滋滋冒著黑煙。
「生氣會老得更快,艾妮亞。」畢羅德的視線回到書上,一邊道:「別浪費妳的魔力做這種沒用的事,別忘了,簽下主從契物的魔物無法殺死主人,一千八百六十七歲的火魔小姐——」抬頭看向她。「不,或許應該叫妳火魔老婆婆比較貼切。」
「你!你你你!」再丟!
第二顆火球一樣會轉彎,左邊九十度,在左牆上烙出一個洞,同樣冒煙。
捶心肝,真正捶心肝!艾妮亞再度趴在地上,不是因為咒語作用,而是打不到人,只好捶地洩憤。見沒人理,開始哭叫:「我怎麼會跟了你這種主人,嗚嗚嗚……」
「因為妳輸給我。」在原來的世界,他是聖職部魔法師,職司對付傷人的邪惡魔物,讓牠們不敢擅自騷擾或獵食人類。
至於對付魔物,方法有很多種——當場獵殺、捕獲帶回聖職部交由專人進行淨化,或者是與魔物簽署誓約,成為牠的主人。
簽署誓約後的魔物唯主人是從,同時也會被附加自身魔法對其主人無效的魔法封印。但好事不會平白無故發生,就像禮物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一樣;所謂的「契約」,有「標的物」,當然不能少了「對價」。
在以血為契的誓約中,「標的物」是魔物的絕對服從;而對價——就是魔法師本身。
只要身為主人的魔法師說出契約中表示「契約終止」的禁語,魔物便可吞噬魔法師得到魔力,不論這名魔法師是死是活。契約期間,魔物可以想任何方式設法誘使魔法師說出那句禁語;相對的,魔法師在魔物不聽命令時,擁有懲治魔物的權力。
因為是這樣公平的誓約,所以一直無法成為魔法師們的首選,畢竟沒有人會想要一個成天蠢蠢欲動、誘騙自己說出禁語好讓牠吞噬入腹的魔物做僕人。
當然,這也不會是魔物的最愛,殘暴嗜血的魔物不會願意受制於人。但這不代表從未有魔法師動過這主意,一如願意服從的魔物自有其盤算。
就他所知的魔法史中,不少魔法師為了從魔物身上習得魔法精進自身能力,選擇與魔物簽署契約。
就連四百八十年前,魔法史唯一以「黃金聖者」之名予以殊榮的魔法師列林.史德姆.山卓拉斯,也曾與魔物簽署誓約。留下「火.冥燁之章」這本書,介紹高等火系魔法,只是那本書過了四百八十年,只剩斷簡殘篇。
既然提過火——沒錯,當年與列林簽下誓約的,就是現下還在捶地板的艾妮亞——火系魔物中最高等級的燁之魔物。
「真不甘心,明明就是你使詐!不然我怎麼可能輸你這個才二十歲的小毛頭,不甘心!我不甘心!」
這時候就忘記自己視年齡為禁忌的女性堅持,嘖。畢羅德冷眼垂視自己的隨從。
然後——
「色字頭上一把刀。」他很好心(?)地將書上剛好認得的七個字指給她看。「連這個世界都有這樣的警語,可見這道理到哪都行得通。」
我恨!艾妮亞咬唇,火大地瞪著他。
愈想愈覺得自己吃虧。當初同意簽署誓約,也是看中他強大的魔力。身為魔物,若想取得魔法師身上的魔力,一定要得到魔法師的同意,違背其意願強取會遭反噬,失去自身的魔力——所以她只好委屈自己認他為主,可是誰想得到誓約才剛簽署不到兩個月,他就被時之流捲來這個異世界!
這個沒用的混帳魔法師!被他連累捲到異世界也就罷了,畢竟對一隻魔物而言到哪都一樣,何況到目前為止她還沒看見比她更強的魔物,只見過一些被這世界的人稱之為「魔獸」的低等生物。
不如在這世界當天下無敵的女王,將所有的人、魔、獸和那些雜七雜八的生物踩在腳下——來到這世界沒幾天,艾妮亞就打起稱霸這個世界的念頭。
但很快的,她的成王美夢面臨到最大的阻礙——她和畢羅德.戈爾.史岱魯之間的誓約跨過一個時空來到這,竟然還有效!所以她必須聽命於他,不得恣意妄為。
行!為了他身上強大誘人的魔力,她認了,火魔報仇十年不晚。但慘的還在後頭——時之流對畢羅德這位人類的衝擊太大,為抵抗時之流裡的衝擊,他失去了一半的魔力……
比起誓約依然有效這事更讓人惱恨的就是這個!
失去一半魔力的畢羅德充其量只比普通魔法師要好一點,就算長得再俊美、再怎麼吸引人或魔物,也只是一個好看的男人,用這個世界的語言來說,也只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白、臉!
我恨!再瞪。
「瞪我也沒用,有人來了,乖一點。」畢羅德說完,雙手左右一揮,同時唸出咒語:「損,即復!」
左右兩面被艾妮亞打凹的牆立刻恢復原本的平坦。
叩叩!
「進來。」畢羅德以這個世界的語言生硬回道。
門開,探進宿店主人的圓胖笑臉,目光仍不禁往男客長及腰的紅髮打量。
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宿店,還沒見哪個客人有那麼一頭漂亮的紅髮,而且,還是這麼俊的少年公子哥。倘若家世又好,或許可以將他的寶貝女兒嫁……
「嘿,老板,你敲門是為了讓我們看你發呆的樣子嗎?」艾妮亞忍不住問了。
「客人,你娶妻了——呃,不是不是!兩位,你們的餐點準備好了,請到樓下食堂用餐。」
畢羅德望了望坐在床邊裝乖的艾妮亞。
「要我們下去吃飯啦!」她沒好氣地說。
「我們,下去。」
是啦,就可惜說話的腔調怪了些。不過沒關係,只要家世好,一切都不成問題。老板繼續妄想中……
「嘿,老板,你還要發呆多久啊?」
「咦?啊!沒、沒的事,小妹妹。那我先下去了,嘿、嘿嘿。」尷尬地傻笑退場。
「我敢說,他想把他的女兒嫁給你。」艾妮亞皺皺鼻子,斜眼看向起身的畢羅德。「不錯嘛,畢羅德。在原來的世界完全不受女性青睞的你,來到這還挺吃香的。」
「少胡說。」
「如果每個你都娶,這一路走來——哇!你最少有二十六個妻子。」
「下樓吃東西吧。」失去一半魔力的俊美魔法師顯然完全不感興趣。
「聽說甘澤城被滅了……」
「怎麼會?甘澤城是我們天述國的開國舊城,城外還有堪稱最古老的聖域遺跡——」
「就是說啊。」一人搶接話道:「雖然從遷都後就逐漸沒落,但每年還是有很多人前往朝聖。凝露月月初的時候我還去朝聖過。」
「為什麼要滅甘澤城呢?」圍在同一桌吃飯咂酒的第四人開口質疑。
「對啊,為什麼呢?甘澤城在哪啊?聖域遺跡又是什麼?」嬌滴滴的少女嗓音突然插話,嚇了四人一跳。
「小妹妹,這是大人的事,妳可別聽,這事兒實在太嚇人了。」
「真的嗎?」小妹妹——艾妮亞——歪著腦袋,藍色大眼骨碌碌直轉。「可是人家想知道耶,我哥哥也想知道耶。」
四人看向被拉來的年輕小伙子,那一臉無聊的表情不像是想知道甘澤城被滅一事的樣子啊……
「我哥哥也想知道的,是不是啊,哥、哥?」好甜、好甜的呼喚。
畢羅德清楚這時候不配合,之後若是需要她轉譯或教他這世界的語言就沒那麼簡單。誓約的確能讓魔物對主人絕對服從,問題出在這個世界的語言非但困難且語意曖昧迂迴,艾妮亞想從字裡行間找機會整他,絕對不是難事,來到這一個多月,他已經領教過不下十數次。
迫於無奈,只好點頭。「是。」
於是乎,畢羅德只好被拉來與這些人同坐,聽他們描述甘澤城被滅一事。雖然只能聽懂其中四、五成的內容,但也夠他知道些梗概。聽得愈多,眉頭鎖得愈緊…
「我們這兒是猶迦城,甘澤城就在距離猶迦城西北方大概呃……七十拿里吧(相當於一百四十公里)。穿過橡樹森林之後再經過獅吼河,再走個二十拿里就到甘澤城——」
「你說這幹嘛,換我換我!說到這甘澤城,你也知道,咱們天述國開國首都就是這座城,約莫是兩百五十年前吧。因為大量的沙蟲作祟只好遷都到現在的維新城,欸欸,這就不說了,反正咱們天述子民都知道這歷史——甘澤城最大的特色就是聖域遺跡,雖然說聖域遺跡不只甘澤城有,可是所有的聖域遺跡就屬那兒的最悠久,據說那是創世神穆拉罕所建的第一座聖殿,裡頭記載著神諭,是連國師都沒法子解讀的偉大神諭。」
「所以雖然皇城已經遷到維新城,甘澤城還是有不少居民,一萬九千多的人口數,也算是中級的城。每到凝露月就有成千上萬的人去朝聖,這一輩子啊,至少要去個一次才算沒白活。」老伯說得激昂,一會又頹了氣勢嘆息。「但不知為什麼,半個月前皇軍攻進甘澤城,把整座城給滅了,聽說沒留任何活口,滅得乾乾淨淨,連服侍聖域的神官都不放過。」
「會不會是跟流傳的神諭有關?」其中一個中年男人發聲:「我聽我住在維新城的親戚說,他說左相已經找到能解讀神諭的奇人。」
「你們說的神諭在哪啊?」艾妮亞插話道:「聖域又是什麼樣子?很大嗎?」
「呵呵,聖域只揀選祂認可的人進入,另外還有國師和具奇術天賦、經聖域認可的皇族能夠進去,咱們一般百姓只能站在外頭膜拜,進不得的。」
「哦,這樣啊。」艾妮亞點點頭。
「咱們是什麼身分啊,認分點,聖域是不容咱們這些平民老百姓侵犯的,有生之年若能將所有的聖域走過一遭就不錯了。只是,甘澤城滅了,咱們以後上哪朝聖呢……」
「就是——」一人跟著長吁短嘆道:「以後連膜拜也不成了,這到底是怎回事欸……對了!更早之前,還聽說甘澤城有神蹟出現,天空先是被劃開好幾道紫色的線,然後又是整片紅火,美得不得了,我還真想去看看那神蹟。」
「還神蹟哩!說到這個我才想起來,那根本不是什麼神蹟!我聽人說,之後天空好像有怪獸吼叫的聲音!我猜八成是魔獸還是什麼可怕的妖怪現世,不然皇軍怎麼會滅甘澤城?」
「是這樣嗎?那皇軍之所以滅城,是因為妖怪現世——」
「朝廷的事咱們小老百姓管不著,神蹟也好、妖魔現世也罷,最重要的是,少了甘澤城我們以後到哪朝聖?」
「說的也是,唉……」
哀聲嘆氣四人組忙著搖頭吁吁,舊都榮光已逝、聖域遺跡滅失,沒有注意到一對「兄妹」悄然離去的事實。
回到房裡關上門,艾妮亞立刻挑眉,以原來世界的語言問:「畢羅德,你都聽見了吧?」
「我沒聾,不過只聽出四成。」
「剩下的六成我幫你補足。」用不著主人命令,艾妮亞這次表現出極高的忠誠,無一掛漏,將方才的對話翻譯重述一遍。
之後——
「怎麼樣?你覺得呢?」
「嗯,看來這個世界並沒有雷電。」
「誰跟你說這個!我要說的是,他們剛說的甘澤城就是我們被時之流丟出來的地方。」
紫色的線是時之流破空時的前兆,吼聲是時之流中等著吞滅像他們這些誤入時之流異物的軌獸,紅火則是她落地前為了自保(順便保護這個爛主人)的火系護身罩。
倘若一切吻合,那麼這個國家的君王揮軍滅城,極有可能是針對他們而來。
多有趣啊!湛藍如海的大眼閃動興趣盎然的燦光。
「總而言之,如果那些人沒說錯,這事情會變得非常有趣,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畢羅德答得飛快。
「你還有沒有魔法師的尊嚴!」青蔥指氣呼呼指向躺回床上的主人。「求知是魔法師的基本配備,你竟然擺出一副沒興趣的樣子,還是不是魔法師啊!」
「這個世界沒有魔法,我樂得清閒。」完全不上激將法的當。這個懶到不惜拋棄魔法師尊嚴的男人……
「隨便你,反正死的是這個世界的人,不干我的事。」雙手一攤,聳肩。「對了,我有沒有告訴你那座城裡有一萬九千多人?」
「……」
皇城.司天台——
司天台,職掌天述國天文、曆數、星象等事宜,今夜燈火一如以往通明。
軒轅鴻仰首觀星的動作持續大半夜,正當現場幾位屬官以為自家的司天大人就要化成石雕之際,終於有了動作。
「傾覆之水難為收,覆水難收……」搖頭吁嘆,踱步回屋內。
「大人的臉色不濟,是發現什麼了嗎?」夏之屬官探問。
不理屬官的提問,軒轅鴻悶聲走出監看星象的觀星台,拋開身後呼喚的聲音,獨自走至司天台內破舊斑駁、人煙罕至的暗處。
空無一物的牆先是透出模糊輪廓,逐漸轉為實體。
「來者何人!」
「是我。」
「喲,軒轅老頭兒,半夜睡不著覺,又跑來作啥?」
「來看看你啊,老朋友。」
「哈!來看我?是去看裡頭那傢伙吧。」戒護沒好氣地用姆指比比身後那道破牆。「衷心地建議你告老還鄉,免得惹禍上身。」
「告老還鄉?」軒轅鴻苦笑。「你認為我告得了老、還得了鄉嗎?」
「老實說——不可能。」戒護投以同情的眼神。「就像我和裡頭那傢伙,你軒轅一族也是一樣。只不過我的承諾由我負責,不會累及旁人;你嘛——要怪就去怪你百兒八十年前為貪求觀星異能答應瑤光要求的族長。」
「我誰也不怪,守護瑤光是我軒轅一族的榮幸。」軒轅鴻衷心說道。「但若能在不同的情況下就更好了。」
「人類總愛說些與現實不符的夢話。」戒護哼聲,輕叩石牆。
斑駁光禿的牆面倏地閃過詭譎光線,「隆」地一聲鬆動,同時向右緩緩開啟,裡頭只是一片漆黑。
軒轅鴻徐行步入,蒼老的背影漸漸消失,彷彿被黑暗吞噬一般。當黑暗完全吞沒這位五旬老人,石門再度閤上。
瞬間,軒轅鴻所處的空間忽綻光明,黃金般的光芒環繞滿室,各式各樣的球體,或圓或扁、或外有光環,高低不一地懸浮在半空中,彷彿收納滿天日月星辰,小小斗室儼然是宇宙縮影。
「你來了。」中央碧玉臺上,一抹模糊的人形輪廓在說話時,逐漸清晰可見。
「瑤光,多日不見。」
