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獲選中國時報開卷每周推薦書2006.04.09‧譯者劉興華導讀:獨特的嘲諷,是一種深刻的思想
※ 輔大德語系教授王美玲、文字工作者臥斧、自然生態觀察作家劉克襄一致推薦
※ 2006年開卷好書
「我是記憶與體驗中心的主任,這個機構幫助那些覺得自己的生命像個長長雨天,而身體就像這一天雨傘的人……」
男主角半開玩笑地吹噓自己的職業,實際上,他的「工作」是穿著高級半成品鞋在大城市閒晃,為廠商撰寫試穿心得。一路上他不斷碰到以前的女友,她們因為受不了他得過且過的生活態度而離開他。而他,雖然受過受過高等教育,擁有別人看重的才華,但因為找不到對生命的認同,始終覺得自己像個高級半成品鞋。
作者簡介:
威廉.格納齊諾Wilhelm Genazino, 1943?
2004年德國畢希納獎得主。畢希納獎素有「諾貝爾獎風向球」之稱,於1923年設立至今,德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巨擘,包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葛拉斯、波爾、葉利尼克等人,都是該獎項的得主。
格納齊諾於1943年出生在德國南部的曼海姆市,寫作生涯以自由撰稿記者為起點,曾擔任過報刊編輯,1971年起決定專事文學創作,完成《阿布沙弗》三部曲小說,以銳利激進、批判色彩濃烈的風格受到文壇矚目。
1989年格納齊諾發表《污斑.夾克.房間.痛苦》時,風格丕變,轉向關懷小人物的生活與心理狀態;《一把雨傘給這天用》與《女人.屋子.小說》更是他文學生涯的頂峰之作。除了最高榮譽畢希納獎之外,格納齊諾曾榮獲不來梅文學獎、柏林藝術獎等重要獎項。
格納齊諾曾說:「這些年來,文化幽默可說變成了一種嘲諷,我對這種嘲諷始終非常忠實。沒有嘲諷,我甚至不能寫作也不能生存。」而這種忠於幽默和嘲諷的風格,是他獲得畢希納獎的主因,評審說:「我們認為他是德國最獨特、最幽默的作家之一。這在德國文學裡並非理所當然,我們有許多思想深刻的作家,卻沒有幽默的作家。」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推薦文-臥斧(作家)
格納齊諾透過主角一刻不停的喃喃自語呈現出生活中的美好與荒唐,每個角色都能找出象徵,但也都不需要深究意義。一如不事先預設目的的閱讀過程,讀者當然可以援引各種主義教條來剖析一個故事,但也可以全然不管文本,輕鬆地自由行進──畢竟我們已經撐著自己的傘走在時間的雨中,進退既然無法自行其是,那麼仔細感受每一次經驗,或許才是最實際、最美好、最個人,也最無法取代的生活方式。
德國文學總給人一種與歷史事件相互牽扯影射的沉重印象,但格納齊諾畫出一個揉合光明與闇暗的灰色世界,諷刺但憂鬱、輕淺但深情,在隨興的行走步伐之間,仔細地品嘗生命的每個細節。《一把雨傘給這天用》的故事超越了民族與國家的界線,以一種洞悉人性的姿勢替讀者撐開一把隔絕現實的傘,然後引導我們走進飄著細雨,以文字構築,名為人生的真實城市。
名人推薦:推薦文-臥斧(作家)
格納齊諾透過主角一刻不停的喃喃自語呈現出生活中的美好與荒唐,每個角色都能找出象徵,但也都不需要深究意義。一如不事先預設目的的閱讀過程,讀者當然可以援引各種主義教條來剖析一個故事,但也可以全然不管文本,輕鬆地自由行進──畢竟我們已經撐著自己的傘走在時間的雨中,進退既然無法自行其是,那麼仔細感受每一次經驗,或許才是最實際、最美好、最個人,也最無法取代的生活方式。
德國文學總給人一種與歷史事件相互牽扯影射的沉重印象,但格納齊諾畫出一個揉合光明與闇暗的灰色世界,諷刺但憂鬱...
