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零七分 + 鐵叉 + 小狗屍體 + 一個自閉症數學天才少年
翻譯成三十二種版本
七年來首次將《哈利波特》擠下暢銷排行榜冠軍寶座的作品
王浩威(作家,精神科醫師)
朱天心(小說家)
李家同(作家,暨南大學資訊工程學系教授)
李崇建(作家,全人中學資深教師)
洪 蘭(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
張正芬(臺灣師範大學特殊教育學系教授)
陳豐偉(作家,精神科醫師)
黃春明(小說家)
聯合推薦
(依姓氏筆畫順序排列)
我想我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太空人。
要成為一個優秀的太空人必須要很聰明,而我很聰明。此外還必須瞭解機械的作用,這方面我也很在行。並且還必須能夠獨自待在一間很小的太空艙內,遠離地球表面數十萬哩,不會驚慌,不會有幽閉恐懼症,不會想家,也不會精神錯亂。我一向喜歡小小的空間,只要沒有別人在場就沒問題。
克里斯多弗,十五歲,患有自閉症的數學天才。他的偶像是福爾摩斯,最擅長的科目是數學,喜歡質數、邏輯與事實,討厭黃色和棕色,無法忍受被人碰觸。他獨自去過最遠的地方是住家附近的小店,最想去外太空,因為方圓數十萬哩都不會有人。
他原本孤獨而安全的世界一夕之間被一樁命案改變:深夜裡,隔壁鄰居家的小狗被鐵叉刺死。克里斯多弗決定自己來當偵探,然後將調查結果寫成一本書。所以這是本涉及謀殺案的偵探小說----只是偵探、兇手、受害者、真相,以及所有的一切都出乎人意料之外。
神經質的文字,異質的書寫,少年克里斯多弗誠實到讓人不安。他意圖解開謀殺案,卻意外發現自己家裡隱藏的真相。克里斯多弗令人好心疼,只是他的心靈就像他最想去的外太空,遙遠,難以觸及。
真實的人生有時跟數字一樣,複雜,而且一點也不明確。
以下是我的「行為問題」中的一部份:
A.很長一段時間不和人說話。
B.很長一段時間不吃不喝。
C.不喜歡被人碰到身體。
D.生氣或困惑時會大聲尖叫。
E.不喜歡和人共處在一個小空間內。
F.生氣或困惑時會破壞東西。
G.會呻吟。
H.不喜歡黃色或棕色的東西,拒絕碰觸黃色或棕色的東西。
I.假如有人碰到我的牙刷,我就拒絕使用它。
J.假如不同的食物互相沾到,我就拒吃。
K.看不出別人在生我的氣。
L.不會笑。
M.會說一些別人認為粗魯無禮的話。
N.會做傻事。
O.會打人。
P.討厭法國。
Q.偷開母親的車。
R.有人移動家具時我會發脾氣。
作者簡介:
Mark Haddon(馬克‧海登)
作家、插畫家與劇作家,著有十五本童書,並曾兩度榮獲英國電影電視藝術學院(BAFTA)頒獎。
本書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說,2003年一出版便獲得「惠布瑞特年度最佳好書獎」(Whitbread Book of the Year Award)以及「衛報獎」。2004年聖誕節登上暢銷排行榜冠軍寶座,這是七年來《哈利波特》首次位居第二名。
譯者簡介:
林靜華
輔仁大學歷史系畢業,曾榮獲一九八O年行政院新聞局『圖書著作金鼎獎』。曾任聯合報系《歐洲日報》編譯組副主任。現專事翻譯,譯著等身。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獲選2003年惠布瑞特年度最佳好書獎(Whitbread Book of the Year Award)
獲選2003年衛報獎
獲選2005年金石堂書店五月強力推薦書
獲選金石堂書店2005年十大最具影響力的書
得獎紀錄:獲選2003年惠布瑞特年度最佳好書獎(Whitbread Book of the Year Award)
獲選2003年衛報獎
獲選2005年金石堂書店五月強力推薦書
