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學習問題是可以解決的
孩子的學習問題一籮筐
「醫生,凱文的學前預備課程(註1)從一開始就很不好。他的導師再也無法忍受他的不斷吵鬧,從開學以來,我們已經被要求到校面談兩次了。凱文的導師希望他可以在諸聖瞻禮節(註2)的假期前去看學校心理醫生。我們該怎麼辦?」
「醫生,奧荷莉不想上國中,她每天早上都抱怨肚子痛,還說學校的課程太難了,可是她以前並沒有這種問題。請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醫生,我受不了了……我兒子奧斯卡又被退學了,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把他送到哪所學校!再也沒有學校願意收他了。奧斯卡連一點努力都不願意,不然以他的能力絕對可以跟得上學校課程的。我們看遍了醫生,都無法找到問題所在,您可以幫我嗎?」
(譯註標)譯註
註1在法國,每個孩子在讀完幼稚園進入小學一年級之前,會有一年的學前預備課程,是正式學習之前的學前訓練課程。
註2每年的十一月一日是法國的國定假日諸聖瞻禮節,也被稱為法國的萬聖節。照禮俗來說,更類似中國的清明節,除了祭弔為國捐軀的先烈之外,也是家庭祭祖的時節。
要在線上安慰這些母親一點也不容易。儘管我總是會在與病患見面之前先給予一些建議,但等我們見面了往往已經是好幾個星期之後的事了,因為約診名單不斷加長,我的行事曆早被那些關於學校毀謗訴訟的會議行程給填滿,而且還有成堆的待診資料。這些無奈的求診說明多得數不清。許多父母們看著自己的孩子被一個個的學校拒絕,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好求助於我,希望我能幫他們的孩子一點什麼忙;必要的話,他們甚至願意讓孩子住院、接受診治。
當然,在這兩個小時內二十幾通幾乎沒有間斷的電話中,偶爾也會傳來好消息:「她現在沒那麼衝動了,越來越能控制自己,學業也越來越上軌道。您開的藥對她真的很有幫助,也許那些藥真的能拯救她的學業。」
我也常會看看我的小病人的作業簿,因為他們的成績曲線通常會跟著他們的生理健康曲線起伏。我一直認為──心智發展得好,在校的學習發展也會好。
「盧卡斯上課時還是不夠專心,反應也還是很慢,但是他的成績已經漸漸進步了。我把他的成績單寄給您看……」
在與家長取得共識後,瑪塔莉的中學校長打了通電話給我:
「我最擔心的問題是瑪塔莉的心態。她跟一般學生不同,很容易緊張,對自己沒有信心。我擔心她不適合升上國三……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建議她轉唸職業訓練班……」
我很喜歡和孩子們的老師聯絡,因為他們對孩子的用心是我在做診斷時非常重要的參考依據。由於這些老師也很重視我的意見,因此當我以我的專業理由來建議他們不要向學校提出留級時,我總是會詳細地向他們解釋、說明,希望他們是在真正了解的情況下才接受我的建議。
實際上,我的小病人們都很脆弱,在他們求學生涯中的每個重要時候,都不能有任何一刻的疏忽;遺憾的是,還是有一些舊疾復發的病例。
「醫師,幾年前您曾經看過我兒子,那時是因為他在學前預備課程有問題。
「本來一切都滿順利的,但是在他國一開學後,不知怎麼了,他的行為開始變得叛逆,又回到以前的樣子,上課不專心……」
我對雅尼克的印象很深,他是個緊張大王,但絕對有能力唸國中。我得在兩個會診中排出時間,和他見一面。我必須跟他談談。
家庭醫師與小兒科醫師都是很細微的觀察者,他們通常是及時治療的第一線戰士:
「嗨,奧力維耶,我這裡有個小病人迪耶哥可能需要你的幫助。他媽媽剛剛帶他來我這裡。迪耶哥的幼稚園要他退學,因為他常常咬同學。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種憤怒與暴力情結。我想這比較屬於你的領域,你能幫我這個忙嗎?」
語言治療師也是我很重要的合作夥伴:
「您好,我的病人帝寶正在矯正他的發音異常。他的幼稚園老師一直認為他的朗讀能力不夠好。直到目前為止,帝寶似乎絲毫沒有進展。我開始思考他是不是還有其他問題……您能幫助我找出我可能忽略掉的細節嗎?」
每個星期一早上,這樣的電話諮詢幾乎占滿線;尤其每學年期末,可說是最令人緊張的升級角力戰,電話諮詢在這段期間簡直多到快燒掉電話線了!