章節試閱
導讀
獨特的嘲諷,是一種深刻的思想
──邁向諾貝爾文學獎的德國奇特幽默作家格納齊諾
◎劉興華
二○○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威廉.格納齊諾獲得德國最高的文學獎畢希納獎,評審推崇他是「一位具有仁慈靈魂、不屈不撓,而且注意觀察和傾聽這個時代的幽默作家」,並說:「格納齊諾多年來一直在討論名單之列,我們認為他是德國最獨特、最幽默的作家之一。這在德國文學裡並非理所當然,我們有許多思想深刻的作家,卻沒有幽默的作家。」。這份殊榮雖然實至名歸,然而,對這位年過六十的作家來說,卻似乎來得遲些,儘管之前已有許多獎項肯定他的成就,例如不來梅文學獎、柏林藝術獎等,但他依然不是媒體寵兒,只有行家才珍愛他的作品。
畢希納獎「素有諾貝爾獎風向球」之稱,設立於一九二三年,以紀念德國近代作家兼自然科學家畢希納(Karl Georg Büchner,1813-1837),戰後,這個原本針對畢希納故鄉作家的地方性獎項,由德國語言與詩藝學院接管,一躍成為全德最具權威性的文學大獎。德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巨擘,都是該獎項的得主,包括諾貝爾獎得主亨利希•波爾(Heinrich Böll)、鈞特•葛拉斯(Günter Grass)、伊利亞斯•卡內提(Elias Canetti)及艾芙烈•葉利尼克(Elfriede Jelinek),以及許多近現代德國文學大家。威廉.格納齊諾會被列入德國文學大師之林,雖非意外,但在這個時候來說,只能算是補上遺珠之憾。
一九四三年,威廉.格納齊諾生於曼海姆(Mannheim),既是德國戰後的新生代,亦是六八學運的世代。德國二戰世代的原罪意識,並未深刻烙印在他身上。他生長於戰後的蕭條與百廢待舉中,亦生長於經濟復甦與起飛的現代西德下,顯然較為關注社會與人的互動。大學的人文科學訓練以及隨後的記者與編輯經歷,在在讓他有了觀察與剖析社會的手段。七○年代起,他決定專事文學創作,一九七七至七九年的《阿布沙弗》三部曲,令他一舉成名,寫作風格也逐漸成形。在這三部曲中,主角阿布沙弗雖是一名上班族,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無所事事狂,和《一把雨傘給這天用》的主角似乎如出一轍,也許更加害羞與寂寞。六八世代的激情消逝後,剩下的只有個人的輓歌與憂傷,一個新的休閒工業與消費文化逐漸成形,個人的異化逐步加深。阿布沙弗的角色有點類似堂吉訶德,只是他要挑戰的風車卻是當代資本主義。七○年代的格納齊諾,顯得銳利激進,批判色彩濃烈。
德國統一前夕,《污斑.夾克.房間.痛苦》(Der Fleck, die Jacke, die Zimmer, der Schmerz,1989)一書出版,格納齊諾展現出新的風格,變得沉潛、安靜與含蓄,而他的創作高峰也隨之展開。一九九四年的《無家可歸的魚》(Die Obdachlosigkeit der Fische)、一九九九年的《女店員》(Die Kassiererinnen)、二○○一年的《一把雨傘給這天用》等長篇小說出版,書中瀰漫著狀似背景的幽默和嘲諷,成了畢希納獎評審推崇他的重要因素,也是一些評論家把他譽為契訶夫的主因。這種特質在《一把雨傘給這天用》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一把雨傘給這天用》由於受到當時德國電視二台馬塞爾•萊希•拉尼奇(Marcel Reich Ranicki)主持的文學評論節目《文學四重奏》(Das literarische Quartett)的好評與強烈推薦,一躍成為暢銷書。
有「德國文學評論教皇」之稱的拉尼奇先生,稱《一把雨傘給這天用》是部「迷人的作品!……一部輕盈、清晰、透明的作品……」格納齊諾之名,在一夜之間家喻戶曉,彷彿是位突然降臨德國文學界中的新人一般,這種奇遇,對這位不求聳動的作家來說,其實有點難堪。長年來,他刻繪著社會中的小人物,日常生活的細節和人物的心理狀態,深刻細膩,文字既冷靜犀利,又常帶感情。今日的格納齊諾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文學明星。緊接《一把雨傘給這天用》之後出版的作品,都可輕易進入暢銷書排行榜內,而他的新東家漢澤出版社(Hanser Verlag)更是德國著名的獨立出版社,旗下的知名文學作家如林。至此,格納齊諾終於可以好好安身立命了。
閱讀《一把雨傘給這天用》這部小說,其實,自己甚覺心虛,主角的心路歷程,宛若自己的翻版,相似程度頗高。翻譯這部小說之際,彷彿在解剖自己。雖然,自己不會像主角那樣走火入魔,幻想自己在彌留臨終之際,會有兩位半裸的女人相伴,也不會把灌木叢或碎石堆看成「生活的怪異總和」,至於收集落葉灑在房間這種怪異舉動,更是無法想像(撿個幾片把玩倒是有可能)。不過,我們都會在街上亂走亂想,我們都會嘲弄別人,我們都會自卑,也會自大,我們都在得過且過,我們的日子瑣碎平凡,我們會不安,我們會抑鬱,我們的工作都不崇高偉大,我們渴望愛情,渴望沒有壓力。
