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入圍2009台灣文學獎最後決審名單
★ 2009年最受矚目美女系作家!
★ 駱以軍、陳雪、顏忠賢、甘耀明、張永智等新生代作家一致推薦!
★ 作者曾獲得多項文學創作競賽獎項,獲得評審與讀者高度好評與肯定!
★ 本書為作者寫作以來,最引人注目之長篇小說創作!
★ 純熟的魔幻寫實手法,媲美村上春樹作品!
駱以軍:我心裡想:這或許就是下一個階段的新型態說故事人了。
張永智:一道嚴肅的命題,被架構在如繁花盛開的彩色世界,這是我所驚豔的。
甘耀明:作者建立的敘事方式,不斷製造停頓與轉折,讓讀者重新思考小說的美學呢!
陳雪:以惡名之的島,以惡為主題的小說,卻造就了憂傷卻溫暖的,良善的救贖。
顏忠賢:這時代年輕小說家炫麗而迷亂的彼端自我。
我遇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但是,
我想親手結束他的生命……
當你以為自己的人生走到了中年,生活安穩無慮,已擁有富裕的物質生活與社會地位,總感嘆生命中,再也沒有值得費力追求的目標時,突然出現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甚至生命力比你還旺盛的複製人時,你會有什麼感覺?是所有長期緊守著的自我意識就此崩潰?還是,面對這另個自己,燃燒出更大的,對另種人生的探索或毀滅?
這是一部由兩個獨立的故事(彼端與自我),交錯延伸的長篇小說;同時也是一部關於島國分裂,以及兩個相同的人:自我本尊與其科技複製人,身世彼此糾纏繁衍的故事。
「彼端」的主角,就在惡之島出生與長大。他?了尋找失蹤的友人:米菲亞,而奮力跨越島國邊界,卻意外發現一連串曾發生過的秘密。這秘密不僅開啟神秘的複製實驗,更把他帶領到無數個更深邃的迷霧中。
另個故事「自我」,海蔚與海敏,是城市裡頂尖的律師與演員。他們在父親喪禮上,遇見一位父親昔日的工作夥伴馬斐醫生。馬斐透露了曾在多年前,以他們兄妹為版本複製了兩個複製人,但計畫宣告失敗,卻在這些科學家一一過世後,這秘密卻包覆著更多的謊言,意外地向生者打開大門。海蔚投身追蹤,卻發現一切不僅包裹著他模糊的身世,連唯一的親人海敏,?了自身的利益與維持明星光環的閃耀,也深陷於這個迷離的過往中,無法自拔。
這本《惡之島》,是關於島國與人類兩者分裂交錯的魔幻寫實長篇小說,精密剖析人對於另個自己,所會產生各種切面的心理面向;這本小說同時也深切地敘述一個事實:命運總是像骨牌效應,一個輕輕推倒,人生從此改變;而在面對萬劫不復的一刻,每個人是真的完全了解自己嗎?
作者簡介:
謝曉昀
1979年生,台灣省台南縣人。華梵大學美術系畢。現為私立復興商工職業
學校美工科導師。
獲獎及出版記錄:
2003年 12月,創作第一篇短篇小說,獲得第二屆新世紀全球華人文學獎
2004年 6月,首本8萬字長篇小說,獲得基隆海洋長篇小說獎,作品已由基隆市中
心出版。
8月,短篇小說:<嚴禁就地死亡>刊登於野葡萄文學雜誌(14號)
2005年 1月,短篇小說:<白光>刊登於野葡萄文學雜誌(17號)
5月,短篇小說<長大在嗎>刊登於兩人文集刊物(第二夜)中
6月,參加聯合文學‘不為人知排行榜’的文學下議院委員,期間發表過關於
對日本作家村上龍的<希望之國>之心得感想(現代的絕望與希望/251號),
與簡介台灣作家王尚義的作品與生平(嚼一顆王尚義橄欖/252號)。
9月,短篇小說<淹水>獲得台灣文學營創作獎小說組首獎,刊登於印刻文學
雜誌十月號中,與2005台灣文學營創作獎得獎作品集中。
2006年 11月,獲選九歌長篇小說新人培訓計畫
2007年 9月,長篇小說<潛在徵信社>由九歌出版社出版
2008年 8月,短篇小說<失蹤>,獲選台北縣文學獎首獎
謝曉昀的讀者俱樂部
˙新浪《惡之島》部落:http://blog.sina.com.tw/queena10/
˙台灣商務印書館yam天空部落:http://blog.yam.com/ecptw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推薦序 :黑白荒原上的唯一一隻彩色斑馬
我是在台大對面溫州街一家叫「雪可屋」的咖啡屋讀完這部小說。一口氣讀完後有一種眼球長時間直視太陽而後閉目,暗黑中視覺暫留一團岩漿班熾紅的光團,在你用眼皮闔蓋住的密室翻湧之生理錯覺。我當然有許多習慣使用的標記關鍵字,譬如:巴洛克、賦格、水晶雪球、末日之街、雙面、傀偶馬戲團、惡魔的新娘、遺忘的故事(不對,應是「霧中風景」,一個拿島有之境的幻燈片拼綴身世的流浪與尋找)……種種種種。
這當然是一本好看的小說。閱讀時你極難擺脫由作者不斷累聚繁殖之故事中人物之乖異、陰鬱、殘虐又耽美之身世謎團,喘不過氣地一路被勾引翻頁至最後。一種說故事的速度感,那種高速感難免令人不安(尤其是透過如此「翻譯小說體」的幻異異國氛圍)。
複製人的故事(譬如Philip k Dick原著的《銀翼殺手》、譬如攻殼機動隊、譬如韋勒貝克的《一座島嶼的可能》或愛特伍的《末世男女》),在後二十世紀小說的世界,似乎是一最抽象,最鄰近數學、物理、天文學、乃至神學,因之最易辨識在敘事幻術召喚而起的繁複建築裡,那線條清晰,朝整個被浩劫廢墟空景遠遠拋擲在「過去」的我們現在這個文明的哲學飛矢,一個哲學提問:創造是什麼?如果我們這整個文明是不可挽回的往墜壞、毀滅、罪惡、神之詛咒傾斜,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一個仰賴遺傳工程或智慧,而非聖經裡之預言,可以從那世紀之鐘的零時,重新建構的千禧烏托邦,無有原罪,無有我們封印貯存在這數千年文明之詩歌、小說、戲劇、歷史、戰爭、犯罪檔案或瘋人院文獻,所有人性的惡、縱慾、殘忍、醜陋……把基因的潘朵拉之盒按下暫停鍵,侵入上帝的鐘錶工匠室,將那些惡之華如蛆蟲一朵一朵摘除。這樣的計畫是一天使戀戀之歌,一個永恆的水晶球靜物世界(如村上那「世界末日」中的無倒影之街),或是無間道的懲罰?
