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怎麼紅的,而且是一夜之間紅上了天。你先搞清楚我現在所謂「紅」的程度,你才有辦法繼續聽我把這故事說完。這紅的程度是怎樣呢?是紅到電視台記者還有SNG車加上許多平面媒體通通都在我的宿舍門口準備堵我不說,所有系上班上包括不認識的同學學長學姊學弟學妹們通通都擠在宿舍門口等我的地步。
天曉得我到底幹了什麼事?為什麼早上竟是被那種「陳子東,你是我們的偶像!」、「陳子東!你是神!你是不可思議的神!」的呼喊聲吵醒?然後宿舍電話嚴重佔線,一堆電話打來問我東問我西,拚命敲打我房門的人越來越多,在宿舍房門外暫時抵擋人潮的室友大砲也快要宣佈失守,另一個室友小管則是拚命打電話搬救兵來營救我們三個,我們就像在長板坡硬是要殺出一條血路逃出生天的趙子龍,但救兵沒有任何一個進得來。
這下糟糕。我們就這樣被困在房間裡大約有一個小時之久,再不想辦法的話可能會被困在原地一整天,大砲跟小管見情勢不對,立刻舉白旗宣佈無條件投降,並且交出人質一名,那就是我。
「陳子東出來了!大家別擠!別擠!讓一讓,讓一讓!」
大砲替我開路,小管替我推開擋路的人。我在大砲龐大身軀接近一百五十公斤的保護下還是完全沒有安全感;小管在我的旁邊已經快被人群貫穿他的身體,因為他瘦得只有五十公斤。我還在完全不明白狀況的情行下硬是被大砲跟小管推上前線,我周遭圍滿了人群和記者,一堆攝影機在我面前晃蕩,閃光燈閃得像是我提早當選二○○八年總統。我在被推到最前方時回頭瞪了大砲跟小管一眼,心裡頭暗罵幾聲「幹!這兩個沒用的白癡!」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他們在房間門口差點慘遭人潮滅頂,推我出來是為了自保,也順便了解一下,為什麼我突然間這麼「紅」。
說了那麼多到最後還是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紅」?說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記者問:陳子東同學,你得到「二○○五年全國手機文學大賞」的大獎有沒有什感想?
我當下一頭霧水地只想回問他一句,「什麼是二○○五年全國手機文學大賞?」但我沒有說出口。
記者又問:陳子東同學,你以區區二十一歲的年紀就打敗當今台灣第一名的網路小說家藤井樹拿到大獎,心裡是什麼感覺呢?
我當下更是一頭霧水地想回問他一句,「藤井樹?你是說那個自以為永遠天下第一的魔王嗎?我什麼時候打敗他了?」但我還是沒有說出口。
記者繼續問:「陳子東同學,許多老一輩的名作家都對網路小說嗤之以鼻,而藤井樹的作品他們更是罵聲不斷,這一次聽說你打敗了他勇奪第一名,他們都非常高興,你對於這點有什麼看法嗎?」
我當下還是一頭霧水地想回問他一句,「那是他們之間的戰爭,干我屁事?」但我仍然沒有說出口。
記者再問:陳子東同學,你這次得到大獎之後,有沒有什麼後續的計畫呢?
我當下依然一頭霧水地想回問他一句,「到底是什麼大獎啊?獎大到要有後續的計畫喔?」但我依然還是沒有說出口。
正當下一個記者要再提問時,我以尿遁方式拖著大砲跟小管趕快閃人。在逃離現場的同時,只看見某某電視台的記者對著攝影機說:「好的主播各位觀眾,新的大獎得主陳子東同學現在要去上洗手間,我們必須稍等幾分鐘之後再繼續訪問他,不過陳子東同學可能還不習慣與媒體招呼的方式,竟然以上洗手間這種理由來試圖打發媒體,我想這是他成名之後必須首先學習的,我們先將鏡頭交還棚內主播。」
銬夭!這記者哪一台的?怎麼這麼說話?
