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想夢到你
丁浩自己坐車回到鎮上，下了車還要走一段路，他一邊閒逛一邊走向往家。
丁奶奶家住的社區以前有部隊在這裡訓練過，就沿用了以前的叫法，通常都說那裡是四團。不遠處叫三團，也是靠近鎮中心的地方，鎮上的國中就在那裡。
丁浩剛走到鎮上的國中，老遠就聽到學校後面的樹林裡有說話聲，還有拳打腳踢的動靜。丁浩眼睛一轉就明白過來這是在幹嘛了。
國中生難免有精力過剩的，幾個學校的壞孩子對打，不就是那麼一點鳥事。
樹林裡的又說話了，聽起來還滿囂張的：「……你服不服？媽的！一看見你就噁心！」
這道聲音很耳熟，丁浩忍不住又轉身回來，偷偷摸摸地蹭過去看了看。
果然，在那裡欺負人的不就是李盛東那死小孩嗎！
李盛東揍人的手法很老練，兩三下就把人打趴了，正一腳踩在那個人身上，旁邊還是他的那幫狐朋狗友，丁浩也認出了幾個。這群人正圍著一個人欺負，還有人拔了一把草，放在那個趴在地上不起來的孩子腦袋上，特別缺德。
丁浩躲在樹後面看了半天，被揍到趴下的那個人很陌生，不太想管。
被欺負的這件事，肯定不是一個人引起的，你如果老是受人欺負，肯定是受欺負的本身也有問題。老話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是嗎？再一個，就算現在幫了他、救了他，難免以後不會被欺負得更慘啊。
丁浩打定了主意，轉身想走，這時候李盛東又說了一句，「看起來像個女人一樣，不會也跟女生一樣喜歡男的吧？」
周圍的幾個人一起起鬨，要把他的衣服扒光，丟到大街上。
「寫上幾個字再丟！哈哈，寫上老七的名字吧？」
後面圍著的一個人立刻踢了說話的人一腳，罵了一句：
「滾蛋！怎麼不寫你的名字？」
後面那個也笑了，「靠，他又沒在作業簿後面寫我的名字！哈哈，老七，你被人放在心上了！」
被李盛東踩在腳底下的那個孩子悶不吭聲，聽到他們說話笑鬧也沒有什麼反應。
李盛東叫打鬧著的幾個人把那個挨打的學生拉起來，看樣子是真的要扒了人家的衣服，扔到外頭去。
那孩子被抓起來，眼鏡掉到地上，差點被踩碎了也沒有多大的反應。
丁浩看不下去了，站出來喊李盛東：
「噯，李盛東，這裡不是你的地盤吧？在這裡欺負人就越界了啊！」
李盛東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丁浩。雖然他跟丁浩不是讀同間學校，但丁浩常常來看丁奶奶，兩人的家住得近，還是很熟。
他抬頭看見丁浩揹著一個書包過來，也皺起眉頭。
「丁浩，我今天可沒惹你啊，這裡也不是你的地盤吧？」李盛東指了指前面，「你在鎮上的國中讀書嗎？管這麼多！」
丁浩也不高興了。
李盛東上輩子在知道白斌跟他的關係後，很常嘲笑他，那時候還以為李盛東是故意跟自己作對。如今看來，自己當時聽到的那三言兩語的嘲諷算什麼，看看被李盛東欺負的這位，這才是身心受挫啊。
丁浩看著李盛東，覺得這死小孩是本性就很壞，天生的壞胚子！
「那你在這裡上學嗎？」
李盛東摸了摸鼻子，三角眼垂著。
「我不在這裡上學，可是我兄弟在這裡上學。今天打這傢伙也不為了別的，就是單純覺得噁心。丁浩，你最好別管啊。」
旁邊幾個人都站在他後面，一起盯著丁浩看。
這群死小孩還會嚇唬人，一般人見到這種陣仗早就跑了。但是丁浩跟李盛東有這十幾年的交情，經常打架動手，壓根就不怕他。
「李盛東你了不起了啊，我剛剛在後面都聽見了，人家不就是在本子上寫了你兄弟名字嗎？大不了多重複了幾遍，那又怎麼樣？你兄弟有少塊肉，還是多個包啊？」
丁浩看著那個被打完又抓起來的倒楣孩子，臉上還有血，大概是剛才擦破了鼻子，滴滴答答地流著血。