「你再來看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化為實體的瑤光站在玉臺上,俯視軒轅一族現任族長。「天地的運行自有其道理,脫序的本身亦是運行的一環,你軒轅一族能做的僅止於觀星,再無其他;而我,也只承諾給予此能力。」
「這些我懂,但天述國至今五百六十四年,百姓安居樂業、民生富饒,要我怎麼相信會發生那種事!」
是的,他怎麼也無法相信「天述亡國」的觀星結果。「瑤光,我需要你的協助,我必須再看一次。」
瑤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帝星已染血紅。」
甘澤城……軒轅鴻立刻想起一個月前的皇令,臉色刷白。
「軒轅鴻,你只能接受,改變之輪已被推動,一切開始運作,朝著未知的軌道前往未知的地方——」
「可以阻止!一定有辦法可以阻止!」
「我始終不懂你們人類,抱著求知的渴望盼見未來些許輪廓,卻又在預知徵兆後試圖阻止其發生——在我看來,這種種作為都只是加速其發生、毫無意義的舉動,徒勞無功。」
「我不信。事關天下蒼生,我非試不可。我決定明日面聖,請陛下收回成命。」
「即便結果是死?」
「……」軒轅鴻沉默。
須臾,澀然開口:「在這之前,我只求你一事——」
在天述國之前,是國祚六十一年的伊丹國。與至今已五百多年的天述國相比,實在短命得讓人一掬同情淚,君主寶座世襲到第三代便被迫拱手讓人,印證了「富不過三代」的地方俗諺。
伊丹國的開國君主是史冊有名的賢君,在位的三十三年,國內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人民對於未來抱持著樂觀的期待,幾乎可以說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緊接在後的二世,雖然資質不如其父,但在開朝元老的輔佐下,倒也算平穩地安坐在由父親一手打造的龍椅上,可惜在位僅短短十年,便因心疾駕崩。
繼位的三世,年僅十五。
對十五歲的少年來說,忽然間擁有號令天下的權力,正如同要一個三歲孩童學會騎馬一般,結果只有兩種——不是天賦異稟立刻上手,就是失足落馬,腦袋摔成漿糊,英年早逝。
很不幸的,伊丹帝三世就是後者,在來不及知道自己有無治國天賦的情況下就已經深受大權在握的毒害,在佞臣阿諛聲中成長,開出一朵朵恣意妄為與殘暴不仁的亡國花,為自己寫下末代君王的宿命。
三世在位的十八年,非但花光祖父開拓、父親守成遺留下的豐厚果實,也造就魔獸侵擾人類的事實。
由於國庫日漸空虛,三世接受臣子的提議,大肆砍伐僅於伊丹國境內特產的火木販售至鄰國,火木數量銳減的結果,造成原本忌憚火木不敢侵擾伊丹國的魔獸經由各地前往這個不曾獵食的處女地;再加上神官無能、奇術師紛紛轉往他國發展,國力每下愈況。
君主無道、妖魔肆虐、民不聊生種種現象,是毀壞一個國家的基本要素,卻也是造就準滄溟登上歷史舞台的溫床。
準氏一族之所以能崛起,準滄溟得以登上歷史舞台,其契機在一個女人身上——準蓮心,當時年僅十六歲的她,因美貌出眾,被二十五歲的伊丹帝下令迎入宮中成為侍妾。更因深得皇帝寵愛,宮中地位更在皇后之上,更由於其美貌與智慧,很快地建立自己的宮中勢力,登上后位。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準滄溟更從十四歲的平凡少年,搖身一變成為當朝最年輕的國舅爺。十六歲成年的他,開始展現其政治才華。
在朝,他利用其姊對於皇帝的影響力,間接經營屬於自己的政治勢力;在野,他派人大量收購火木築城牆防魔獸入侵,之後組織護衛隊追捕魔獸,深得民心。
二十歲那年,他成功逼退伊丹帝,讓後者以「師法古人」為名實行禪讓,完成不可能的「無血革命」,成為天述國開國君主。
姑且不論這當中有多少史冊未記載的真實,準滄溟稱帝後開創的治世卻是不能否認的史實;同時,以一個按世襲制度傳承的國家而言,天述國後代子孫的優秀亦是史冊少見。雖然並非每代,但能延續五百多年的國家,實屬罕見。
時光悠悠,天述國已邁入第五百六十四個年頭,繼任的第七十任天述帝準蒼熐,其姓名,巧合地與始皇準滄溟異字同音。
時年四十二歲的天述帝,在位至今二十七年。
同樣是十五歲登上國家舞台、掌握大權,這位年少登基的天述帝截然不同於前朝伊丹帝三世;甫即位,便表現出令老臣嘖嘖稱奇的卓越才能,二十歲時便開創出不遜於先祖的繁榮治世。
著名的時論家郭磊曾這麼說道:「當今陛下之德,與建國始皇旗鼓相當,且具武帝之姿,鑠爾風發。」
此刻,讓時人給予如此高度評價的天述帝,正在御書房內接見司天台台丞。
一進御書房,軒轅鴻便跪在下位,開門見山俯首道:「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上位處,黃綾鋪設的書案後,天述國內權力最高的王者,沉穩的聲音一如其對政局的掌握。
「卿所指何事?」
「稗官野史不足採信,微臣懇請陛下停止尋找神器,那只是傳說——」
「卿的意思是我朝始皇所言為假?」
「臣不敢!但那只是野史記述,臣認為——」
「朕自有定奪,無須卿多言,退下。」
「陛下!甘澤城一事難道是身為仁君應該做的事?」
「大膽!」龍案磅然巨響,天述帝忿然起身,怒瞪堂下。「軒轅鴻,這是你對朕說話時該有的口氣嗎!」
「臣不敢。」軒轅鴻俯身。「陛下,臣日前觀星,天象顯露凶兆——」
「正因如此,才需要儘早尋獲神器助朕興邦。」
「臣斗膽犯上,為尋神器,月前誤滅甘澤一城。這種事可一——不,就算是一件也不能犯。陛下的治世怎能容許這種事發生!臣請陛下收回成命,所謂的神器並不存在啊,陛下。」
「來人啊,將司天台台丞拉下去!」
御書房外門衛聞言,立刻受命入內。「是!」
「陛、陛下——」
龍袖不耐一揮。「拉下去!」
「是!」
真的覆水難收嗎?
與門衛拉扯,最後落得一身狼狽的軒轅鴻,垂頭喪氣地踱回司天台。
無視屬官行禮,他直上觀星台。
此時近午,晴空朗朗、萬里無雲,他的心境卻是愁雲慘淡。為官多年,他很清楚當今皇帝陛下的個性,實施國政時,陛下雷厲風行的手腕令上下臣民刮目相看,甚至曾一時讚許不遜於始皇之堅毅。
但換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雷厲風行的優點發揮到一個極致,就容易變成行事欠缺思慮的衝動。近年來國內處境日下是事實,但還不到無藥可救的地步,陛下是在急什麼?軒轅鴻想不透,為此又長嘆一聲。
果真如瑤光所說,唉……看來,他必須採取行動了。
對天述帝的性情,軒轅鴻的確瞭解得十分透澈,但他仍犯了致命的錯誤——他低估當今陛下雷厲風行的程度,當府邸大門發出轟然巨響,軒轅鴻才領悟。
可惜,為時已晚。
軒轅府的人聞聲而出,只見一隊皇城戌守浩蕩破門而入,來到中庭,領在前頭的隊長開始宣讀皇詔:「奉陛下旨意,捉拿司天台台丞及軒轅一族,罪名是妖言惑眾,意圖顛覆朝廷、擾亂民心!」
「這怎麼可能!」在場所有人訝然驚呼。
不對勁。軒轅家中獨生女軒轅奉先眼尖,打量對方一行人的穿著,挺身道:「捉拿朝官是禁衛職掌,皇城戌守無權置喙,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領軍者臉上忽露心虛的怯意,旋即拔刀。
「拒捕者殺無赦!上!」
「是!」
片刻,殺聲四起,刀劍交擊聲不絕。
除了護院、懂武的下人還能稍做抵抗,其餘孱弱婦孺無一倖免,向來平靜的軒轅府儼然變成煉獄。
文官出身的軒轅鴻並不擅武,在府中下人的保護左支右絀地閃躲。
「爹,當心!」見一人執刀揮向父親,軒轅奉先啟動隨身袖箭,射中對方後背。「您沒事吧?」
「這……這分明存心要滅我軒轅一族……瑤光提點過我,我卻一意孤行……」
驚覺事態嚴重,拉著女兒往後退。
「奉先,照爹之前交代的話做,快走!」
「爹,這與您說的不一樣。怎麼會變成這樣?陛下難道不知我軒轅一族忠心侍君,您是為了天述國才直言上諫,為什麼……」
「別管為什麼,伴君如伴虎,帝心難測,聽爹的話,快走!」
「爹……」
另一頭,軒轅夫人擊退攻來的敵人,設法移至丈夫身邊。「這些人裡頭有高強的奇術師,恐怕是擋不住了。」同為奇術師的她如是道。
軒轅鴻一聽,更是急催女兒離開。「快走,我和妳娘是逃不掉了,但妳一定要逃!逃得愈遠愈好!」
「爹……」
「以大局為重,奉先。身為軒轅一族,妳理當繼承爹的志向,妳一直都知道爹最想做的是什麼。」
「我……」
「別說這麼多,快走!」
「爹,娘,我……」
「虎狼前,鬼神後,鳳皇覆上——幻,螣蛇!」軒轅夫人忽然施術,召喚靈獸。
猜知母親要做什麼,軒轅奉先心頭一驚。「娘!」
「帶她走,走得愈遠愈好!」
絲——螣蛇吐信,尾巴纏捲住軒轅奉先的身子,無視她的掙扎,展翅升空。
眼看自己離雙親愈來愈遠,更親眼目睹雙親接連而來的攻擊所淹沒。
軒轅奉先嘶聲尖叫:「不——」
第二章——死城甘澤
畢羅德放眼環視,離開猶迦再度回到甘澤,記憶追溯三個月前,他和艾妮亞剛到這個世界,面對的就是這裡的人。透過沒有語言障礙的艾妮亞,他得到這裡的人許多幫助,甚至有人視他們為火神派來的使者,看見他們就跪地叩拜,一度讓他很不習慣。
艾妮亞倒是很享受那種殊榮,一度揚言「神魔不分家」,她要以火神的身分在這個世界生存。但,神是不會有主人的,這個餿主意當然立刻被他這個主人否決。
如今,他看不見笑臉迎人的甘澤城城民,沒有整齊的民房、沒有熙來攘往的街道。放眼看去,一片殘牆圮瓦,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化不開的血腥腐臭味,呼應地上多不勝數的骨骸。
一座死城……
抬頭再看,斷垣殘壁上留有不少爪痕,巨大且深的獸爪痕下有許多較小且淺的,交雜烙在巨爪留下的凹痕。
「在大型魔獸肆虐過後,又跑來不少體型大小不一的次級魔獸。」畢羅德推斷。
「喲,竟然會用『肆虐』這個詞,你的語言進步不少吶,畢羅德。」
可惜他沒心情開玩笑。「託妳的福。」冷冷道後,繼續查看四周。
「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小孩子骨骸,被吃得乾乾淨淨,看來這個世界的魔獸和我們魔物一樣識貨。」艾妮亞皺皺鼻子,臉皺成苦瓜樣。「這裡很臭,畢羅德。血的味道、魔獸的味道,臭死人了!」用腳尖踢開擋路的人骨。
卡啦卡啦滾到一邊……
「艾妮亞,對死者放尊重點。」金色的眸子隱隱夾火,怒瞪著。
「你們人類本來就是我們魔物的食物,我是你的僕從沒錯,但我也是魔物,在我眼裡,包括你,都只是食物。」
「閉嘴,艾妮亞。」大手一揮,他不想再聽她說那些讓他不悅的魔物論。
可惜,艾妮亞的安靜維持不了三分鐘。
「畢羅德,你看。」艾妮亞指向右方:「這間房屋不就是那個對你有意思的女孩借我們住的?」
畢羅德移步走到艾妮亞身旁,眼前的房舍只剩一半還留在原地,其他部分連同屋頂不知去向。
低頭,一具屍骨以背對他們的方向蜷曲在左前方的牆角,仔細一看,這具骨骸少了左邊的手腳以及半個頭骨。
「該不會是那女孩的——」艾妮亞的話還沒說完,一縷紅影飛快掠過眼前。
定睛一看,畢羅德蹲在屍骨旁,無視上頭殘留的黑色血漬,伸手探進骨骸,撿起落在地上的鍊子。
「這是我送給她的護身鍊。」
「看來沒什麼效果,她還是死了,而且只剩下半個身體。真可惜,我還挺喜歡她的,這麼美味的女孩,還有一顆善良的心,是上等的食物,早知道——」
「艾妮亞!」
「我開玩笑的。」
「並不好笑。」畢羅德白她一眼,垂首不語。
被時之流捲來這個世界純屬意外,與這個世界的神諭或聖域不可能有任何關係,但眼前的慘狀,他無法釋懷。
什麼理由會讓一個國家的君主滅掉屬於自己的城池?這問題讓人想不透。
聖域?神諭?這兩者與甘澤城被滅有關嗎?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
吼!一聲獸吼平地暴起,就像拉開序幕般,之後一聲接著一聲,由遠而近。
「西方!」畢羅德腳跟一轉,逕自奔去。
心臟劇烈跳動繃緊,彷彿就要從嘴裡吐出來!腳步煞停,彎腰躲過一隻翼鳥的飛撲,軒轅奉先立刻轉向,朝較濃密的樹林跑。這雖然擋不住其他魔獸,至少可以擋住具飛行能力的翼鳥,她是這麼打算的。
嘎!翼鳥發出似忿怒的叫聲,顯然的,軒轅奉先的想法並沒有錯。
吼!吼吼!她身後獸足落地聲更形急促,緊追在她身後。
如果可以,軒轅奉先希望能停下來讓身後的魔獸殺了她,好結束這一百多天來的追殺,追隨她摯愛的家人。
但她不能。爹娘的交代猶在心上,如今她是軒轅家僅存的血脈,她必須活下來才能延續軒轅世家,才能繼續保護代代傳承的「它」……軒轅奉先腳尖一點,輕盈地躍上樹枝,將自己藏在茂盛的枝葉後頭,銀弓悄然握在手中。
抽箭上弓,靜待時機,射!