獲選金石堂書店2005年十大最具影響力的書
章節試閱
2
時間是凌晨十二點零七分,那隻狗就躺在席太太家前院的草地中央,牠的雙眼緊閉,看上去彷彿側著身在奔跑,就是平常狗兒們作夢追逐貓咪的姿態。但那隻狗沒有在跑,也沒有在睡覺。牠死了。一把蒔花用的鐵叉穿透那隻狗的身軀,叉尖肯定貫穿了狗的身體後又扎進土裡,因為鐵叉沒有倒下來。我認為那隻狗很可能是被那把鐵叉刺死的,因為我看不出狗身上還有其他任何傷口,我也不認為有誰會在一隻狗死了之後又拿一把蒔花用的鐵叉去扎牠,不管牠是為了什麼原因,譬如癌症或車禍而死的。不過這點我無法肯定。
我走進席太太的前院大門後反手把門帶上。我走進她家的草地,在那隻狗的身邊跪下。我把手放在牠的口鼻上,還溫溫的。
那隻狗叫威靈頓,是席太太的狗,席太太是我們家的朋友,她就住在我家左側斜對面的隔壁。
威靈頓是一隻獅子狗,不是那種常被梳成各式時髦髮型的小獅子狗,而是一隻大型獅子狗。牠有黑色的鬈毛,不過你走近細看會發現毛根底下的皮膚是淺黃色的,像小雞一樣的顏色。
我撫摸著威靈頓,心想誰會殺了牠,又為什麼要殺牠。
3
我的名字叫克里斯多弗‧約翰‧法蘭西斯‧勃恩。我知道全世界的國家和它們首都的名字,我還知道七千五百零七以前的每一個質數。
八年前,當我和雪倫第一次見面時,她畫了這個圖給我看:
我知道它代表「悲傷」,這也是我發現那隻狗死了之後的感覺。
然後她畫這個圖給我看:
我知道它代表「快樂」,就好像我在讀阿波羅太空任務的時候,或者當我在半夜三、四點鐘還沒有上床睡覺,可以在街上走來走去,假裝我是全世界唯一的一個人的時候。
然後她又畫了一些其他的圖案:
但我說不出這些圖案代表什麼意思。
我請雪倫畫了許多這樣的臉譜,然後在每一個臉譜旁邊寫下它們所代表的意義。我把這張紙揣在我的口袋裡,每當我聽不懂別人所說的話的時候,我就把它拿出來。不過要比對哪一個臉譜和那個人的表情最像是非常困難的事,因為人的臉上表情變化非常迅速。
當我告訴雪倫我這樣做時,她掏出鉛筆和另外一張紙,說這樣很可能會使人感到非常:
說著她笑了起來。於是我把原來那張紙撕了扔掉。雪倫向我道歉。現在我如果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麼,我便直截了當問他們是什麼意思,否則我就乾脆走開了事。
5
我把鐵叉從狗身上拔出來,再將狗抱在懷裡。鮮血不斷從鐵叉貫穿的傷口滲出。
我喜歡狗。狗很容易讓人看出牠在想什麼。狗有四種情緒,快樂、悲傷、生氣和專注。同時,狗是忠心耿耿的,牠們也不會說謊,因為牠們不會說話。
抱著那隻狗四分鐘之後,我聽到一聲尖叫。我抬頭一看,發現席太太從她家的門廊往我這邊跑過來。她穿著睡衣和一件家居外套,她的腳趾甲塗成鮮粉紅色,腳上沒有穿鞋。
她大聲叫嚷著:「要死了,你把我的狗怎麼啦?」
我不喜歡人們對我大聲喊叫,我怕他們會打我或摸我,而且我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把狗放下,」她又大聲喊道,「看在老天份上,把狗放下。」
我把狗放在草地上,後退二公尺。
她彎下身,我以為她要自己把狗抱起來,但她沒有。也許她注意到有很多血,不想把身上弄髒。相反的,她又開始尖叫起來。
我用雙手捂住我的耳朵,閉上我的眼睛,身體往前躬直到我的額頭貼在草地上為止。草地濕濕涼涼的,很舒服。
7
這是一本涉及謀殺案的偵探小說。
雪倫說我應該寫一些我自己想讀的東西。我所讀的書多半都與科學和數學有關。我不喜歡純小說,在純小說中,人們總是寫些像這樣的句子:「我的血管裡流著鐵、流著銀、流著一坯坯不起眼的泥土。我無法握成不需仰賴刺激的堅硬的拳頭。」(註一)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父親也不懂。雪倫或賈先生也都不懂,我有問過他們。
雪倫有一頭金色的長髮,臉上戴著綠色的塑膠框眼鏡。賈先生身上總有一股香皂的味道,他時常穿著一雙棕色的皮鞋,每一隻鞋上各有大約六十個圓形的小洞。
