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之前
我認真開始學法語，其實是首次去法國的不久前，那時因為要去見亞尼克的家人，且機票都買了，鴨子總得上架，拜訪對方的父母，恐怕還是得說說話。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亞尼克（又或者是我本人？），我們是在澳洲打工度假時認識的，上本書《享受吧！一個人的澳洲旅行》結尾就是因為有他，劇情驟變成「緣分啊！這下得兩個人回家」。總之這小夥子後來在台灣找到工作了，三不五時我們會一起回高雄老家看家人，大體上我待他還不賴，不僅協助翻譯，還時時噓寒問暖。於是當亞尼克計畫帶我回去見他父母時，我內心也耍賴地想要靠他翻譯跟餵食來度過這個假期，直到驚覺這樣太不爭氣了，於是趕在最後一刻，開始裝乖上學。
也幸好學了點法語，我大概知道法語的主詞一樣分為你我他她，和你們我們他們她們，恐怖的是這裡面存在了單數與複數，陰性與陽性。在法語系統裡面，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創作，每當動詞、形容詞遇上了不同的主詞，都會產生新的變化。這又好比黃色混綠色會變成藍色，但分析這藍色，卻可發現從深到淺又各有不同。我發現法語就像色彩學，有其邏輯，卻也隱藏了許多奧妙之趣，雖然如此，它還是很常令人抓狂，至於說這些話的法國人呢？想必又更加難懂吧。
於是我想到了一個計畫，到了法國之後，每天找個人學幾個單字，正巧這趟旅程恰好是26天，A到Z的法文字正好可以學一輪，還可趁機跟一些在地人交流交流。就在動身前往法國前，我高興地向亞尼克說了這個想法，並再次抱怨法語的複雜與莫名，但他卻兩肩一聳，一臉無所謂的說：C’est La Vie~C’est La Vie，你知道的，這就是生活。
沒錯，我知道。這就是生活，充滿許多不可抗力，卻又存有許多美麗憧憬。
那就這樣，上路吧！
天天都要來根棍子麵包
{Baguette}
發音：巴gay
意思：棍子/法國棍子麵包/筷子
本日小老師：亞尼克、費比安的樂團朋友們
地點：諾曼第
抵達法國第二天，時差關係外加太興奮，我早上八點就爬起床，彼時，亞尼克還睡得很沉，茱莉與費比安已離家去上班，克莉莉亞在褓母家，無事可做的我，決定先到村子裡逛一逛。
如果說茱莉家是小型動物園，那麼整座村子，應可稱上中型動物園。先以地名來介紹此地，這裡是諾曼第地區的聖喬布魯瓦村（Saint-Jouin-Bruneval, Normaldy），距離哈佛港約20分鐘車程，由於諾曼第是經典法國起司卡門貝爾（Camembert）出產地，所以除了知名的海岸港口景觀外，這裡也有大片廣濶的平原，以及，很多牛。
步行不久，就遇到許多花紋不一的牛隻趴在草原上休息，在這趟早晨的小散步中，我還陸續遇見了褐色小水鴨、橘色蝴蝶、黑白花色野貓……但最高興的是看到驢子──沒想到法國人的庭院竟然有驢子！當我看見頂著大笑臉專注吃草，彷彿是從史瑞克卡通跳出來的牠時，簡直目瞪口呆。更扯的是，對面人家似乎也不想認輸，在庭院裡養了近十隻孔雀，其中兩隻還是白色的特殊品種呢！
回到茱莉家，亞尼克已經起床喝完咖啡，我興奮地告訴他剛才與驢子和孔雀的邂逅，他卻反應平淡：「有些農家喜歡養孔雀當寵物，裝飾一下家裡的庭院。」接著說：「總之那些都不重要了，現在咱們去鎮裡買根棍子，展開今日的行程吧。」
Baguette（長棍麵包）！法國人的精神寄託、能量來源。這字我早就學了，因為打從在台灣，亞尼克就是個沒棍子麵包就魂不守舍的人，他不喜歡台灣餡料過多的軟麵包，對他來說，那都太油太甜，只有自己做的，或是家鄉品牌家樂福的硬棍子，才得以解他的思鄉愁。現在回到法國，他當然一有機會就要來根棍子。