吼嗚!被射中右眼的魔獸倒地哀嚎,另外三隻魔獸因此頓步。
軒轅奉先趁機翻身跳下樹,繼續朝樹林深處奔逃。
吼!三隻約五尺高的魔獸暴吼一聲,繼續追上前。
軒轅奉先往右一跳,躲開來襲的獸爪,旋即轉腰,拉弓。
「光箭,疾!」一聲嬌喝,空蕩蕩的銀弓上由無數光點凝緊成一枝箭矢,射出。
噢吼——中箭的魔獸被射飛三十尺之遠,威力雖大,也只能暫時震昏魔獸,無法取其性命。
看來只好先逃到聖域了,她想。只要躲進聖域的神誡領域,安全就能暫時無虞。念頭一下,軒轅奉先立定腳步,閉眼冥思。
吼——魔獸腳步在這同時逼近。
東方!感應到聖域的氣息,軒轅奉先立刻拔腿疾奔,再度與魔獸拉開距離。左彎右拐,迂迴地在樹林奔逃;未多時,樹林的盡頭已在眼前。只要出了這片樹林,再跑兩拿里左右就能到達聖域的神誡領域。
成功衝出樹林——
嘎!翼鳥從天而降,張揚著利爪直撲軒轅奉先。
猝不及防的軒轅奉先愣在原地,僵硬得無法動彈,就在此時,兩隻魔獸追出樹林,形成前後夾擊的局面。
吼——
嗄——
神啊……
鏘!長劍悍然介入翼鳥與軒轅奉先之間,擋下險些將她撕裂的利爪。
循聲而來,沒意料到會遇見這種巨大怪鳥,畢羅德雙手執劍與眼前這隻巨大怪鳥角力。
同時,對著跟來的艾妮亞下命令道:「把人帶開!」
話方落,也無暇去管艾妮亞是否聽話照做。他緊接著往前一翻,躲開翼鳥攻擊,同時也揮劍擋住其中一隻改變方向欲追上艾妮亞兩人的魔獸。
「你的對手是我,別找錯對象。」
吼——被擋下的魔獸怒咆,獸足揮向多事者。畢羅德不以為懼,揮劍直砍迎面而來的獸足。
鏘!正面交鋒,砍在獸足的劍卻發出金屬撞擊聲,手中的劍根本無法傷害魔獸分毫。
為什麼——
「一般的劍沒辦法殺魔獸!」軒轅奉先解開他未出口的疑惑。
「原來如此啊。」說這話的是與軒轅奉先同站在一旁看戲的艾妮亞——這個號稱與畢羅德簽下絕對服從的火魔。
只見她看著自己的主人在戰場與一隻怪鳥、兩隻魔獸打得火熱,一邊涼涼道:「要我幫忙嗎?」
鏗鏘鏘——她的主人無暇理她。
沒關係,她有的是本事自得其樂。
「打不贏就喊聲救命啊,失去一半魔力的蹩腳魔法師。你知道的,只要你一聲令下,小魔我絕對服從。」
好個絕對服從的魔僕,畢羅德回頭瞪隨從一眼,這一空檔,被翼鳥發現有機可趁,再度飛撲攻擊。
「小心!」軒轅奉先緊張叫道。
這時的畢羅德成功躲開翼鳥的攻擊。既然劍傷不了這些魔獸,只好試試他最習慣的方法——畢羅德口唸咒語,啟動風系魔法,右掌立即凝緊一團氣流漩渦,在翼鳥逼近他時,猛然送出!
嗄——翼鳥慘叫一聲,像是被轟了記重砲,龐大的身體朝樹林方向墜去。
地面上兩隻魔獸見狀,咆吼一聲,同時朝畢羅德撲來。
糟!眼見兩隻魔獸向自己衝來,畢羅德靈機一動,施咒冰封兩隻魔獸的四肢。
「快走!」他跑回艾妮亞等人身邊後道:「冰封只能拖延時間,讓他們暫時無法行動,我們快離開。」
軒轅奉先指著右側方向道:「聖域就在前面不遠處,請隨我來。」
畢羅德朝她點頭。「麻煩妳帶路。」
「就這樣?你不殺牠們?」艾妮亞不滿地質疑道:「你的英雄救美就只有這樣的程度?」
「英雄救美的重點在救美。」畢羅德丟給她短短一句,算是交代。
「這樣也行?」艾妮亞瞪大眼,看著兩人愈跑愈遠的背影。
不跟上不行,但是——回頭移步走向被困在原地的魔獸。
吼吼——兩隻魔獸先後朝她狺吠。
「敢吼我?」少女的模樣瞬間消失,回復施展魔力時的妖嬈面目,媚眼斜掃,朝魔獸揚掌。「不錯呵,很有膽子,不過姊姊我可沒有畢羅德那種無聊的仁慈——烈炎焚蝕,炙!」
頃刻,魔獸全身著火,痛苦的嚎叫壓過火焰的滋滋作響。
艾妮亞滿意地轉身追上兩人。
滋滋滋……
火燄持續燎燒,兩隻魔獸終於不支倒地。
滋滋……滋……鮮紅的火燄直到將魔獸的生命燃燒殆盡,才甘心熄滅。
兩縷淡得幾不可見的透明形體自魔獸體內隨著殘煙釋出,以極快的速度朝某個方向急速飛去。
吼、吼——另外兩隻落後的魔獸在這不久後竄出樹林,負傷的那隻在焦黑的同伴四周繞圈,尖牙啃咬焦屍一口,似乎覺得對味,繼續啃食,另一隻見狀,跟著上前享用。
顯然的,艾妮亞的傑作無意間成了他們的盤中飧。飽餐之後,各自做鳥獸散,不見之前合力追捕軒轅奉先的團結合作。
「到這裡就安全了。」軒轅奉先停下腳步,喘著氣一邊道。「魔獸不敢靠近聖域的神誡領域,你們可以放心。」
「別把我跟你們相提並論,我才不怕那些魔獸。」
軒轅奉先當她是童言童語,柔笑輕揚:「小妹妹真勇敢。」
「女人,不要把我當成——」
「魔獸為什麼追妳?」畢羅德用問題打斷艾妮亞的惡語,引回應該討論的正題。「妳是甘澤城的人?」
「不,我不是,我是——」她該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嗎?
「比起說謊,我寧可妳選擇沉默。」畢羅德冷冷看著眼前支吾猶豫的女人。「我可以忍受隱瞞,但非常討厭謊言。」
「真的很抱歉,我有我的苦衷。」
顯然畢羅德對她的苦衷完全不感興趣,淡淡應聲後,注意力便被不遠處的景象吸引過去,不再理會自己救出的女人,腳步不自覺移動,緩緩走近。
距離愈近,石柱圍起的區域愈見明朗。五根灰白石柱,彷彿從地面冒出來一般,沒有任何人工固定或打椿的痕跡,各自聳立一方,圍起的區域中心內碎石殘瓦遍地。
「這就是你們所稱的聖域?」
以為是在問她,軒轅奉先便答:「是的,這裡就是甘澤城的聖域,也是我天述國最悠久的歷史聖跡。你剛說『你們』,難道你不是我國的人?」
「妳挺聰明的嘛。」真看不出來。
「妳少說幾句,艾妮亞。」畢羅德凝聲道,眼睛彷彿被人給黏在石柱上頭,怎麼也移不開。
沒有任何原因,這個更像廢墟的聖域,比身後風塵僕僕卻難掩纖秀雅麗的女人來得令他感興趣。
畢羅德走進石柱圍起的區域,碎石殘瓦間,墨黑色光澤吸引他的目光。
走上前,蹲身漸次撥開礙眼的石礫,墨黑色的物體終於露出它的原形——一塊以石柱為五個頂點連結成面,大約足夠一人站立的五角形石板。
畢羅德凝視刻在石板上的符號。「為什麼這裡會有——」
「別碰它!」軒轅奉先發現他的舉動,急忙開口。
她的警告來得太遲,五根石柱彷彿被畢羅德的動作喚醒,通體乍現瑩白光芒,籠罩整個聖域……當光芒消逝,已不見畢羅德的身影。
「畢羅德!」艾妮亞驚呼。
第三章——魔狼現世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畢羅德環視四周,低喃自語,回應他的,是反射的迴聲。
在他觸摸黑色石板的那一刻,強光瞬間從四面八方輻射而出,眩花他的視線;等到再睜開眼時,就發現四周不再是方才圍繞聖域的綠樹。
他被帶到什麼地方?
站在原地打量四周。他所站的位置較寬敞,四周是一面面光裸斑駁的牆壁,殘破的程度比起那五根石柱更甚,這些牆壁層層壘壘交錯出無數條甬道,彷彿迷宮。盤根錯節的樹根與藤蔓順著牆壁攀生,蔓延至雙腳所及的地面,詭異的氣氛很難讓人相信會被賦予「聖域」之名。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不,說什麼都沒有並不盡貼切,至少從到這開始,他一直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在他附近纏繞不去,一種近乎看不見的意念遊蕩在這個空間。
他想起在黑色石板上看見的五芒星。在他們的世界裡,那是魔法印記。這個世界的聖域和他們世界的魔法有什麼關係?
***變字型開始誰……是誰……聽見我呼喚的行者,千百年來的等待……***變字型
什麼聲音?畢羅德警覺地環視四周,除了他之外,空蕩無人。
***變字型開始誰能聽見我的聲音……誰能……請隨聲音……到我跟前……***變字型
「誰!」
不意料畢羅德忽然大喝,緊追而來的軒轅奉先嚇了一跳。
「呃,是我。」
認出對方,畢羅德的神情一鬆。「妳怎麼進來的?」
「我自有我的方法,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是怎麼進來聖域的?」
「聖域?」再打量四周環境一眼。「這才是你們的聖域?」
「是的,這裡就是聖域。你在地面上看到的是聖域之門。」她解釋道。「但我不明白為何甘澤聖域同意你進入,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妳剛說到『同意』這兩個字。」畢羅德挑了挑眉,金眸透著質疑。「妳的意思好像這個聖域是活的。」
「各地的聖域在某種程度來說,是活著的。各地的聖域都會以自己的方式揀選服侍的人,被選出的人稱為神官,負責傳達聖域的訊息。另外,除了神官,聖域也會同意少數人進入。比方認可的君王、使臣,或國師。」
「妳是哪一種?」
「咦?」
「妳似乎很熟悉聖域的情形。」畢羅德到這時才正眼看她。「妳是哪一種?神官?或者被認可的人?」
「我基於什麼理由得以進入聖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什麼進得來?」軒轅奉先拉回話題,同時打量眼前一頭紅色長髮的男子。「倘若你不是我國的人,聖域為何准許你踏入我國神聖禁地?」
「我也想知道答案。」畢羅德蹙緊俊眉,臉上寫著不耐煩。「貴國的聖域是活的不是嗎?或許妳可以問問它,一解疑惑。」
「我說過在某種程度上是,但不代表聖域會開口說話。」
那他剛聽見的聲音又是什麼?
