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世紀奇案
秋天來早了,又或許是我太敏感,把滿地的落葉跟蕭瑟的景象看成是它,但,路人拉起的領口以及女孩子們飄蕩的髮絲,洩露的不正是夏季離開的行蹤?
這附近全是舊房子,有點像老眷村,海因澈的家位於其中一棟五層樓公寓,裡頭陰陰暗暗,白天都看不到半個人影。聽說這一帶要拆除重建,隔壁區塊動工很久了。
轟隆!
先說前兩天吧,工人們拆破了某道廢墟的牆,赫然發現,裡頭躺著一具男屍。
殊不知那竟是一連串恐怖與詭異的開始……
海因澈住的這棟公寓,順著樓梯上去,每一步,都激起好大的迴音,每層樓都由一條長廊串起每一戶人家,很像學校式建築。
三樓之四,此刻,海因澈坐在客廳的書桌後面,推拿床則是空的。
他是個畫鬼師(姓海,有點奇怪ㄏ。),長得高高瘦瘦,卻也不是很瘦,有點精壯。及肩的長髮,約是港星馮德倫的那種長度,長相倒沒那麼帥,單眼皮、鷹勾鼻、略黑的皮膚。穿著嘛,有點隨性:合身背心加休閒長褲。或許可以襯托他身為一個推拿師父的是兩條結實的手臂。順便一提的是,他右手腕掛著串佛珠。
我再用幾句話,形容一下他的個性,像是內向敏感(所謂的「宅」)、聰明機智、喜歡幫人、很有正義感等等。
書桌對面,坐著一個六十幾歲的老頭,沒什麼好形容的,真要形容,就是他很高,可能有一百九十公分喲。角落裡,坐著老頭的兒子,單看這兒子的面容:劍眉星目、皮黑髮厚,好像廟裡的金剛,你會懷疑他們真的是父子關係嗎。然而,這傢伙身高也是一百九的水準,所以囉。
簡單的寒暄後,海因澈開口問:「老先生哪裡不舒服呀?」
老頭姓盧,就叫他老盧吧,老盧指著肩膀:「這兒,兩邊都是。背也痠。」
海因澈於是上前查看,推拿師的基本動作:這裡捏捏問問,那裡揉揉試試,然後回頭拍拍推拿床:「來,趴著,躺下,我幫您……」突然間他愣住了,彷彿聽到什麼,改口說:「等等,您再坐一下。」走回書桌後面。
老頭的兒子,叫他小盧囉,一旁忙問:「怎麼啦?」
海因澈從抽屜裡取出畫紙跟筆,一邊畫畫,一邊沉吟:「老先生的痠痛不是宿疾吧?就這幾年才開始,而且,老先生您也不太在乎。」
小盧嘴角勾了起來:「什麼意思?不在乎怎麼會來找你。」
老盧則點了點頭,露餡了。
過了一會,海因澈似乎把畫畫完,停下筆說:「我不知道你們的來意,但我可以說出老先生的病因。」將手中的畫端了起來,面對盧家父子擺正。
那張用炭筆畫的素描,畫得十分逼真,老盧給畫得栩栩如生,半身立姿,而在他身後,揹著一名差不多年紀的老婦,老婦神色和藹地側看老盧。
盧家父子看完的反應大不同,小盧是雙眼一亮,好像很高興。老盧呢,他竟老淚縱橫,撲近那張圖畫,伸手在圖畫上輕輕撫摸,嘴裡不停「老婆」、「老婆」的喊。
海因澈解釋:「你父親的背部趴著這麼一位老太太(鬼),時間一久,自然會腰痠背痛囉。關鍵在於他……捨不得拋開對方呀。」
老盧依舊哭得跟牛似的。
小盧起身走近父親,搭上父親肩膀安慰,並對海因澈說:「我爸以前愛上了一個有夫之婦,在家庭的壓力下,被迫與對方分手。後來聽從我爺爺奶奶的命令,跟我媽結婚。他在結婚前曾跟心上人,那個有夫之婦約定,到了六十歲,種種的壓力與阻礙都不存在時,他會拋開一切與對方在一起,相伴到死。沒想到,我爸六十歲那年去找對方,對方早先死了,他還去墳前上香,哭得死去活來。回到家,就是現在這模樣囉,肩痠膀痛。」
「至少,」海因澈聽了跟著惆悵起來,對老盧說:「你們現在在一起呀。」將那張畫遞給老盧,「送你,希望我畫的……還像。」
老盧邊接過了畫,頻頻點頭:「像,像,像……」