「我跟你說李盛東，快走吧！打一頓就算了。你看他那樣，馬上就倒下了，萬一真的暈倒，被人送去醫院，事後要報警又要追究責任，你們幾個還得聯手幫人湊醫藥費……」
這時，有人經過樹林旁邊，算一算時間，也是大人們下班的時候了，李盛東皺了眉頭。
丁浩又添了一把火，「打人還能從輕發落，你們要扒了人家的衣服，那可就是流氓罪了。現在流氓不分男女，都得進警局喝杯茶，還要遊街示眾幾天。你們可就出名了，對男人耍流氓，嘖嘖……」
李盛東看到那個被打的孩子搖搖晃晃，之後真的就倒下了。
旁邊抓著他衣領的人反倒嚇了一跳，也不敢拉住他，看著地上那位滿臉血的同學躺著不醒，開始發慌，「李哥，這、這怎麼辦啊……」
「你們先走。」丁浩趕緊把李盛東往外趕，「我這是見義勇為，被人看到也沒事，李盛東你放心，我絕對不說是你幹的！」
李盛東上上下下打量了丁浩半天，看得丁浩渾身不舒服，之後那個死小孩笑了，過來拍了拍丁浩肩膀，「好吧，丁浩，這次就算是給你一個面子，我們走！」
丁浩看著像黑社會老大一樣，前呼後擁地走出樹林的李盛東，忽然覺得自己吃虧了。這怎麼能算是給他一個面子？分明是老子幫你擦屁股啊，李盛東！！
躺在地上的那位還是毫不動彈，丁浩也很鬱悶。
他就是為了賭一口氣，沒想到還真的變成了老媽子。沒辦法，只能上前把人扶起來，掏出紙巾，先幫他堵住了鼻孔，好歹先止血。
「醒醒！壞人都走了，快起來吧！」
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昏迷後不管是誰在，都無法那麼快醒來。所以丁浩認命地蹲下，揹著那孩子去醫務所。
走了快半個鐘頭，眼看就要到了，那孩子悠悠地轉醒過來，「……去哪裡？」
聽起來還滿清醒的，丁浩揹著他繼續往前面走。
「醫務所，還有三百公尺，我說你能自己下來走嗎？你這個身高，我揹起來有點吃力。」那孩子比丁浩高半顆腦袋，丁浩揹著他，幾乎跟拖著走沒什麼兩樣。
後面那位果然下來了，自己低著頭跟著丁浩往前走，看起來還有點虛弱。丁浩乾脆把他手臂勾到自己脖子上，「我扶著你吧，好不容易到這裡了，別再摔一跤，你又暈過去。」
「喔。」
還是不多話，聲音聽起來也很乾淨，跟普通學生沒什麼兩樣。也不知道那本作業本上到底是怎麼寫的，就這樣被李盛東欺負了。
鎮上的大醫院不多，只有一個市立的二院在那裡站著，光看那修得很高的大樓大門就知道是坑錢的。大家平常有什麼頭痛、發燒的小病都習慣去醫務所，第一是裡頭的醫生在這裡住了半輩子，都認識，第二個就是便宜。
進了醫務所，丁浩把人一放，也癱在旁邊的椅子上並坐下。醫務所的老爺爺跟丁浩家認識，看到他帶人來也沒仔細看，「這是白斌吧？怎麼被你扛來了？」
丁浩差點沒一起吐血，這是什麼眼神啊！
「不是白斌，是我在路上碰見的，剛才被壞孩子打了，也不知道傷到了哪裡，您幫他看看吧？」
老頭趕緊過來，仔細看了一遍。
「鼻子撞破了，臉上腫了一點，身上倒是沒什麼事。」又用酒精棉花幫他把臉擦乾淨，看起來是個很斯文的孩子，垂著眼不說話，嘴角帶著一塊瘀青，老頭很憤慨，「這又是李盛東惹的禍吧？這小子越來越壞了！」
丁浩笑了。
這句話很耳熟啊！上輩子不知道多少年了，別人都說「又是丁浩和李盛東惹的禍」，現在改了，只剩李盛東一個還留下了臭名，丁浩忙不迭地點頭，「就是啊、就是啊！這小子越來越壞了！」
旁邊那個臉已經擦乾淨的男生忍不住轉頭看著丁浩，眼睛眨了眨，似乎沒想到丁浩會說出這種話來，沒有眼鏡阻擋，那模樣看起來還滿順眼的。
已經在家看電視的李盛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肯定沒想到，拍著胸口說不告密的丁浩後腳就洩了他的密。不過這也不能怪丁浩，誰叫丁浩轉行當了好人，這個鎮上只剩下他一個最壞的了！