「醫生,這件事很緊急,下星期一有個升級會議(註3),您認為雨果能夠接受自己被留級的結果嗎?還是我應該為他爭取升級?」
「嵐斯洛沒有通過升級考試。學校根本沒有看見他的努力。星期四有一場上訴委員會(註4),您可以幫我寫封信解釋一下他的學習障礙嗎?」
「醫生,我的女兒現在唸高一,狀況不是很好。有人說她的程度不夠,可能會被留級。我聽說過智力提升這樣的事,請問您知道可以和哪個單位聯絡嗎?」
(譯註標)譯註
註3在法國,每個學年末,學校的所有老師會召開一個升級會議,逐個討論每個學生的升級事宜。他們會依據學生的每科成績與在校表現來決定每個學生是否能夠升上下一個學年。
註4在升級會議之後,被告知必須留級的學生和學生的家長可以提出上訴。這時學校會針對上訴申請組成一個委員會,並召開委員會議。與會人員不只有老師,可能還會有其他校務人員及相關專業人士,根據學生與家長所提出的相關資料重新審核學生升級的要求。
我的工作內容還包括:依照問題的輕重緩急一一做回答;提供父母們其他相關聯絡管道,告訴他們如何與各類協會聯絡,或是介紹一些特殊機構,為憂心、失望的他們開扇門……
我發現很多父母心中成堆的煩惱都是自找的,有時候,他們其實只要透過一通電話,就能消除這些無謂的煩惱了:
「還不到下午五點,馬克欣就陷入極度的痛苦中,他的焦慮、恐慌開始逐漸擴大,甚至為了要幾點睡覺跟我爭執不休……這個情形已經影響到他的功課。每次上床後,他總是無法很快入睡,於是變得越來越晚睡,隔天他還沒去學校就已經累了……」
馬克欣八歲,我認識他一年了。這個睡眠問題跟他的焦躁有很大關係,於是我給了這個小男孩的爸爸幾個建議──
●在他的床邊陪著他,花五∼十分鐘跟他聊聊他所「擔心」的事。
●給他一杯加了橙花的糖水,告訴他這杯「神奇糖水」可以讓他安穩入睡。
●最後,在房間內留一盞小燈,並堅定地對他說:「現在,該睡了,不許再多想。」
502診間的寄宿生
每個禮拜,都會有十∼十五位的孩子住院,接受醫師的診斷與評估。雖然有很多孩子的狀況相當複雜,但是卻從未嚴重到令人絕望的地步,而且一定都會找到解決的方法;因為,這些孩子還有關心他們的家長和我們這群努力的醫護人員。對那些試過所有方法的父母們來說,我們或許是他們最後的一線希望了。
午餐時間,我站在餐廳的玻璃窗外,觀察著坐在餐桌前的每個孩子。有些孩子的小臉蛋上帶著微微緊張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該怎麼放鬆自己,有些是正步入青春期的傢伙,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待在這裡的不耐煩。
這些孩子的年齡從三∼十六歲都有。剛來到這裡,他們個個就像是才住進寄宿家庭的小留學生一樣,不自在又有防衛心。在這樣的團體中,有相同特質的人通常會聚在一起,如好動的人會自然地玩在一起。這是正常的。在這個「小鬥士」團隊中,彼此能互相了解,也才能互助合作。
我發現這些孩子並不太在意穿著白袍的醫護人員,其中有幾個甚至覺得自己在這裡還多了幾個傭人……對他們來說,醫院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比較起來,怎麼樣都比上學好!
在三∼五歲的那一桌,護士正在安慰一個靜靜啜泣的小女孩。護理長告訴我她一直不肯說話,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這時幾個已經接受過諮商的孩子過來跟我打招呼,包括:因為必須重修學前預備班而患了嚴重焦慮症的六歲男孩,小聰明卡托;八歲了卻幾乎不能閱讀的害羞妹妹愛蜜莉,還有學什麼就忘什麼、愛吵架的卡若麗。
餐廳裡還有打赤腳、穿著睡衣,一個人坐在角落的湯姆,他是個聰明機靈的孩子,現在卻被迫待在這裡。湯姆拒絕上學才發生幾天而已,這所學校應該多給他一點時間的!他的雙眼因為憤怒與淚水而泛紅。之所以還讓他穿著睡衣,是為了讓他接受自己得在這裡待幾天的事實。這樣做雖然很殘忍,但卻是必要的!
