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動物診所病歷記錄簿第四季──中國行特別篇
踏上了家鄉的土地,鬆一口氣的悲催醫生終於擺脫了那些稀奇古怪看病不給錢的怪物們,殊不知,他的人生只不過是從一張放了刀叉杯碟的西式餐桌換到了另一張放滿鍋碗瓢盆的中式餐桌上……跟浸淫在中華上下五千年歷史長河的妖怪比起來,只有腦袋比較多只會噴個火的西方怪物簡直弱爆了啊!
《病歷記錄八十四頁:鄰座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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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飛中國的空中客車正在蔚藍的天空中翱翔,坐在飛機裡的旅客經過了近八小時枯燥的長途飛行,幾乎所有人都已經露出了疲態,要嘛閉著眼睛聽音樂,要嘛直接呼呼大睡,要嘛就像小雞啄米地磕著腦袋。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機艙中部靠窗的一個座位上,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卻始終保持著打雞血的精神狀態。
在上了飛機後他吃了兩份飛機餐,看了兩套電影,要了兩杯果汁,折騰完了居然還沒休息,又從隨身的背包裡翻出一本《如何把不乖的犬寶寶訓練成忠犬II》來看,看了十多頁之後,他又抬起頭開始瞅飛機外面皚皚的雲彩,接著往下看看廣垠的地面,好像在確認自己飛到了哪裡,什麼時候能夠達到,當然事實上他什麼也沒看出來……
是的,他就是離開了歐洲小鎮正趕回家鄉參加姐姐婚禮的駱賽。
在接到「紅色炸彈」之後,診所裡好一陣子的雞飛狗跳。要知道駱家的姐姐那絕對是剽悍系御姐,打小就把駱賽以及一眾弟弟收拾得妥妥帖帖,要是不參加她的婚禮,駱賽知道自己未來將是比世界末日的黑暗還要黑暗。
動物診所只能是暫停營業了,不過就他那位處偏僻無人光顧的悲催營業狀態,加上那些坑爹的不知道要付人類可使用貨幣的奇怪動物客人們,營業跟不營業其實差別還真不大。再加上某位怪物老媽最近努力不懈的糾纏,駱賽毅然決定出去歇業整頓,順便出去躲躲清靜絕對有利於身心健康。
家裡的狗狗當然不能就這麼丟在家裡。
開玩笑吧?要是把俄耳和特洛斯獨自留在家,回來之後他的動物診所不是被地獄火夷為平地就是變成僵屍犬農場。
為了把他們一塊帶回國,診所裡頭又是一番雞飛狗跳的準備工作,身為獸醫,自然要把一切寵物長途旅行所必須的東西預先安排好。
比如說坐飛機時用的籠子,那必須用結實的鋼筋結構,得有出風口,再用墊子綁了底盤避免大小便汙染機艙,裡面要有固定好的飲水器,足夠多的飲用水以便狗狗在長途旅行中不至於口渴難受,考慮到溫差的問題,還要穿上保暖的衣物什麼的……
而作為問題的中心,俄耳和特洛斯一直蹲在旁邊,一個是完全不知道那個籠子用來幹嘛,一個是知道幹嘛卻假裝不知道地裝乖。
等駱賽弄好了一切,甚至打電話去諮詢了哪家航空公司允許攜帶寵物,還預訂了最好最貴的VIP優先照顧寵物服務之後,才發現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俄耳和特洛斯還沒辦寵物出境手續!
要知道帶寵物出國比人出國還要複雜,而且他家的狗狗顯然是完全不合格的類型!
首先必須的狂犬病疫苗註冊證書──沒有。地獄犬打什麼狂犬疫苗啊,能熬過高腐蝕性唾液和焚燒靈魂的高溫地獄火的病毒找出來一個來看看!
然後是官方出具的健康證明書──也沒有。健康狀況無容置疑,身為獸醫的駱賽可以證明,但問題是這玩意兒需要官方簽章,誰會給一頭兩顆腦袋的杜賓犬發健康證啊?!