我喜歡看有謀殺案的偵探小說,所以我要寫一本有關謀殺案的偵探小說。
在謀殺案的偵探小說中,一定會有一個人負責調查誰是兇手,然後將兇手繩之以法。偵探小說也就是懸疑小說,如果它是個有啟發性的懸疑小說,你有時能在故事結束之前便想出答案。
雪倫說這本書應該在一開頭便吸引讀者的注意力,所以我才以這隻狗做開場。我以狗做開場的另一個原因是,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對我來說,沒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通常很難想像。
雪倫讀了第一頁後,說它與眾不同。她用她的拇指和食指畫了個弧形引號,把這四個字放在引號裡。她說在涉及謀殺案的偵探小說中,通常會有人被殺。我說在《巴斯克維的獵犬》這本書中是兩隻狗被殺,就是那隻獵犬和詹姆斯‧莫帝的哈巴狗。但雪倫說牠們不是這起謀殺案的被害者,查理‧巴斯克維爵士才是被害者。她說,這是由於讀者關心人類更甚於關心狗,所以假如有人在書中遇害,讀者就會想繼續讀下去。
我說我要寫真實的故事,我也有認識已經死去的人,但我不認識任何被人殺死的人,除了我的同學愛德華的父親鮑先生之外,而且那是一起滑倒的意外事故,不是謀殺案,再說我實際上也不認識他。我還說,我喜歡狗,因為牠們又忠心又誠實,而且有些狗比某些人更聰明、更有趣,好比史帝夫星期四上學時請人幫忙把他的午餐吃光,但他卻忘了帶牙籤來。雪倫叫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史帝夫的母親。
(註一:有一次我母親帶我進城時,我在城裡的圖書館看到這本書。)
11
然後警察來了。我喜歡警察,他們都穿制服,還有數目字,你知道它們代表什麼意義。來的是一個女警察和一個男警察,女警察的左腳踝絲襪上有個小洞,洞中間有一道紅紅的刮痕。男警察的一隻鞋底上沾著一片大大的橘色樹葉,葉片從鞋子的一邊露出來。
女警察摟著席太太的肩膀,扶她進入屋內。
我從草地上抬起頭來。
男警察蹲在我旁邊,說:「你要不要告訴我這裡出了什麼事,小伙子?」
我坐起來,說:「狗死了。」
「我看到了。」他說。
我說:「我想有人殺了那隻狗。」
「你幾歲?」他問。
我回答:「我十五歲又三個月零兩天。」
「那,你在這個花園裡做什麼?」他問。
「我在抱狗。」我回答。
「你為什麼抱狗?」他問。
這是個令人傷心的問題。因為我想做這件事,我喜歡狗,看見狗死了我很傷心。
我也喜歡警察,而且我願意好好的回答問題,但是警察沒有給我足夠的時間想出正確的答案。
「你為什麼抱狗?」他又問一遍。
「我喜歡狗。」我說。
「你殺了這隻狗嗎?」他問。
我說:「我沒有殺這隻狗。」
「這是你的鐵叉嗎?」他問。
我說:「不是。」
「你好像對這件事很難過。」他說。
他問太多問題了,而且問得很快。一連串的問題堆在我的腦子裡,像泰利叔叔上班的工廠裡的麵包一樣。那是一間麵包廠,他負責操作切麵包機,有時切麵包機的速度不夠快,麵包卻源源不絕傳送過來,就會造成塞車。我有時把我的腦袋想成機器,但不一定是切麵包機器,這樣比較容易向人解釋裡面在做什麼。
男警察說:「我再問你一遍……」
我又躬著身子,把額頭抵住草地,發出被父親稱作呻吟的聲音。每次有太多資訊一股腦兒從外界衝進我的腦子裡時,我就發出這種聲音。就像當你生氣時,你會把收音機放在耳邊,然後把音波調在兩個電台之間,這時你會聽到空白的沙沙聲,然後你把音量開到最大,大到你只能聽到這片雜音,這時你知道你安全了,因為其他任何聲音都聽不到了。
男警察抓住我的手臂,要拉我起來。
我不喜歡他這樣碰我。
於是我揍他。
13
這不是一本好笑的書。我不會說笑話,因為我不懂笑話。例如,這裡有一句笑話,是父親說過的笑話中的一個。
他的臉是畫的,但窗簾是真的。(His face was drawn but the curtains were real.)