《惡之島 彼端的自我》便是憑空架構在這樣「未來」(而那「未來」的想像性時間沙漏,以放置在我們現階段文明滅絕不存在之後的另一重力世界。譬如「嚕嚕米」的歡樂谷,譬如.安迪「說不完的故事」裡的「幻想國」,譬如「海賊王」與「火影忍者」,那是艾可在「波多里諾」那由唬爛王們集體幻造編織而後卻真的陷足其中的不存在國度之地圖),年輕的小說家不可能擁有波赫士那樣的博學以偽造一「即使不存在,但必然存在」的宇宙模型、星球史、亡佚之百科全書,那侵入神之造物實驗室的蒼蠅複眼萬花筒,將「虛構」成為本體論源頭的可怖工程。但她避開了這後二十世紀說故事者的「不能承受之重」,避開了赫拉巴爾、莫拉維亞乃至馬奎斯、巴加斯.略薩這些疲憊的小說巨人以平行視角混入城市(酒館、巷弄、妓院、旅店、小警局、碼頭、教室、社區足球場、卡車貨運行)盲腸般錯結糾葛、藏污納垢、纍聚蜂巢般個人生活史的「我們置身之當代」:一種昆蟲學者式的採集與紀錄。她攀爬出那「被高樓大下遮斷的城市地平線」的圍牆之外,進入一個新人種不理會卡夫卡,反而像《基督山恩仇記》、《格列佛遊記》、《愛麗絲夢遊仙境》,一個殘缺,因之機械故障而人物帶有一種緩慢感,一個色譜較明亮尖銳而呈現不真實感,一個廢棄遊樂園裡油漆剝落之機器傀偶撐著某個故事的荒涼感,一種像普拉斯的《歐赫貝奇幻地誌學》(從字母到的一組怪異卻又理所當然,逆反真實卻又繁複百科一本正經,有女戰士之國、有沙漠之國、有雕像之國、有高山峻嶺、有海底之國、眩暈城、相反顛倒王國、奇特機械國度……)那樣想像力無比自由奔馳,一種揉雜了中世紀偽異地誌、大航海時代海圖、馬可波羅遊記、天方夜譚、乃至〈星艦迷航記〉、〈銀河鐵道〉……種種「古代 未來」、「東方 西方」、「巫術 科技」、「神獸妖禽 大型機械飛行器或船艦」、「神話 人類學」……皆飄浮散碎成一種由知識狂歡驟轉成視覺官能之迷幻激爽的異質世界,一種失去歸檔秩序的諸多抽屜橫七豎八拉開翻倒,不同故事背景之拼圖小塊混在一起的繽紛潦亂……
且看在《惡之島 彼端的自我》第十一章〈彼端:靈魂祭〉中的一段描寫:「這次,隊伍裡為首的,是一隻斷了右邊細長關節的白鷺鷥,正狼狽地用兩邊的白色翅膀,一上一下地拍打著控制行進的頻率。後頭跟著的是一長排高矮不一的動物:有渾身精光,沒有任何鬃毛的黑色駱馬﹔有兩隻同時截斷了各一邊腳,正用手搭著彼此肩膀前進的雪白人猿,也有幾隻瞎了眼睛,正一頂一撞地撲倒在前面動物身上的黝黑羔羊。
我的心臟發出猛烈的撞擊聲,撲通撲通,聽覺裡全是混亂的心跳聲,以及全身關節發出不尋常,喀噠喀噠的顫抖響聲。在我身旁的柯斯則是摒住呼吸,不發一語的瞪大眼睛。
黯淡的黑白動物隊伍,正背對著逐漸隱沒下去的昏黃夕陽。
碩大殘缺的陰影遮蔽了前方的光線。如同從深幽的冥界大門裡,跺出一支龐大的死亡隊伍。周遭明亮的空氣隨著牠們前進的緩慢步伐,慢慢凝結成一種強烈的肅殺氣氛。四周吵雜的聲音也在瞬間,被這樣的幽黯的奇景給抽空。
牠們經過每個地方,便會一塊把歡樂與愉快的氛圍給吸收吞噬掉,而牠們映照在地上的影子,也總是顯得特別的醜陋不堪。
前方濃綠昏暗的森林搖晃著強風吹撫過的痕跡。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自己的手裡,原本緊握的湯匙,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 啷聲。」
這樣瑰麗、空闊、無比自由的想像曠野,讓我這樣由張愛玲的祕室、魯迅的狂人、李永平的吉陵鎮、李渝的溫州街、甚至是朱天文的世紀末的華麗或朱天心的我記得……揣摩浸染進入華文小說物質性書寫與醚醇氣味的小說寫手,感到陌生且無所適從。直觀一點說,它太「異國」、太「翻譯小說體」了。它既無通關密碼進入童偉格、甘耀明、伊格言等諸家的魔幻原鄉魅影,離五年級作家群同齡的「卡昆體」(卡爾維諾+米蘭昆德拉)更遠,我心裡想:這或許就是下一個階段的新型態說故事人了。二十餘萬字的長篇,如禽鳥俯衝之朣距視框,快速遞轉、剪接、目不暇給、類型之記憶幻燈片層疊再抽換,經驗的爆炸……迫使閱讀不會停頓踟躕:主體與複製人之間的雙面辯證、永遠匱缺的追尋與渴摹、吉本芭娜娜式的家庭詛咒與哀愁預感、村上小說裡那種像鴿子剪去耳半規管的永遠孤獨、吸血鬼類型、黑幫電影類型、乃至〈恐怖旅店〉、〈八厘米〉、〈老男孩〉……這些「人莫名其妙陷入一種僅以取樂激爽而無意義殘虐恐怖之境」的現代性異端祭壇……那確像巴別塔的隱喻,在一種說故事的高燒激情和歌劇般的華麗旋轉,以無數的電影(而非語言)作為磚瓦肋拱,作為馬賽克磁磚,作為薔薇花窗之彩繪玻璃,以「彼端」的霧中風景和「自我」的抵向之謎,盤旋撐架伸向天頂的巴洛克大教堂。