「麵包店（boulangerie）、肉店（boucherie）、菸酒吧（bar-tabac），這三B，法國每個小鎮幾乎都可找到，就當你今日的新單字啦。」一上車，亞尼克就幫我做了功課，好學生如我當然馬上做了筆記，不過更吸引人的，還是實際探索觸摸這些名詞嘍。
跟著亞尼克，我來到村內唯一的麵包店，亞尼克說，有時候光靠麵包店數量，就可以評判小鎮的規模。換句話說，從「一」這個數量就知道這兒是個小地方，但我不在乎，因為真正吸引我注意力的，是那一根根金黃的棍子，還有漂亮的可頌、派餅，和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烘焙。
我們買了兩根棍子當早午餐，至於我們的用餐處，則是觀看哈佛港的制高點──聖阿德列斯（Sainte-Adresse）一角。哈佛港是諾曼第區的大城之一，在二次世界大戰時，曾遭到猛烈攻擊，當時這一帶有近五千人死於戰爭、八萬人家庭破裂、超過一萬兩千棟的房子傾毀，而我們用餐對面的遠方海灘，就是知名的諾曼第登陸地點。但現在的哈佛港已不再是過去灰濛濛的憂傷港口。都市更新重建後的哈佛港，在2005年被評選為世界遺產景點，並成為法國第二大商港。這樣的哈佛港，似乎也符合了我看到莫內「日出‧印象」後對此地的想像，不過等我們驅車到訪港口，才發現現在的商港規模更龐大，層層疊疊的貨櫃及設備，和畫中看到的樣子相差甚遠。
不過，現在不是莫內作畫的1878年，也不是日出時光，現在是午后，是人們出來散步的時間。我們於是也找了個地方停車，來趟慢步城市小旅行。亞尼克先帶我去市中心的市府廣場，然後他說，法國人結婚都得到市政府舉行儀式。那時我不知他告知這個訊息的用意為何，但卻覺得法國人管自家的市政府為城市飯店（Hotel de Ville）還頗為幽默。
順著廣場往前走，我們來到二戰後重建的區域，雖然處處是經過規格化設計的建物，但挑高的廊道與僅有四層樓高的建築體，仍與台北都會的壓迫感大不相同。哈佛港同時也保有不少藝術氛圍，儘管是星期一，我們卻看到好幾個素人藝術家在街旁展售作品，他們多半上了年紀，雖不是有如莫內知名的大師，不過透過個人風格描繪出的哈佛港，別具在地特色。
結束城裡的拜訪，我們返回茱莉家，沒能把肉店及菸酒吧兩B都逛到的我，決定再多學一點單字，恰巧今天費比安的朋友來家裡練團，這些玩龐克的法國人，會教我什麼字呢？
「遇到人說你好（Bonjour），用餐前說祝好胃口／用餐愉快（Bon Appetit），簡單來說，bon代表的就是好！」活潑的吉他手首先大肆發表一番意見，緊接著貝司手則教我啤酒（biere），和啤酒喝多就會酒醉（bourre）兩字。
但接下來鼓手教的法語就有點難以消化，「聽說你今天去港口，你有看到碼頭上給船舶停靠用的繫纜樁（bite）吧？它因造型因素，另有男人的小老弟之意。還有，可愛的糖果（bonbon），也因形狀同樣有特殊意思。若你覺得我教的東西太詭異，你可以說這個人真是奇怪（bizaar）。」語畢，所有法國男生都哈哈大笑，而我只能默默想著，幸好法國人愛吃的棍子麵包沒有其它涵義。
最後，費比安幫我解了圍，他把這群男生叫回客廳，要我別在意，然後教了我另一個字－－歡迎（bienvenue）。我想他的意思是：桑妮，歡迎來到真正（奇怪）的法國。
★旅遊資訊
※ Le Havre哈佛港（亦翻作勒阿弗爾）
交通：從巴黎St Lazzare搭火車前往Vernon，抵達Vernon火車站後，搭乘門口前往Giverny的接駁專車，約一個半小時可抵。從此地可搭乘公車到知名景點如象鼻海灘、
網站：fondation-monet.com
※單字表
Bonjour 早安、你好
[bɔ̃ʒur] n.m
發音：蹦啾