***變字型開始誰能聽見我的聲音……***變字型
「又來了。」
「你說什麼又來了?」
***變字型開始請隨聲音……到我跟前……我將視你為主……只為重見天日……***變字型
「這是什麼聲音?」
「什麼?」軒轅奉先看看左右。「有什麼聲音嗎?」
看樣子只有他聽見了。畢羅德移步,尋找聲音來源處。
「你要去哪裡?」軒轅奉先趕忙跟上。「你是第一次到聖域的吧?別亂走,否則會出不去的。」
「妳知道怎麼出去?」
「只要找到聖域裡的神壇就可以了,神壇會將我們送回原來的地方。」
「神壇的位置在哪?」
「各地聖域的位置都不相同,但只要有引路石就能找到。」軒轅奉先攤開握在掌心約半截姆指大,呈勾玉狀的石頭。「愈接近神壇,引路石發光的頻率愈快,到達神壇的位置,引路石就能呼喚神壇現形。」
「聽起來,貴國的聖域似乎不怎麼親切,隨時都有可能讓人進得來出不去。」
「這可以防止不肖人士擅闖,畢竟聖域除了是我國人民心靈寄託之外,也是防堵魔獸的必要存在。」
「說的也是。對了,雖然這個問題並不重要,但是——」畢羅德轉頭看向她。「妳為什麼進來?」
沒意料話題轉得這麼快,軒轅奉先呆了下,才開口:「呃……我還沒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再者,我不確定你是否知道怎麼離開聖域,所以——」
原來是為了帶他離開。「謝謝妳。」
「呃……」軒轅奉先一愣。「是我該向你道謝。」
「不。」畢羅德嗤地笑出聲:「認真說起來,反而是妳救了我和艾妮亞的命。別忘了,是妳帶的路。」
軒轅奉先望見他的笑,雙頰莫名一熱。「你——」
「畢羅德.戈爾.史岱魯。」
「啊?」一時會意不過來,愣了住。
「我的名字,畢羅德.戈爾.史岱魯。」
「呃……我應該怎麼稱呼才好?」第一次遇到這麼長的名字,有點受窘。
無奈聳肩,翻了翻白眼。看來他想在這個世界繼續使用自己的名字是不可能的事了。
「畢羅德。」
「我,軒轅奉先,你可以直接叫我奉先。」
「怎麼突然想告訴我名字?」
「我想,我可以信任你。你是第一個聽見我的名字卻毫無反應的人。」
「妳在提醒我應該抓妳去向某人換取報酬嗎?」
軒轅奉先倒抽一口氣。「你、你真的——」
「我開玩笑的。」
「是、是嗎?」半信半疑地說道。
是他失策,對一個過分認真的女人開這種玩笑,畢羅德再度承認自己在原來的世界裡不得女人緣是自找的。
見她還一臉狐疑地打量自己,畢羅德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妳擁有什麼足以換取大量金錢的身分,也不想知道,妳放心吧。」
「呃……是這樣啊,嗯……謝謝。」
畢羅德還想說些什麼,腦海中又冒出怪異的呼喚。
***變字型開始快來……近在咫尺……我就在這裡……我未來的主人……***變字型
打消說話的念頭,繼續循聲轉右,彎進另一條甬道。
「畢羅德,你到底要走到哪去?這裡離神壇愈來愈遠了。」
「妳不是信任我嗎?」
「可是引路石幾乎不發光了。」軒轅奉先看著掌中黯淡的石子。「這表示我們距離神壇愈來愈遠。」
「有個聲音,從我踏進這裡開始就一直在我腦海裡。很顯然的,這裡除了我跟妳之外,還有第三個人。」
「聲音?」凝神細聽。「我什麼也沒聽見。」
「總之,不來則已,既然莫名其妙進來了,就順便找出答案吧。」
這就是畢羅德.戈爾.史岱魯。
懶散的個性讓他習慣處於被動,從不想主動做什麼,但只要一碰上,就習慣抱著「來都來了,順便吧」之類無可奈何的心態去解決眼前面臨的問題,即便內心並沒有太多的熱忱或意願。
倘若抱持這樣的心態做出半調子的成果倒也罷了。糟糕的是,他做的往往比身邊的人要出色。比如一場魔法競試,平常兢兢業業、甚至準備了一個月的人以嚇凸人眼球子的差距敗給平日混混沌沌、試前也只花三十分鐘複習的人,前者悲憤懊惱的心情可想而知。
這時後者若能予以適當的回應,或許能化解被妒恨的衝突;但如果是送上一句「你確定你真的準備了一個月」的問句以及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那註定只有結下樑子的命。
是以,畢羅德除了女人緣不好之外,男人緣更差。最慘的是,不管到哪個世界,在人類的生理分際上,只有男人和女人。
簡單一句話就是——畢羅德.戈爾.史岱魯毫無經營人際關係的能力,即便如果沒被捲入這個世界,他將成為聖職部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聖者也一樣。
沒有交際手腕,再高超的能力也只能換得旁人的嫉妒與仇視。
***變字型開始為什麼要討好那些只會記恨、不思進取的小氣傢伙?有時間說我壞話不如把那些時間用來鑽研魔法,以便在下次競試中打敗我。讓我難看比練嘴皮子要來得有復仇快感不是嗎?***變字型
畢羅德曾這麼對建議他留心人際關係的魔法導師說道,當下堵得導師啞口無言。
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下,本就無心於人際的孤僻傢伙自然對交朋友這事更沒興趣。
是以,就算身邊跟著天仙美女,他也無意表現親切,天南地北扯話題閒聊,只是一味地繼續追著腦海中的聲音。
軒轅奉先只好沉默地跟在後頭。引路石只有一顆,也只有她知道如何使用,不得不跟。同時,她也很好奇畢羅德所說的聲音究竟是什麼。
這裡……在這裡……我就在——
畢羅德腳步忽然停下。「到了,那個聲音是從這裡發出來的。」
「在哪……啊!」高亢的尖叫瞬間取代疑問!
畢羅德在第一時間捂住軒轅奉先的嘴,同時側身閃過飄至眼前數道淡白色的透明身影。
方才嚇得軒轅奉先花容失色的就是這幢幢白影。「這是什麼?」
「怨靈。」軒轅奉先囁嚅道。「但我不明白,聖域是不容許任何不潔的東西進入的,為什麼甘澤聖域裡會出現怨靈?這是我國最古老的聖域,據說也是聖潔力量的發源地,沒道理……」
「如果妳的自言自語已經告一段落就來看看這邊。」已經環視過四周一巡的畢羅德招聲。
就在此時,一陣陰風拂過畢羅德右半身,畢羅德直覺往右偏欲閃,突然,左邊一條半透明的白影掠過。來不及閃避,半透明的白影鑽入畢羅德的身體。
時間彷彿靜止在怨靈鑽進身體的那一刻。刺骨的寒風隨著血液穿透四肢百骸,帶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腥臭,濃稠、令人作嘔的黏滑感就像一層不透氣的膠膜,將他緊緊裹在膜裡,連尖叫都被封在膜裡,無法出聲。
「畢羅德……畢羅德……」
是誰在叫他?畢羅德睜眼,近在咫尺的軒轅奉先的表情逐漸清晰起來,鑽進身體令人不適的噁心寒意正以極緩慢的速度褪去。
在軒轅奉先的攙扶下踉蹌起身,回復意識的畢羅德神情恍惚。
「我怎麼了?」
「你剛才被怨靈襲擊,整個人差點昏過去。」軒轅奉先說,接著從懷裡揣出一顆半個巴掌大的黑色石塊,默念幾句畢羅德聽不懂的咒文後,黑石自中心開始朝外輻射,隨著光線的擴大,黑石逐漸變得透明。「雖然怨靈不會傷害人類,不過會讓人有一陣子覺得非常不舒服,這顆鎮魂石可以逼退一些像怨靈這樣沒有殺傷力的惡靈……」
「這種事妳應該早一點說。」畢羅德送她一記怨懟的飛眼,視線立即移往已通體透明的鎮魂石。「這顆石頭也應該早點拿出來。」
光憑她慢半拍的反應,他就有想送她去換錢的衝動,畢竟他來到這個世界,人生地不熟,處處都要花錢。
尤其,還要養一隻看到什麼都買、奢侈級數與魔力成正比的魔物。
軒轅奉先羞紅臉。「我……忘了。」
「很好,非常好。」畢羅德悶悶地回答。確定力氣重新回到雙腳便不著痕跡地卸去軒轅奉先的攙扶。
回想方才被怨靈侵襲的時候,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彷彿身體某處的什麼東西被從體內不見底的深潭強拉出水面,這種感覺在力氣重新回籠的此刻依然殘留,像一道意外觸火的燙疤。
他無法具體形容那「某種東西」的真實面貌是什麼,但他確信怨靈對他的影響絕對不像軒轅奉先說的那麼簡單。
是因為他並非這個世界的人才會這樣嗎?畢羅德陷入長考。不過很快的,軒轅奉先的呼喚聲打斷他的思緒。
「嗯?」抬起金色的眸子,又看見一張紅蘋果似的臉。
他始終不明白女人這種生物,為什麼在他面前動不動就臉紅、說話吞吐,他有這麼可怕嗎?
「我們是不是該離開了?」
「離開?」眉頭挑了挑。「妳沒發現嗎?」
「啊?」回送他的一臉問號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唉,女人。「這些妳稱之為怨靈的東西似乎在保護那裡的什麼東西。」早一步看清情況的畢羅德指著左前方一處類似早先看過的祭壇。
軒轅奉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這些怨靈果然都以同一個地方為中心移動。
再定睛一看,驚呼出聲:「魔族封印?」
在聖域看見怨靈已經非常不可思議,沒想到竟然還會出現魔族封印!
這到底怎麼回事?「我不明白……」
畢羅德沒有聽見她的低語,此時的他,滿腦子又是打從他進入甘澤聖域開始便纏上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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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麻煩,他暗忖。深植在骨子裡的懶勁發作,但「躲避更花力氣」的想法也同時浮出,驅使畢羅德面對眼前詭異的狀況。
「妳可以晚一點再明白。不過我不打算放過這個聲音。」
「聲音?」奉先困惑抬頭,發現原本站在身邊的人已舉步走向封印台。「這裡哪來的聲音?」
「不管它是什麼,如果妳沒聽見,那麼很明顯的,它只衝著我來。對了,這把劍也殺不死這些怨靈吧?」
「是的。」奉先給了想當然爾的答案。「刀劍傷不了怨靈,鎮魂石只能暫時逼退它們,要收服它們只有咒術才可以,不過這是奇術師的工作。」
「妳不是奇術師。」不是問句,而是肯定。
「我母親是……」提及家人,軒轅奉先的眼眶立刻泛紅,她的家人、她原本平和的生活,全因為——
「很好,非常好。」畢羅德口是心非地說。雖然猜對,卻怎麼也沒辦法覺得高興,拔出不怎麼濟事的普通長劍,左手已經準備好隨時施展少了一半威力的魔法應急。
「畢羅德,我不覺得接近封印台是好主意……」
勸誡的聲音留不住畢羅德的腳步,還沒說完,他的人已經走進封印台的領域。
封印台呈六角柱體狀,大約半個人高,頂端則有一塊較基柱略小的六角形隆起,不同於基柱的青綠,這塊隆起呈現不起眼的黑灰色,若不是有詭異的聲音引他前來,且愈接近它就有一股怪異的違和感,畢羅德心想,自己也只會把它當成一個沒什麼特色的石桌吧。
仔細打量封印台,俊眉隨著揣視的時間加長而深鎖。
「封印台除了封印者本人,沒有人能解。」
「是嗎?」畢羅德輕聲一哼,左手翻掌朝上。「奉奧托佩力達之名,史維努阿法拉馮得不利得……封除困離,卸!」
數道光芒憑空出現,凝集在畢羅德左手食指指尖,隨著咒語的啟動,光線逐漸在空中收攏成一粒光珠。
畢羅德再度翻掌,捻起光珠,移到六角形的中心處,鬆動捻捏的兩指,注視光珠緩緩沒入。
沒入的一瞬間,畢羅德立刻跳開,不由分說將軒轅奉先抱進懷裡。
「閉上眼睛!」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軒轅奉先只聽見這聲吆喝,連忙照做。
相較於光珠的緩慢速度,封印台的變化快得嚇人!
幾乎是在畢羅德展開下一步行動的同時,封印台內猛然綻出數十道強烈光線,彷彿急欲脫離封印台似地,從內而外、四面八方將封印台切割開來,迸射的光束穿透沒有思想的怨靈瞬間,畢羅德聽見彷彿來自地獄、幾乎刺破他耳膜的慘叫聲,被光束穿透的怨靈立即消失無蹤。
「畢羅德,後面!」軒轅奉先看見自己眼前黑影的同時大叫。
背對黑影的畢羅德聞聲,立刻推開軒轅奉先,反身舉劍擋開衝向自己的影子。
鏗鏘!匡啷啷……長劍應聲而碎,當場變成廢鐵。
畢羅德屈身,在地上翻滾躲開黑影第二次攻擊。「嘖,來到這個世界還沒遇過好事。」忍不住抱怨。
「迪克多立亞德克拉斯伐——原火!」躲避第三波攻擊的瞬間,畢羅德施展火系魔法,一方面還擊,也試探對方屬性。「剛才和我說話的東西是你?」
「東西?哈哈哈哈……上回跟我說這話的人……嗯嗯……是多久以前……哇哈哈哈,管他是多久以前,總之,我自由了,該死的人類!該死的……誰啊?那個人類,那個把我關在這……幾年?啊?我又忘了?不過這沒關係,我自由了,我終於自由了!哈哈哈……該死的人類、一天到晚鬼吼鬼叫的怨靈……我不會放過,一個都不會放過!」
「你說會效忠放了你的人,不要忘記你說過——」黑影揮來的襲擊打斷他的話,下一波猝不及防的攻勢擊中畢羅德胸口。
碰!畢羅德整個人被打飛,撞上一堵牆,胸口被刨出四道爪痕。
「人血……好甜的血,好嫩的肉,哈哈哈。我想起來了,人類很美味,是食物,雖然有時候很難吃,不過你很美味,充滿力量的味道,好懷念……懷念?我為什麼懷念?我吃過嗎?有嗎?什麼時候……哇哈哈,又忘了,真糟糕,被關久了,都忘了,哈哈哈!」
「就算是魔族也要遵守自己的諾——」