丁浩見義勇為地回去了，哼著歌，還沒等到家門口就看著丁奶奶在路邊張望，遠遠看到他就揮手，「浩浩！」
丁浩連忙一溜煙地跑回去，抱著丁奶奶的腰不放手。
他長高了，丁奶奶拍著他的小腦袋，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寵著，嘴裡說著抱怨的話，手上卻下不了半分力氣去打這個寶貝孫子。
「怎麼現在才回家？白斌打電話來說你一下課就回來了，我在這裡等了半天，張蒙都回來了，也沒看見你……」
丁奶奶摟著丁浩嘟囔，老人是真的很擔心。這年頭還有偷小孩的，前兩天電視上還說有人偷了孩子，賣到山裡。她家寶貝浩浩長得這麼好看，要是被偷走了，那可會心疼死。
「你出去玩也不跟奶奶說一聲，嚇死奶奶嘍！對了，快點打通電話給白斌吧，他都一連打了好幾通呢。」
丁浩走進家裡的時候，電話正好響了，接起來一聽，果然是白斌。
『到家了？』
聲音倒是很平靜，要不是丁奶奶說他一連打了好幾通電話，還真的不知道他是著急了。
丁浩把書包扔到沙發上，抱著電話坐下，「剛回來，路上有點事。」
電話另一頭立刻追問了一句，『怎麼了？』
丁浩頓了頓，「也沒什麼，就碰到幾個認識的人……」
白斌這幾天出門，丁浩問他，他都沒說到底是去幹嘛了，丁浩決定也難為一下白斌。
這是一個小祕密，老子就是不告訴你。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星期天早上我去接你吧，一起去買參考書？』
丁浩拿著電話，嘴巴不知道怎麼回事，冒出這一句：「你不忙了？」說完就後悔了，果然另一邊也笑了，「不忙了，星期天就好了。浩浩記得等我，這次不許再自己先走了喔？」
丁浩聽到他笑，心情也放鬆了一些，在沙發上躺平。
「好吧，不過你得快點，我的耐性可不好。」
又跟白斌約好時間，閒聊了一會兒就掛了。他聽到那邊好像有喊口號的聲音，不知道白斌是在哪裡打給他的。
丁浩看著電話上的數字，是個陌生號碼。
廚房裡傳來炒菜聲，丁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嘴裡咬著一顆蘋果就跑進去，「奶奶，我來幫您吧？我來擺盤子……奶奶您別管我，炒菜就行了！」
丁浩進去幫忙，但丁奶奶心疼孫子，總是忍不住回頭看他，這一看兩看，就把鍋裡的菜炒焦了。丁浩也不嫌棄，挑起焦的菜放自己碗裡吃掉，還誇丁奶奶的手藝好。
「奶奶，這個比我爸帶我去吃的飯店菜色還好吃！」
「都焦了，還好吃啊？」丁奶奶看到丁浩吃得很開心，也露出了笑，「奶奶看啊，肯定是寶貝浩浩自己心裡高興，吃起來才好吃啊！」
丁浩嘴裡塞著飯，也不說話，又夾了一口菜，丁奶奶連忙幫他倒一杯水。
「吃慢一點，是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丁浩的眼睛轉了轉，把自己的英勇事蹟說給丁奶奶聽。主要人物變成那個受傷的孩子，以及奮不顧身地衝進敵群救了他，並凱旋歸來的自己。為了發揮效果，連醫務所的老頭也拉了進來。這老頭是人證兼物證。
丁奶奶聽到後，嚇得把丁浩上下仔細看了一遍，「沒傷到吧？」
看到丁浩活蹦亂跳的，還是不放心，要拉他再去一趟醫務所，「走走，我們再去看看，不痛的傷才最要命啊！」
丁浩連忙為丁奶奶解釋，「沒有，一點傷都沒有，」
看到丁奶奶疑惑，又咳了一下，「他們沒碰到我，奶奶，是李盛東跟別人打架。」
丁奶奶這才放心，別人她不知道，但李盛東她知道啊，這不就隔壁的那小子嗎？從小跟浩浩一起玩大的。
丁奶奶一直覺得李盛東這孩子只是淘氣了點，其實人還是很實在的，她家浩浩以前被人家欺負，都是李盛東這孩子幫忙報的仇。