Bon Appetit祝好胃口/用餐愉快
發音：蹦‧欸ㄆ替
bisou法式見面貼臉吻
[bizu] n.m
發音：必豬
boulangerie麵包店
[bulɑ̃ʒri] n.f
發音：不龍杰hie
boucherie肉店
[bu∫ri] n.f
發音：不歇hie
bar-tabac菸酒吧
[bartaba] n.m
發音：吧-塔巴克
biere啤酒
[bjεr] n.f
發音：必ㄟ喝
bonbon糖果（別意請參考內文~羞）
[bɔ̃bɔ̃] n.m
發音：蹦蹦
bienvenue 歡迎
[bjɛ̃vny] n
好的，我們來去聖米歇爾山
{D’accord}
意思：同意
發音：搭叩
本日小老師：茱莉
地點：諾曼第→布列塔尼
我們今天要往南走了。好的！
離開前記得準備三明治。好的！
也別忘記親親臉頰說再見。好的！
噢等等，我得問問茱莉一些單字。
這是我們留在諾曼第北區的最後一天，在離開前，我請茱莉當我今日的法語小老師，於是她說：好的（D’accord），並告訴我這個字在法文裡代表「同意」。
接下來她介紹了和英文拼音相同的單字──甜點（dessert）。其實昨晚吃完燙嘴的火焰烤餅後，茱莉就立馬端出了法國經典甜食：翻轉蘋果塔，此外還追加冰淇淋和布丁，翻過她家冰箱的我，知道裡頭三分之一都是甜食，但這樣的現象恐怕不只存在茱莉家，畢竟法國人飯後來個甜點，就跟咱們喜歡喝湯是差不多的習慣。
茱莉同時教了一個我鐵定會常用的字：不同（différent），雖然只來了幾天，我很快就發現法國跟台灣之間存在諸多差異：除了氣候與地理環境外，他們孔雀可以當寵物、大中午就開始喝紅酒、海綿當作抹布用等文化，都讓人驚訝到掉下巴。
這裡還要說說我今天學到最喜歡的字發現（découvert），這個所有旅行者都愛的字，正適合用在接下來的聖米歇爾山小旅行上。
聖米歇爾山在1979年被列為世界遺產，早在旅法之前，就被喜歡歷史的我預訂為必訪之地。在我們離開哈佛港約兩小時後，透過車窗便能從遠方看到有如童話小島的聖米歇爾山，來到現場後，發現其地勢比想像中更為陡峭。
聖米歇爾山的歷史要從八世紀算起，最高處正是聲名遠播的聖米歇爾隱修院，融合了羅馬式與哥德式建築風格特色，至於隱修院下方，則是造型可愛的民宅。這些房子現在多半改作餐廳、紀念品店等，一進入口不久就可看到，但我們抵達時，夾道滿是人潮，大批從各地來的遊客佔據各處，幾種熟悉的語言入耳，頓時讓我失去新鮮感。
這還談什麼發現或探索？我抓著亞尼克，一路直衝到小島半山腰，在那裡，我們擁有絕佳的視野瀏覽周遭景色，其實若幸運遇到漲大潮，甚至還能體驗身處海中孤島的緊張氛圍，畢竟潮汐變化是此地最大的特色之一。但就像過生活一樣，不見得時時都有好運，今日恰逢低潮日，但即便如此，還是要好好的享受個中樂趣。
離開觀景台，我和亞尼克信步往前走，先是經過教堂，又穿過了小墳場，墳場旁的火紅薔薇盛開，憂傷又美麗的景象讓人忍不住駐足停留。最後我們乾脆在附近找個地方野餐。
拿出亞尼克提醒要準備的三明治，我邊吃邊隨意看看，恰好見到對面有名修士，正一派輕鬆地操作著新型電纜設備，將剛從市場採買來的新鮮食材，運送至山頂上的隱修院。與新型電纜設備平行在旁的，是古老的輪軸運輸設備，後來去問了修士並知道這設備從十五世紀就存在時，我還不小心感動了一下。其實幾日下來，這已不是第一次見識到法國人對於古物老屋的愛護精神，類似這樣陳舊的設備，在台灣很可能因各種理由被拆除，然而那樣不只斬斷消除了先人的生活痕跡，也減少了可能的發展性。不得不說，法國人在這個部分有遠見多了！
接下來的所見讓我有了更多發現。用餐結束並在聖米歇爾山漫步一圈後，我們於黃昏時刻抵達亞尼克的外婆家，那是一間六十多歲，在當地屋齡尚屬年輕的宅邸，位在布列塔尼南端的小漁村雷斯孔尼勒（Lesconil）裡，黑頂、白牆、紅瓦的素雅造型，和全村其他屋子彷彿一個模子打造。