我也熟悉書中的氣氛,自己雖未走遍法蘭克福的街道,但那種在德國各地幾乎雷同的陰冷與蕭瑟,卻一再浮現,如魅如魑,構成了書中的基調。夏末初秋的德國,已經開始瀰漫著冬日的氣味,秋陽與繽紛的落葉礙難添上些許浪漫,主角便在此刻粉墨登場。他在街上遊蕩,女友剛剛離開他,幾年來的知心相交,依然不敵他的消極生活態度。這個打擊,讓他迴避著朋友與熟人,雜思奇念奔湧而來,正常與瘋狂的界線逐漸模糊。一份高級鞋子測試員的微薄工作,亦因市場競爭,而岌岌可危。顯然,作者尚有善念,這位城市中產階級的邊緣人物,並未像一開始那樣宿命無奈,落得像他所不屑的那位朋友,最後在街上派發廣告傳單的下場。
也許,他的救贖來自一樁新的愛情,也許因為機緣巧合。
書末,那位晾曬衣物的男孩,在他眼裡,成了他眼中的天使。「天使」這個字眼,到底在書中的象徵力量有多強烈,似乎不好判斷,而那場從絢爛歸於平靜的夏日慶典,到底是個宣洩,還是啟示,亦是個謎。這是個看似平淡的喜劇,調子輕淺,卻是暗潮洶湧。「我敢確定,只要殘酷無情突然間看來有好處,所有這些快樂的人們在任何一種情況下,都會變得殘酷無情。」主角這樣想著,一派憤世嫉俗的樣子。這點,他和我的距離並不大,也許,和你們或其他人的距離更近。
評論家各有各的解讀,有的認為本書揭發了中年男性的危機意識,有的則表示在對生活的繁瑣程度進行哲學式的探勘,當然也可上綱到人類意識與潛意識的衝突。要我來說,這部小說可以是我個人的日記,也可以是自己內心獨白的紀錄。在臺北及台灣其他城市,我相信也有其他人寫著相同的日記,也許沒有那麼坦白,沒有那麼露骨,也許抑鬱程度沒有那麼嚴重,但也許在各方面,強度都勝過這部小說許多,更加灰濛絕望。不過,至少我們都跟這位主角一樣,在思索、在生活、在等候著新的機會。
格納齊諾的新作《女人•屋子•小說》(Eine Frau, eine Wohnung, ein Roman,2003)及《擁有太多愛情的男人》(Die Liebesblödigkeit,2005),正如前述,逐漸走入德國文學讀者的意識之中,畢希納獎更是在此推波助瀾。如果仔細比對這兩部作品和格納齊諾的生活經歷,我們可以相信其中融入許多自傳的成分。當然,在他懂得抽離的筆法下,我們仍是面對著與社會及心靈的衝突和妥協。《女人•屋子•小說》其實也可叫做《一位年輕藝術家的肖像》(喬哀思的作品),敘述一名想成為作家,卻又毫無頭緒的男人。這位年輕人滿腦子只有書,東摘西節,幫當地的小報寫些普通的新聞,就這樣跌跌撞撞嘗試著。當他中學畢業後,夢想闖出一番名號,但他的母親比較實際,幫著兒子到處找些學徒工作,園藝、糕點、製作輪胎、釀酒等等,但這位兒子既不喜歡巧克力,也不愛啤酒,只想著:書。整天夢想著閱讀和寫作。之後,他慢慢見了世面,成熟許多,夢想的東西也實際許多:一個女人、一間屋子,和一本自己的小說。跟著,當他母親要他學商時,當地的報紙刊登出他的一篇文章,於是一個美妙的雙重生活出現了:白天,他當個學徒,寫著出貨單據,晚上則幫報紙寫些小文章,而他和他的女同事似乎也產生了些火花,朝他的理想夢境又跨出一步。這部被歸類為成長小說的作品,依然帶著他獨特的氣質:輕盈、幽默、創意十足、文筆原創。他對現實的貼切觀察似乎源源不絕,也能看到現實中的缺陷,而且就像第一次見到般的新奇,讓讀者在閱讀之際,不時碰觸到驚喜。
至於《擁有太多愛情的男人》,一如他先前的作品,一樣引起轟動與好評。他運用了反諷的文字,描述一名擁有太多愛情的男子的生活。這名在大學教授天啟學與預言學的男子同時愛著兩名女子,並自認這種雙份愛情就和對父母之愛一樣,可以同時付出享有,亦無分軒輊。然而,在書中,這位男子卻面臨了兩難與抉擇,當他決定要捨棄其中一份愛情時,卻陷入徬徨之境,無從選擇與割捨。作者精確剖析出這位主角的心境,心理刻繪細膩,文字雅致流暢。
德國人花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才認識這個有著義大利姓氏的德國作家格納齊諾,而台灣讀者並未晚他們太多。德國人要到現在才承認獨特的幽默與嘲諷亦是一種深刻的思想,格納齊諾正是這樣一位會被人忽視的作家,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堅持與獨特的關懷,而不是刻意的深沉與譁眾取寵。
河堤外,除了我,不見人影。右側有條交通繁忙的臨時道路,車子的噪音直竄到下方我所在之處,但並不怎麼干擾到我。左側的河水潺潺流著,今天顯得有點遲滯,簡直可說是泥濘不堪,大概是因為夜裡下過雨。臨時道路和河水之間,有一片寬大的草地,幾條被踩踏過的結實小徑貫穿而過。上方,沿著地勢稍高的臨時便道,剩下了幾張長凳。過去幾年,多數的長凳都被小混混拆掉打壞。市府當局並未更新長凳,也就沒法再提升這地區的魅力。不過,受人忽略的河岸地帶倒是滿合我意的,我在這裡可以幹我的活,不會有人注意到。
七年來,我幹著鞋子測試員這個活,可以說這份工作是我這輩子至今唯一未換過的工作,甚至還越來越有成就。這跟我是否有特殊能力無關,而是像負責跟我接洽的經理哈伯當克說的,是由於「我們的產品在市場上走運」。
我幫一家大肆擴張、製作高級鞋的小型鞋廠工作,那是一位老朋友伊帕赫牽的線。伊帕赫原想當導演,也差不多如願以償了,但他在歐登堡市立劇院擔任助理導演很長一段時間後,卻再也無法受到聘任。意外地,他成了今天我也在效命的鞋廠的代理商。你只需要整天穿著嶄新的鞋子到處走,然後盡可能詳細寫下你行走時的感受作為報告即可。伊帕赫這句話讓我當時就決定坐上市郊列車,拿著伊帕赫的推薦去找哈伯當克經理。