試想,這個人幾十年來,一再壓抑,一再忍耐,原先濃烈的情愛,自然因此變得更加強烈,那無數個夜晚的偷偷思念,他流過多少眼淚,那無數個私下通訊的安慰,他狂跳過多少次心,結果呢,幾十年來的人間隔閡,仍換不得老來相伴。即使是我這個局外
者,看了也有所感觸。
臨走前,老盧身後趴著的那個老婦人(鬼)還跟我揮揮手哩。
唉,話又說了回來,既然以前他們什麼都不在乎,又何必在乎如今陰陽兩隔?真愛是超越所有東西的。
講到這一點,我得向新讀者再介紹一遍海因澈,而在介紹他之前,得先介紹我自己。
我叫小宇,也有朋友叫我小魚,我不是人,我是鬼。
是的。不知多久以前(鬼的時間觀念很差),我被槍決了,如果對我的死因有興趣,請自行參閱第一集的故事,這裡就不談了。
人死之後,有的會變成鬼,有的不會。變成鬼的,有的會附在人的身上,有的不會。為什麼有的會、有的又不會呢?我也不曉得。總之,我變成了鬼。做鬼跟做人很不一樣。首先,你沒有任何的感覺(視覺、聽覺例外),其次,你很孤獨。雖然還在生前那個世界,但沒有人看得到你、聽得到你、碰得到你。最後,就是你很不自由。由於不懂陰間的規則,所以常動彈不得,困在一個地方。幸運的是,我漸漸可以移動自己的魂靈,有限度的遊走,不過,海師父、海因澈住的地方,是我最常留連的空間。
海因澈他是畫鬼師。
至於他是怎麼畫鬼的,剛才已經露了一手,差不多就是那樣。許多來找他推拿的患者,都是在別的地方(中醫或西醫)治不好的,聽說師父高妙的推拿手法後,才找到巷的,問得對方臉色大變,然後呢,安排一些燒香、拜拜或超渡之類的事,在人家半信半疑中「治病」。通常不用兩天,那些患者便痊癒了,自動回來,歡天喜地送上大禮和紅包。
每個畫鬼師其實都是「陰陽耳」,能夠聽到鬼魂說話,而且,固定只能聽到一位。海因澈身邊的鬼魂就是茵茵姐。(作者按:相關故事,請參閱第一集。)茵茵姐會告訴他哪裡有鬼、在誰身上、長什麼模樣,好讓海因澈畫出。當然,有的鬼可以不讓其他鬼看到,那就另當別論了。
直到如今,我都看不見茵茵姐。
前面提到老盧的黃昏人鬼戀,勾動我介紹海因澈的念頭,那是因為,海因澈這輩子唯一愛的女人,正是茵茵姐。
回到海因澈這兒。
隔天,差不多同一時間,小盧又來了。這次只有他一個。
沒有簡單的寒暄,小盧直接亮出刑警的識別證:原來他叫盧如運,刑大的。怎麼?這年頭推拿也需要執照?我先聲明,據我生前所知,在台灣推拿是沒有政府執照的,你在外面看到的那些所謂執照,其實都是私人機關所發。
海因澈兩手一攤。
「放心,不是要逮捕你,」盧如運收下識別證,笑笑:「是想請你幫忙。」
海因澈也笑:「所以,昨天你帶你爸到這,為的是對我做測驗?」「不傷和氣吧,這年頭,裝神弄鬼的騙子很多,畫,鬼,師……嘿,究竟是什麼東東,我得先弄清楚才行。」
海因澈嘆氣點點頭,指著一張椅子:「請坐。」
盧如運為的是一件刑案,就是上頭我提到的那具屍體,他大略描述如下:
死者是一名法官,五十五歲,屍體被發現少了一條右臂,從肩 膀附近被割下,根據法醫研判,那是在生前用電鋸割下的,從屍體內毫無麻藥殘餘的跡證研判,兇手未麻醉死者就動手,相當殘忍。死因則是失血過多。
屍體被拋棄在海因澈住處附近的某棟廢棄大樓裡,第一現場還沒找到。屍體旁邊,放有一張拍立得照片,照片內的情景,是兇手用白色粉筆在黑色柏油路面畫了一個人形(就是警方在命案現場移開屍體後,留下的那種。),人形的左側,擺了一隻斷臂——死者的斷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