就算這兩件事都搞定,入境後俄耳和特洛斯需要在口岸動植物檢疫局指定的隔離點隔離檢疫四十五天……檢疫局會被夷為平地吧?!
「醫生。」在駱賽頭都大了的時候,俄耳湊過來蹭了蹭他,體貼地說,「你不用安排我們了,冥王哈迪斯和中國的地獄君主經常有外交往來,所以兩界之間有一條特殊外賓通道,我們從那裡入境就可以了。」
「……」
「醫生,你要不要也走那條通道回去?」俄耳的眼神很是閃亮,「不但能省錢,而且比坐飛機還快到達哦!」
「……不用了。」誰要為了省飛機票去死一死啊?要這樣他寧願走路回國!
那邊還沒搞清楚狀況的特洛斯沒事做地用爪子撥了撥散落的資料,看了幾眼後才終於無比後知後覺地明白駱賽剛才那一團忙活是為的什麼,立馬就暴走:「誰他媽的要檢疫?!誰他媽的要打疫苗?!誰他媽的要鑽籠子啊啊啊啊?!」
倒楣的籠子徹底被烤焦了,由此證明,讓地獄雙頭犬Boss坐飛機這種事……絕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試閱
「……」
最麻煩的寵物出境問題意外地輕鬆解決了。駱賽關好了動物診所的大門,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坐上了火車,然後換成了直航中國的飛機。
想到終於可以擺脫掉那些三不五時出現的蛇髮男、大蠍子孕婦和獅頭羊身蛇尾合成獸之類的奇怪客人,駱賽撒花了。
現在他坐在已經遠離歐洲大陸的飛機上,無比輕鬆地喝著果汁,看著機艙外的浮雲,讚歎著「繩命是剁麼的回晃,繩命是入刺的井猜」。
「你好,請問我可以借你手上書看看嗎?」
旁座傳來一把渾厚的聲音,把在雲端撒花的駱賽給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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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賽轉過頭來,這才注意到他身邊一直坐著一位身材魁梧的旅客。
事實上這趟飛機旅客並不多,而他坐的這一排只有他和旁邊的這位旅客。只不過之前雞血打過了頭,所以沒有留意到。
鄰座的旅客也是位中國人。身形相當魁梧,肩寬體橫,就算身處歐洲人群中也毫不遜色,坐在椅子上也是腰板挺拔,一頭精悍幹練的短髮,臉部五官甚是端正,天庭飽滿,濃眉尾向上揚,濃似臥蠶,又見雙目狹長,微呈鉤狀眼角上翹猶似丹鳳,目光銳利,不怒而威。
他投向駱賽手中拿著的那本書的眼神尤其鄭重,好像駱賽手裡拿的那本不是訓練寵物的趣味書籍,而是一本傳世古籍珍藏孤本。
「呃,當然可以。」
駱賽把書遞了過去,對方鄭重地雙手接過,然後打開了前面座椅靠背處的小餐桌,把書本放在上面,打開了第一頁。
「果然不錯,正是這本天書!」
他露出了驚喜的神色,拿著那本封面印著賣萌小狗、內頁邊緣印著狗爪子的書簡直是愛不惜手。
不至於吧?……駱賽有種烏鴉在頭頂曲線帶黑點飛過的感覺,不過對方往那一坐就是一副正氣凜然的氣勢,實在讓人不太敢過分吐槽。
駱賽想著對方大概也是家裡有養狗狗的,所以才會對這本書那麼有興趣,於是就說:「你一定是看過第一冊吧?我也覺得這個系列的書挺有意思,不過可能因為印量不大,所以很多書店都找不到。」
對方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實在是遍尋不獲,幸得兄臺借與一鑒,幸甚,幸甚。」
要不是他還坐在飛機上,駱賽覺得自己八成是穿越了,不過聽說最近時興復古情懷,估計這位也是喜歡中國古文化的粉絲吧?