我今天要測試的第一雙鞋,是一雙鞋緣車縫、光面鞣革、方格粒紋小牛皮所製的厚革淺口便鞋,傳統封口鞋帶,均勻對稱,分毫不差。這雙淺口便鞋(儘管是小牛皮)由於鞋跟厚度,看起來有點硬。但我穿著這雙淺口便鞋走了一個多小時,卻感受不到任何一絲擠壓,或許這是因為裁製師札普卡克體貼地安置了鞋墊。
第二雙鞋是一雙我個人不太喜歡,但在許多男士間又再度流行的布達佩斯款,它同樣也是鞋緣車縫的厚革鞋子,傳統穿孔,不過打孔只在鞋頭,至於鞋尾,裁製師想出了新的圖案,大概會讓這雙鞋貴上五十馬克。孔洞的顏色和鞋面一樣是波爾多紅,會讓某些保守人士望而卻步。不過,這些保守人士同樣也排斥波爾多紅,他們認為像這樣一雙昂貴體面的鞋子,只能是黑色或棕色的。
第三雙是馬皮製成的休閒鞋,是迄今最昂貴的鞋子,由為數甚多、個別縫合的鞋身組成的。鞋身邊緣有一部分裸露在外,一部分藏在鞋內。這雙休閒鞋柔軟有如一頂羊毛帽,雖然由許多部分縫合組成,穿來卻彷彿一體成形。在這三雙鞋中,我會給這雙鞋最高評價。
哈伯當克要我每雙鞋至少測試四天,但我對此早就不再遵行了。每次試鞋,我差不多半天時間就能摸清鞋子的特性,並能夠貼切地描述一雙鞋的舒適程度,尤其是鞋子對腳跟與鞋頭可能產生擠壓的地方。我坐在草地上,看著那條單調又顯得平靜的河,流勢浩大緩慢,在陽光下閃爍發光,彷彿一盒攤開的銀色餐具。
離這不遠處,一條狹窄的人行木橋跨越河水。一對情侶走過木橋,在大約橋中央停了下來,熱烈擁吻著。看來這對情侶好像是感受到了什麼意外的威脅,而親吻則是制衡這種威脅的方式。吻完後,這對情侶顯得很輕鬆,情緒高昂地離開了窄橋。一名十分落寞的女人從左側沿著小徑而來,左手拿著一個箱子,年紀約莫介於五十到六十歲間。她的衣服、鞋子與頭髮髒兮兮的,有些地方還糾結在一起。我努力不去打量那個女人──但這有違我心裡的真正意圖,因為我喜歡待在顯得困惑、半瘋狂狀態及完全失常的人旁邊。我接著會想像自己很快就和他們成為一夥,然後我會因此解放,不用找個最終的穩定職業,也不用改變自己的生活,去迎合那個最終的穩定職業。要是我自己也困惑了,那我就會有力量,把所有不適合這終被發現的生活的一切消滅掉。那女人來到我身旁,當著我的面把她的箱子擱到草地上。那是個舊紙板箱,有個薄鋼片把手。我想著,箱子是一個人最後留下來的東西,如果不是刻意被破壞的話,便會永遠留存,而比箱子更難破壞的,便是箱子把手。也就是當這個女人死了,箱子也被毀了,剩下的把手還會讓人憶起一個無法辨識的生命。我很想對那女人說:您放心,您箱子的把手會永遠見證您的生命。但我無法說出這句話,因此現在該是流淚的適當時刻,然而,我的臉上無淚。
那女人打開箱子,裡面空無一物,我只見到兩條用來固定的帶子。她把玩著帶子一會。我確信,這個空箱子解釋了那對擁吻情侶突如其來的恐懼。他們在橋上見到這位帶著箱子的女人,無法不覺得兩人很快就會像是一個空箱子的兩半。那女人咯咯笑著,闔上箱子離開。
幾秒鐘後,我想起我的母親。我小時候,她也常常在中午時分把衣帽架上的手提包、帽子、圍巾和雨傘擺置整齊,像要外出一樣,但終究沒出門。她坐在電話旁的椅子上,打量著手提包、帽子、圍巾和雨傘。過了一會,我坐到她身邊,和她一起打量著這些外出用、卻又用不到的東西。半分鐘後,母親和我抱在一起。我們緊緊抱著對方,互相笑著。此刻,我猜測母親就是靠這種方式來壓制驚恐,因為她發現這個世界並未如她所想像那樣值得一顧。
在回憶之際,我心中湧現一股知足的感受。在這一刻,我想我每週來這草地坐上一兩回,看著河水,便已足夠。一隻小黃蝶飛過草尖。我從未對有沒有靈魂這個問題感興趣過,但突然間,我卻想著自己或許有個靈魂。我不知道靈魂是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無拘無束地談論靈魂。不過,我很想知道,怎麼做才不會傷害靈魂。不會傷害靈魂!我這樣想,對這種天真無比的想法並不會感到不好意思。靈魂說不定只是不受打擾的另一個說法,是一個小而繽紛的旋轉木馬,就算我坐在這裡的草地上,還是會一下子跳上去坐。靈魂對此沉默不語,但我感覺得到它總想說話。或許它永遠都不會說什麼,只會顯示出一些畫面:因為害怕而接吻的情侶、一個空箱子和對母親的回憶。
連續幾天的雨讓河水水位上漲,寬闊的河岸草地全被淹沒,碼頭變得孤伶伶的,暴漲的河水沖刷撞擊著,沿著河岸的石頭斜坡滔滔流動。巴克豪森女士站在一輛消防車附近,看著幾名男人拿著沙包封住一些屋子的地窖窗口。她穿著一件土黃色的衣服,看來無可奈何的樣子。當是我走上來問候她時,她低著頭,有點痛苦地看著一旁。我們原本打算散步的,但接著發現我們倆都喜歡看著奔流的河水,於是坐到一張長凳上,看著下頭黃濁的河水。沒多久,巴克豪森女士便說起她感到生活無聊的問題。
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她說,但我以前就已知道自己會很快感到厭煩。最近幾個月,情況嚴重到我認為必須採取行動來改善了……接著在一次機緣巧合下,我認識了您。
我嚇了一跳,但巴克豪森女士並沒注意到。
讓您苦惱的是那一種無聊?我問,是個體無聊,還是比較接近集體無聊?