讀罷此書,我難免為自己所從出之「老靈魂式現代主義」之「語言巴別塔」困境而自傷自艾,我總慨歎我這輩的小說家「不會說故事」乃緣於經驗之匱乏。然而,「故事」究竟是什麼?我們延俄、滯緩、陌生與疏離,試圖將「故事」誘騙進福克納式的話語泥沼使之不成為流通貨幣,然而年輕的小說家有其物種自己尋找生存路徑之本能。一如在《惡之島 彼端的自我》中,我最喜歡的「動物遊行」場景:
「所有關於他們的想像力,皆迅速幻化成最符合他們思想的動物。一種看起來真實具體的動物,很乾脆徹底的由身體中間剝落出來。
這感覺像是從原本站立的位置,往旁邊輕輕挪動一步,你身上的某個部分卻停在剛剛的地方﹔也像緊緊黏貼在地上的影子,自己有生命力般地拒絕跟上你的移動,停頓在原地。
這些貌似動物的繁雜想像力,從每個人身體上脫落下來後,便從各個角落裡走出,聚攏在街道上,再緩慢地往南方移動。
沒有明確的目標,直到龐大的身型隊伍,淹沒在看不見的遠方草原裡。
有些人的想像力,只是微小的如同浮游生物般,依附在龐大的大象身體上面。有的則像是跛了腳的猴子,或是少了喙嘴的烏鴉,狼狽地歪扭著身體,蹌踉著瑣碎的腳步,跟隨著前往南方的步伐,緩慢前進。
鐘聲的迴盪是確實的共鳴,細微悠長,由此已形成的鐘鳴震盪,如同消散不去的薄霧,穿越滲透了街道兩旁的建築,往更遙遠的時間之流匯去。
動物全體皆無法發出聲音,沉默的行進隊伍,任憑鐘聲穿梭在牠們之中。
剛從商店出來,站在街道上的我,看見屬於自己的想像力,十分順從地依著纏繞的鐘聲,像靈魂出竅般俐落地脫離我,就在身旁,化成一隻顏色漂亮的斑馬。」
駱以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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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我和我,一場沒有名字的邂逅瞬間
「這個島國沒有名字。」
這是小說破題的第一句話,相當果斷並且飽滿著一種直視的力量,我喜歡!
二○○八年,我的靈魂還迷走在詩人與詩態的介面之際,在天使泊岸的港口和這位年輕的小說家相識,然後看見了她靈魂底層對文學的信仰,一如我對詩,於是,莫名的感動油然升起,我想,在這個時代裡,不易看見同族,倘若一旦碰上了,就自然要為彼此延燒那天真逐夢的工蟻熱情!並且很堅定地。
這一本小說,構築了二十三萬字,先不說「彼端」與「自我」兩岸來回跳躍的繁複邏輯,光那一個字一個字爬過的辛苦,就不是簡單兩句話可以一筆帶過了的。
「做夢的人在夢裡行走,不做夢的人在現實裡行走……」,小說家在順延著意識流動的寫作過程裡,替讀者標示了閱讀「彼端」與「自我」所要歷經之夢與非夢的扞格與交戰,故事從一個關於複製人的實驗開始說起,這使我想起拉岡(LACAN)鏡像理論,在經歷與母體剝離的原生性痛苦後,透過鏡像轉而朝向那虛幻的自我發展,這樣不斷地疏離與異化的過程,則如拉岡所說:「就像一條無限接近零但永遠達不到零的關係…」,我們彷彿都慣常迷失了,忽略了「自我」其實只不過是一連串主體對客體的認識和誤認時,所產生出來的異化部分。
作者做她想做的夢,把鏡像兩端主體與客體的虛幻組合,拼貼出了更為接近真實的詭譎世界。
所以鏡子裡,沒有名字是應當的,但是鏡子之外呢?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的辯證法則,在故事的開端很鮮明,但這卻是專屬於哲學領域中的研究範疇,而非小說家的責任,曉昀拿心說故事,用文字的彩筆勾勒出心中對人類角色扮演的種種疑惑與不安,我想起徐四金「香水」中的葛奴乙,一個性格理型與主體慾望的並置對位。作者曉昀在美術專業學校教書,紮實的視覺藝術訓練,讓她的筆下有著各種層次的場景與畫面,景