旅客大概覺得邊看書邊與別人說話並不禮貌,於是先合上了書頁,然後又道:「上回得覽天書,確實獲益良多。我那小狗總喜四處啃咬,惹得近鄰不得安生,常去追攆鄰家白兔,便連那過路的猴子也不肯放過。」
駱賽不由得默默歎息。
看來聽話的狗狗一個樣,不聽話的狗狗千千萬,邊牧撓牆壁,金毛啃牆磚,哈士奇把家拆著搬。
至於他家的狗狗……想起被地獄火燒焦的天花板和被嚴重腐蝕的地磚,也很讓人淚奔啊!
估計是都是養狗的人氣場比較接近,那位旅客話也多了起來:「也怪我往日對牠多有縱容,才令牠不服管教,後來依書訓之,頗為見效,只是……唉,近日來又有了變數,我正想尋書解難,卻未想遍尋不獲。」
「你家養的是什麼犬種?」駱賽也是一時好奇,職業病發作問了一句。
「你且一看。」旅客拿出了手機按了幾下,顯示幕上出現了一隻狗狗的照片。
駱賽湊過去一看,什麼小狗啊?!很大一隻啊好不好!
寬闊的頭部,呈錐形下垂狀,鼻梁平直吻尖而細長。一身平滑貼身的油亮被毛,遠看似是黑色,看仔細了卻原來是青灰顏色,耳根處有絲質柔軟的毛長長至耳尖。雖說是大型犬種,不過相對於其他犬種的魁梧體型,牠的體型相對纖瘦一些,體態結實呈流線型圓拱,髖骨突出腰窩上提,收背弓起,四肢也是修長筆直。尾部更長了漂亮華麗的羽狀飾毛,如同鳳凰尾巴。
纖細單薄卻並不等於脆弱可欺,駱賽可沒有忽略掉那雙杏仁形狀的眼睛裡的凌厲,肌肉極其發達的後軀足以讓牠擁有可怕的爆發力,微微張開的嘴巴露出來的兩排剪刀狀利牙,更是為了牢牢咬住獵物不讓對方有一絲逃跑機會,這可是一頭狩獵犬的范兒啊!
「這是中華細犬?」駱賽有點意外。
這個犬種可是中國古老的狩獵犬種,畢竟狩獵犬的作用並不是太大,加上國內人們都喜歡馴養拉風的外國獵犬,中華細犬還真是有點少見了。
「正是。我這小狗自小就在身邊馴養,捕擊獵物實為好手,只是如今已少有爭鬥,便也好吃好喝伺候著,近日卻見牠終日鬱鬱,實在不知緣由。」說到這裡,旅客露出憂心表情,眉心也皺了起來。
身為獸醫,駱賽自然明白自家狗狗生病時主人焦急的心情,雖然只是看了一張照片無法詳細做診斷,但他還是能夠給到一些專業意見:「我想是牠應該是缺乏運動。」
「何以見得?」那位旅客將信將疑。
「狩獵犬種需要足夠的空間和充分的運動,因為牠們天生喜歡追捕狩獵,老是待在家裡狹小的空間,先不說到哪找兔子給牠們去追獵,就算是多跑幾步都要撞牆,壓抑天性很容易對狗狗的心理產生影響。」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旅客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得眼神一亮,連忙追問:「那該如何是好?」
「中華細犬是優秀的狩獵犬,牠的奔跑和跳躍能力非常優秀。如果條件許可的話,可以給牠開闢一個寬敞一點的運動場所,實在不行就多帶牠出去遛遛,除了跑步之外還可以帶牠多練習跳躍,比如說玩跳杆、上樓梯之類的運動都可以多做一些。」
「原來如此!看來馴養犬只還有許多學問,如今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旅客雖然看上去是個冷硬派的人物,但說到自家狗狗,卻也願意虛心受教,看得出他對自己的狗狗是真心喜愛,而且那份緊張和關懷,與其說是關心寵物,倒更像是關心家人朋友一樣。
儘管這樣的免費諮詢對於一位專業獸醫來說費力不討好,但駱賽卻樂意多給他說些針對馴養中華細犬的建議。並不是要等到狗狗病了才需要獸醫堂皇登場,其實對於狗狗來說,主人平時能夠注意細節,反而更有益於狗狗的身心健康。
於是兩人就這麼我說你聽,你問我答的,不知不覺飛機已經開始盤旋下降。
飛機隆隆降落在機場跑道上,慢慢駛入停機坪。
駱賽趕忙收拾弄亂的隨身行李,旁邊那位旅客卻沒有去拿行李,反而一臉苦惱地看著手中那本還沒來得及看的《如何把不乖的犬寶寶訓練成忠犬II》。