個體無聊?巴克豪森女士問。
您有感覺嗎,我問,當您一個人的時候,無聊的感覺,來得突然、不懷好意,而您又無法抗拒?
沒錯,正是突然又不懷好意。
這是一種個體無聊,我說。還是像這樣:您和其他人在一起,不管是去劇院、游泳池,還是其他地方,過得很愉快,況且您還是特地去那些地方,因為您想過得愉快。但接著您發現,讓您感到愉快的所有東西,事實上令人厭煩。
常常就是這樣!巴克豪森女士說,這讓我覺得特別尷尬。我和許多熟人在一起時,我相信自己會玩得開心,感到愉快,但我突然間會覺得沒什麼東西真正感動我,一切都是過眼雲煙。這真是令人討厭的感覺。這是一種集體無聊,還是個體無聊?
我們現在進行著真正的治療談話;我既無法制止巴克豪森女士,也無法制止自己。
您上一次無聊發作是什麼情況,先出現什麼症狀,是自己感到乏味,還是別人感到乏味?
我上一次的……對了……是什麼情況,巴克豪森女士嘟囔著,啊,對了……喔,天哪……杜賓根……真是可怕……我不好意思說。
您是單獨一個人嗎?我問,我揩掉額頭上因為尷尬而流的汗。巴克豪森女士瞧著我,但她以為,我猜,我的出汗是因為認真與專心。
不,巴克豪森女士說,當時我和男友出門,他讀到一篇文章,是關於杜賓根美術館的大型印象派畫展。我立刻就說:那我們去看!是印象派!好耶!我們終於可以瞧瞧原件了。我們真的很高興,想在附近待一晚,這樣隔天可以再去欣賞一次原作。這些著名的畫作光看一次是不夠的,不是嗎?!
在經過好幾個鐘頭的車程後,我們踏進了杜賓根美術館。右邊就掛著那張畫……嗯……叫做收割什麼的,隨便啦,就是那張出色的夏日景象,您一看就知道的!這時,一種可怕的無聊襲了上來!我心想:好傢伙,塞尚。我瞧著左邊,那裡掛著另一張夏日風光,畫名我記不起來,我心想:這些畫如今不是都掛在所有的教室與所有的秘書室嗎?我看都不想看了!只不過是簡陋的候診室裝飾用藝術品!
那陣無聊讓我癱瘓掉,幾乎一步都走不下去。我看了我的男朋友,他也已心不在焉。開車時,他已經感到無聊,他只是絕口不談,不想掃我的興而已。他說,在高速公路上時,他已經想像到畫前人頭鑽動的樣子,妳會被推來擠去,他說,左邊是波布林根家庭主婦導覽團,在後方,妳會聞到老先生們的汗臭,妳前面有一班拉文斯堡來的小學生在那嬉鬧!
沒多久,我們就上了汽車開回家。
沒看那些畫作?