我知道為什麼這句話好笑,我問過了。那是因為「畫」(drawn)這個字有三種解釋,(一)是用筆畫,(二)是很累的意思,(三)是拉的意思。第一個解釋可以應用在他的臉和窗簾兩者上,第二個解釋只能用在他的臉上,第三個解釋則只能用在窗簾上。
如果我想對自己說這個笑話,要把一個字同時作三種不同的解釋來想,那就好比同時聽三段不同的音樂一樣,不但聽了不舒服,音樂混淆成一團,而且也沒有空白的沙沙聲好聽,就如同有三個人同時對著你說不同的事情一樣。
這是為什麼這本書沒有笑話的原因。
29
我發現人很矛盾。
關於這點,有兩個主要的原因。
第一個主要的原因是,人可以不用開口說話便表達許多意見。雪倫說假如你挑起一邊眉毛,它可以代表許多不同的意思。它可以是「我想和你上床」,同時也可以是「我覺得你剛剛說的那句話很驢」。
雪倫還說,假如你閉上嘴巴,然後從鼻孔大力呼氣,那表示你鬆了一口氣,或者你覺得無聊,或者你很生氣,完全看你從鼻孔噴出的氣多少、多快,以及你做這個動作時嘴巴的形狀而定。此外還要看你當時的坐姿,剛剛所說的話,以及其他好幾百種不同的意義,複雜到令人無法在幾秒鐘之內弄明白。
第二個主要的原因是,人常常用隱喻的方式說話。以下便是幾個隱喻的例子。
我笑到襪子都脫落了。(I laughed my socks off.)
他是她眼中的蘋果。(He was the apple of her eye.)
他們的碗櫥有一具骷髏。(They had a skeleton in the cupboard.)
我們今天過得像豬一樣。(We had a real pig of a day.)
那隻狗像石頭一樣不動。(The dog was stone dead.)
隱喻(metaphor)的意思是換另外一種方式來詮釋某一件事,這個字來自希臘字μετα(就是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意思),以及另一個希臘字φερειν(就是攜帶、搬運的意思),也就是用一個看似毫無關連的字來形容某件事,這表示「隱喻」這個字本身就有暗喻的意思。
我倒認為它應該被稱為謊言,因為「豬」和「一天」毫不相干,一般人也不會把骷髏放在家中的碗櫥。而且當我試著在腦中用畫面來表現這個句子時,我也感到非常困惑,因為想像某個人眼中的蘋果和很喜歡某個人兩者完全搭不上關係,而且容易讓人忘了這個人說這句話的真正用意。
我的名字也是個隱喻。它的意思是「搬運基督」(carrying Christ),這個字源自於希臘字χριστοζ(就是耶穌基督的意思),以及φερειν。它最早是賜給聖克里斯多弗的名字,因為他揹著耶穌基督過河。
這又讓人聯想到,他在揹著耶穌基督過河之前已經有了這個名字。但事實上他並沒有任何稱號,因為這只是聖經啟示錄中的一個故事,換句話說它也是個謊言。
母親常說這表示克里斯多弗是個好名字,因為它是一個勸人向善和樂於助人的故事,但我不希望我的名字代表一個向善與樂於助人的故事,我希望我的名字能真正代表我自己。
31
父親抵達警局時是凌晨一點十二分,我一直等到凌晨一點二十八分才見到他,但我知道他到了,因為我聽到他的聲音。
他大聲說:「我要見我兒子。」又說,「為什麼把他關起來?」以及,「我當然生氣。」
接著我聽到一名警察叫他冷靜,然後就好一陣子沒有聲音了。
到了凌晨一點二十八分,警察打開牢房的門,告訴我有人來看我。
我走出牢房。父親站在走廊上,他高舉他的右手,五指張開成扇狀。我高舉我的左手,也五指張開成扇狀,我們手指對手指互相碰了一下。我們這樣做的原因是,父親有時想擁抱我,可是我又不喜歡擁抱人,所以我們便用這個手勢來代替,這表示他愛我。