見他這樣的表情,駱賽也不好意思說拿回那本書了,乾脆也大方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書送給你吧!」
「這如何使得?!」旅客一臉震驚,雙手捧書猛地離座。
他這麼一起身,身形拔高得簡直差點頂破艙頂。
要不要這麼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啊?就連在歐洲見慣了大塊頭高個子的駱賽也忍不住嚇了一跳,太有壓迫感了這位,讓他有種在寺廟裡頭仰望武神塑像的錯覺……
見對方如獲至寶的神色,駱賽反而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擺手:「不要緊的,這書我都看過兩遍了。」
旅客按捺住內心激動,仔細將那本書貼身放好,這才又向駱賽行了個拱手大禮:「多謝相贈寶書,只是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駱賽很想扶額啊,咬文嚼字是他的弱項好不好,他初中就被丟出國了,文言文什麼的考不過關的啊……
不過他好歹也看過古裝武俠劇,於是也回禮一拱手:「那啥,姓駱名賽。」
「他日有閑,務必到我灌江口一遊,定當一盡地主之誼。」
啊?灌江口在哪的啊?
駱賽正抓破頭皮都想不出那個什麼口在哪塊地兒,旅客已經率先遞來一張名片,然後很是乾脆地拱手告辭了。
「哦,ByeBye!」
駱賽揮手道別,把行李包挎好之後才低頭看了一眼名片,愣了下,很淡定地摘下眼鏡仔細擦了擦鏡片,戴上,再重新看了一遍名片,然後他……整個人都風中凌亂了。
字不多,但清晰。
不是粗糙的油墨印刷,絕對是手書的墨字。
鐵畫銀鉤,蒼勁有力,上書:【灌江口二郎顯聖真君-楊戩】。
「……」
這什麼情況?!
身為神仙就該去騰雲駕霧啊!怎麼坐飛機還坐經濟艙?!怕玉帝不給報銷嗎?
再說剛才討論的那隻調皮的時候追兔攆猴、沒處溜達的時候鬧鬱悶的狗狗不會就是哮天犬吧?如果是的話……
還是別帶出來遛了!傷害值輸出太大了!
《病歷記錄八十五頁:家住摸魚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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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喀拉喀拉──」
拖杆箱下的小輪子磕磕碰碰地碾過青石的路面,顯得有點突兀。
在四周林立著高聳的辦公大樓群,路上觸目可見是運籌帷幄的金領和優雅時尚的白領,但是繞過一幢摩天大廈,然後再往裡頭這麼一拐,石屎森林接駁青石小街,幾乎像是一瞬間穿越到了古代。
青石板的巷道兩旁都是些古樸的平房院落,不大,卻很是規整,都是有些年頭的屋子了,青苔蒼草很不客氣地侵占了石縫磚隙,沒有開鑿重鋪的路面又窄又彎,坑坑窪窪,公車是開不進來了,轎車不要太豪華級別估計也湊合能進,只是這樣反而難得有一份隔絕了外世煩囂的清靜。
這麼個黃金地段也不是沒有人打主意的,不過這條不太多人知道的小巷還有那麼一點歷史根由,一口據說有位三國名將在這裡打了桶水洗了洗腳的水井,還有一棵掛過神仙仙衣的歪脖子樹,反正零零碎碎的要說當作文物來保護還不至於,但徹底拆掉推到重建又會遭到歷史文化學家的抨擊,於是莫名的,在附近的商業大廈如火如荼、接二連三拔地而起的時候,這條小巷竟像是被遺忘了般留在了高樓的夾縫間。
只是畢竟毗鄰商業旺地,就算偏僻了點商機還是不少,巷口附近的平房都已經改頭換面地變成了特色餐館、小茶室、咖啡屋之類的店鋪,非常迎合小資們的時尚個性。
拖著拖杆箱的那位自然就是歸國的駱賽了。
一走經年,離愁別緒縈繞心中。
有道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呃,應該不算太衰吧?