「咦?諾言?那是什麼東西?哇哈哈哈哈……我說過嗎?哈哈哈哈……魔族?遵守諾言還叫魔族嗎?咭咭咭咭……咯咯咯哈哈哈!人類是我看過最愚蠢的生物——我看過很多生物嗎?哈哈哈,不記得啦!不過沒關係,等我出去就什麼都記起來了,包括把我封在這裡的人類,一個一個都是我的食物!就先從你吃起,再來吃她,嗯嗯,母的人類也很美味,肉特別嫩。對,沒錯,母的人類比較好吃,好吃的要留在最後面。」
咚!欲起攻勢的黑影忽然頓住動作。「什麼東西?」
轟隆!聖域驀然發出怒吼,呼應怨靈淒烈的鬼號。
隨之在後的是整個地面的震動,甘澤聖域莫名地搖晃起來。鬆動的石塊、斷裂的藤蔓,不時從天頂落下。
危機一如不停掉落的石塊斷藤,完全沒有讓人喘息的空間。
「畢羅德,聖域要崩塌了!」軒轅奉先的聲音透著驚恐與不可思議。
不用說他也看得出來。畢羅德嘆氣,無視胸口劇烈的痛楚,趁被他解開封印放的魔族還在哇哇叫發生什麼事的時候,朝軒轅奉先跑去。
「趁現在快走。」手無寸鐵、魔力減半又不知道對方是哪種魔族的情況下,畢羅德決定先離開再說。
「嗯,我來帶路,神壇的方向在——」軒轅奉先取出引路石,原地轉了一圈。「往那走。」語畢,自動扶著畢羅德移動。
畢羅德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只能任她攙扶。
「嗚哇哇——這是怎麼回事?哇啊啊啊——」黑影持續搞不清楚狀況地大叫,失去方才的威風凜凜。「人類!你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在這裡?啊啊——」
「這裡是聖——」軒轅奉先的解說被畢羅德打斷。
「沒必要告訴牠,走吧。」
「等、等一下!」黑影連忙叫住欲離的兩人。「我效忠你,只要你帶我離開這裡,我就承認你是我的主人!」
「不用,我已經領教過你魔族『遵守』諾言的方式,對於當你的主人一點興趣也沒有。」畢羅德冷冷地說。
「不不不!我這次是真心誠意。只要你帶我離開這裡,我就視你為我的主人,效忠你,直到你死為止!」
「嗯哼?」
轟隆隆……此時,聖域晃動得更加劇烈,石塊、斷藤掉落的頻率愈來愈急促。
黑影倏地擋住兩人去路。「我發誓!」
「……」
「以魔族之名發誓!」
「以女神歐斐利亞為名,魔之誓盟,現!」畢羅德眼前冒出一張紙,飄移至黑影面前。「簽下這張紙,我就帶你離開這裡。」
「畢羅德?」軒轅奉先盯著驀然出現在半空中、四周包裹著淡金光芒的紙張,不明究理地看著他。
「簽了它,我就帶你離開。」他重申。
黑影靜止不動,像是在閱讀裡頭載明的內容。
轟隆!碰!幾聲巨響打斷牠的閱讀,哇啦叫出聲。「我簽!我簽!怎麼簽?」
「以血為誓,用你的血在這裡簽下你的真名。」
「我知道了!」
唰唰唰!誓約上出現深紅色簽名。
畢羅德再彈指,誓約冒出火花,在半空中焚燬殆盡,連灰都不剩。
「嘖!」
艾妮亞朝地面墨黑色的五角形石板啜了口唾沫,眉尾隱隱挑動火氣。
不一會,又踩上石板重複不知道已經做了幾次的動作。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連跳十數下,墨黑色石板依然無動於衷。
「可惡!你不讓我進去我偏要進去——哇啊!怎麼回事,天搖地動的?喂,就算你不想讓我進去,也用不著這樣玩吧?」艾妮亞瞪視石板叫道。
腳下地面的動搖愈演愈烈,艾妮亞眼神一閃,警覺地往旁邊跳開,再一蹬,縱身至高空。說時遲那時快,在她升上高空數尺後,「轟隆」一聲巨響,地表以石板為中心隆起向四周輻射迸裂。強大的風壓隨後衝出地表,連同碎石往天空直竄,艾妮亞巧施魔法,襲向她的沙石瞬間被焚燒成灰。
下一刻,她看見畢羅德抱著軒轅奉先,使用守護魔法將兩人包裹在守護光罩中,順著風勢衝出地表。
艾妮亞落到安全的地面後,抬頭皺眉問:「畢羅德,你在搞什麼鬼?」
畢羅德口念咒語,一股漩渦似的風壓立刻成形,將兩人緊密包裹送至艾妮亞身邊,才啟唇,跟在他們後面,跳出聖域、四肢落地的黑影就搶先一步興奮莫名地嚎叫:「嗷吼——看見天空了,哇哈哈哈!我終於重見天日,有藍天、有白雲、有森林,還有該死的小鳥亂叫,我自由了!哇哈哈……嗷嗚嗷吼——」
艾妮亞尖削的下巴往他們身後地面點了下。「這隻鬼吼鬼叫的大狗打哪來的?」
畢羅德與軒轅奉先雙雙回頭,一頭巨狼就在他們不遠處原地跳躍,製造一波接一波的微震。
「我第一次看見這麼巨大的魔狼……」軒轅奉先驚呼。
「不過就一隻大狗而已,有什麼好驚訝的?」艾妮亞不屑地說。
畢羅德默不作聲。在他眼前的巨狼約有半個人高,渾身銀色毛髮、獨獨額心有一撮突兀的赤紅。
「哈哈哈哈……所以,看到我的模樣是你們的榮幸,人類。」銀狼大笑過後,呲牙道。「等被我吃進肚子裡,你們就會覺得更榮幸,哈哈——啊!怎麼回事?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啊……該死的人類,你、你對我做了什麼……好痛、痛……」銀狼發出呻吟,難受得打滾。
「看來魔法誓約對這個世界的魔獸也有效力。」畢羅德冷聲道。「艾妮亞,妳多一個同伴了。」
「一隻狗?嘖!」
「嗷吼……好痛!可惡的人類,我不是狗,我是魔狼、是魔族地位最高的……最高?是嗎?我是嗎?地位最高?有嗎?好像是……想不起來……」銀狼趴在地上吐舌喘息。「不知道,忘記了,該死!不管我是什麼,絕對不是一隻狗!妳這個……不對,妳不是人類,妳身上有魔族的味道——」
「鼻子不錯嘛,小狗狗。」她偏要說牠是狗,哼哼。
「妳……給我記住……」銀狼灰藍的眼瞳射出兩道微弱的兇光。「我不會放過妳,還有你——人類,你到底騙我簽了什麼東西?為什麼——」
轟隆!才剛恢復平靜的地面再度震動。
第四章——初次交鋒
震動未停,方才破裂的地面倏然衝出一道青色光影。
「喲,畢羅德,看樣子你不只放了一隻狗出來。」艾妮亞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玷汙聖域的人類,汝等犯了不該犯的錯、釋放了不該釋放的魔獸,罪無可逭,唯一死罪!」青色光影如是道。
「是聖域鎮門獸!」軒轅奉先呼聲。
「貴國的聖域真不是普通的親切。」畢羅德皮笑肉不笑地說:「怨靈、魔獸,現在還有鎮門獸,可不可以告訴我接下來還會再出現什麼?」
「你……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你!是你把我抓到那裡,跟那個人……是你!嗷吼!」銀狼嚎叫,衝向未見成形的鎮門獸。「我不會放過你!」
「鳴雷,你還是學不乖,這次你對聖域造成如此嚴重的破壞,只有死路一條,跟這些人類——喝!」鎮門獸視銀狼鳴雷的攻勢如無物,疾衝向眾人。
「艾妮亞!」強大力量所造成的壓力讓畢羅德不敢輕估對方實力。
「就知道是我。」艾妮亞搖身一變,回復本來面貌,衝向鎮門獸。「烈焰!」出聲同時火焰直射展開攻擊的鎮門獸。
只見鎮門獸再吼一聲,擋開艾妮亞的火焰,攻勢不停。「小小火妖,能奈吾何!」
「小小火妖……你竟然敢說活了一千八百六十七年的我是小小火妖!『魔』就算了,你竟然敢說我是最低等的『妖』!」艾妮亞氣得大叫,雙手火光灼灼,逐漸凝聚成月牙刃狀,通體泛著紫色焰光。「分明找死!」手執魔焰雙刃的她再度衝向鎮門獸,狠狠揮出兩刀。
夾雜怒氣的攻擊果然讓鎮門獸退了一小步。「火妖,妳不弱。」
「還叫我火妖!我是火魔!火、魔!」
「在吾面前,妳不值一哂。」
「光箭,疾!」軒轅奉先執弓射出兩支光箭。
「冰封!」咒語方落,畢羅德掌心泛起藍光,射向鎮門獸。
「哈哈哈……小小伎倆,根本入不了吾眼!」青色的光影逐漸收斂,現出鎮門獸羊頭人身的真面目。「鳴雷,還有人類、火妖,用鮮血洗淨汝等冒犯聖域的罪愆吧!」
「喂,畢羅德,還不想想其他辦法!你不是最奸詐了嗎?這時候不表現出來還要等什麼時候!」
「被妳這麼看得起,身為主人的我深感榮幸,艾妮亞。」畢羅德冷冷回道,懊惱地看著空無一物的雙手。「如果我的劍還在——」
退守到他身邊的鳴雷嗤聲。「先告訴你,不是我打不過他,只是我不想讓你們人類坐享漁翁之利,才委屈自己。」
「小狗,要聊天等安全離開這裡再聊行不行?」艾妮亞不耐煩道。
「我不是小狗!死火妖!」
「敢叫我火妖,不用這隻羊殺你,我先把你燒成狗肉球!」
「叫畢羅德的人類,拿好,不准讓我掉在地上!」不待畢羅德回應,鳴雷突然騰空一翻。
「什——」困惑的表情瞬間轉變成驚訝。畢羅德目睹鳴雷狼形的身體化成幻形纏住他右手,瞬間變成一把奇特的兵器——說它是劍,但利鋒單刃,並非劍的雙刃;是說刀,刀身卻比他在這個國家看見的要窄長。
令畢羅德更加驚訝的是,劍長五尺,拿在手裡卻輕盈得不可思議,彷彿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透過手握劍柄,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鳴雷的魔力與自己體內的力量產生奇異的共鳴。
「喲,小狗變成劍啦?」艾妮亞趁隙吆喝。「這樣以後要叫你什麼?能變成劍的狗——劍狗?嘿,聽起來挺可愛的。」她壞壞地笑著。
劍身激烈反彈,引發連連波動。「火妖,妳給我閉嘴!」
「我說過我不是——」
「不要再吵了,大敵當前,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聖域鎮門獸會——」
「現在不是妳思考的時候;還有,現在也不是你們鬥嘴的時候。」
為什麼他身邊淨出現怪異的人或魔?畢羅德搖頭,完全沒想到「物以類聚」這四個字。
「鳴雷,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現在也不是探討的時候,拿出真本事,我不想又拿一把廢鐵。」
「廢鐵?你竟然叫我廢鐵!」
「上了!」不理它抗議,畢羅德一喝,飛身衝向鎮門獸。
鏗!交鋒的第一招,論力道,兩方勢均力敵。
「喲,不錯嘛。」艾妮亞拉開軒轅奉先在一旁點頭。「看不出來那隻狗這麼有本事。」
「我們不去幫忙好嗎?」軒轅奉先目光閃爍問道。恢復原形的艾妮亞穿著暴露得讓她不知該把眼睛移到哪去才好。
「我說小姑娘——」艾妮亞長指勾起軒轅奉先的臉蛋。「妳沒聽過『自動送上門的女人不值錢』這句話嗎?」
「這跟那個是兩回——」
「一樣的道理。」對於人類的話,艾妮亞自有一套屬於她的解讀方法。「先看看吧,等他們哭叫求助再說。記住,小姑娘,女人的價值在於她掌握出場時機的精準度,愈懂得在適當時機出現的女人愈有讓男人驅之若鶩的價值。」
「呃……是、是這樣嗎?」
「是,就是。」艾妮亞斬釘截鐵道。
魔力充沛的感覺就像回到原來的世界——感知、速度、反應全面大幅度地提升,甚至凌駕過去的自己,強大的魔力像泉水般源源不絕地從鳴雷化身的劍匯流進體內,畢羅德驚訝地發現這一點,手上的鳴雷隨著魔力的導入愈發輕盈。
鏘!鳴雷化身的巨劍與鎮門獸的巨斧在半空交擊出火花,雙方各被對手的力道震退一步。鎮門獸搶先立穩腳步,黑墨色的圓滾凸眼瞪著前方五尺遠的畢羅德。
「人類,汝不弱。」
「那是因為有我在!」化身為劍的鳴雷震震作響:「你這傢伙關了我這麼久,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汝等小妖,沒有吾身動手的價值。」
「你竟敢——哇啊!幹嘛搖我!頭、頭昏啦!嗚啊——」
「那就給我乖乖聽話。」畢羅德冷冷道。「我已經受夠不濟事的魔僕了。」
「喂喂!」下方艾妮亞立刻抗議:「你說的是誰啊!」
畢羅德沒有搭理底下的噪音,一手起劍,啟口念咒,腳下逐漸凝聚兩團漩狀風壓將他托上高空,隨著咒語主人的意念而動。
吼!鎮門獸仰首嚎叫,殺氣騰騰回應來勢洶洶的畢羅德,利劍與巨斧再度擦出激戰的火花,雙方勢均力敵。
「咂咂咂——」鎮門獸咧開羊嘴,咂笑:「這種感覺……汝等跟他是何關係?」
他?意外蹦出這個字眼,畢羅德的劍勢一頓。
眼尖的鎮門獸趁這關頭發招,掌心朝畢羅德轟出一顆青色光球。
畢羅德立刻回神,側身往左閃,躲開迎面而來的光球,同時回送一記水系的攻擊魔法。
鎮門獸嗤笑,信手一揮,像趕蒼蠅似地,輕輕鬆鬆就把畢羅德的水系攻擊打散;同時舞動巨斧狠劈。
雖然成功閃過這一擊,但伴隨而來的強大風壓卻在畢羅德右頰留下一道血痕。
「哎喲喲,給我小心點,你只剩那張臉能看了。」旁觀的艾妮亞繼續喊著米粉燙,存心跟自己的主人過不去。
「艾妮亞……」一旁的軒轅奉先絕望地呻吟出聲。
藉由風系魔法停滯在空中的畢羅德並沒有聽見腳下兩人的話,騰手抹下右頰沁出的血珠,金眼飛快閃過一道異色流光,旋即將鳴雷換到沾血的左手。
瞬間,劍柄突然泛起紅光,攀附劍身直竄,將鳴雷包裹在紅光當中。
鎮門獸的巨斧也在此刻朝畢羅德劈頭直下,與劍身赤紅的鳴雷交相擊。
「吼!吼吼吼——」鎮門獸突然莫名其妙仰天長嘯,痛苦的聲音彷彿正在承受什麼劇烈的痛楚。
滋滋滋……與鳴雷相擊的巨斧亦發出怪聲。
就在這時,黑色光芒伴隨刺耳的銳音自天外飛來,將纏鬥的兩人各逼退三步遠。
「誰擾吾好事!」鎮門獸大吼。
一襲黑影從更高的天際雲端現形,長有雙翼的白獅從天而降,擋在兩人中間,背上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夾帶若干調笑意味:「哈哈哈,看門的老大哥,別發這麼大火,有損你的神格哦。」