然後警察叫我們跟著他從走廊進入另一個房間,房間內有一張桌子和三張椅子,他叫我們在桌子的一頭坐下,他自己坐在另一頭,桌上有一台錄音機,我問他我是不是要接受訊問,他要錄下訊問的內容。
他說:「我想沒有這個必要。」
他是個警探,我看得出來,因為他沒有穿制服。他的鼻孔內有很多毛,看上去彷彿有兩隻很小的老鼠躲在他的鼻孔裡。(註二)
他說:「我和你父親談過了,他說你不是蓄意要打警察。」
我沒說話,因為這不是一個問句。
他說:「你是蓄意打警察的嗎?」
我說:「是的。」
他蹙著眉頭說:「可是你不是故意要傷害警察的吧?」
我想了一下,說:「不,我不是故意要傷害警察,我只是不喜歡他碰我。」
接著他說:「你知道打警察是不對的,是嗎?」
我說:「我知道。」
他沈默了幾秒,然後問道:「你有殺那隻狗嗎,克里斯多弗?」
我說:「我沒有殺那隻狗。」
他說:「你知道對警察說謊是不對的,假如你對警察說謊,可是會惹來大麻煩的,你知道嗎?」
我說:「我知道。」
他說:「那,你知道誰殺了那隻狗嗎?」
我說:「不知道。」
他說:「你說的是實話嗎?」
我說:「是的,我一向說實話。」
他說:「好,我要記你一次警告。」
我問:「你要把它寫在一張紙上像證書那樣,給我保管嗎?」
他回答:「不,警告表示我們要將你的行為留下一個記錄,說你打警察,但那是個意外,你不是有意要傷害警察。」
我說:「可是它不是個意外。」
這時父親說:「克里斯多弗,拜託。」
警察閉上嘴巴,從鼻孔大聲呼出一口氣後說:「假如你再惹麻煩,我們會調閱這項紀錄,看到你被記了一次警告,我們便會更認真處理你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說我明白。
然後他說我們可以回去了。說著,他站起來,把門打開,我們經過走廊,回到櫃臺,我領回我的瑞士行軍刀和我的一小段繩子,還有我的木頭益智拼圖、三粒托比的飼料、我的一英鎊又四十七便士、迴紋針,以及我的前門鑰匙,這些東西都放在一個小塑膠袋內。我們坐上父親的車,他的車就停在警察局外面,然後我們就開車回家了。
(註二:這不是個隱喻,這是個明喻,意思是它真的看上去彷彿有兩隻很小的老鼠躲在他的鼻孔內,假如你在腦海裡想像一個人的鼻孔裡躲著兩隻很小的老鼠,你就會知道那個警探的長相了。明喻不是謊言,除非它是個不高明的明喻。)
37
我不說謊。母親常說這是因為我是好人,但這不是因為我是好人,這是因為我沒辦法說謊。
母親的個子小小,身上的味道很香。她有時會穿一件粉紅色的羊毛衣,前面有一條拉鍊開到底,毛衣的左邊有個小小的標籤,上面寫著「Berghaus」。
說謊就是根本沒有發生的事你卻說它發生了。但每一件事情都只發生在某一特定時間與某一特定地點,其他無限多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在那個時間與那個地點。假如我想到某件不曾發生的事,我就會開始聯想所有其他不曾發生的事情。
打個比方,我今天的早餐是即食燕麥片和一杯熱的覆盆子奶昔,可是假如我說我吃的是雀巢早餐麥片和一杯茶(註三),我就會開始想到可可力和檸檬汁、麥片粥和Dr. Peppe,又會想到我在埃及沒有吃早餐,房間裡沒有犀牛,父親沒有穿潛水衣等等,事實上我連寫到這裡都會開始膽戰心驚,就如同我站在一棟非常高的建築樓頂,腳下有成千上萬的房屋、汽車和行人,我的腦袋想的盡是這些東西,這時我就會開始害怕我會忘了乖乖站好手扶著欄杆,害怕我會掉下去摔死。
這是我不喜歡純小說的另一個原因,因為它們總是瞎編一些事實上不曾發生的事,這些謊言讓我膽戰心驚。
這也是為什麼我這裡所寫的都是事實。