忍不住摸了把絕對不稀疏還很茂密的頭毛。古詩記不住太多,好歹靈光一閃撈到一句的駱賽非常難得地也文藝了一把,只不過……
「咕嚕嚕……」肚子發出很嚴重的抗議,以致於從他身邊經過的漂亮白領各種側目。文藝不能當飯吃啊,雖然在飛機上吃了兩份飛機餐,可那玩意兒頂多就是湊個數,吃飽了再來聊發少年狂好了。
駱賽趕緊加快了腳步,左繞右轉,總算是到了幾乎是巷子盡頭的一座小宅院。
呼……總算回到家了。
拖著行李走進了院子,小正方形的院子不算大,正中是一座二層的平房,青的磚牆灰的頂瓦,倒是窗櫺和門框是新漆的朱紅色,洋溢著生活的氣息。前院有口水井,雖然已經有了自來水,但他家老媽似乎還比較喜歡用純天然的井水,所以也沒有把井封上。院角還有他老媽嫁進來時老爸給她種的一棵玉蘭,只不過眼下不是季節,花沒開看上去就剩光禿禿的枝椏。
院子裡頭似乎靜悄悄的,裡屋的大門也是緊鎖。
駱賽不由得一頭霧水,不是說老姐快要結婚了嗎?怎麼門口連個喜字都沒貼上去啊?水靜河飛是怎麼回事?
不會是……走錯了門?
駱賽退到院門邊,仰後探頭瞅了瞅門牌號,「摸魚巷二十九號」,沒錯啊!
不解地在院子裡走了一圈,探頭探腦東瞅瞅西看看,發現屋裡真是沒人,不由更奇怪了。
不會是……搬家了吧?!
趕緊掏出電話,按了號碼接通之後:「老媽?你們搬家了?!」
電話那頭響起駱家老媽中氣十足的聲音:『說什麼呢?!沒搬!你以為老爸挖到金山啊?對了,我跟你說你先別急著回國啊!駱菲那個『衰囡包』跟她的外國男朋友說要什麼旅行結婚,不擺酒就跑去加拿大見家長了!我跟你老爸也跟著過去,看能不能把他們叫回來!所以你先不忙著定機票啊,等我們回來再說吧!不多說了,長途話費貴,就先這樣啊!──』
沒等他插一句話,電話已經掛斷了:「嘟嘟嘟嘟──」
駱賽無比囧囧有神拖著他的行李箱,站在院子裡,對著人去樓空的老屋,一片很無辜的落葉隨著風在他身後打了個圈的旋兒飄過。
「不是吧……」
我擦!!老媽妳幹嘛不早說啊?!!
桌子?!桌子在哪裡?!老姐妳擺酒的那少說五六十圍的桌子他要把它們一張張全部都掀翻啊啊啊!
他是知道他家老姐的,那種剽悍的性格確實可以完全不受世俗擺弄,不過這麼一跑,結婚擺酒什麼的肯定浮雲了……老姐,妳可真是揮一揮衣袖,雲彩是不帶走了,帶走了咱爹媽啊……
他也是知道他家老爸老媽的,不擺酒?!估計是不會同意,別看老媽一南方師奶軟綿綿,看著比東北大漢的老爸嬌弱,可絕對不好糊弄啊!