儘管身處緊張的氣氛中,仍有許多情況令人感到不這麼沉重:這裡有讓人打從心裡喜愛的孩子,還有用滅火器或警報器跟我們玩起「恐怖遊戲」的孩子。每次站在窗外,我得試著記住導護人員告訴我的每個孩子的名字。保持冷靜、避免加入個人的偏見,我試著記下每個孩子來到這裡的原因:他再也不想去上學……她又被留級,因為成績一直沒有好轉……他總是在上課時搗亂……他自己想被退學……沒有一個孩子知道,自己的困難除了這裡之外,還能向哪個機構求助……
三點的下午茶過後,老師們會來到這裡,餐廳則變成教室。我把這個會面稱做「課後活動」,有點像是美術課、表演課或音樂課的課程。我們以有助於診斷為理由,要求所有孩子們一起上課。其實,這個「課後活動」與診斷並無太大關聯,只是要給孩子們多一些活動,學習如何與其他人共處,並讓醫護人員記錄他們的行為特徵。至於要判斷他們的主要學習能力(語文程度、數學能力或是行為舉止……)的好壞,主要是要由他們的腦波掃描圖或是語言治療的檢查報告來診斷。
下課後,他們可以選擇待在遊戲室裡玩他們想玩的(電腦、遊戲足球台、看書),完全不會感覺到有人從旁監督。當然,這段期間會有幾位社工人員對每個孩子的行為舉止加以記錄。例如,是否常常重複某個動作?能夠專注嗎?專注的時間有多久?行為哪裡不一樣?會感到煩躁、無聊嗎?會一直吵著找爸媽嗎?……這些細微的線索都是我們做診斷與治療的一部分。
待在醫院的這段期間,這些孩子們得習慣一些事。例如,他們可能因為心理輔導或是臨床檢驗等必須療程,而突然被打斷正在進行的活動(如化妝、表演、扮小丑、踢足球……);他們必須習慣有一整個禮拜的時間,原本和家人一起的生活由護士與其他孩子取代的新生活;晚上,年紀大的會投票決定看哪個電視節目;即使是在足球聯賽的球季,他們一樣得在晚上九點半熄燈睡覺。
我時常會以非醫生的身分上樓去看看他們。
有一天,我聽說一個小男孩一直待在窗戶邊好幾個小時不肯動。我走近他,跟他一起看著窗外。
「你不跟我們一起吃飯嗎?」他不回答。
「有什麼事讓你難過嗎?」他開始哭了起來。
最後他告訴我,他真的很喜歡院子裡的那棵楊柳樹,因為他以前從沒看過那種樹,但是那天早上樹被砍掉了……
有人懂我的感覺真好!
想要更進一步研究每個案例的狀況,絕對需要一個全面的檢討與會診。因此,所有醫護人員(醫生、心理學家、神經醫學科專家、輔導老師、護士)每天都會開會討論每個孩子的情況,以及決定是否需要給予任何控制治療與輔助。這些研究記錄會在星期五早上全部被整合、做出報告。我們以尋求正面結果為方向,再加上整合所有工作夥伴的意見,在見到家長之前做好診療結果。在孩子們重新投入父母親懷抱的這個重要時刻,無論是為了重建孩子與父母之間的關係或是為了安撫他們的心,醫院這幾天所做的診療成果是非常重要的!實際上,這些診療結果所代表的意義遠超過醫療上的效果──
我們用心地研究每個孩子的問題、正視他的困難,讓他知道有人會陪著他,並分擔他的痛苦:「有人懂我的感覺真好!」
因為孩子也想進步,也知道應該盡力去做,所以我們要讓他感覺到:「原來我沒有那麼笨!」然後,終於能夠鬆一口氣。
我的工作熱情起源
在我工作的每個特殊時刻中,我的童年生活總是不時回憶上心頭。當我回想究竟是什麼確立了我一生的志向與不息的熱情時,我很確定家庭背景與成長經歷是最重要的因素。
記得每個星期六在醫院,我坐在神經科父親身旁,當他在閱讀信件時,我就在腦造影片列印機吐出來的一公里長的紙上畫畫。
我的母親是兒童精神科醫師。每個下午我們住的公寓就會變成母親的兒童精神科診所。餐廳因為用來做為候診室,所以必須隨時整理乾淨,並保持沉穩、安靜的氣氛。我和我的三個兄妹常常好奇地躲在一旁、看著那些偷走了我們與母親相處的時間與空間的孩子們。最讓我們不高興的是每個星期四的看診時間,因為家中唯一的電視就擺在我們禁止進入的餐廳裡,媽媽的問診工作總是害我們看不到蒙面俠蘇洛!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加入其他兄妹,將耳朵貼在門上,偷聽一個跟我同年的小孩子跟他媽媽鬧彆扭,他因為被迫來這裡做諮商而錯過最愛的影集!或許我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同情起這些孩子的痛苦吧!