(註三:事實上我不可能吃雀巢早餐麥片和茶,因為它們都是棕色的。)
41
回家的路上天上有雲,所以我看不見銀河。
我說:「對不起。」因為父親不得不進警察局,這是一件壞事。
他說:「不要緊。」
我說:「我沒有殺那隻狗。」
他說:「我知道。」
然後他又說:「克里斯多弗,你一定不可以去惹麻煩,好嗎?」
我說:「我不知道我會惹麻煩,我喜歡威靈頓,我是去和牠打招呼的,但我不知道有人把牠殺了。」
父親說:「反正盡量不要去管別人的閒事。」
我想了一下,說:「我要查出誰殺了威靈頓。」
父親說:「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嗎,克里斯多弗?」
我說:「聽到了,我聽到了你剛才說的話,可是如果有人被殺了,你一定要找出是誰幹的,這樣才能將他們繩之以法。」
他說:「那只是一條狗,克里斯多弗,一條該死的狗。」
我回答:「我認為狗也很重要。」
他說:「算了吧。」
我說:「不知道警察會不會查出誰殺了牠,並且懲罰這個人。」
父親聽了拳頭往方向盤上重重一搥,車身立刻扭了一下,微微超越馬路中央的虛線。他大聲說:「我叫你算了吧,看在老天分上。」
我看得出他生氣了,因為他的聲音很大,我不想惹他生氣,所以我一路上都沒再開口說話。
當我們從前門進入屋內後,我直接走到廚房,拿了一根胡蘿蔔準備餵托比吃,然後我上樓,關上我的房門,我把托比放出來,給牠胡蘿蔔。接著我打開電腦,玩了七十六次掃地雷的遊戲,並且在一百零二秒之內便晉級到最高級,比起我的最高紀錄九十九秒只慢了三秒。
凌晨兩點零七分,我決定先喝一杯橘子汁後再刷牙睡覺,於是我下樓到廚房,父親坐在沙發看電視上的撞球節目,一面啜飲威士忌。淚水從他眼中流出。
我問他:「你在為威靈頓傷心嗎?」
他注視我良久,沈重地從鼻子吸氣,然後他說:「是的,克里斯多弗,可以這麼說,你也可以這麼說。」
我決定不去打擾他,因為當我傷心時,我也希望別人不要來打擾我,所以我不再多說,我只是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橘子汁,帶到我房間。
43
母親在兩年前過世。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沒有人來幫我開門,於是我從廚房後面的花盆底下取出藏在那裡的鑰匙,自己開門進入屋內,繼續做我未完成的雪曼坦克車模型。
一個半小時後父親下班回來。他開了一家公司,和一個叫羅利的人一起做暖氣保養與鍋爐維修的工作,羅利是他的員工。父親來敲我的房門後開門進來,問我有沒有看到母親。
我說我沒看見,他便下樓去打電話。我沒聽見他在電話中說了什麼。
不久他又來我房間,說他要出去一下,又說他沒把握會出去多久。他說假如我需要任何東西,可以打他的行動電話通知他。
結果他出去了兩個半小時。他回來後我才下樓。我發現他坐在廚房,瞪著窗外後院邊的池塘,還有鑄鐵圍籬和曼斯德街上的教堂尖塔。教堂是諾曼第式建築,外觀像一座城堡。
父親說:「你恐怕會有好一陣子見不到你母親了。」
他說這句話時沒有看我,兩眼還是一直望著窗外。
通常人家和你說話時眼睛都會看著你,我知道他們都看得出我心裡在想什麼,但我看不出他們在想什麼,就像在間諜片中有透視鏡的房間一樣。不過父親跟我說話時不看著我,感覺還蠻好。
我說:「為什麼?」
他等了好久才說:「你母親住院了。」
「我們能去探望她嗎?」我問,因為我喜歡醫院,我喜歡那些制服和機器。
父親說:「不能。」
我說:「為什麼不能?」
他說:「她需要休息,她需要一個人安靜休息。」
我問:「她住的是精神病院嗎?」
父親說:「不是,那是普通醫院,她有病……心臟病。她有毛病……心病。」