「此地至少有上百年歷史，為何每間房子都長得這麼相似？」我疑惑地問亞尼克。他說法國的建築法規相對嚴謹，所以例如這個小村就算蓋新房，也會依循當地傳統建物風格，不去搞叛逆。也許是長期習慣的養成，有些較講究的人，家裡窗框、門框就算多裝飾，也只用灰色石頭。不過我最驚訝的，則是近九成住戶的窗簾，皆使用代表在地風格的白色蕾絲。
倘若你以為在老房子內的設備也相對老舊，那就大錯特錯了！亞尼克外婆家中，該有的洗碗機、乾濕衛浴和暖氣系統不僅一應俱全，而且還相當新穎。不過我沒時間研究了，吃飯時間已到，讓我們卸下行李，然後來談談──可麗餅。
原來在台灣變成酥脆，並可裝滿餡料拿著邊走邊吃的可麗餅，竟是源自布列塔尼。
但可麗餅原先可是軟皮的喔。據說早期當地因土地荒脊，所產麵粉不多，農人因此心生一計，使用較少的麵粉將其作成薄餅夾入餡料食用。爾後可麗餅便成為布列塔尼的代表食物，並發揚至全法國甚至世界各地。當亞尼克帶我隔壁村的老餐廳時，我才發現法式可麗餅並非小吃，且正規來說，要到可麗餅專門餐廳（Creperie）才上道。這些店家會將可麗餅分為鹹甜兩種，鹹的餅皮多半用蕎麥或黑麥粉，甜的餅皮則是使用小麥粉。至於口味，鹹的常見為火腿、蘑菇等數十種食材，甜的則有冰淇淋、巧克力等各種選擇，興奮的兩人，一連點了四種口味，還依傳統搭了一瓶蘋果酒。
「打從在台灣，我就一直想帶你來這家餐廳，小時候每次回布列塔尼，我們全家都會一起來用餐。在我心中，這裡等於溫暖的回憶，很高興今天可以和你分享。」等待餐點時，亞尼克突然這樣跟我說，看著溫和微笑的他，我想起倆人第一次上餐廳約會時，他竟要我自己付錢。直到交往一陣子，才發現他只是需要時間認識對方，一但真正認定了，他就會像家人一樣對待，不僅錢不分你我，也常藉由一些機會，告訴我他過去的生命經驗，而對我來說，藉由食物分享回憶的晚餐，是最浪漫不過的事了。
「只是，我今天開車好累呢！你不是拿過泰式按摩證照嗎？看樣子練習的時候到囉。」賊頭賊腦的亞尼克，看穿溫情攻勢軟化了我，馬上提出要求，但反正我已經在他的地盤啦，不管他說什麼，我都該回答他：「好的（D’accord）」。是吧？
★旅遊資訊
※ Mont-Saint-Michel聖米歇爾山
從巴黎蒙帕那斯車站搭TGV到鄰近的大城雷恩(Rennes)，車程約2.5小時，抵達後到出口右手邊的巴士站，即可搭車到聖米歇爾山，車程約1.5小時，建議事先網路或巴士站查詢時刻，聖米歇爾山上也有住宿資源，當然建議還是事先訂房囉。
※單字表
dancer 跳舞
[dɑ̃se] v
發音：咚嘶
décembre 十二月
[desɑ̃br] n.m
發音：底松ㄅ喝
décoration裝飾
[dekɔrasjɔ̃] n.f
發音：得摳哈胸 （得ㄉㄟˇ）
demi 一半
[d(ə)mi] adj
發音：得咪
doucher 淋浴
[du∫e] v
發音：度需
d’accord
[dakɔr] adv
發音：大口呵
différent
[diferɑ̃] adj
發音：低飛紅
dessert 甜點
[desεr] n.m
發音：得say呵
découvert 發現
[dekuvrir] v
發音：得哭飛呵
進入你的世界
{Entrer}
意思：進入
發音：翁ㄊㄟˋ
本日小老師：亞尼克
地點：布列塔尼
當一個人願意分享他的家庭、他童年時發生的生活點滴，甚至他最私密的角落，某個程度上，他早已偷偷把你放進生命之中。