深遠近、比例構圖,還有那繽紛得令人驚嘆的色彩,透過文字的精準簡要的描摩,只要你願意拿著色票對著讀,就一定可以從她的字裡行間,找到那組迷人色彩的組合。
一道嚴肅的命題,被架構在如繁花盛開的彩色世界,這是我所驚豔的。
中國明代劇作家湯顯祖的牡丹亭透過色彩的層次描寫,把杜麗娘女性的形象推移得極為成功,而作者小說中的人物與場景,也同樣透過了她繪畫的直覺與天賦,勾勒出如詩的氛圍,特別是在主人翁對己身層層記憶包裹的回溯過程中,讀者千萬不要忽略了那些場景的色彩細節變化,那幾場回憶的大雨,從光線與組合顏色的改變與鋪排,都緊扣著主人翁的內心情緒變化與故事情節。
我相信這不是作者刻意的安排,因為這是她「用色」的本能,但卻也是作品中一個不容忽略的書寫特色。
或許,我們對自己的記憶永遠是模糊的,一如我們對自己的未來。
故事發生在模糊的時空中,鋪梗的書寫方式,冷靜地讓人不得不相信曉昀是個標準的村上春樹迷,然後,間差著詩意的圖騰與漂浮華麗的質感,這是村上沒有的,我或許可以從卡爾維諾的筆下找到點兒蛛絲馬跡,還有就是馬奎斯的魔幻寫實交揉著村上龍的血腥調性,像極了現代的時尚潮流「混搭」概念,也是很時髦的「後當代寫實魔幻風格」,當然這點特色超級符合了我在大學教授「數位媒介與整合藝術」的脾胃。我曾在我的部落格上寫著,正在閱讀這本小說時,總讓我不自覺地翻出盧卡奇的現實主義論反覆思忖,我想,真正的原因,或許是故事裡那個「島」的關係吧!
如果用很俗套又很自以為是的詮釋觀點來談談這些「島」背後的隱喻(原諒我,這是我最不喜歡的泛政治解讀,但奇怪的是,我又必須很誠實地去對待我在閱讀過程中的真實聯想與感受,或許這源於我原生家族的複雜血脈融合關係吧!),這篇小說不得不讓我想起中國、台灣和日本的微妙關係。
那些關於惡與善的交融與剝離,我總是讀得心痛,作者則是以一種很安靜的姿態,來對抗著我們生存的這個島,來反映著這幾百年以來島上惡質的增長與流變。依循著這樣的詮釋觀點,我又不得不佩服這位年輕女小說家的世界觀,或者說星球觀與宇宙科學觀。
基於魔幻文學描述的基本特徵與書寫模式,所以虛實之間的對照與跨越沒有障礙,自我內在的善惡本質可以大方地物化為列隊的動物出走,如果大家對「愛蜜莉的異想世界」這部電影還有些許印象的話,那最令人難忘的,可不就是一幕幕女主角內心世界想像被即刻具像後的真實發生,那真實的刺激感受宛如在夢境裡,一跨步便到了天涯海角的理所當然,沒有人會要與你爭辯事實的真偽,因為這就是夢!
而小說裡的惡之島,具現的是這樣宛如夢境的特質,摻揉著一些些科幻小說的元素,把卡通惡魔黨的邏輯淡淡地運用在「方斯華」的角色中,援引著上帝、天使與撒旦的一線之隔,說的還是善惡「角色」扮演中的不得不為。
我沒有看見小說家憤世嫉俗的謾罵與失去理性的偏執與口號,這是我願意給這位小說家最最熱情擁抱的一個主因,藝術作品的最高價值,在於提供一個引動多元聯想的扳機,盧卡奇認為:「文學作品不能只描寫表面的社會現象,把他們毫無區別的並列在一起,也不可以把個人從社會中抽離出來,努力去呈現他的內心狀態…」。
於是在這個作品中,作者用一種天真浪漫、純粹無染的口吻在闡述著這個世界的殘酷與無情,她要讀者理解的是去感知,而不是攻擊與謾罵,她並無意當一個宛如切‧格瓦納的反動革命家,她在乎的只是想讓大家從內在正視這個世界生存競爭邏輯的了然,彷彿以一種犀利而沈默的眼神,略顯靦腆地掃蕩了整個「島」的每一處細微。
年輕女孩兒的夢想,又或者宛如葛奴乙的激情慾望,則是躍跳在「海敏」的這個角色之上,多多少少,作者內心的告白與渴盼,高挑的身材,宛如無塵的潔白皮膚,立體深邃的五官,還有那種希臘神話裡才有的人體完型,都在海敏的出現中被徹底完整。
作者利用二元對立的性格建構,把每個人物的悲劇性透過大環境的無奈給建立出來,「海敏」除了先天的惡質本性,對照著無暇的外表,但仔細想想,她卻沒有做出任何一個具體的、令人憎惡的「惡事」,儘管在故事的結尾,她所企圖摧毀的,也不過是自己的複製人,而其渴望延續的就是自己與生俱來的惡質本性,但那些貪婪與疑妒,又有哪一個現實生活中的人沒有了?