是的,巴克豪森女士說,沒看那些畫作。
巴克豪森女士說著自己的事,半是疲倦,半是驚愕。我們多半時間默不出聲,看著流過的河水。一張桌腳朝上的小木桌漂了過去。我想了想,為什麼巴克豪森女士要對我說她在杜賓根美術館的無聊遭遇。我只找到一種解釋:巴克豪森女士是個四處流浪的乏味女人。碰上她,我無計可施。
現在一床吸滿水的床墊漂過我們眼前,緊接在後的,是斷掉或倒下的樹枝與樹叢。一輛警車停在橋旁,三名警察下了車,開始封鎖橋口。入口樓梯位於水面下,橋已無法通行。我高興我們眼前有些事發生,因為我不知道現在能問什麼問題,或要如何分析巴克豪森女士的故事,或為她的慘況提出什麼建議。
這時,我認為沒有人能應付巴克豪森女士的自我毀滅。她也不想要別人幫忙,只是想癱瘓某個倒楣的人,而那個人今天正好是我。因此,基本上我可以承認我們的會面是個誤會。巴克豪森女士,我不是什麼體驗治療師,我只是開了一點小玩笑,而您不幸上了我的當。或許巴克豪森女士會跟著苦笑,因為我一直以為她是上了我的當。
一輛電視採訪車停在橋邊,一名攝影師、一名收音師與一名女記者下了車,此外,還有一名助手打開了各項設備。巴克豪森女士和我一起瞧著,時間過得滿愉快的,我這個招搖撞騙的真面目又未被揭發。這時我默默練習著我道歉時會說的話。您瞧,這只不過是個玩笑。我有時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那您以為呢,我經常成了自己逞口舌之快的受害者。這應該夠了,差不多就這樣。
電視台女記者拿起麥克風問著路人為什麼來這,洪水有不有趣的問題。路人不是避而不談,就是答得尷尬。他們只說「就這樣」或「剛好來這」或「不知道」,或乾脆只「欸」著。
沒人來問我,巴克豪森女士在我旁邊說。
您喜歡被訪問嗎?您會回答什麼?
我當然也會不好意思,巴克豪森女士說,但要是我不會不好意思的話,我就會說:我喜歡洪水,因為我喜歡見到世界沉沒。
巴克豪森女士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
您一定要對著鏡頭說這句話,我說。
但我會不好意思,她說,當鏡頭對著我時,我就說不出話來,再說,反正他們也不會播出我的訪問。
我不認為,相反地,我說,今天大家只會播出偏激的和難以想像的東西。
但我還是會不好意思,巴克豪森女士說。
為什麼?
我事實上只是想說很誠實的話,而不是引人注目。
我不相信。
您認為我想引人注目?
沒錯。
那我該怎麼做?
我和您一起過去。
然後呢?
我們假裝不是刻意走向那位女記者,但我認為女記者會發現您,把麥克風對著您,那您就說出您剛剛對我說的那句話。
巴克豪森女士掙扎了一會,不過她也感到激動,說不定真能在鏡頭前說話。我們起身,裝作像是要離開的樣子,但跟著轉過身,朝電視採訪小組走去。女記者離開自己的同事,轉向巴克豪森女士,露出親切的臉孔。事情真如我之前所預測的那樣,而巴克豪森女士也鼓起勇氣說出她的那句話:我喜歡洪水,因為我喜歡見到世界沉沒。
女記者感到又驚又喜,說道:真是特別!但她跟著追問:但世界根本不會沉沒?!
當然不會,巴克豪森女士說,只是看起像是會的,您懂嗎?
啊哈,女記者說,您喜歡假象?
沒錯,巴克豪森女士說,假象和好像如此!大家以為所有的廢料終於會被沖走,但這些廢料依然留了下來,甚至會再回來!這只不過是個小洪水,什麼都不是!
女記者笑了一會,放下了麥克風。這說法真不錯,她說。
會播出嗎?巴克豪森女士問。
我不敢很肯定,但可能會吧。
什麼時候?
今晚七點的晚間新聞。
女記者道了謝,轉向其他來看洪水的遊客。巴克豪森女士興奮地挽起了我的手。
真是難以置信,巴克豪森女士離開的時候說,我真的說出我所想的,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她跟我預定的兩小時體驗課程結束了。巴克豪森女士打開她的手提包,交給我事前說好的兩百馬克酬勞。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此刻在我心中浮現的各種顧慮。我盡量不去理會,但做不到。我心中冒出一股難堪不適的感覺,跟著就和巴克豪森女士道別。
導讀獨特的嘲諷,是一種深刻的思想──邁向諾貝爾文學獎的德國奇特幽默作家格納齊諾◎劉興華二○○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威廉.格納齊諾獲得德國最高的文學獎畢希納獎,評審推崇他是「一位具有仁慈靈魂、不屈不撓,而且注意觀察和傾聽這個時代的幽默作家」,並說:「格納齊諾多年來一直在討論名單之列,我們認為他是德國最獨特、最幽默的作家之一。這在德國文學裡並非理所當然,我們有許多思想深刻的作家,卻沒有幽默的作家。」。這份殊榮雖然實至名歸,然而,對這位年過六十的作家來說,卻似乎來得遲些,儘管之前已有許多獎項肯定他的成就,...