一直還沒提到，其實亞尼克外婆家目前並無人居住，家中老長輩很早就過世了，但每年夏天，亞尼克全家人都會回到這邊度假，對他來說，這是他的老家，就算是已結婚成家的哥哥和妹妹也一樣。「連著外婆房子的是大伯家，在後方，我們有一個共同的花園，裡頭種了花草和一棵大蘋果樹，小時候後哥哥跟妹妹還有我會在這裡蓋樹屋，但那時候技術不好，樹屋只有屋頂沒牆壁，但我們還是玩的很開心。」早餐時刻，我們坐在亞尼口中的花園用餐，離開法國三年，終於回到老家的他，眼睛閃動著回憶童年的光芒。
這天天氣不錯，陽光雖不算燦爛，但三不五時仍會從雲朵中探出頭來，亞尼克打算晚點帶我去海邊走走，在此之前，他得先去洗個澡。法國天氣乾燥，大多數人喜歡在早晨洗澡，藉由這場小小儀式，讓每日有個煥然一新的開始，但似乎也因乾燥，加上法國人較惜舊，只要不遇到搬家或整修，那些沒生命卻頗有年紀的物件或家具，便會一直保存著。
這個意外的發現，起因是在亞尼克洗澡時幫忙找指甲剪，過程裡我同時找到他祖先的金牙。那些金牙被放在客廳大型橡木櫃右手邊的第一個抽屜中，裡頭除了包牙齒的盒子等雜物外，還有一只舊式懷表、一隻把柄為兔子奔跑狀的鐵剪刀，和一副琥珀花紋的老式眼鏡。
雖然看到這些老物品的第一時間有些驚嚇，但下一秒我卻忍不住開始把玩，並在好奇心驅使下，翻開其他抽屜，大概是翻到第三個吧，在一個放滿相簿的格子裡，我看見亞尼克的童年照，照片裡，一個小男孩嘴裡含著湯匙，懷裡放了一台玩具車，他的家人圍繞在身旁，後方，挨著一棵蘋果樹。
安靜的，我站在浴室門外，把指甲剪遞給人在浴室的亞尼克，「對不起，我偷看了你家的相簿，還看到你祖先的金牙。」雖然有點心虛，但我還是決定坦白自己的行為，而亞尼克果真如預料般的絲毫不驚訝，不然他何以允許我打開抽屜幫他找東西。
只是這樣的話，「乾脆也讓我參觀參觀你的房間吧。」我有些任性地提出要求。
於是下一分鐘，我人已站在他專屬的空間，然而這回雖是經過他同意，我反而更有種窺探別人生命軌跡的感覺。讓人好奇的，是在我們認識之前，亞尼克擁有多少屬於自己的故事？如今走過咿啞咿啞響的樓梯，來到房子最角落的小房間裡，是否我就會認識他更多，得以在他獨自擁有的28年回憶中，偷取一些片段追加在我身上，好讓倆人的生命又更貼近些？
謎底有些令人失望，他的房間僅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個書櫃，顯得太過簡單。不過在看到那張單人床的第一時間我竟感到開心，一來是有點少女心態的，相信他如自己說的沒什麼風花雪月，再者又加油添醋的，幻想他為了家人願意犧牲，讓其他人都可享有雙人床。另外，那塞滿書的床頭和書櫃也算加分，我認真地一本一本翻，有些是文字書，也有圖片居多的書，還有很多畫滿了機械構圖……然後我笑了，以前在台灣時，他總說在法國他不常看電視，倒喜歡在睡前看書，以往我總有很大的懷疑，如今看來是誤會他了。
但就在做這些動作與聯想的此刻，我發現自己並非在窺探，反倒是像藉由他的過去，來驗證他的現在有多真實，或許這麼說有點怪，但對於對方文化完全不熟悉的我來說，走進這個家，進入他的房間，某個程度上，就像進入他的世界。
當然他的世界並不只侷限在房子裡，離開外婆家，亞尼克帶我到附近的海邊。作為法國最大半島，並以海岬、峭壁及奇石岩岸為特色景觀的布列塔尼，擁有相當迷人的海邊風情，整個半島的海岸線加總，就已經占全法國海岸線的三分之一。
在看過奧黛莉杜朵主演的《未婚妻的漫長等待》後，我對布列塔尼的海景就別有憧憬，而今日，我和亞尼克雖不如男女主角般美麗俊俏，也沒有史詩般的悲壯愛情，但肩並肩站在那些樣貌特殊的石岸前，我仍是有點感動。
亞尼克告訴我，小時候他總喜歡在這些石群裡鑽來跑去，或者就像我們眼前那對父子一樣，坐在上頭靜靜看海，有時他甚至會幻想這些石頭擁有自己的情緒與想法，「或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便會起身站起來，在這片廣大的岸邊徘徊。這樣講好像有點笨，總之不管心情好或不好，這裡一直是我最愛的地方。」