我說:「那我們要送食物去給她。」因為我知道醫院的食物都不怎麼好吃。學校的大衛為了走路方便,曾經住院動手術拉長他的小腿肌肉。他就很討厭醫院的伙食,所以他的母親每天都送三餐去給他。
父親隔了好久才說:「明天你上學後我會送去,我會把它交給醫生,他們自然會轉交給你媽,好嗎?」
我說:「可是你又不會煮。」
父親抹著臉說:「克里斯多弗,我會從瑪莎百貨買一些現成的食物送去,她喜歡那裡的食物。」
我說我會作一張慰問卡給她,因為有人住院時就要送他慰問卡。
父親說他會在第二天送去。
47
第二天上午上學途中,我們一連遇到四輛紅車,這表示這一天是吉日,所以我決定不要為威靈頓的事傷心。
學校的心理醫生賈先生有一次問我,為什麼一連遇到四部紅車是吉日,一連遇到三部紅車是中吉日,一連遇到五部紅車是上吉日。又為什麼一連遇到四部黃車是黑日,只要遇上這種日子,我就不和任何人說話,獨自一個人默默的看書,不吃午餐,也不冒險。他說我是個非常合邏輯的人,所以他很驚訝我會有這種想法,因為這是非常不合邏輯的行為。
我說我喜歡事情有條有理,而使事情有條有理的一個辦法就是要合乎邏輯,尤其是假如那些事和數目字或和一場爭論有關。不過,還有其他方法讓事情變得有條不紊,這就是我要區分吉日和黑日的原因。我說,有些上班的人早上從家裡出門,看見陽光普照,他們就會感到快樂,或者看到下雨就會讓他們感到悲傷,然而唯一的差別是天氣,以及他們上的是那種不管他們的心情好壞都和天氣無關的班。
我說,父親每天早上起床後,一定先穿褲子再穿襪子,這是不合邏輯的,但他每天都這樣,因為他也喜歡做事有條有理。還有,每當他上樓時,他總是一次跨兩級,而且總是從右腳開始。
賈先生說,我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
我說我不聰明,我只是注意到一些小細節而已,那不算聰明,那只是善於觀察。聰明是你要能看出事情的真相,利用證據來發現新東西。就像宇宙的擴張,或殺人兇手一樣。或者,假如你看到某人的名字,你便將每一個字母從一到二十六按順序編排(a = 1 , b = 2 等等),然後你用心算把這些數目加起來,結果就會得到一個質數,譬如:耶穌基督(Jesus Christ)(151),或蘇比狗(Scooby Doo)(113),或夏洛克‧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163),或華生醫生(Doctor Watson)(167)。
賈先生問我,把事情安排得有條有理是不是會讓我比較有安全感,我說是。
然後他問我是不是不喜歡改變。我說舉個例來說,假如我成為太空人,,我就不在乎改變了。除了變成女孩或死掉以外,成為太空人是你所能想到的最大的改變。
他問我是不是想當太空人,我說是。
他說當太空人的必備條件是很嚴苛的。我說我知道。你必須先成為空軍軍官,必須接受許多命令,還要有殺人的心理準備,可是我不能接受命令,而且我也沒有當飛行員必備的2.0 / 2.0視力,但是我說,你還是可以有不可能實現的希望。
學校的法蘭西有個哥哥叫泰立,他說我只能在超級市場當一個收推車的工人,或在動物收容所清理驢大便,又說他們不會讓一個瘋子駕駛數十億英鎊的太空火箭。我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他說泰立不過是嫉妒我比他聰明,我不應該介意這件事,因為我們又不是在競爭。不過泰立是個笨蛋,就像拉丁文說的「quoa erat demonstrandum」,意思是「總有一天可以證明」。