推薦序
導讀
獨特的嘲諷,是一種深刻的思想──邁向諾貝爾文學獎的德國奇特幽默作家格納齊諾
◎劉興華
二 ○○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威廉.格納齊諾獲得德國最高的文學獎畢希納獎,評審推崇他是「一位具有仁慈靈魂、不屈不撓,而且注意觀察和傾聽這個時代的幽默作家」,並說:「格納齊諾多年來一直在討論名單之列,我們認為他是德國最獨特、最幽默的作家之一。這在德國文學裡並非理所當然,我們有許多思想深刻的作家,卻沒有幽默的作家。」。這份殊榮雖然實至名歸,然而,對這位年過六十的作家來說,卻似乎來得遲些,儘管之前已有許多獎項肯定他的成就,例如不來梅文學獎、柏林藝術獎等,但他依然不是媒體寵兒,只有行家才珍愛他的作品。
畢希納獎「素有諾貝爾獎風向球」之稱,設立於一九二三年,以紀念德國近代作家兼自然科學家畢希納(Karl Georg Büchner,1813-1837),戰後,這個原本針對畢希納故鄉作家的地方性獎項,由德國語言與詩藝學院接管,一躍成為全德最具權威性的文學大獎。德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巨擘,都是該獎項的得主,包括諾貝爾獎得主亨利希‧波爾(Heinrich Böll)、鈞特‧葛拉斯(Günter Grass)、伊利亞斯‧卡內提(Elias Canetti)及艾芙烈‧葉利尼克(Elfriede Jelinek),以及許多近現代德國文學大家。威廉.格納齊諾會被列入德國文學大師之林,雖非意外,但在這個時候來說,只能算是補上遺珠之憾。
一九四三年,威廉.格納齊諾生於曼海姆(Mannheim),既是德國戰後的新生代,亦是六八學運的世代。德國二戰世代的原罪意識,並未深刻烙印在他身上。他生長於戰後的蕭條與百廢待舉中,亦生長於經濟復甦與起飛的現代西德下,顯然較為關注社會與人的互動。大學的人文科學訓練以及隨後的記者與編輯經歷,在在讓他有了觀察與剖析社會的手段。七○年代起,他決定專事文學創作,一九七七至七九年的《阿布沙弗》三部曲,令他一舉成名,寫作風格也逐漸成形。在這三部曲中,主角阿布沙弗雖是一名上班族,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無所事事狂,和《一把雨傘給這天用》的主角似乎如出一轍,也許更加害羞與寂寞。六八世代的激情消逝後,剩下的只有個人的輓歌與憂傷,一個新的休閒工業與消費文化逐漸成形,個人的異化逐步加深。阿布沙弗的角色有點類似堂吉訶德,只是他要挑戰的風車卻是當代資本主義。七○年代的格納齊諾,顯得銳利激進,批判色彩濃烈。
德國統一前夕,《污斑.夾克.房間.痛苦》(Der Fleck, die Jacke, die Zimmer, der Schmerz,1989)一書出版,格納齊諾展現出新的風格,變得沉潛、安靜與含蓄,而他的創作高峰也隨之展開。一九九四年的《無家可歸的魚》(Die Obdachlosigkeit der Fische)、一九九九年的《女店員》(Die Kassiererinnen)、二○○一年的《一把雨傘給這天用》等長篇小說出版,書中瀰漫著狀似背景的幽默和嘲諷,成了畢希納獎評審推崇他的重要因素,也是一些評論家把他譽為契訶夫的主因。這種特質在《一把雨傘給這天用》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一把雨傘給這天用》由於受到當時德國電視二台馬塞爾‧萊希‧拉尼奇(Marcel Reich Ranicki)主持的文學評論節目《文學四重奏》(Das literarische Quartett)的好評與強烈推薦,一躍成為暢銷書。
有「德國文學評論教皇」之稱的拉尼奇先生,稱《一把雨傘給這天用》是部「迷人的作品!……一部輕盈、清晰、透明的作品……」格納齊諾之名,在一夜之間家喻戶曉,彷彿是位突然降臨德國文學界中的新人一般,這種奇遇,對這位不求聳動的作家來說,其實有點難堪。長年來,他刻繪著社會中的小人物,日常生活的細節和人物的心理狀態,深刻細膩,文字既冷靜犀利,又常帶感情。今日的格納齊諾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文學明星。緊接《一把雨傘給這天用》之後出版的作品,都可輕易進入暢銷書排行榜內,而他的新東家漢澤出版社(Hanser Verlag)更是德國著名的獨立出版社,旗下的知名文學作家如林。至此,格納齊諾終於可以好好安身立命了。
閱讀《一把雨傘給這天用》這部小說,其實,自己甚覺心虛,主角的心路歷程,宛若自己的翻版,相似程度頗高。翻譯這部小說之際,彷彿在解剖自己。雖然,自己不會像主角那樣走火入魔,幻想自己在彌留臨終之際,會有兩位半裸的女人相伴,也不會把灌木叢或碎石堆看成「生活的怪異總和」,至於收集落葉灑在房間這種怪異舉動,更是無法想像(撿個幾片把玩倒是有可能)。不過,我們都會在街上亂走亂想,我們都會嘲弄別人,我們都會自卑,也會自大,我們都在得過且過,我們的日子瑣碎平凡,我們會不安,我們會抑鬱,我們的工作都不崇高偉大,我們渴望愛情,渴望沒有壓力。