不過，丁浩還是很好奇那個被李盛東欺負的孩子，鎮上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跟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丁浩也差不多都能認出來，怎麼樣也想不起那個孩子是誰，一邊幫丁奶奶刷碗一邊打聽：
「奶奶，那個小孩是誰啊？我覺得很陌生，我們這裡有新來的吧？」
丁浩跟那個挨打的孩子順路一起回家，看樣子他也是住在四團附近。
丁奶奶拿著乾淨的布擦乾丁浩洗好的碗筷，想了想。
「好像有戶新來的，租了那邊的房子。」丁奶奶的手往東邊指了指，丁浩立刻點了頭，「對對，就是那邊的，一個男孩，戴著眼鏡，身高不高……呃，比我高半顆頭，看起來很白淨。奶奶，那是誰家的孩子啊？」
丁奶奶一下想起來了，喔了一聲，「那孩子啊，好像是鎮上國中王老師家的親戚吧，跟他媽媽兩個人一起搬過來，說是在老家過得不太好，想來這裡找份工作……」
丁奶奶的消息很靈通，她每天吃完晚飯都會去小廣場跳老人舞，早上也會去練一下太極劍。這幾個老姊妹湊在一起都說個不停，東家長李家短的，有什麼人來，沒多一會兒功夫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丁浩聽了幾句就明白了，這孩子叫張陽，從小就沒有爸，跟他媽兩個人過。
老家的人欺負他們母子，他媽就帶著孩子出來，想到這裡有個當老師的親戚，就先來這裡住一下。王老師人好，帶著張陽他媽去找了一份工作，在學校食堂幫忙打掃衛生，張陽他媽很感激。但親戚家畢竟不好久住，她又趕緊在四團旁邊租了房子，算是暫時安定下來。
張陽的功課很好，王老師也很喜歡他，想到他家裡貧困，還幫他申請了獎學金。這麼一來，就讓班上的同學傳起謠言，說什麼老師太偏心張陽了，張陽成績好，看不起人啊。傳來傳去，就像真的一樣了。
本來張陽這孩子還會笑，如今也越發沉默，會被人欺負也是遲早的事。
丁奶奶感嘆了一句，「張陽他媽不容易，這孩子也很懂事。」
丁浩已經把所有碗都洗好了，又滿足了好奇心，也就不怎麼在意這個問題了。
星期六晚上照例是看綜藝節目，丁奶奶喜歡看曲苑雜壇，丁遠邊還特地幫她弄了一台錄影機，每集都幫丁奶奶錄起來，讓老人挑著看。
丁浩陪丁奶奶看了一集曲苑雜壇，又聽了幾曲黃梅戲，被催眠得直打呵欠，被丁奶奶趕去睡。
臨睡前聽聽戲就是睡得很好，丁浩一夜無夢到天亮。
丁奶奶來叫過他好幾次，也沒見到他起來，再叫他，反倒把被子蓋在頭上。丁奶奶隔著被子，在丁浩屁股上拍了一下，也沒聽到他哼哼，乾脆放棄這個小懶豬，做好飯放在桌上就出去了。
老人有早上鍛煉的愛好，除非風吹雨打，通常都不會間斷。
丁浩睡得正迷糊，忽然覺得有人坐在自己旁邊，被子也從頭上掀開了。丁浩還很睏，透過睫毛看了一眼，頓時睡意全消，眼睛也睜開來眨了眨，「白斌！」
白斌坐在他旁邊，看到丁浩睜大眼睛的樣子笑了。
「怎麼了，看到我這麼驚訝？」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剪短了？這樣有精神一點了。」
浩有點不自在，歪了歪頭卻是沒躲開白斌的手。
「那天就剪短了，你不是也看見了？」大概是剛醒來，說話還帶著鼻音。
白斌聽到他說，又揚了嘴角，「那天是看見了，當時就想說，摸起來肯定很刺。」
丁浩的頭髮剛剪短不久，帶著茸茸的毛渣，在手心蹭過會帶起麻麻的感覺，像有細小的電流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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