「是你!」鎮門獸低聲咆哮:「別以為汝具各聖域認可便有權干涉聖域之事。」
獅背上,讓鎮門獸咬牙低吼的男人再度哈聲大笑:「我當然不敢。不過跟我們區區凡人計較對您也沒什麼好處,何必與我等人族一般見識?」
嘶嘶!羊頭噴出兩道白煙,凸出的眼珠子閃了閃。「少管吾身行事。」
「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他如何?」尚隆的視線在畢羅德身上停了須臾,回頭對鎮門獸繼續道:「就用這把壞老大哥好事的閃戟換他一條小命。」
「……」鎮門獸眼神流動,須臾:「好,今天就看在汝的分上放過這些褻瀆聖域的人類,但你記住,沒有下次!」
「是、是,老大哥說的是,多謝您看我薄面放他一馬。」男人誇張地彎腰鞠躬呈上手中方戟,恭敬送走怒氣稍減的聖域鎮門獸。
「我不會輸。」鎮門獸走後,畢羅德對打斷他這場戰鬥的男人冷聲道:「只要再一擊就可以殺了那傢伙——」
「我知道。」男人回頭,無視畢羅德僵凝的表情,露齒咧笑:「但殺了鎮門獸會更麻煩,沒有鎮門獸駐守的聖域無法抵抗魔獸,不救不行。」
「那就用你的命來換!」畢羅德手中的鳴雷轉向打斷戰局的男人。
「嚎吼!」白獅舞動雙翼,閃開畢羅德劈斬過來的劍勢。
「哦——」男人詭笑,抽出腰間長劍。「雖然不知道比不比得過你身上那把劍,不過既然你這麼熱情邀約,我不接受未免不近人情,九方,上!」
「吼!」白獅回應主人的命令,朝畢羅德衝去。
鏗鏘!銳劍初次交會,男人手中的劍立刻變成碎片。
「果然不出所料。」
「納命來!」畢羅德舞起鳴雷在半空劃了圈,刺向男人。
「在這裡死的話,明老頭可是會掀開我的棺材蓋鞭屍的,我可不要。」男人自言自語,雙手結起術印。「風雲湧,山河鳴,四獸齊喚,天人歸——蒼龍!」
法印起咒聲落,颯颯狂風乍起,天空瞬間一暗,偌大的黑影自高空蜿蜒破雲直下,現形的青龍擋在男人面前迎戰起招的畢羅德。
颯!龍口大開,朝畢羅德吐出白光。就在同時,男人駕馭坐騎,以青龍為屏,衝向畢羅德。
「畢羅德!」底下觀戰的艾妮亞忽然尖聲叫喊,跟著衝上天際。「別想偷襲!」
男人一見艾妮亞,驚豔地吹了聲口哨。「很抱歉,這種時候,雖然對手是像妳這麼性感的美女還是不能留情。」話罷,朝艾妮亞轟出一擊。
艾妮亞側身轉向避開,卻也因此失去援救畢羅德的先機,突然出現的謎樣男人搶先一步劫走受擊墜落的畢羅德。
「抓住那把劍,別讓他逃了!」吼——龍爪迅速逮住脫離畢羅德左手時瞬間紅光立消,變回狼身的鳴雷。
「放開畢羅德!」艾妮亞不死心,雙掌化出紫焰彎刀衝向對方。「把他還我!」
「妳可以選擇繼續反抗,這樣,我會還妳一個死人。」男人驅使坐騎升高拉開與艾妮亞的距離,俯視聞言停止攻擊的艾妮亞。「很好,這表示妳會選擇安靜,乖乖照我的話做。」
艾妮亞一雙藍眸夾火瞪視男人,紫焰雙刀黯然垂在身側。
「卑鄙無恥!」
「多謝讚美。」謎樣的男人大言不慚,笑露一口白牙。
兩抹幾乎透明不可見的白影穿牆進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
不同於先前的疾速,在抵達暗室後,白影緩下速度,在原地晃悠徘徊,像是在尋找什麼,而後雙雙在半空打轉。
片刻,淡淡的青光在不遠處逐漸浮現,吸引原地打轉的白影有如飛蛾撲火般迅速栽進青光之中。
淡青光芒在收納白影的瞬間綻出數條光芒,這些乍然出現的詭光逐漸在空中凝聚成畫面,紅豔的火焰佔據大半的視線,飛舞的火光照得室內忽明忽暗。
「原來如此,難怪……」徐徐私語聲驀然響起。
然而,除了聲音、紅光奪目的畫面外,明暗交錯的空間裡不見任何人影。
未多時,憑空出現的畫面倏然消失,一切回歸黑暗。
「啊啊啊——」矮壯的老人不知第幾次發出淒慘無比的哀鳴,其聲之淒切幾乎可達草木同悲的境界。
老淚差點縱橫,老臉險些死灰,又氣又悲又憤又惱指著面前眼睛釘死在一名少女身上死纏不放、活像褻童敗家子的男人。
「妳到底幾歲?是小姑娘?還是性感蕩女?為什麼能變大又變小?」男人繼續他的「褻童」遊戲。
「誰變大又變小?誰跟你性感蕩女?那是什麼鬼?你煩不煩吶!」十三歲清純模樣的艾妮亞跺腳,氣呼呼地瞪著眼前人類。「滾一邊去,我要見畢羅德,你把他藏哪去了?帶我去見他!」
這個男人是怎樣?上一刻用那種卑鄙爛招數逼她就範,不得不跟著來到這個鬼地方,現在又像個小鬼頭纏著她沒完。
「妳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告訴妳——啊!啊啊!」男人的腦袋突然往右後方移,哀叫:「明老頭,不要拉我耳朵!痛!痛痛痛啦!我又不是小鬼頭,你——」
「如果你爭氣一點,我老人家需要像個老媽子跟前跟後這麼累嗎?這一次你竟然把好不容易到手的閃戟平白無故送給鎮門獸,我真的不知道你腦袋裡裝了什麼。」
「當然是腦漿。」
「你——尚隆!」
「別這麼生氣,你年紀大了,這樣對身體不好哦,明老頭。」
「既然知道我年紀大就不要做那些讓我提早歸天的事!去把閃戟要回來!」
「你的意思是讓那傢伙殺死鎮門獸,讓聖域防禦缺一角,讓更多魔物越過天述國界比較好?原來明老頭你覺得閃戟比聖域防線重要啊。」
「你胡說什麼!當然是聖域防線重——慢,你說誰殺誰?」
「我帶回來的傢伙差點砍下甘澤聖域鎮門獸的頭。」尚隆說完打了個哈欠,嘴巴還沒閤上,立刻被老人家一把拉離座椅。
「怎麼可能!鎮門獸是高等聖獸——」
「就是這樣才有帶回來的價值,差點殺了聖域鎮門獸的男人——我還得動用最上乘的蒼龍才能阻止他。」
「主上!」一名身著藤甲的年輕武者突然衝進屋裡,打斷眾人談話:「那隻魔狼不肯就範,我們制不住他,怎麼辦!」
「不怎麼辦,解決這事的人來了。」他笑道。
驀地,斗大廳堂沒來由地竄起涼意,外頭的騷動倏然轉靜。
「笨狗一隻,能變成人形幹嘛不變,非要等到被人揍、差點變成狗肉串,才想起自己會變成人形,當魔當成像你這麼笨的,不如自己先死一死算了。」
「……」蹲站在椅子上的少年頭垂得只差沒貼胸。
「還有,你真難看,竟然在戰場上背棄主人夾著尾巴逃跑,還要臉不要?」
「人族——這幾百、幾千年——嘖嘖,不管經過多少年,總之我不知道人族的人竟然可以變得這麼強……」磨牙廝語,滿滿的不甘心:「真是該死的人族,安分點當我魔族的食物不就好了,變強做什麼……」
「說那什麼鬼話!」同樣冠有「魔」字的艾妮亞聞言,火氣更上一層樓,這隻狗竟然跟她同樣有個「魔」字?嘖!「是你自己弱不禁風,還敢怪別人變強?你這條白痴狗!」
「嗷嗷!我是魔狼!不是狗!妳這死火妖——」
「再叫我一聲火妖就讓你變成烤肉串,笨狗!」艾妮亞操弄火球在手,隨時準備丟向鳴雷。
「兩位似乎都需要冷靜一下。」站在尚隆身後的纖細男人出聲,正在爭吵中的兩隻魔嘴巴立刻慘遭冰封。「現在安靜多了。」滿意點頭。
「真抱歉吶,我家冷月的脾氣跟他的名字不怎麼一致。」尚隆嘲弄道。
艾妮亞融掉嘴上寒冰,同時朝鳴雷丟出一小團火,卻「不小心」一時失手,連帶燒掉鳴雷垂落在前額的毛髮。
「嗚啊啊!」鳴雷跳起來,忙拍身上殘餘的火苗,恨恨瞪了艾妮亞一眼。
死火妖!
「好啦,難得有緣相遇,就讓我們大家和睦相處吧。」尚隆合掌豪快道。
從頭到尾搞暴力的都是你們!兩隻魔難得心意相通,夾火的視線掃向高舉和平大旗的人類。
「很好,看來大家已經有初步的共識了。」尚隆滿意地點頭。
誰跟你有共識了!這是兩隻魔界分子再次演出絕佳默契。
可惜人族無法窺知,繼續自開一言堂:「照人族的規矩來,讓我自我介紹一下,在下尚隆,這位是冷月,你們應該見識過他的本事了,先說明一點,他怕吵,脾氣也不怎麼好;至於這位從剛才就一直在哇哇叫的老頭是我囉嗦到不行的管家公——」咚!拳頭一顆送往尚隆腦門。
「胡說什麼鬼話。」老人收回有力的拳頭,瞪著屋裡三位外來者。「說,你們到底是誰?從那裡來的?那個差點打敗鎮門獸的年輕人跟你們是什麼關係?」
軒轅奉先啟口:「其實——」
「為什麼要告訴你?」艾妮亞搶話,沒好氣白了老實過頭的軒轅奉先一眼。「我主人的名諱豈是你區區人類有資格知道的。」
「哎呀,妳剛不是對那個男人畢羅德、畢羅德地直叫,難道那不是他的名字?身為魔僕,妳還真是『尊敬』自己的主人啊。」尚隆戲謔地朝她眨眼。
「……」啞口無言。「果然卑鄙。」
「承蒙讚美,艾妮亞。」坐在椅上的尚隆做作地彎腰鞠躬,旋即目光移向站在牆邊的軒轅奉先。「妳是人族的人,怎麼會跟他們扯上關係?」
「我——」
「這都不關你的事。」笨女人!艾妮亞再瞪軒轅奉先暗示警告。對方隨便問她就回答,真是笨蛋。「把畢羅德還給我。」
「很遺憾,我對他很有興趣。」尚隆笑彎的眼掃過眾人,只不過是這麼個匆匆一瞥,強大的壓迫感就讓艾妮亞、鳴雷兩隻魔的背脊不禁慄然一顫。
怎麼回事?這個男人到底——艾妮亞不由得回視一腳踩在椅座坐姿不雅地面對眾人的尚隆。
這個人類在她「閱人無數」的「美目」(性感火魔拒絕用『老眼』二字形容自己的眼)中算是出色的了,她心想。先不提偉岸結實的軀體、一身古銅的肌膚,那張陽剛俊朗的外表、眉宇間流露的浪蕩神采就足以讓女人心馳神搖。
不過對她而言,只是好吃與不好吃的差別而已,就填飽肚子而言,他是夠她吃的;但還是畢羅德的魔力比較吸引她,如果沒有被時之流削弱一半就好了;不過——剛才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寒毛直豎?跟一個人類視線瞬間交會,竟然讓她這個千年火魔打冷顫?
「怎麼啦?」尚隆眼神微動,回復為戲謔。「我對小姑娘沒有興趣哦。如果想勾引我,還請變回之前那位性感女郎,我一定敞開雙手擁抱妳,就算妳是魔也一樣,本大爺的愛不分種族、只分男女。」
「我也不挑食,人類。」不管剛才那個不對勁的感覺是什麼,輸人不輸陣!艾妮亞瞠起藍色大眼直視笑容可掬且復見輕佻的尚隆。「而且,特別偏好年輕有本事的男人。對我來說,那是最美味的食物。」
「這麼清純的小姑娘說這種嗜血的話不好哦。」尚隆不懼反笑,甚至與屬魔的艾妮亞調起情來:「看來我們都要各自小心,免得被對方給吃了,妳說是不是?」
「不敢相信……」軒轅奉先喃語:「沒想到竟然會是這種人……」
「嗯?」眾人的眼光齊集在突然開口的軒轅奉先身上。
尚隆代表眾人發聲:「姑娘,妳剛說什麼?」
只見軒轅奉先秀眉微蹩,小臉寫滿不認同,雖然無法自主地顫抖,卻依舊挺直背脊凜然坦言:「沒想到天述逆軍的首領竟然是你這種人!」
瞬間,場面為之一凝。
「謹言慎行,姑娘。」冷月沉聲道:「別忘了妳口中的這種人就站在妳面前。」
「嘿,冷月,對姑娘家別這麼兇。我倒想聽聽這位姑娘認為我是什麼樣的人。」尚隆支著下顎,很感興趣地說:「喏,妳說說看。」
「據說逆軍首領應該是個正直磊落的人,集結各地英雄好漢對抗近年來無端欺民的天述大軍,拯救百姓——」軒轅奉先還沒說完自己聽聞的事蹟,廳堂裡響起洪亮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矮壯的老人笑聲如雷,一邊還猛拍表情古怪的冷月。「我說冷、冷月,你聽聽,那是人話嗎?哈哈哈哈……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是第一次聽見這麼個大笑話,喂喂喂……小姑娘,妳確定妳剛說的是這小子?」
「喂,明老頭,就算是笑話,笑成這樣未免太過分了吧?我本人還坐在這哦。」尚隆好氣又好笑道,回頭轉向氣紅小臉的秀麗姑娘。「姑娘,我不知道妳是打哪聽說那些事,但是我敢保證,妳說的那個人絕對不是我,我可是怕天述大軍怕得要死,這點冷月很清楚。」
沉默的冷月點頭。「膽小如鼠,屁滾尿流。」
尚隆不滿地呶嘴:「真是多謝你的補充啊。」
「不客氣。」冷月一本正經回道。
這個人——竟然還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承認自己膽小?軒轅奉先不敢相信。
但在內心深處,她更不敢相信的是——爹要她投靠的竟是這種人!不!她絕對不要投靠這樣的無賴!
「簡單來說,就是因為這隻狗不中用,還有你不濟事被人抓了,所以我們被困在這裡。」艾妮亞說完話,怨懟地瞪了眼口中那隻「狗」。
鳴雷衝上前為自己澄清:「我先說好,跟我無關,那是對手的問題,就算是妳也不一定能取勝;再說畢羅德只是個人族,就算有我在、還有你那些奇怪的咒術,也不可能打贏聖獸級的蒼龍,是對手太強,不是我的錯!」
「喲,你這麼瞭解,怎麼之前沒聽你說,嘖。」
「我也是最近才想起來的。」鳴雷歪著腦袋,雙手環胸道。「都是那傢伙,關了我千……到底是幾千年?還是幾百……去!想不起來,又想不起來,為什麼想不起來……」百思不得解,幻化人形的魔狼開始抱頭燒腦漿。
「不中用就算了,還是隻失憶狗。」艾妮亞嗤鼻,回視主人。「現在外頭有鳴雷說的什麼聖獸看守,你有什麼辦法可以離開這裡?」
「我昏睡多久了?」
「今天是第七天,我還以為你已經睡死,正準備接收你、把你吃個精光,沒想到你就醒了。」
「七天……」畢羅德低喃,爬梳了下凌亂的紅髮,金瞳掃了在場的人——「軒轅奉先呢?」
「因為沒什麼威脅性,被關在另一個地方。」艾妮亞忽然回復原形,坐上畢羅德的床。「仔細想想,無能有時候也是件不錯的事呢,至少不用跟外頭那隻像蛇又像蜥蜴的東西大眼瞪小眼。」
「是嗎?」畢羅德躺回床上,架起右手臂捂住雙眼。睡了七天,為什麼還是這麼累?