我也熟悉書中的氣氛,自己雖未走遍法蘭克福的街道,但那種在德國各地幾乎雷同的陰冷與蕭瑟,卻一再浮現,如魅如魑,構成了書中的基調。夏末初秋的德國,已經開始瀰漫著冬日的氣味,秋陽與繽紛的落葉礙難添上些許浪漫,主角便在此刻粉墨登場。他在街上遊蕩,女友剛剛離開他,幾年來的知心相交,依然不敵他的消極生活態度。這個打擊,讓他迴避著朋友與熟人,雜思奇念奔湧而來,正常與瘋狂的界線逐漸模糊。一份高級鞋子測試員的微薄工作,亦因市場競爭,而岌岌可危。顯然,作者尚有善念,這位城市中產階級的邊緣人物,並未像一開始那樣宿命無奈,落得像他所不屑的那位朋友,最後在街上派發廣告傳單的下場。
也許,他的救贖來自一樁新的愛情,也許因為機緣巧合。
書末,那位晾曬衣物的男孩,在他眼裡,成了他眼中的天使。「天使」這個字眼,到底在書中的象徵力量有多強烈,似乎不好判斷,而那場從絢爛歸於平靜的夏日慶典,到底是個宣洩,還是啟示,亦是個謎。這是個看似平淡的喜劇,調子輕淺,卻是暗潮洶湧。「我敢確定,只要殘酷無情突然間看來有好處,所有這些快樂的人們在任何一種情況下,都會變得殘酷無情。」主角這樣想著,一派憤世嫉俗的樣子。這點,他和我的距離並不大,也許,和你們或其他人的距離更近。
評論家各有各的解讀,有的認為本書揭發了中年男性的危機意識,有的則表示在對生活的繁瑣程度進行哲學式的探勘,當然也可上綱到人類意識與潛意識的衝突。要我來說,這部小說可以是我個人的日記,也可以是自己內心獨白的紀錄。在臺北及台灣其他城市,我相信也有其他人寫著相同的日記,也許沒有那麼坦白,沒有那麼露骨,也許抑鬱程度沒有那麼嚴重,但也許在各方面,強度都勝過這部小說許多,更加灰濛絕望。不過,至少我們都跟這位主角一樣,在思索、在生活、在等候著新的機會。
格納齊諾的新作《女人‧屋子‧小說》(Eine Frau, eine Wohnung, ein Roman,2003)及《擁有太多愛情的男人》(Die Liebesblödigkeit,2005),正如前述,逐漸走入德國文學讀者的意識之中,畢希納獎更是在此推波助瀾。如果仔細比對這兩部作品和格納齊諾的生活經歷,我們可以相信其中融入許多自傳的成分。當然,在他懂得抽離的筆法下,我們仍是面對著與社會及心靈的衝突和妥協。《女人‧屋子‧小說》其實也可叫做《一位年輕藝術家的肖像》(喬哀思的作品),敘述一名想成為作家,卻又毫無頭緒的男人。這位年輕人滿腦子只有書,東摘西節,幫當地的小報寫些普通的新聞,就這樣跌跌撞撞嘗試著。當他中學畢業後,夢想闖出一番名號,但他的母親比較實際,幫著兒子到處找些學徒工作,園藝、糕點、製作輪胎、釀酒等等,但這位兒子既不喜歡巧克力,也不愛啤酒,只想著:書。整天夢想著閱讀和寫作。之後,他慢慢見了世面,成熟許多,夢想的東西也實際許多:一個女人、一間屋子,和一本自己的小說。跟著,當他母親要他學商時,當地的報紙刊登出他的一篇文章,於是一個美妙的雙重生活出現了:白天,他當個學徒,寫著出貨單據,晚上則幫報紙寫些小文章,而他和他的女同事似乎也產生了些火花,朝他的理想夢境又跨出一步。這部被歸類為成長小說的作品,依然帶著他獨特的氣質:輕盈、幽默、創意十足、文筆原創。他對現實的貼切觀察似乎源源不絕,也能看到現實中的缺陷,而且就像第一次見到般的新奇,讓讀者在閱讀之際,不時碰觸到驚喜。
至於《擁有太多愛情的男人》,一如他先前的作品,一樣引起轟動與好評。他運用了反諷的文字,描述一名擁有太多愛情的男子的生活。這名在大學教授天啟學與預言學的男子同時愛著兩名女子,並自認這種雙份愛情就和對父母之愛一樣,可以同時付出享有,亦無分軒輊。然而,在書中,這位男子卻面臨了兩難與抉擇,當他決定要捨棄其中一份愛情時,卻陷入徬徨之境,無從選擇與割捨。作者精確剖析出這位主角的心境,心理刻繪細膩,文字雅致流暢。
德國人花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才認識這個有著義大利姓氏的德國作家格納齊諾,而台灣讀者並未晚他們太多。德國人要到現在才承認獨特的幽默與嘲諷亦是一種深刻的思想,格納齊諾正是這樣一位會被人忽視的作家,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堅持與獨特的關懷,而不是刻意的深沉與譁眾取寵。
導讀
獨特的嘲諷,是一種深刻的思想──邁向諾貝爾文學獎的德國奇特幽默作家格納齊諾
◎劉興華
二 ○○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威廉.格納齊諾獲得德國最高的文學獎畢希納獎,評審推崇他是「一位具有仁慈靈魂、不屈不撓,而且注意觀察和傾聽這個時代的幽默作家」,並說:「格納齊諾多年來一直在討論名單之列,我們認為他是德國最獨特、最幽默的作家之一。這在德國文學裡並非理所當然,我們有許多思想深刻的作家,卻沒有幽默的作家。」。這份殊榮雖然實至名歸,然而,對這位年過六十的作家來說,卻似乎來得遲些,儘管之前已有許多獎項肯定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