沒有訕笑與反諷,作品中只是很誠實地描述了故事的情境事實,最最犀利的言詞,出現在那個環繞之林中的十歲小女孩口中,人們只是假裝,只是企圖來這裡贖罪,來這裡讓心裡的無知無覺有個藉口(頁)
作者運用了時間和空間的錯位與重新排列,將兩個第一人稱之敘述「我」(主體我與複製人的我),從「彼端」到「自我」兩個各自獨立分裂的故事情節,從各自表述的狀態下出發,最後卻其相當巧妙地接合一起,相當不容易。
但或許因為一開始,難以明確的的兩個敘述主體,分佔了兩個各自獨立的標題故事情節,加上又夾雜著抒情式的書寫筆鋒、科學論述的新聞報導、以及極其意識流的文字風格,會讓讀者初嚐困難,特別在作者記憶中流倘出許多的紛雜線索裡,總會讓人懷著某種人格分裂式的閱讀恐慌,不過這真的不必擔心,當故事走到馬斐醫師被海蔚意外致死之後,一切便開始變得容易入口,甚至愛不釋手,立刻讓讀者陷溺在一種反覆咀嚼的況味中而無法自拔。
從戲劇動作的急轉與衝突觀點中,這個轉折無非是最有利於引逗讀者好奇的部分,當然之於這樣繁雜的鋪排,我不知曉昀當初是如何構思的,我相當嚴苛地試圖在作品中的每一個跳接點,找出作者不留心的漏洞與弊病,但不幸的是,我都失敗了,作者在資料的搜整中極其用功、對於科學知識的理解也很充分,劇構的心思縝密,細節處又匠心獨具,在在都令人讚嘆啊!
恕我無法詳述列舉那作者在作品中的巧妙鋪陳與引導,因為這樣會剝奪了大家閱讀上的樂趣的;每回寫介紹文或推薦文,老警告自己不能歌功頌德,但一旦喜歡上了作品,就又很容易興奮地變成一個難以自休的嘮叨孩子,怎麼都說不完似地。
曉昀是年輕一代中,極具潛質的小說家,她擁著大眾文學中能說精彩故事的能力,也同時具備了純文學或實驗文學中,文字與結構深度的關注,在題材的選擇上,她更是巧妙地遊走在現實和虛幻的邊境中,不矯揉、不煽情地書寫了對社會和人性的觀察,當然我更喜歡她略帶靦腆又直率的人格特質,還有那藏匿不住的繽紛想像以及源自天賦的文字彩度。
或許一旦你走進了她的惡之島裡,你就會開始被眩惑著,這個魔幻的謝曉昀,究竟是誰的複製人分身呢?
張永智二○○九○一二七識于淡水櫻花村寓所
名人推薦:推薦序 :黑白荒原上的唯一一隻彩色斑馬
我是在台大對面溫州街一家叫「雪可屋」的咖啡屋讀完這部小說。一口氣讀完後有一種眼球長時間直視太陽而後閉目,暗黑中視覺暫留一團岩漿班熾紅的光團,在你用眼皮闔蓋住的密室翻湧之生理錯覺。我當然有許多習慣使用的標記關鍵字,譬如:巴洛克、賦格、水晶雪球、末日之街、雙面、傀偶馬戲團、惡魔的新娘、遺忘的故事(不對,應是「霧中風景」,一個拿島有之境的幻燈片拼綴身世的流浪與尋找)……種種種種。
這當然是一本好看的小說。閱讀時你極難擺脫由作者不斷累聚繁殖之故事中人物...
章節試閱
老人告訴我,從這塊廣大的草原走出去,經過整片茂密的防風林後,便會看到臨界點。真正意義上的臨界點。臨著陸地與海洋,還有存在與消失。
那是一個可以擺脫屬於你的意念的地方。
「沒有人曾經在各種意義上擺脫島國到達他方,一個也沒有。在好多年前,我從城市流浪到這,選擇在這裡定居,並且認份地自己蓋房子,種植蔬果野菜維生。是有許多人離開過,但是終生忘不了這裡。」
老人粗啞的聲音,音質彷彿是壞掉的音響或者唱盤,喉頭裡間歇的尾音,還盤繞著未完的話語,卻被已毀壞掉的音質末梢給粗魯地切斷。
我站在遠方,看見在金黃刺眼的陽光底下,仍一身黑的如同影子的老人,站在草原中央,正面對著我的方向。離老人約三公尺的距離,有一小間老舊的石磚屋,灰黑破損的外觀,還有屋頂上千瘡百孔的痕跡,皆說明了房子的年齡。
一走近老人便可以看見,那乾燥的臉龐上,滿佈著令人心驚膽跳的刀痕,就在皺紋的下方。像是有人曾經殘忍地用銳利的刀子,胡亂地在他臉上作畫,深陷皮膚表層底下的深咖啡色刻印,明顯地在陽光下發出呼吸,隨著說話的表情頻率,有生命力的一起一伏。
老人衰老駝背的矮小影子晾在草地上,像是背著一顆渾圓的大球。
「可以請問您,為什麼遠離城市來到這嗎?」我在腦中仔細挑揀了可以繼續談話的內容,但還是敵不過好奇心的作祟,不時偷看著他臉上的疤。我踮起腳尖,假裝眺望著遠方,隨口丟出了一句無關緊要的問話。
「跟你一樣啊,小夥子。這個國家裡的人都瘋了。」老人微笑地轉向我,恐怖的刀痕依舊詳盡地在笑容裡綻放。
我在這個島國出生與長大,從未踏出去過,也未曾看過這島國以外的世界。
在這個國度東方、西方與北方的位置,皆由一大片濃密的森林接連起邊境。所謂的森林,是絕對的旺盛茂密,由一堆高聳細密的竹林大樹,所層層遞疊起深黑色如同城牆的堅實陰影。