這場拉鋸戰絕對曠日長久,而且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在這種兵荒馬亂之際,估計是沒人記得曾經有一張為了避免遠在歐洲的小弟趕不及回來而提早發出的請帖。
作為最後一個收到通知的倒楣小兵,他就是那個收到前方戰線召集急電,不敢多問就蒙頭呆腦扛起炸藥包
往前衝,可等衝到那裡才發現,戰線早就轉移了……於是小兵駱賽,華麗麗地炮灰了。
夕陽的陰影就像慢慢降落的黑線般掛了他一頭。
走還是留,這是個問題。
就在駱賽表面看不出什麼其實內心已經在狂風中凌亂走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有禮貌的男子聲音。
「請問,這裡是摸魚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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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賽回頭一看,見院門外站著一位年輕人。
這人穿了一身酷帥俐落的黑色皮衣,修身長褲和皮靴,一頭簡單乾淨的短髮,看上去就是街上看到普普通通的年輕人,但卻沒有時下年輕人的浮躁,特別一雙的大大的眼睛明亮有神,被他直視的時候不但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反而會有被尊重的感覺。
「是的,這裡就是摸魚巷了。」駱賽指了指自己家門口的門牌。
年輕人聞言抬頭,果然看到上方掛著的已經有些模糊的老舊門牌,當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真不好意思,我好久沒來過,都忘了該怎麼走了。」
「沒什麼,這裡確實不好找。」
對此駱賽深表同情,打小就住在這裡的他自然知道這條老巷子很欺負外人,不但岔道多,左扭右拐的,附近的牆和平房都幾乎一個樣,就算是在這裡住的人,偶爾一走神也會摸錯門牌。
小時候他就好幾次在這巷子裡迷路,甚至有一次在隔壁鄰居家玩得太晚,那個時候也沒有路燈,黑咕隆咚地摸出去,亂跑一通繞了老半天找不到家門,最後蹲在牆角哇哇大哭,誰知道燈光一亮,老爸老媽老哥老姐一看就樂了,他就蹲在自家後院的牆根下面。
找到路的年輕人稍稍低頭,他耳朵上掛了個挺帥的銀色藍牙耳機:「喂,牛哥,找到摸魚巷了,你現在在哪兒?……什麼?大東門?弄錯了吧你!……你不會還看地圖來找吧?我不是說可以用GPS衛星定位了……好吧好吧,知道你不喜歡高科技產品……快帶客人過來我這邊吧!之後還有好幾位客人要去接,不能遲到……行吧,我在這等你們。」
關了耳機,他看了過來,似乎是因為覺得自己在人家門口講電話不是很好,於是朝駱賽靦腆一笑:「我們老闆很有時間觀念,從來不允許我們帶的客人遲到。」
駱賽也不介意,樂呵一笑:「打工仔就是給老闆做牛做馬啊!」
「嘿,你說得太對了。」駱賽這話似乎說到了對方的心坎裡,年輕人臉上笑意更深,居然還露出了兩個生動的小酒窩。
見那年輕人站在外頭挺孤零的,駱賽於是招呼對方:「不如進院子裡頭坐著等吧?」
「呃……這,不太好吧?」年輕人有些猶豫,「我們送客人一般都在外頭,沒有進屋的習慣。」
「從大東門過來還得好一陣子,外頭站著風大,還是進來坐吧!」
年輕人見他熱情,也不好拒絕了,感謝地點了點頭,邁開長腿踏過門檻進了前院:「那不好意思啊,打擾您了。」
「沒事,不也就是坐會兒嗎?」
「對了,你可以叫我小馬。」
「哦,我姓駱。」
友好地打過招呼之後,小馬就坐到了玉蘭樹下的石凳子上。