對於一個愛海的男孩，會有這樣的想法似乎也不奇怪，其實若發揮一點想像力，這些石頭可真是造型多變，似狗似鯨魚似爬蟲類的奇石舉目可見，這若在台灣，或許早就插上牌子，被一團團觀光客包圍，但在布列塔尼，它們就是如此自然的散落在海岸邊，甚至倚在當地民家旁，等著旅客自行發掘巧妙。
海岸廣闊不僅風景美麗，海洋資源豐富也是一大特點──白話點來說，這裡海鮮又多又美味。在法國，有近八成的蚌類海產都產自布列塔尼，至於常見的扁型蠔，則有三分之二來自於北邊的海岸線，在一些小海港，人們甚至可以從漁船上購買剛捕撈上來的海產。原本我們今天也打算這麼做的，但無奈下午的天氣開始變差，加上我們在海邊待太久，抵達附近的漁港時，漁夫早已上岸，做一些補網的簡單工作。
不過我們還是有好料可以享用，這些沒能直接送入顧客手裡的海鮮，輾轉來到港口邊的海產店。亞尼克說他今晚要下廚，於是我們來到他常去的海產店，裡頭約莫三十坪大的空間，乾淨放置了數十種海產。興奮的我東張西望，唯一認得的卻只有龍蝦和比目魚，轉過頭，只見亞尼克已在籃子裡放進一堆像蝦子的紅色玩意，奇怪的是，它們卻有對如同龍蝦的大夾子。
原來這是來自大西洋海域的小螯蝦（Langoustine），據說肉質比一般的龍蝦更細嫩，「因為海產夠新鮮，只要簡單調味就可品嘗到它的鮮美多汁。」光聽他這樣說，我的口水就要流下來了，於是離開港口後，我們就直奔回家做菜，而小螯蝦的料理方式果真如亞尼克說的簡單，只需要一點水、鹽巴及一片肉桂葉，煮開後放進小螯蝦，再滾開即可關火上菜。
「小螯蝦如果不新鮮，肉會變得軟爛，若烹煮過久，肉則會變老變硬，這些都是我媽說的，就連做法，也是從她那學來的。」站在廚房裡，亞尼克一邊觀察鍋內，一邊忙著走來走去的準備餐桌，不出半小時，好菜上桌。除了那一大盆小螯蝦外，亞尼克另準備了法國麵包和水煮馬鈴薯，沾醬則是簡單的美奶滋。
嗜海鮮的我，一上桌就無法克制地直攻小螯蝦，一試驚為天人。此時已經放涼一陣子的小螯蝦，口感鮮甜，味道濃郁，美食節目常用的彈牙兩字，就是這麼適合形容小螯蝦的肉。在這裡還得感謝法國夏日充足的日照，已經晚上八點了，還跟白天一般亮，這同時還連帶影響了食慾，好似天還早就不怕吃胖的我，差點把那堆小山似的螫蝦嗑完，直到真的撐到吃不下時，才願意罷手。
等等，我今日還沒找人學法文對吧。好吧，其實當我站在亞尼克的房間那一刻，早決定把整天的時間留給他，某一方面，這也讓他輕鬆些。其實大部分時間，亞尼克除了當司機外，還得身兼我的助理，每當找到人當今日法語小老師，他還需在旁幫忙紀錄，免得我拼錯字或有任何問題。
目前沒人拒絕過我的要求，只是大家反應快慢不一，有些人開口就說一堆，有些人絞盡腦汁卻生不出幾個字。最後，我會從裡頭找出幾個有趣的單字和亞尼克討論，大多時候他會熱情協助，有些時候，他則會嫌煩擺臭臉，但最讓他招架不了的，是好奇的我從不間斷提出疑惑，有一回他甚至回嘴：「對不起，你問的我全都不知道，我根本不配做法國人。」然後噘著嘴，回頭開他的車。
但他今天很有耐心，或許是人在老家感到安穩，飯後，倆人坐在餐桌，在筆記本上塡了好幾個E開頭的單字，其中幾個字特別適合用在今日，我把它組成一段話，內容是這樣的：
過去我是陌生人（étranger），今天因為和你在一起（ensemble），所以我來到法國，我希望（espérer）更認識這裡，進入（entrer）你的世界，對於這一切，我感覺好極了（excellent）。
★旅遊資訊
※ Britanny布列塔尼
布列塔尼是法國民俗文化特別豐富的區域，遊玩此地最方便的當然是開車，如此可以深入大城小鄉。若沒開車，則可入住在雷恩（Rennes）、南特（Nante）、布雷斯特（Brest）、坎佩爾（Quimper）等大城，並以其為中心，搭乘當地火車或公車到訪各鄉鎮。