我跟大砲還有小管躲在同一間廁所裡,空間狹窄到幾乎無法呼吸,大砲龐大的身軀硬是佔掉了大部分的空間。我們像是未滿十八歲,躲在學校廁所偷抽菸的高中生,只是我們吸的不是菸,而是廁所的鹽酸味。
「大砲,你別跟我們躲在裡面。快去到處問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我被擠得快喘不過氣地說著。
「銬!為什麼一定要我去?」他抗議著!
「不是你不然還是我們啊?你看看我們哪出得去?」小管痛苦地說。
大砲不情不願地離開廁所之後,世界突然間變大了許多。沒多久大砲回到廁所敲門,但我們不確定他就是大砲,於是要求他說出通關密語。
「陳子東跟管建威是王八蛋!」他說。
嗯,沒錯,這確實是大砲。
大砲跑到學校裡的全家便利商店,買來一份當天的報紙,上面有一大篇幅關於我的報導,標題是斗大的幾個字:
中正大學之光——陳子東擊敗藤井樹勇奪二○○五年手機文學大賞首獎
上面還有我的高中畢業照。另一邊則是藤井樹的照片,他被拍到騎摩托車沒戴安全帽,標題是「落魄小說天王,違規騎乘機車躲避媒體」。
新聞的內容是這樣寫的:
由中華電信舉辦的二○○五年手機文學大賞比賽,已於昨日宣佈得獎名單。由於獎金豐厚,而且事關中華電信將企業版面跨至舞台劇及電影等戲劇界的成功與否,所以得獎者格外受到矚目。
據中華電信官方資料顯示,第一名的得主除了能夠得到最高獎金一佰萬元之外,得獎作品還能得到由商周出版無條件印製出版的機會,最重要的是,還能夠得到由中華電信全額補助,將作品拍攝成舞台劇等等的多項權利。而在比賽截稿之前,記者們曾經訪問過商周出版的王牌小說家藤井樹,關於參加這次比賽的自我期望為何,他以自信的口吻回答我們,他有信心拿下第一名。由這幾年的成績來看,藤井樹對他自己的信心似乎是有道理的。因此,外界呼聲最高的冠軍得主一直是吳子雲,也就是網路小說天王藤井樹。但在昨天得獎名單公佈之後,藤井樹意外的只得到第二名,而第一名的得主竟然是由年僅二十一歲的國立中正大學哲學系三年級的陳子東獲得。他以一篇〈去他的莊周〉,從藤井樹手中奪下第一名……而藤井樹本人在昨天晚上公佈得獎名單之後隨即關機,記者目前連絡不上他……
我、我、我幹!
是哪個白癡把我那篇亂七八糟胡說八道天花亂墜文不對題而且有部份是直接抄自Google搜尋網頁上載下來的「期中報告」寄給那什麼中華電信的?
期中報告都能得獎?這是什麼世界啊?
「是我寄的啦。」面對我的責罵,安安垂著眉尾委屈地說。
安安是我的女朋友,全名叫做方曉安。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除了比較怕寂寞之外。
「妳閒著沒事寄我的報告去比賽幹嘛?」我繼續責問她。
「你先別這麼生氣嘛。」她拍拍我的胸部,要我先消消氣。「我覺得你有寫東西的天分啊!只是沒有機會給你發揮而已。所以我一知道有這個比賽,我就幫你把東西寄出去啊!你看,得獎了耶。這表示我的看法跟直覺是對的,你真的有寫東西的天分。」
「那妳也寄別的嘛!幹嘛寄那篇期中報告?」我說。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期中報告啊。你的文件夾裡那麼多篇,你的檔名也沒寫是期中報告啊!有人會像你一樣把期中報告的檔名取作〈去他的莊周〉嗎?」
「因為莊周不但囉嗦而且矛盾,搞個什麼大劈棺,什麼搧墳,要測試自己老婆田氏的忠誠……哎呀!那不是重點啦!我是要跟妳說,文件夾裡面還有其他那麼多篇,妳幹嘛寄那一篇?」我顯得有些激動。
「我每一篇都寄了。」安安嘟著嘴。
「什麼?」
「我每一篇都寄了。」
「每一篇?」
「對。」
「我那些得意之作,那個那個……〈嫦娥幹嘛住在月亮上?〉、〈充滿痔瘡型病痛字眼的請假單〉、〈一百種意淫相對論〉,還有那篇我最喜歡的〈我們不結紮,好嗎?〉,這些妳全都投了?」
「對,我全都投了。一共十七篇。」
「結果只有一篇得獎?」我竟然略顯失望。
「對,只有一篇得獎,你最喜歡最得意的那篇〈我們不結紮,好嗎?〉連佳作都沒排上!」
「怎麼可能?那篇那麼地優秀!」我搥胸頓足!