我的這種另類手足之情一直持續到七歲、第一次叛逆的那天……我趁著媽媽專心聆聽小病人的家屬說話時,偷偷潛入候診室,食指抵著嘴唇要大家保持安靜,並以眼睛向我的共謀者示意我成功達陣了。我按下那顆黑白按鈕,雪花花的螢幕上出現了睽違已久的Z字。我坐在地上,身邊坐著一個瞠目結舌的小傢伙。一件平凡無奇的小事突然變得驚險十分,我則細細地品嚐著這一刻。我們還輪流把風,好在最短時間內從木頭地板上跳起,以最小的聲響火速衝到電視機前關機……直到計謀被識破的那天,我們已經這麼做過好幾回啦!這些小病人對我們的崇拜之情燃起他們週四來看診的興致,這件事也成了我們這群孩子之間的祕密,我們自成一個有默契的戰鬥小組……唐狄哥驍勇善戰、有過人的道德意識,就是這樣他成為一世英豪。這一次他又戰勝了!
經過多年,這段記憶仍深印在我的腦海中,且強烈地影響了我的志向。高中畢業後,我決定成為一位兒童方面的醫師。
記得我在實習時,瑪莉-法藍絲.寇特醫師的工作領域深深地吸引了我。她是一位兒童精神科醫師,一位無論病症多麼嚴重,都能給予孩子最真切援助的醫師。她傾聽每個孩子、每位家屬的心聲,並給予安慰。我想到一個在骨科治療的小女孩,她的腿因為骨腫瘤被截肢,而且截肢之後就不再吃東西。這個拒絕進食的問題使她被送到兒童精神科中心。瑪莉-法藍絲溫柔地問她:
—茱莉,妳真的不餓嗎?
—不是的,我很餓……
—妳覺得妳的身材好嗎?
—我覺得我已經有點太瘦了,我真的應該吃東西的……
簡單的兩個問題,瑪莉-法藍絲排除了厭食精神官能症的可能性。在充滿安全感與同理心的氣氛下,茱莉接著說:「我真的很餓,但是我實在無法動手切我盤中的肉排……」這時,瑪莉-法藍絲終於找到小女孩拒絕進食的原因,那是一種潛意識行為,因為她將切肉排的動作與發生在她身上的痛苦手術過程聯想在一起。這樣的聯想漸漸地影響她,讓她拒絕進食、封閉自己。
從瑪莉-法藍絲醫師的身上,我發覺這種深切的同情心有多麼地重要,它不但是讓病患產生安全感所不可或缺的因子,對於病患順利地重建、恢復正常也有很大的幫助。
到了放學時間,孩子們你推我擠地往大門跑去,完全看不出這一天裡曾有過的憂鬱神情。他們激動地跨出大門,就好像黑板前即將發生災難,必須儘快逃離一般。也許他們覺得這樣就能逃離課堂上那堆考不好的成績,跑快一點或許就能改變一切吧!暫時把瞌睡蟲留在作業簿裡,隔天再說吧!只是,公園遊樂場上的這群孩子們,當中總有個討厭鬼會讓人再想起今天下午聽寫零分的事。等成績單寄到家時,不用說大家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在甜點之前,還是得吃完那頓沒味道的晚餐,而且這個「家中的恥辱」也不准玩電腦;當這個「沒有前途的孩子」被關在房間裡反省時,父母親則在房外互丟「都是你不懂得教孩子」的責任球。
一個夜晚毀了,又一晚,全都是因為學校的事。
成為校園生活的邊緣人真的會腐敗一個孩子的人生。做父母的很容易因為學校寄來的隻字片語就一竿子全面打翻,認為孩子的學習生涯沒救了,為什麼就我們家的孩子那麼糟糕……但,爸爸媽媽們請千萬不要這麼想!沒有一個孩子是自願退步的,只要我們從中拉他們一把,還是有很多孩子有機會再次朝成功邁進的……
我們都知道再多的方法有可能都不是這個孩子需要的,但是我們一定要了解一點:「壞學生」並非都如我們想像的那麼糟。關於孩子的學習障礙,不管是什麼原因,最重的是必須先使惡化的情況緩和下來,而且你必須告訴自己,孩子這次的失敗就像在求學過程中,只是發生了一場意外罷了,孩子的「傷」將會復原的。「復原力」的提出者鮑里斯.希魯爾尼克(BorisCyrulnik)曾樂觀地說,沒有什麼傷口是無法癒合的。在心理創傷漸進癒合的過程中,將能夠讓一個人從經驗中學習如何更堅強,而且了解到創傷的造成並不是他人的過錯:「這種受恥笑的傷痕迫使醜小鴨不斷地努力改變外在,終於,他擁有了天鵝的外表,美麗卻也脆弱,因為他永遠無法忘記他曾是醜小鴨的那段過去。但至少成為天鵝後,他能用一種自己可以承受的方式回憶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