※單字表
enfant 小孩
[ɑ̃fɑ̃] a
發音：嗡鳳
espérer 希望/盼望
[εspere] v
發音：ㄟ思配嘿
ensemble 一起
[ɑ̃sɑ̃bl] n.m/adv
發音：嗡松布樂
entrer 進入
[ɑ̃tre] v
發音：嗡特黑
église教堂
[egliz] n.f
發音：ㄟ格麗絲
étranger陌生人
[etrɑ̃ʒe, -εr] n.m
發音：ㄟ通杰
excellent好極了
[εksεlɑ̃,ɑ̃:t] adj
發音：ㄟ科斯say long
與老師們喝茶聊是非
{Thé}
意思：茶
發音：ㄊㄟˋ(台語「退」的發音)
地點：香貝里（Chambéry）
昨天告別南方的豔陽，往里昂附近的香貝里（Chambéry）開去，抵達亞尼克表哥家時已經八點了。表哥阿朗是個歷史教師，太太妮可則是幼稚園老師。我們入門時，兩個可愛的小女孩穿著蝴蝶裝，興奮地衝向我們，來到客廳，發現餐桌上也已擺好一桌餃子、春捲與鮮蝦涼拌。這些其實比較像越南菜，不過想到這家人為了我們的到來，還費了一番心思準備，仍是很感動。
今天上午十一點，阿朗家中除了我們外，又多了位老師傑洛米加入，「老實說，普羅旺斯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麼完美，夏日雖然燦爛，但冬天依舊有蕭瑟的一面。況且法國有時夏天還會過熱，來說說2003年熱浪這件事好了，那一年突來的熱浪，讓法國政府一下子招架不住，許多醫生護士們又放暑休去了，整個醫療體系大亂，許多老人們因此過世，這也代表了法國雖有美麗的外表，但內在仍有很大的問題。」
與他們的早茶約會，也讓我大大體驗了法國人熱愛批評的一面。其實我不過就是說了句「台灣人對普羅旺斯跟法國都有很美好的想像，你們怎麼認為呢？」然後，一切就停不下來了。
由於講到了體制問題，三位職業都是老師的法國人，又接著嘰哩呱啦地說起當老師的辛酸史。據他們說，相較歐盟其他國家，法國的老師是人數最少的，這一點讓我很驚訝，因為在台灣，很多人對老師的印象都是高薪穩定又受尊敬，理當是受歡迎的職業，當我這樣表示時，又引發了另一波抱怨。
他們說連續幾年，政府為了減少財政赤字，陸續裁撤許多中小學的教師，「每回更換總統或什麼長的，教育政策就會變動一下，現在老師更少了，我們的壓力當然就更大，譬如班級人數變多了，回家要改的作業也同時變多等等。」阿朗先是這樣說著，但在另一間中學教書的傑洛米，則認為那還是小事，「有的時候，人會是更大的問題。」
傑洛米之所以這樣說，是發現身邊有不少年輕的教師朋友，在工作上感到無力，他認識一些在巴黎教書的老師，甚至會受到學生的語言暴力。「我也不知道問題出處，不過這樣的情緒是會感染人的，或許我們應該要有類似提供給警察的心理諮詢機構提供給老師才對。」沒想到此話一出，又被妮可反駁那樣的服務不過是個幌子……
就這樣，三位老師你一言我一語的不斷接話，雖然不是第一次遇到法國人長篇大論聊天，但他們講話速度之快，以我的中文程度，只能不斷漏接。有時我會請亞尼克幫忙當即時翻譯，有時則會暫時關上耳朵，用眼睛欣賞法國人爭論時的表情與動作，心中一邊驚嘆這民族真有趣，一邊害怕若有天真需在這生活的話，會是什麼光景？
當然，我也沒放過這好機會，硬是在話語空隙間，穿插一個問題進去：「可不可以順著你們討論的議題，教我幾個t開頭的相關法語單字呢？」傑洛米很快就給了總是（toujour）這個字，他說：「不管我們說破了嘴，現況總是這樣，沒有太大改變。」而阿朗也接著他的話，說了轉彎（tourner），他的想法是，許多教育政策一直在轉來轉去，卻從沒有真正的成功。