「親愛的,你不覺得這是我們談心的好時機嗎?」艾妮亞拉下畢羅德的手臂,笑得很奸險。「說說看那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會突然變得好戰?如果是平常的你,巴不得有人替你解決麻煩,省得你動手,但是你握住鳴雷那天——」
「我不知道。」對事情的記憶停留在——在什麼時候?「艾妮亞,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只記得鳴雷化成劍,還有我左手受傷的事,之後就什麼也不記得。我後來做了什麼?」
艾妮亞簡短描述當天情景後,不禁再問:「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嗯。」
「你要不要解除和那隻狗的主從契約,免得最後跟他一樣忘東忘西。」
鳴雷聞言,立刻跳起來。「關我什麼事!是他自己……糟!是他自己怎麼樣?那時候他幹了什麼事……又想不起來……」回頭苦思。
艾妮亞決定繼續慫恿:「快點燒了那紙契約,畢羅德,我不想有個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的主人。」魔力減半就算了,要是再跟那隻狗一樣笨,她堂堂火魔艾妮亞就太悲情了。
「哈,艾妮亞,妳是特地變回原形等我嗎?」房門「磅」地一聲大開,走進尚隆高壯的身影。
「是,等著把你燒成人肉乾加菜!」怒筋斜掛額角,艾妮亞彈指變回少女模樣。
「只是開開玩笑,不要見怪,哈哈!你真的醒啦!」尚隆洪亮的嗓音環室繚繞,似無間斷:「蒼龍跟我說的時候我還半信半疑哩。你不簡單,紅髮的,正面承受蒼龍的攻擊還能活下來的,你是第一個,難怪蒼龍最近心情不太好。」
還沒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就先被大嗓門吵得耳痛,畢羅德不禁皺眉,迎視眼前一頭棕色短髮,紮著頭巾的壯漢。「你是誰?」
「好歹我們也打過一架,你竟然不記得刀刃相向的對手。」
「沒有印象。」相較於尚隆的話多,畢羅德顯得寡言。
「呃……」這傢伙沉悶的個性恐怕跟冷月有得比。尚隆暗想。
「事情經過艾妮亞已經跟我說了,不管當時發生什麼事——多謝你當時阻止我殺死貴國的鎮門獸。」他說,邊下床打理行裝。
「我說紅髮的,你該不會是想離開這裡吧?」
「這段時間承蒙照顧,他日若有機會,我會報答你。」
「報答不用,不過如果你願意——」長腳勾來一把木椅坐定。「就當我的人吧!」語罷,尚隆雙臂大張,敞開厚實胸膛等著迎接某人投懷送抱。
在場眾人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在約莫一刻鐘鴉雀無聲的靜謐後——
「噢呵呵呵呵……畢羅德,沒想到你除了吸引像我這樣的高等惡魔,還能吸引男人,噢呵呵呵呵……」艾妮亞笑得只差沒在地上打滾。「沒想到這個世界也時興這種玩法,噢呵呵呵呵……」
「停止妳難聽的笑聲,艾妮亞。」畢羅德忍住脾氣道。
很好,來到這個世界,除了一般的人民之外,他遇到的全是有問題的人——先是時而恍神自言自語的軒轅奉先,再來是解除封印卻什麼都想不起來的魔狼,現在又是胡言亂語的尚隆——很好,非常好!這個世界除了景物與他生存的世界相異,連瘋子都特別多。
「艾妮亞、鳴雷,走!」他拒絕與瘋子說話。
「那個叫軒轅奉先的人類呢?」艾妮亞提醒。
「對啊,不帶著她,萬一我肚子餓怎麼辦?那個人類的味道很香,吃起來一定特別美味——」鳴雷摸著肚子想像美味人肉入口的滋味,口水直流;然後下一刻突然慘叫,跌到地上打滾。「啊啊啊啊啊……我的頭!我的頭好痛!為什麼——」
「笨蛋,在畢羅德面前說要吃人簡直是自找罪受,要吃也要背著他吃——啊!啊啊啊……」艾妮亞步入鳴雷後塵。「說要吃人的是他,關我什麼——好痛!好痛痛痛……」
「妳跟他是半斤八兩,艾妮亞。」不值得同情的兩隻笨魔僕。「走了。」
「真的不帶她走?」鳴雷猶做垂死掙扎。「那個雌性人族有很棒的氣味……」
「走!」畢羅德走至門前,啟門瞬間入目的巨大眼珠頓住他腳步。
喀。相距一吋的眼珠移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畢羅德瞪著眼前的巨眼,朝身後人問:「這是什麼?」
艾妮亞道:「就我說的那隻怪物。」
「蒼龍對你也很感興趣,畢羅德。」他倒要看看這男人怎麼逃出蒼龍的手掌心。「為此衪紓尊降貴守在門前,你應該要倍感光榮。」
「我一點都不覺得,請你叫衪讓開。」
「雖然我可以召喚蒼龍,卻不代表衪會聽我的。畢羅德,想離開就得靠你自己的本事,讓蒼龍願意放你走。」尚隆朝他招手。「不過我建議你乖乖聽話,成為我的人——」
「現在不是玩你那個無聊的討人遊戲的時候。」寒冷的氣流自窗邊傾洩入室,這是冷月專有的出場方式,在打斷尚隆的話之後繼續道:「我們得到的消息沒錯,天述軍果然正往豐城前進。」
「這裡交給你,我先走。九方!」尚隆跳起身大喝,在奪門而出的瞬間扣住畢羅德手腕。「你也來,蒼龍,幫我盯著裡頭這兩隻魔物,哪隻敢擅動就直接封魔!」
「卑鄙的人類!又用這種小人招數!」艾妮亞氣得跳腳。
「我到底是被關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為什麼人族愈來愈卑鄙,啊啊啊——」鳴雷同樣不平。
被拉著走的畢羅德也有話說:「這不關我——」
「你不來我就叫蒼龍封印你那兩隻魔!」
抗議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畢羅德整個人已經被拉出屋外,丟上九方獅背,尚隆旋即跟著跳上獅背,力喝:「九方,走了!」
颯!翼動風生,轉眼已朝西方疾行而去。
第五章——天述局勢
「快!大家快躲進前面那間屋子避一避!」尚隆揮手,指引逃跑的方向。
「是……快跑!大家跑啊……」被指揮的村民抱著各自的家當,拔腿急奔。
吼!背後,緊追不捨的獸咆聲彷彿死神的催命咒,聲聲讓人心驚膽顫。
「畢羅德,你怎麼還沒解決牠們?」無法苛責前頭逃命的村民跑得太慢,尚隆只能要求墊後的人多多發揮英雄威能。「拿出你在聖域的本事來啊,你可是差點打敗鎮門獸的男人啊!」
「前提是我手上的武器是鳴雷,而不是一把農耕用的鐵鍬。」負責斷後的男人冷冷地說,同時施展冰封魔法,困住一隻魔獸的行動,另一掌匯集旋風轟向另一隻。
至於第三隻、第四隻——由於先前已經連續施法一段時間,不得已,只好用手中充滿農村氣息的鐵鍬迎戰。
嚎——嚎——中招的魔獸發出慘叫。
「我先把村民送到小屋,回頭再來!」尚隆一喝,未待畢羅德回應,扶起落在最後頭的老人與前頭少壯村民一同逃向山丘上的小屋。
「為什麼老是遇到這種事——」畢羅德不耐煩地低喃。
他很清楚眼前的魔獸不足為懼,但由於沒有適當的武器,無法擊殺這些嗜血的魔獸,只能維持在纏鬥的狀態,任由它們像小蟲子一樣,在眼前飛來舞去。
腦海中不由自主想起鳴雷化身成劍的稱手與魔力回復的快意……
「我回來了!」此時,尚隆去而復返,大喝:「嘿,幹嘛不說話?」
猛回神,冷睨。「要說什麼?歡迎回來?」
「看來魔獸對你來說不足為懼,瞧!你還有閒情逸致說笑話哩。」
「那間屋子裡有沒有稱手點的武——」眼神不經意掃視尚隆,話到嘴邊,頓住。「當我沒問。」
「不要小看鐵鍬,它已經算不錯了,至少充滿大地之母的氣息。」尚隆安慰道,同時飛身阻擋一隻蛇狀魔獸朝村民撲咬的攻勢。
使力擊退第五隻,抽空回應:「閣下現在的九爪釘鈀也不錯,充滿牧草的芳香。」
釘鈀的招式倏地一頓,尚隆像是發現新大陸般看著與自己並肩作戰的男人。
「我現在才發現你這麼會損人,畢羅德。」
「拜你所賜。」
「我本來打算在追上前往豐城的天述軍前,先繞到最近城鎮採買需要的武器,誰知道中途會遇上這種事。」
不過是寄宿在小村莊一夜,誰知道會遇上夜襲的魔獸,尚隆自己也覺得冤枉,但又不能放著不管。
「閣下真是『深思熟慮』,上戰場前才想到買武器。」畢羅德深吸口氣,蓄力擊退另一隻撲上前的背有雙翼魔獸。「好一個逆軍首領。逆軍能有人活著真是奇蹟。」
尚隆手中的九爪釘鈀滑了下,半途因為驚訝停了招式,若不是反應靈敏,早被襲來的魔獸撞到天邊去。
「難道你要我放著那些村民不管?」
「如果是,我現在不會拿著鐵鍬站在這裡。」畢羅德白他一眼,回頭繼續對付不知死心為何物的魔獸。
「我們也退到小屋去吧,九方差不多也該趕過來了,魔獸對以牠們為餌食的翼獅有所忌憚。只要有九方在,再做個結界,應該可以撐到明天早上——闇之林裡的魔獸都怕光,只要天一亮就能安全離開了。」
「嗯。」畢羅德淡應後念咒,在掌心凝緊起一撮火苗後朝一隻魔物丟去。
嚎——吼——
尚隆看準時機,喝道:「趁現在,退!」
在九方抵達後,情勢果然一如尚隆所言,魔獸忌憚九方的存在,不敢輕越雷池一步,所有的人知道這件事後,無不鬆了口氣。
但由於小屋容不下所有的人,畢羅德與尚隆兩人決定爬上屋頂,一方面也便於偵察魔獸動靜。
「你在不高興什麼?」尚隆啃咬隨身口糧後問道。
「你。」畢羅德坦言。
尚隆訝然。「我讓你不高興?」
「我不欣賞你招攬人的方法。」
「就算我用你認可的方法,你會加入嗎?」
「……」畢羅德沉默,目光警戒地巡視四周。
「我知道你不會。」看吧,果然不出他所料。「不用看了,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已經做好結界,加上九方也在,今晚大家可以睡個好覺。」
畢羅德沒有吭聲,眼神仍然保持警戒。
屋頂下,今晚逃過一劫心仍有餘悸的村民們不敢入睡,彼此交談著——
「以前天述國內沒有那麼多魔獸的,唉……」老者的聲音透出屋瓦,有點模糊,但不至於聽不清楚。
「這都是前朝伊丹國最後一任皇帝害的,把防止魔獸入侵的火木賣到別的國家,讓魔獸闖進來,變成擾民的禍害。」
「都什麼時候了,誰還會去計較那五百多年前狗屁倒灶的事兒?不早都忘了?」其中一個村民嗤鼻說道。「再說啦,比起過去,現在的問題更重要。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回事,聽說魔獸愈來愈多,咱們天述國的奇術師卻愈來愈少;另外還有沙蟲的問題,我好幾個住在西邊的親戚來信說,一大群沙蟲經過他們村子,毀了土壤,現在他們的農地已經什麼都種不出來了……」
「咱們天述國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啊……」一個村民道出在場眾人的暗憂,就這樣,沒有人再開口多說一句,立時陷入一種對未來茫然無措的徬徨。
屋頂上——
躺在屋瓦上的尚隆,雙眼凝視繁星點點的夜幕,突然打斷沉默:「正如他們所說,這個國家過去不是這樣。雖然一樣有魔獸肆虐,但沒有人族互相殘殺。」
「那不關我的事。」同樣躺著仰望星斗的畢羅德如是道,並沒有因為方才意外的併肩作戰,就消融用來拒絕尚隆的冰牆。
「我需要你的幫助,聖域鎮門獸是很強的守護獸,就連我都未必能對付得了衪。有你加入,我軍會更有勝算。」
「你可以召喚那隻龍幫你。」
「聖獸的存在是為了消滅魔獸,衪們的力量只能用在魔獸身上,不能對付人族或同族,這是衪們的禁忌。我和聖獸之間的關係並不像你和你那兩隻魔,聖獸有自己的意志,可以決定是否接受人族的請託,蒼龍就是一個例子。」尚隆解釋道。
「怎麼不繼續用艾妮亞和鳴雷威脅我?」
「你以為我會對他們怎麼樣?那只是說說而已。」
「尚隆。」畢羅德坐起身,叫了他名字。
這還是兩人打照面以來的第一次,是以,尚隆不禁跟著起身而坐。
「每個人都有他選擇的生存方式。你是,我也是。」
「……畢羅德,你不只會損人,還很會說話。」尚隆捂住辭窮的嘴。「真的,被你這麼一說,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畢羅德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說服對方。
砂城——並非位於砂漠而得名。
事實上,位於天述國西境的砂城擁有非常秀麗的景緻——環山繞徑,綠水潺湲,是文人雅士偏好的尋思地;之所以稱為「砂城」,是因為此地含有大量黃金砂,早期以開採黃金砂吸引百姓遷居此地,而後隨著交通往來漸次發展成為西境第一大城。
一進城,尚隆立刻拉畢羅德一同前往武人公會。
武人公會,是超脫國界限制的組織之一,其地位與國家同等並不受後者管轄,是以進入武人公會的人無論是何身分、之間有何仇怨,都必須先丟在武人公會門外,暫忘一旁。
任何人都不許在武人公會鬧事——這是武人公會不成文的規矩。同時,各國習武的人必須經由武人公會的測驗獲得認可,才有向武人公會購買武器的資格。
照理說,可否佩帶武器是各國的法律規定,在該國沒有限制的前提下,想佩刀掛劍可以逕自為之。但那些刀劍對人或許有用,對魔獸而言,只要非武人公會所出的刀劍,就算再怎麼削鐵如泥,也只是一堆廢鐵。
原因無他,因為這世上,只有武人公會提供的武器才具有對抗魔獸的威力——沒有人知道原因,唯一明白的是,武人公會的存在是民間對抗魔獸最大的助力。
關於「武學」——武人公會認可的單位為「勁」。一般人平均為十勁,武人公會最低階級的「武夫」須至兩百勁,「武人」則為三百六十勁,「戰士」六百勁,「鬥者」八百勁,「勇者」千勁以上;附帶一提的是,尋常人最多只能練到戰士級,一般士兵則只有武人級;至於「鬥」、「勇」以上資格者,通常為各個國家積極爭取的對象,目的是為延攬入朝,擔任重要將領。
「武人」以上的級數就可以向公會登記,開始接受民間委託——或做保鏢、或獵魔獸——賺取適當的金錢,金額由委託人與武者自訂,武人公會並不干涉。
正因為武人公會提供這麼多好處,才會每天門庭若市忙得不可開交。
知道此事的畢羅德立刻要求尚隆帶他前往。
「咦?」
「我需要工作。」他有兩隻食量驚人的魔要養,必須考慮現實問題。
「加入我的陣營也可以工作。」尚隆趁機遊說,顯然,昨夜畢羅德難得展現的口才並沒殺光他招攬的念頭。
「我對戰爭沒有興趣。」
「不單只是戰爭,我們也接受各地委託,擔任保鏢或獵魔人,大伙也要想辦法吃飯的嘛,哈哈哈……」
「我習慣獨來獨往。」一句話,打回尚隆重新燃起的熱情。
就這樣,畢羅德在尚隆的幫忙下接受測驗。
看到測驗結果尚隆瞠大雙瞳。「六百一十勁!你只有戰士級的戰鬥能力?」怎麼可能!