站在距離近一些的地方,試圖用視線穿越深綠色的竹林,想要由此看見臨界島國的海洋,在一開始就會被厚重的漆黑給直接截斷。而往南方的地帶,雖是一片平坦無際的草原,但是島國的形狀是呈現向南延伸的長條形,所以也無法讓視線筆直地橫越過草原,那片廣闊的像是沒有邊界的草原。
聚集在島國中央的是密集的鄉鎮城市,很先進的高樓與簡陋的平房皆有。沒有鄉下與都市的分別,也沒有密集與疏離的地區。在城市裡,時常可以看見兩棟大樓中,夾著一間低矮的平房,也可以看見一排破舊的老房子,旁邊卻是嶄新的科技大廈。
國家像是老早劃分好中央的那塊土地,所有的房子皆只能集中於此﹔跨過那塊土地後方,便是完全未開發地帶,過分原始且蕭條的讓人望其卻步。
街道呈現工整的棋盤形狀,穿插在密集的房子中間。沒有一條死胡同,全部四通八達的是入口也是出口。在這些街道裡徘徊時,兩旁房子中的鐵格或木質窗戶上,所披曬下來的藤蔓植物,在陽光中洋溢著深淺不一的綠色,讓整條街看起來清新雅致。
居民則跟其他國度的人沒有兩樣,日出工作,日落休息,爲維持一家的生計與讓國家順利的運轉,大家物盡其用與各取所需地,把自身當作是一個維持大型機器運作的小物件般,拋入裡頭勤奮工作。
整體算是一個安居樂業的國家。但是,還是有些地方與其他國家不一樣。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奇異的景象,是在某年末夏時期的傍晚。
夏日夜晚來臨的速度很緩慢,一點一滴把晶亮刺目的天色給掩蓋起來。天空與四周的空間,逐漸被圍攏過來的黑暗給包圍時,從最南端的碉堡樓台上,傳來從未聽過的鐘聲,一聲接著一聲,連綿不絕。渾厚紮實地除了低沉的鐘聲,也發散出意想不到的頻率震動。從聽覺裡進入,再筆直地鑽入每一個人的心底深處。繚繞在心中的頻率振幅,突兀地撩撥起當時每個人的心裡,原本企圖將要化成語言,所發散出去的想法。
鐘聲漫天覆地的籠罩了整個國家,短時間內,便穿透了所有街道城市,每一個細微的角落暗處。
現年二十歲的我,正待在街道上的商店裡,手脕上的錶指著六點二十分。心裡盤算著要買哪種麵包糕點回家時,便從潔淨明亮的落地窗內,傳進沉重的鐘聲,像瞬間滲進玻璃與建築物的厚實響聲。
有股不祥的預感從心裡產生。我納悶地由商店內走出來,就遇見如同演默劇般的動物隊伍,有次序地站在街道上。
居住於此的居民,不論身在何處,一聽見這強而有力的鐘聲,頓時,所有關於他們的想像力,皆迅速幻化成最符合他們思想的動物。一種看起來真實具體的動物,很乾脆徹底地由身體中間剝落出來。就像從原本站立的位置,往旁邊輕輕挪動一步,你身上的某個部分卻停在剛剛的地方﹔也像緊緊黏貼在地上的影子,自己有生命力般地拒絕跟上你的移動,停頓在原地。
這些貌似動物的繁雜想像力,從每個人身體上脫落下來後,便從各個角落裡走出,聚攏在街道上,再緩慢地往南方移動。
沒有明確的目標,直到龐大的身型隊伍,淹沒在看不見的遠方草原裡。
有些人的想像力,只是微小的如同浮游生物般,依覆在龐大的大象身體上面。有的則像是跛了腳的猴子,或是少了喙嘴的烏鴉,狼狽地歪扭著身體,蹌踉著瑣碎的腳步,跟隨著前往南方的步伐,緩慢前進。
鐘聲的迴蕩是確實的共鳴,細微悠長,由此已形成的鐘鳴震盪,如同消散不去的薄霧,穿越滲透了街道兩旁的建築,往更遙遠的時間之流匯去。
動物全體皆無法發出聲音,沉默的行徑隊伍,任憑鐘聲穿梭在他們之中。
剛從商店出來,站在街道上的我,看見屬於自己的想像力,十分順從地依著纏繞的鐘聲,像靈魂出竅般俐落地脫離我,就在身旁,化成一隻顏色七彩絢爛的斑馬。牠的鬃毛長且凌亂地隨著夏夜晚風的吹撫,往後方飄動著,在晚風中走進整齊的隊伍裡。
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好像只是自己無知無覺地往旁邊多走了一步的錯覺。我伸出手想要撫摸牠,站在旁邊的婦人阻止了我。
「不可以摸從自己身上剝落下來的動物啊,事情會沒完沒了的。」
「什麼意思?」
有著一頭黑色捲髮,身軀肥胖的婦人,用一種好像看見怪物般的眼神盯著我,搖搖頭。
雖然我在這個國家裡出生與長大,但我從未看過這個如嚴整儀式般的剝離與出走。感覺自己的身上頓時少了什麼,而且是活生生的棄離你,以極明確的形體外貌,就在你面前轉身離去。
很奇怪的是,在沒有任何人跟我說明之下,我看著這些動物,還有所有當時在身旁其他人身上,所脫離下來而形成的動物群,就是明白這是每個人心底深處的想像力。好像這些動物的形狀樣貌,異常地符合人們的內在,還有我自己心底深層的內容物。