妮可似乎非常認同他們兩位，點頭之餘，嘴裡還碎念著：「就是這樣（tout à fait），完全正確（tout à fait）」。轉過頭，妮可告訴我這個片語用在認同某人的話時，特別好用，看到我在喝茶，順便追加了一句：「你口中的茶（thé）也是t開頭喔，唉我們或許不該喝什麼早茶的，法國人聚在一起很容易就變這樣。」
抱怨歸抱怨，等到早茶結束，老師們又恢復朝氣十足的樣子，阿朗特別好心地提前把作業批改完，自願擔任導遊，帶我們逛逛老城香貝里。
在專業歷史老師的帶領下，我對複雜的法國歷史又稍稍認識一些。原來法國境內過去有許多公爵所屬的公國，譬如亞尼克的老家布列塔尼，早期也是個公國。隨著現代社會的變化，公國合併成最後的共和國型態，而現在法國的全名，即是法蘭西共和國。香貝里所屬的薩瓦省（Savoie），在封建時代也是公國之一，當時還屬於義大利薩瓦公爵的領地，後來因鄰國間的利益條件交換等原因，1860年代被贈與給法國，交換條件是法國得支持義大利的統一，並合力對抗奧地利。
過去香貝里的公爵們多住在薩瓦公爵城堡（chateau des ducs de savoie），但現今這棟全城最大的城堡，已成為當地市政府。到此參觀時，阿朗沒有再多說政府的壞話，倒是告訴我們城堡內的教堂，曾是「都靈裹屍布」暫放的地方。這塊傳說中是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死亡時用來包裹聖體，因而留有其面容的麻布，已在1578年移到義大利北部的都靈，不過現在，人們仍有機會在此看到複製品。
我們沒有入內，而是來到林立著十五及十六世紀老房子的市中心，今天溫度不如昨日炎熱，許多餐廳和咖啡廳都在外頭擺上桌椅，昔日的公國，現在變成悠閒的觀光小城。小城裡，最知名的景點是大象噴泉，阿朗說這座噴泉是為了紀念一位曾到印度冒險的香貝里人，他曾為印度極富裕的貴族家庭服務（另有一說是王子），老時還鄉支持當地建設，因而得到伯爵封號。
「你看這大象沒後頭的屁股，是不是很好笑？有人說這是香貝里幽默的一面，但其實四面只有前半身的大象，同時也與代表薩瓦的旗幟相同。」直到阿朗這樣說，我才發現一路上所看到類似瑞士國旗的紋章，原來代表的是老薩瓦公國。
事實上，瑞士的確距離香貝里很近，再開車一小時即可抵達日內瓦，出生日內瓦的瑞士籍思想家盧梭，就曾在香貝里工作過。附近郊外正有一處盧梭紀念館，我們因為又要驅車到東北邊的阿爾薩斯區，車程需要六小時，不能多做停留，這時候，不禁埋怨起法國土地的廣大，想念起台灣土地的小而美。返回阿朗家的路途上，穿過一條水流清澈的小溪，周邊景色寬闊秀麗，阿朗告訴我，這水可是從阿爾卑斯山流淌下來的。我心想：如果在台灣，兩側應該早已闢圍菜園了吧。這時候，又反而覺得土地夠大才好用囉。
※ 單字
toujours總是
[tuʒur] adv
發音：禿居呵
tourner轉彎
[turne] v
發音：禿呵ㄋㄟ
tout à fait完全地、就是這樣
發音待補 adv
發音：禿踏飛
thé 茶
[te] n.m
發音：ㄊㄟˋ(台語”退”的發音)
train 火車
[trɛ̃] n.m
發音：燙ㄤ
traverser 穿過
[travεrse] v
發音：塔vay呵say
travail 工作
[travaj] n.m
發音：他vai一痾
tu 你
[ty] pron.
發音：ㄊㄩ
tasse 杯子
[tɑs] n.f
發音：踏思
téléphone 電話
[telefɔn] n.m
發音：tay累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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