「就是沒排上。」
「第一名是我,第二名是藤井樹,第三名呢?第三名的作品難道有〈我們不結紮,好嗎?〉優異嗎?」我非常匪夷所思。
「我不知道。第三名的作品名稱叫作〈我想念那個春天〉,一個叫『屌面人』的人得獎的。」安安說。
「屌面人?這是什麼鳥名字啊?」
「它不就是鳥名字嗎?」安安奇怪地問著。
「……」
這時電視播出了有關手機文學大賞的新聞,我在螢幕裡看見自己的名字和影像。這時我心裡不免開始擔心害怕起來……
「你看你看,那是你耶!你在電視上也一樣帥喔!」安安興奮地拉著我的手跳著。
隨著新聞一個字一個字播報出來,我心裡的恐懼越加深刻。
「你怎麼在發抖呢?子東,你怎麼了?」安安摸摸我的臉,有些擔心地問著。
「沒、沒事!我只是在高興……」
「真的嗎?」她笑開了顏,高興地親了我幾下。
「真的。真的……」我嘴裡說真的,心裡說完了。
因為〈去他的莊周〉是我從google上面段落截取、部分剪貼別人部落格還有新聞台文章的報告。
也就是說,那是抄襲的。幾乎全部都是抄襲的……
電視播完我的得獎新聞後,又播出了藤井樹今天再一次違規騎乘機車閃避媒體的畫面,他今天不只沒帶安全帽,還逆向行駛。記者這幾天盯他盯得很緊,聽說他比賽前曾經誇口說,如果手機大賞沒有拿到首獎,他要裸奔高雄中正文化中心一圈。所以記者不斷地要追問他到底把裸奔日期定在哪一天?我想那天SNG車會癱瘓高雄市中正文化中心附近的交通。
天啊!如果是這樣,那我不就完了?一些立委議員抄襲碩博士論文拿到學位的新聞都已經被劈得亂七八糟了,那抄襲的得獎作品不就……
「子東!我問你我問你,」安安的聲音把我從那深深的恐懼當中給拉回來,「我問你喔,你這次的得獎獎金一佰萬,要怎麼花啊?」
「呃……我還沒打算耶!」我還在那害怕的情緒當中。
「我們回去我們兩個決定在一起的地方度假三天好不好?」安安靠在我的肩膀上說。
「喔……好。好……」我說。
我把視線轉回我的電腦,然後打開文件夾,再打開那篇〈去他的莊周〉。
思念是一種試探,就像大腸包小腸。
看不見更叫人費疑猜,為新情捨故人,難顧舊恩情。
沒有妳,我家的貓咪都不抓老鼠……
你啊你,躲在烏雲後面的太陽,
別枉費了我日夜祈禱,
失去你,我就是冰冷的月亮。
我家的老鼠都在抓貓咪……
我默念著文章的某一部分,然後在心裡暗自啜泣。我的天……這像文章嗎?為什麼這種文章會得獎?這只是我要臨時交差拿給金教授的報告啊!
思念是一種試探,就像大腸包小腸。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