但是真實看見由自己內部無形的什麼,化成有形的動物,竟有種淡淡的哀傷感。我訕訕地把伸出去的手收回來,放在臉頰上撫摸。一邊看著動物們的背影,一邊在心裡彷彿處在透明的氣流中,伸手用力抓著,想要確切地捕捉我傷感的情緒。
我想起了那個失蹤的女孩,米菲亞。不知道屬於她的想像力,會化成什麼樣的動物。是長頸鹿?還是蝴蝶?也或者是想都沒想過的動物?我看著斑馬旁邊一隻體型與牠差不多,但少了鹿角的梅花鹿,牠正低著頭,緊緊挨著斑馬,木然地跟著隊伍往前移動。
牠們走過的道路沒有揚起灰塵,很寧靜安祥的氣氛從隊伍中間溢散出來。
小時候,我在臨著東邊城市的街道上,靜靜地看著剛過世的母親,舉行葬禮前的抬棺儀式。
他們沉默地把棺木扛在肩上,一行人不發一語地往前移動。抬棺的人穿著樣式一致的黑色西裝,表情皆十分漠然。當這樣裝扮的隊伍一出現在街上,四週的聲音便很奇異的像是完全抽空,聽覺裡只剩下清楚的自己的心跳聲。
沒有想像中,棺木摩擦絲質衣料的細緻聲,更沒有從抬棺人口中發出的喘息聲。靜默的抬棺隊伍從眼前緩慢地經過,離開。四週才逐漸恢復原本喧鬧的聲音,但我卻覺得這行隊伍在經過時,確切地挪動,且改變了空間裡的什麼。
此時,我的視覺牢牢地望著這行動物隊伍,直到街道上的人群逐漸散開。
人們臉上沒有驚訝的神情,在那刻發生時有些茫然,然後如同我一樣,馬上了解正在進行的儀式內容,從詫異到恍然大悟只是一瞬間,便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的一部分恣意地脫離自己。
動物隊伍越走越遠,現在從這個方向望過去,只剩下一團灰色頹喪的影子。黑夜來臨,整條街道只剩下我一個人,淒冷寂靜的夜晚氛圍從身邊降落下來,南方高矮不一的樓房被黑暗籠罩住時,從我的腦海中清晰地冒出了那個女孩的臉,以及米菲亞,這個屬於她的遲來的名字。
她的確是個很標準的美女。五官非常精緻,很容易令人驚艷的長相。但是我被她撼動到的,並不是那樣單純視覺上的美,而是更深層的東西。
即使那樣漂亮的組合,非常安然地放置在她的臉上,但是她沒有那種明星與模特兒讓人難以親近的氣勢,一出現就閃耀著無法忽視的奇怪光芒﹔相反的,比一般人耀眼的她,好像把生活與自身的態度放得相當低,不是卑微,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溫和,與散發出已經把每日生活的細微風景,在心裡做過適當妥協的異常平和。
她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的友善笑容,還有關於當天跟我說話的內容,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聞到正在下大雨的潮濕氣味,還有雨聲淅瀝地大響,彷彿時間停止的畫面。
她失蹤了。
腦海裡的畫面瞬間終止,她的臉被這個字句的意義給蒙上陰影。我低下頭,在心裡感受所謂她已經失蹤了的真實性。這意謂著,我們或許不會再見到面,那樣美好的長相與氣質,已經逐漸脫離以前所有的連結,我無法再聽見她用細緻的嗓音說,她覺得生活在這裡,曾經擁有,或未來有可能擁有的任何感覺。
我的體內湧出一股很強烈的想法:此時,這些動物正在進行的,是屬性不同,但也算是同一範圍內的失蹤。沒有人知道牠們正要去哪,也沒有人關心任何形式的失蹤,就像那個女孩,名字與照片被擺在報紙上,但是因為這個城鎮的人們不熟悉失蹤,對於第一個失蹤案莫可奈何,所以對這樣的事情,只會看著新聞,淡淡地搖頭還有嘆息,再多,便是心裡浮現淺薄的無奈。
我在心裡把她的模樣再溫習一遍,抬起頭,望著黯淡的天色,深深吸進一口有些涼意的空氣。
我能為這樣的事做點什麼?
此時,在腦海中旋轉的是那群靜默的動物,以及消失的她,彷若夾雜在動物群中,隨著前進的隊伍緩慢移動。
我在街道上邁開步伐,決定踏上動物們遺留下的腳印,與跟著所有失蹤的行跡前進。
一開始,我從城市的中央往南邊走,氣喘吁吁,雙腳像扭緊了發條一樣的用力踏過磚石道路,穿梭在棋盤狀的街道裡。身邊景物由大樓與平房相互交替著,一些細瑣的喧鬧聲,還有車子行駛在道路上的滑行聲,糢糊的由兩旁甚至更遠的地方傳過來。
南邊高大的石磚城牆,在黑夜裡發散著淡藍色的幽幽微光。從旁邊的石子道路上往右前方走,越過這面牆便到達南方的城鎮。溫度隨著黑夜的襲上而下降,我加快步伐,想要用更大量的運動熱氣與之抵抗。心臟與脈搏加速跳動,背脊上開始滲出了些微的汗水。
我儘量什麼都不要想,讓眼前只有一掠即逝的街景,費力地維持這股莫名的衝動,迅速往南邊前進。
夜好深,路也好暗啊。那些動物們究竟要走到什麼地方呢?