我和法蘭西不一樣,我不是個「瘋子」。就算我不能當上太空人,將來我也會上大學去研究數學或物理,或者數學兼物理(那是一種聯合高等學校),因為我喜歡數學和物理,而且我的成績很好。但是泰立不能上大學,父親說泰立將來說不定會老死在監獄。
泰立的手臂上有一個心形的刺青,中央插著一把刀。
不過這是所謂的離題太遠,現在我要言歸正傳,回到吉日這個話題。
由於這一天是吉日,我決定調查誰殺了威靈頓,因為吉日是規劃方案與擬訂計畫的日子。
我把這件事告訴雪倫,她說:「我們本來就計畫今天寫故事,何不寫出你發現威靈頓遇害和你去警察局的經過。」
所以我才會開始寫這篇故事。
雪倫說她會幫我改拼字和文法和標點符號。
53
過了兩個星期之後,母親死了。
我沒有去醫院看她,但父親從瑪莎百貨買了許多食物送去,他說她看起來還不錯,而且好像有在慢慢恢復。她說她好愛好愛我,而且把我送給她的慰問卡擱在床邊。父親說她非常喜歡。
卡片的正面有好幾輛汽車,就像這樣。
這是我和學校的皮太太一起做的,她是我們的美勞老師。它是一種亞麻油氈布的浮雕版畫,你必須先在一塊亞麻油氈布上畫出一個圖案,由皮太太用一把美工刀割下來,然後你把油墨塗在油氈布上再印在紙上。我只作了一輛車,但是在紙上重複印了九次,所以它們看起來都一模一樣。一口氣印好幾輛車是皮太太的主意,我也很喜歡。我把它們都塗上紅顏料,好讓母親有個「上上吉日」。
父親說她死於突發性心臟病,誰都沒想到。
我說:「哪一種突發性心臟病?」我很驚訝。
母親才三十八歲,而突發性心臟病通常是老年人才有的疾病,母親平日不但活動量大,而且騎腳踏車,吃高纖與低飽和脂肪的健康食物,例如雞肉、蔬菜和什錦果麥。
父親說他不知道她得了哪一種突發性心臟病,現在不是問這種問題的時候。
我說,說不定是動脈瘤。
突發性心臟病是有一部份心肌得不到血液的滋養而失去功能。突發性心臟病主要分成兩種,一種是栓塞,就是血塊阻擋了血管運送血液到心臟的肌肉,你可以藉著服用阿司匹靈和多吃魚來預防。這也是愛斯基摩人不會得突發性心臟病的原因,因為他們吃魚,魚使他們的血液不致於凝結成血塊,不過假如他們受傷大量流血,也還是會失血而死。
另外一種是動脈瘤,就是血管破裂,血液流失了無法到達心臟的肌肉。有些人會得動脈瘤是因為他們的血管有個地方比較脆弱,就像住在我們那條街上七十二號的哈太太,她的頸子裡面的血管有個脆弱的地方,結果她在停車場轉頭要倒車時就暴斃了。
還有一種可能性是栓塞,因為臥床太久,好比住在醫院時,使得血液更容易形成凝塊。父親說:「我很抱歉,克里斯多弗,我真的很抱歉。」
但這不是他的錯。
後來席太太過來煮晚飯給我們吃,她穿著拖鞋牛仔褲和一件T恤,上面印著「WINDSURF」和「CORFU」字樣,還有一艘風帆的圖案。
父親坐在椅子上,她站在他旁邊,摟著他的頭貼著她的胸口說:「好了,愛德華,我們會協助你度過這個難關。」
然後她做蕃茄醬義大利麵給我們吃。
吃過飯後她陪我玩拼字遊戲,我以二百四十七分擊敗她的一百三十四分。
2
時間是凌晨十二點零七分,那隻狗就躺在席太太家前院的草地中央,牠的雙眼緊閉,看上去彷彿側著身在奔跑,就是平常狗兒們作夢追逐貓咪的姿態。但那隻狗沒有在跑,也沒有在睡覺。牠死了。一把蒔花用的鐵叉穿透那隻狗的身軀,叉尖肯定貫穿了狗的身體後又扎進土裡,因為鐵叉沒有倒下來。我認為那隻狗很可能是被那把鐵叉刺死的,因為我看不出狗身上還有其他任何傷口,我也不認為有誰會在一隻狗死了之後又拿一把蒔花用的鐵叉去扎牠,不管牠是為了什麼原因,譬如癌症或車禍而死的。不過這點我無法肯定。
我走進席太太的前院大門後反手把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