駱賽覺得他確實是個實在又有禮貌的年輕人,入院子之後也沒有好奇地四處打量,還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精巧的PDA掌上電腦,調出了一些資料仔細查閱起來。
時下的年輕人還是很有工作幹勁的嘛!瞧瞧,連休息時間都不忘看資料。
「駱先生是剛回國嗎?」
是看到了自己放在院子裡的拖杆箱吧?駱賽覺得這個叫小馬的年輕人觀察力真是強,簡直像福爾摩斯了。
想起這次烏龍擺大了的情況,駱賽扯了扯嘴角,頗為無奈地哼唧著回應:「是啊,剛從歐洲回來。」
「難怪沒有記錄……」年輕人小聲嘀咕,順手點開了一個加密的文檔,「駱先生這次是打算長住還是短期居留?」
雖然小馬問這種居委會大媽的問題有點奇怪,不過反正也不算什麼私密的問題,於是駱賽也沒有隱瞞地回答:「短期吧,大概會待一到兩個月的時間。」
「哦,那就不用調檔了……」小馬鬆了口氣似的,只不過他嘀咕的聲音非常小,駱賽聽不清,這麼一轉頭的工夫,小馬就已經在一個寫滿人名的表格裡輸入了幾段資料,俐落地保存後關閉,然後抬頭朝駱賽露齒一笑,整齊潔白絕對可以去賣牙膏廣告的牙齒,加上爽朗直率的笑容,讓人看著就覺得舒服。
「沒想到摸魚巷變化挺大的,隔壁不是還有條渾水弄嗎?渾水摸魚,可真有意思!我以前就特別喜歡到這
裡來。」
駱賽一聽樂了。
要知道在下飛機之後,他可是花了不少時間去醞釀他的滿腔歸鄉熱情,準備跟老媽來個抱頭痛哭什麼的……呃,當然很可能還沒抱就被老媽一腳踹出去痛哭,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因為老姐的揮一揮衣袖,帶起的狂風不但卷走了老爸老媽,還把他的文藝氣息全一塊卷走了,正是鬱悶著,沒想就正好有人願意跟他聊天!
「你還真別說,變化是挺大的啊!巷口的那家茶水鋪沒了,旁邊那頭大石獅子也不見了,以前我們都愛到在它身上爬來爬去。四十號那家宅院是整條摸魚巷最古老的,聽說民國的時候住過一位有名的老中醫,所以那裡種了很多花草,特漂亮,我們小時候最喜歡鑽進去找蛐蛐。」
小馬眼神一亮說:「你說的是白大夫吧?就是那個總愛穿著筆挺的西裝皮鞋也擦得很亮的體面老頭子?」
「啊?屋子裡有他的照片嗎?我倒沒仔細瞧過。」
「你們找蛐蛐的時候肯定沒少踩壞了他的草藥吧?」
「還有草藥嗎?我以為都是雜草呢!」
「哈哈,不知者不罪!沒事,沒事!不過這附近搞了舊城改造之後,摸魚巷的老住戶都幾乎搬光了,所以我也有二十年沒來過了。」
二十年?
駱賽有點奇怪地打量小馬,瞧著年紀不大啊,頂多也就是二十四五六吧?
「二十年沒來過你還記得路啊?記性可真不錯!」
「幹我們這一行,記性不好不行,要是弄錯了客人,送錯了地址,老闆會很生氣,後果會很嚴重。」說上了話之後小馬的態度沒有之前的拘謹,蹺起了腿手肘撐膝蓋上,下巴往拳頭上一擱,像所有打工仔說起自己老闆時都會露出的埋怨抱怨加哀怨,「我跟牛哥這一對只負責送送客人已經算是輕鬆的了,另外一組負責接客人的,晚一秒都得挨批,扣工資事小,要不小心弄錯了……」小馬用手指在脖子的位置橫著一拉,一齜牙。
可真形象,駱賽不由咋舌:「你們老闆可真不把你們當人看……」
「你可說得太對了!」
看來還是自己當老闆比較自在啊,像他這樣,雖然開那個小動物診所沒賺什麼大錢,但勝在夠自由,不必看人臉色……呃,偶爾其實還是要看看那些奇怪的客人的臉色,不然一不小心變成了石像或者被牛蹄子砸成肉餅什麼的就悲催了。
於是這兩位互相交換了一個「你有壓力,我有壓力,都不容易」的眼神,非常有默契地各自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