我一邊維持步伐速度,一邊默默回想那頭屬於我想像力的斑馬。牠站在迷濛昏暗的傍晚時分裡,看起來異常孤單的身影。那在微風中飄揚的彩色鬃毛,不同於其他動物的呆滯神情,在眼珠靈光的轉動中,卻蒙覆了一層暗灰色的影子。
直到一腳踩進不屬於城市範圍的道路,我才停下腳步,低下頭去確認自己的雙腳,確實已經踏入了這個我從未到過的境地。在黑暗中,草叢的深處吐出幽微的光,四周皆是已沉澱厚實的青草味,有著濃濃的原始野生感。
我抬頭看著天空,相同在深邃的漆黑裡,稀疏的星光,紛雜地灑落在天空的四處。小腿與大腿肌肉的酸疼,從底下的地方擴散上來。我按著有些疼痛的胃,停在原地調整呼吸。
小聲的蟲鳴鳥叫,揉合成一首古怪的旋律,從前面深黑色的地方傳了過來。藏匿在黑暗中的草原,就好像亨利盧梭的叢林油畫,葉片與葉片中間,似乎躲著一層層屬於叢林生態的獸的氣息,正蟄伏在各個陰暗處,把注意力集中在我這個闖入者的身上。
我閉上眼睛,在心裡儘量把自己與這片草原拉近距離,此時,一股陌生的空虛與恐懼,隨著我站立的地方,從旁邊空曠的空間裡釋放出來。這感覺相當強大,突然之間,我不可置信地望進這片敲不開濃稠的黑暗裡。這裡面沒有任何生的氣味,相反的,我感覺到一股已死絕枯槁的竭盡,瀰漫延伸在這片厚實的黑暗之中。
現在,我幾乎可以確信自己的腳步愈深入這片黑暗中,這陌生的感染力會更加在心裡膨脹。
我不肯定是否一踏到陌生的地方,就會產生恐懼的本能,因為這畢竟是我第一次離開熟悉的地方。但現在,對於是由自己心裡所產生的恐懼感,還是被旁邊不知名的氣氛給感染的都不知道。陌生唐突地讓我對這一切都很不知所措。
我在心裡對著自己說話,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告訴自己在陌生的地方沒什麼好怕的,就只是一片草原而已,就只是身處於這個以前在城市的家裡樓頂上,所時常瞭望的綠色遠方邊界而已。我正站在以前瞭望的遠方,過去所熟悉的印象之中。
但是沒有用,恐懼仍舊像是煮沸的滾水般,熱烈地從心底不斷湧出。
其實遠處的動物隊伍老早就在視線範圍內消失了。不知道是我沒有跟上,還是牠們在這行進中,被打散蒸發成原先抽象的想像力,與空氣化為一體也說不定,但是我一踏到這裡,就想要勉強自己壓抑害怕,繼續往前走,什麼都不要想,往南邊那片深邃的草原走去。
這是一股連自己都無法了解的勇氣,竭盡地想要跨越恐懼,完成些什麼。
在黑夜裡,我下定決心閉上眼睛,就只讓聽覺在黑暗中裡放大,依照能聽到的一切細微聲響前進,絕對不要讓心裡的恐懼,與眼前的陌生接連在一起。
直到不眠不休徒步前進的第三天早晨,我才見到老人。除了他,在這未知陌生的路程中,我沒見過任何人。
老人瞇起眼睛瞧著我,像是難得終於看見另一個人,臉上洋溢著奇怪的笑,往我充滿汗水和疲憊的肩膀上拍了幾下,拉著我,順勢坐到草地上。
「你知道嗎,這個瘋掉的國家本來沒有那麼小。
原本的土地跟鄰近的國家是一體的,很龐大的面積,是現在國土的三倍大。但後來在一次嚴重的地殼變動後,從中間的山脈中央剝裂,而現在東、西、北方連結的森林,皆是屬於那座分離的高山。」老人保持著不協調的笑容,饒有興味地盯著我的臉看。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吧?」
我順手接過老人遞過來的水杯。雖然那水杯骯髒的讓人有些遲疑,裡面的水也十分濁臭,但我沒有考慮那麼多,仰頭一口氣喝完。
在灼熱的太陽下,我身上的汗衫全黏貼在皮膚上,渾身發出一股噁心的汗臭味。我避開老人不斷靠過來的熱情,暗自祈禱他不要因為臭味而討厭我。但老人似乎沒有發現,他正沉溺在好久沒有說話的熱切中。
「是啊,大約一百多年前的事嘍!只是那次大地震發生,讓整個島國起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嘖嘖,現在想起來就膽戰心驚,但是,沒有人像我那麼有感知能力,大家都昏昧地過著一樣的日子。」
「什麼變化?」我把水杯放在旁邊,很感興趣地聽著。
老人沙啞的聲音我已經有些習慣,聽久了就像燒壞了的CD一樣,繞著損壞的部分停滯,低沉混濁卻有著奇怪的魅力。
「發生地震的當時,整個國家正處在一個極微妙的地方。怎麼說呢?就好像正在開發的國家,工程建築做到一半,就莫名其妙的被外力影響﹔正在思考卻被阻止思緒的奔騰,最後變成四不像的悲慘結果。」
老人歎了一口氣,把右手放到草地上,無意識地來回撥弄著細小葉片的頂端,寧靜的四週發出了間斷窸窣的草聲。他轉頭對我笑了一下,抬頭看著湛藍一片的天空,跟我說起關於這個島國的巨大變動。
老人告訴我,從這塊廣大的草原走出去,經過整片茂密的防風林後,便會看到臨界點。真正意義上的臨界點。臨著陸地與海洋,還有存在與消失。那是一個可以擺脫屬於你的意念的地方。「沒有人曾經在各種意義上擺脫島國到達他方,一個也沒有。在好多年前,我從城市流浪到這,選擇在這裡定居,並且認份地自己蓋房子,種植蔬果野菜維生。是有許多人離開過,但是終生忘不了這裡。」老人粗啞的聲音,音質彷彿是壞掉的音響或者唱盤,喉頭裡間歇的尾音,還盤繞著未完的話語,卻被已毀壞掉的音質末梢給粗魯地切斷。我站在遠方,看見在金黃刺眼的陽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