「這樣就夠了。」畢羅德一邊挑選合手的劍邊道:「戰士級也可以接受委託、擔任獵魔人,這樣就夠了。」
「所以,你故意考這樣?」尚隆明白過來,愣了會,破口大笑:「畢羅德,你很聰明,哈哈哈……」
「你這個只有『武人』級數的傢伙還敢說別人!」後頭,彪形大漢虎口扣緊尚隆頸後,像拎小雞一樣將尚隆拎起來。
「這種粗魯到家的打招呼方式果然只有你才做得出來,魯少保。」
「哈哈哈……」被稱為魯少保的壯漢仰天大笑,看了看畢羅德。「你從哪騙來這小鬼的?」
「說這是什麼話,把我說得跟騙子一樣。」
「本來就是。」魯少保轉向,拍了拍畢羅德肩膀。「小子,別被這傢伙的甜言蜜語給騙了,認識他沒啥好事的。」
「喂喂,這是人話嗎?」尚隆笑送對方一拐子。「別聽他的,我們走。」
「慢著。」魯少保大手一伸,拉住尚隆。「聽說豐城的消息了吧?」問話時,笑鬧的神情已不復見。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到砂城?學文人雅士來遊玩的嗎?」尚隆拍拍他。「算算時間,冷月也差不多已經在途中了。」
「冷月!」聽聞這名字,魯少保眼睛為之一亮。「他也來了!」
「都說在途中了不是嗎?」尚隆笑瞇眼。「怎?想加入嗎?」
「嘖!你這傢伙果然奸詐!」語畢,轉身離開。
「喂,你上哪去?」
「還能上哪去?」魯少保回頭,咬牙道:「小子,別跟這傢伙走太近,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畢羅德點點頭,表示聽見。魯少保不是第一個對他這麼說的人。這一路走來,他已經聽過太多類似的話了。
「尚隆,你的人緣不怎麼好。」
「是不好,大伙都恨不得殺了我呢。」尚隆大笑,並不以為忤。「不過也因為每個人都想親手殺死我,所以絕不容許我死在除他以外的別人手上。」
畢羅德皺眉,正常人說這種話的時候會笑成這樣嗎?「你似乎對這樣的狀況覺得很滿意。」
「你說呢?」尚隆笑了笑。
「……」畢羅德抿嘴,這個男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不由得,他開始好奇了起來。
兩人走出公會已是黃昏時分,尚隆領著畢羅德走出城門,來到城郊外一處架設數個圓頂式帳篷的地方。
還未登堂入室,濃濃的粉香就已飄散在空氣中,差點薰昏畢羅德。入目所及,來往此處的以男人居多,畢羅德立刻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地方。
尚隆則像識途老馬般,找到目標後立刻從後頭將對方一把摟進懷裡。
「哎喲!」被抱住的紅衣女子嬌嗔一聲,回頭看見來人,驚嚇轉為驚喜。「喲喲,我還在想說是誰呢,原來是你這死沒良心的,難怪我今兒個右眼皮直跳。」嗲聲伴隨纖柔嬌軀偎進尚隆配合敞開的胸牆,磨蹭得好不熱絡。「這麼久沒來,我還當你是死在哪了呢!」
「沒見到妳之前我怎麼捨得死。」男人嘴甜地說。
「哈,算你會說話——」女人注意到站在尚隆身後的畢羅德。「這位紅髮的年輕小哥是誰?你帶來的?」
「畢羅德。」尚隆為兩人做介紹。「這位是佟亦虹。」
「嗯。」
「這位小哥可真冷淡吶。」
「第一次來,當然不知道該怎麼辦。麻煩妳找個人好好照料他。」
「知道,還是老規矩,嗯?」佟亦虹嬌笑道,同時拋了個媚眼。「雀喜、綠兒,帶這位小哥到隔壁篷裡歇歇腳,喝杯茶,休息一下。」
「是。」兩聲嬌柔回應後,一左一右,在畢羅德瞭解狀況開口前強勢將他往外拖。
「至於你——」佟亦虹纖指一點,直戳尚隆硬實的胸口。「逆軍頭子尚隆,我可要跟你算算冷落我這麼久的帳,哼哼。」
「悉聽尊便。」尚隆乖覺地說。
歡愛之後的男女不乏完事後的甜言蜜語,但這並非適用所有的男女。至少這一對就不是——
「目前天述國分裂為三派——左相沙達亞、右相扶桑,以及認為天述帝大權旁落的保皇派——左相掌軍機,右相握有財、政大權,保皇派擁有地方城鎮的政權網絡,各有各的實力,彼此間形成拉鋸之勢,三方都在觀望時機。不過近來掌理軍機的沙達亞因為王令動作頻頻,表面上是遵王令行事,但私底下——嗯,關於這部分,我會再進一步打探。」
「沙達亞……」尚隆突然重複這個名字。
「怎麼了?」
「不,沒什麼。」掌理軍機的沙達亞嗎?尚隆暗忖。有種預感,他和那男人會見到面的,在戰場上。
「關於進攻豐城的天述軍目前動向如何?」
「破城隊在距離豐城約三十拿里處,主力大軍則落後約十拿里——沒有意外的話,破城隊今晚會在豐城外十五拿里處紮營,等待明日與主力大軍會合後,一舉進攻豐城。」佟亦虹一邊撫摸尚隆沉穩起伏的胸膛,一邊說出最近打探到的消息。
「豐城十五拿里——」尚隆沉吟。「那裡是黃羽草原。」
「正是。」豔麗的秀顏點了點,纖指移到男人肌理分明的腹部為地繞著圈,續道:「黃羽草原就像你這肚皮一樣,地勢平坦,四周沒有任何遮蔽,如果選擇那裡做戰場,必須有打消耗戰的準備,那裡比的不是戰術,而是人數。尚隆,我不認為你們適合這樣的消耗戰。」
「所以我讓冷月帶他們隨後跟上,自己先追過來。」
佟亦虹坐起身,定定看著尚隆。「這話是什麼意思?」
「知道得愈少,對妳愈安全。」
「的確。」佟亦虹沒有反對。她深知涉入愈深處境愈危的道理。
對一個情報販子來說,這不是好事。
須臾,她起身下床著衣,身後驀然飄來尚隆的詢問:「什麼時候願意讓我帶妳離開這裡?」
穿衣的動作頓住。「這話打從認識你就聽你說了好幾回。尚隆,我的答案還是跟過去一樣。」
「妳不適合待在這種地方。」尚隆跟著下床,替她拉整衣衫繫上腰帶,拉她坐在銅鏡前,為她梳理烏黑長髮。
「還有什麼職業比知名的遊唱舞孃更適合打探消息?」佟亦紅拉開他的手,自行梳理。「有什麼地方比床上更能讓男人失去戒心,說出實話?」
尚隆盯著她線條優美的背脊。「我會繼續問,直到妳答應為止。」
「別那麼固執,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人生,尚隆。」纖手戲弄地輕捏男人的挺鼻,對方皺眉動鼻的表情逗笑了她。「我不後悔,也沒打算改變。」
「還在等那個男人?」
「或許他已經死在某種地方,或許他已經娶妻生子,或許他正到處找我——我想過很多,但最後的答案只有一個,我會等他,直到有個結果為止。」
「……」
「抱歉了,尚隆。」佟亦虹親吻先前被自己捏紅的鼻尖。「明知道選擇你我會過得很幸福,但女人就是這麼傻,有時候會刻意選擇明知道不幸福的那條路;就像你一樣,明知道帶那伙跟你一樣亂來的狐群狗黨對抗天述國是多麼異想天開的事,還是決定扛下來——說穿了,你我都是自找苦吃的人。」
向來嘻皮笑臉的男人露出難得的苦澀笑容。她說的話真是該死地對極了。
「還有,」佟奕虹忽又想到了什麼。「去找配得上你的女人,尚隆。」
「從狐群狗黨裡找?火神吶!難道妳要我去愛男人!」尚隆瞠大雙眼。「不要告訴我妳不知道那票狐群狗黨裡沒一個女人!」
風吹鈴噹響的清脆笑聲從杏紅小口中逸出。「或許有人會讓你捨棄女人也不一定。」
「嘖!」尚隆懊惱地抓頭,表情忽凜,巨掌往大腿一拍。
「不要妄自菲薄,得亦虹如獲萬貫家財——這可是天述國內琅琅上口的話。」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她笑,燦爛如花:「我很怕你擺出這種表情吶,尚隆……我很清楚,我不適合你。」
「適不適合要妳待在我身邊試試才知道。」他不信邪!
佟亦虹斜睞他。「你容許站在你身邊的女人心裡在想別的男人?」
「總有一天妳會為我改變。」
「噢呵呵呵……」佟亦虹笑靨如花。「依我對你的瞭解,尚隆,別說出連自己都不信的話,這世上最清楚你尚隆的,除了我就剩你自己,你心裡在想什麼,難道自己也不知道?呵呵呵呵……」
男人如劍般的濃眉倏然微蹙,凝視依然背對自己的女人。
「加納得佛烈瑪達亞伽,沉睡。」畢羅德念完沉睡的咒語,懷中被捂住眼的女子立刻癱軟,發出細微鼾聲。
「呃,小、小哥,你對綠兒做了什——」花娘雀喜的話也只能說到這裡,之後便被以同樣的方法送入夢鄉。
「真是混帳……」畢羅德安置好兩名花娘,坐在桌前沉吟。
衡量目前的處境,他不知道怎麼回去找艾妮亞和鳴雷,再者,也不知該如何對付那頭聖獸以及尚隆的人馬。
「只能靜觀其變。」他低喃。
回想這幾日所見所聞,對於尚隆這個男人,他只有更多的問號。這個男人做事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毫無章法可循,明明是為了追一支軍隊而來,為什麼突然衝進這種地方,甚至過夜?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不少時日,除了語言,遇見的人事物與自己原來的世界並沒有太多差異,但是——像尚隆這樣的人,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這種人,實在無法歸類。
尚隆究竟是怎麼樣的人?這樣的問題,似乎不只困擾著畢羅德——深夜,深藏於山林中的逆軍陣營所在地亦是一片靜謐,卻在一處,傳出低低的喘息聲。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表明自己的身分。」被單獨關在別處,軒轅奉先幽幽開口:「雖然爹交代我尋找逆軍首領,但對方是這樣的人……」
「軒轅鴻從來不會如此武斷評論一個人。」別無他人的房裡不可思議地有了回應:「如果妳是他的女兒,就應該知道片面的武斷會招致無知與自滿。」
秀麗小臉浮現兩坨紅暈慚色,凝視手中巴掌大小、看似透明卻又不時變換七彩流光的圓石。「對不起,瑤光,但那個人真的——」
「人類十分有趣,我沒有看過比人類更會用無謂的言語包裝真相的動物,明明心裡想的是一件事,說出來的又是另一件事。」寄宿在石中的瑤光緩緩道。「不以表相斷人評物,這也是軒轅鴻始終在做的事情。」
「這麼說——瑤光對尚隆的評價很好嘍?」
「我對人族沒有任何評價。」瑤光道。「正確地說,我對世事沒有任何評價,我是與時間共存、看守時間的時之妖,這世上的事物之於我毫無意義。我只是讓妳知道妳的父親是怎麼樣的人,如果妳是軒轅一族未來的繼承者,就必須有像妳父親的擔當與氣度。」
「我明白了。謝謝你,瑤光。」軒轅奉先衷心道。「但我並不想做什麼繼承者,我只希望家人能平安脫險,能一家團聚——對了!」驀然想起。「你能看穿過去現在與未來,那麼你一定知道我的家人——」
「我無法回答妳這個問題。」瑤光用一貫無機質的平板聲音道:「只有軒轅一族的族長有資格詢問我這個問題。」
「抱歉……」軒轅奉先縮肩,朝手中小石點頭道歉。不一會,美目移向漆黑長夜,陷入長考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