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夜,嚴少卿把夜歸的客人送到一棟公寓前,客人給了他一張大鈔,連零錢都沒要,就晃晃悠悠離開了,嚴少卿看看面前這棟外觀頗為豪華的高級公寓,心安理得地收了錢,把空車顯示牌打開,轉了個方向,往市中心的繁華區開去。
嚴少卿是一家計程車公司的司機,他本來負責早班,不過同組老王的女兒突然發高燒,拜託他換班,所以他在開了一天的車後,又接著上夜班,仗著年輕,連著二十四小時不休息也不覺得怎樣,反正晚上乘客少,空車時可以趁機瞇一覺,小費收的也多,這種事司機間都司空見慣了,彼此心照不宣,公司方面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太苛求。
車裡酒氣很濃,是剛才那位客人留下的,所以說開夜班車也不是沒有缺點的,現在計程車都要求禁菸,但不可能還要求乘客禁酒,碰上這種客人也是沒辦法的事,嚴少卿只能把所有車窗都打開,夜風帶著夏末的清涼吹進來,比冷氣舒服多了。
手機響起,見是家裡的來電,嚴少卿急忙接了。他母親身體不太好,二弟又在讀高三,整天熬夜,這麼晚來電話,嚴少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把耳機塞好就叫:「媽,有什麼事嗎?」
『卿卿,是我。』電話那頭傳來軟軟糯糯的稚嫩嗓音。
嚴少卿的嗓音立刻由擔心轉為陰沉,故意壓低聲音教訓:「寶寶,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外婆不在,喵喵生病了,一直拉肚子,我要陪牠。』話說到一半頓了頓,打了一個小哈欠後,寶寶又說:『然後就想卿卿,然後就給卿卿打電話了。』
嚴少卿這才想起母親跟朋友去參加短途組團旅行了,今晚不在,弟弟又忙功課,導致寶寶沒人管,居然這麼晚還沒睡。
「喵喵吃藥了嗎?」
『雲雲餵牠吃了,牠睡不著,所以我陪牠。』
寶寶口中的雲雲是嚴少卿的二弟嚴少雲,聽說他已經照顧小貓了,嚴少卿放了心,說:「喵喵要捉老鼠,寶寶不要打擾牠,去睡覺,明天還要上學。」
『可是喵喵還沒有老鼠大呀。』
嚴少卿翻了個白眼,吼道:「迷你貓也是貓,我說牠能捉老鼠牠就能捉,快去睡覺,要不舅舅生氣了!」
寶寶是嚴少卿大姐的兒子,早產兒,身體很弱,已經六歲了,看上去卻只有四、五歲的樣子,打電話還要踩板凳才能搆得著電話機,他養的貓跟他一樣,是一窩中最小的,鄰居覺得養不活,就扔給了寶寶,誰知道小貓居然活下來了,不過身體還是很弱,經常鬧病,家裡人都習慣了,就連寶寶都知道該怎麼照顧牠。
見嚴少卿生氣了,寶寶立刻乖乖答應,說:『那我去睡了,卿卿再見。』
母親不在家,嚴少卿挺擔心寶寶貪玩,不會真去睡覺,忙說:「把電話給少雲。」
『喔。』
短暫的寂靜後,話筒被人拿起,嚴少雲的聲音很不耐煩地從對面傳來,『什麼事?』
「媽不在,你別只顧著功課,用心看著寶寶,還有他的貓,你自己也別熬太晚,早點睡。」
一陣沉默後,電話啪嗒被掛斷了,嚴少卿一愣,隨即罵道:「敢掛我電話,臭小子你又欠揍了。」
嚴少卿罵完,還沒等拿下耳機,就見一輛白色跑車突然從左邊路口撞了出來。之所以說撞,是因為它開得非常快,並且直奔嚴少卿的車身,好在嚴少卿反應很快,踩油門的同時向左猛轉方向盤,計程車轉了個漂亮的半弧後,跟跑車呈逆向並行,對方也踩了急煞車,不過還是有點晚,嚴少卿聽到車尾有被刮過的響聲,不過在刺耳的急煞車聲中,摩擦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嚴少卿有些惱火,他開計程車的時間不算短,這裡每條道路的交通標記他閉著眼都能背出來,這個十字路口沒有紅綠燈,但他行駛的方向是優先車道,跑車在進入路口時是需要踩煞車暫停的,很顯然,這個開車的傢伙不是沒看到交通指示標,就是喝醉了酒亂開,從時間段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嚴少卿扯下耳機,把車向後倒,直倒到跟跑車駕駛座並行的地方,一個不算太寬的路口被兩輛車占了大半,還好夜半人靜,這裡又不是主要街道,周圍並沒有車輛經過。
嚴少卿降下車窗看旁邊,跑車的主人似乎被嚇到了,愣愣坐在那裡,直到嚴少卿敲窗戶,他才回過神,忙降下車窗,路燈下,是張白皙俊秀的臉龐。
這次換嚴少卿愣住了,在他見過的所有玩飆車的人中,眼前這位無疑是最清雅文秀的,既沒有惹火的另類服裝髮型,也沒有飆車族必定具備的強悍,淺藍襯衫,精心打疊的領帶,髮絲是柔和的深棕色,五官精緻出眾,看衣著打扮像是高級白領,卻又帶著白領所沒有的高貴氣息。
溫文如玉,是此刻嚴少卿貧乏的語言領域裡唯一想到的詞彙。
不過,男子略帶潮紅的臉龐稍微破壞了那份溫雅,果然是喝醉酒了,嚴少卿悻悻想。
「兄弟,如果你想玩飆車,身手還嫩了點。」
開車最惱火的就是因為別人的錯誤而導致的車禍,嚴少卿本來想爆粗口,不過掃了一眼那輛漂亮的銀輝跑車,氣消了大半,很豔羨地吹了聲口哨。
GT2RS,本年度保時捷新推出的新款跑車,價格就不必說了,如果剛才真撞上的話,這部車就算報廢了,可以讓一部跑車免於進報廢場的命運,嚴少卿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不過老實說,這個年輕人不適合開GT2,這類跑車屬於後置引擎後輪驅動,不常開的人很難適應,GT2更適合改裝參賽,或者單純作為收藏,如果在街道上開會比較危險,尤其在車主是菜鳥的情況下。
男子已經從最初的驚慌中回過神了,他沒忽略嚴少卿在自己和車之間放肆打量的目光,不悅地皺起眉,身為計程車司機,制服都沒穿戴整齊,鈕釦開到胸口以下,露出大半個胸膛,連服務業最起碼的禮儀修養都沒有,這種人居然也可以做司機?
男子不想跟他廢話,掏出皮夾,隨便抽出幾張大鈔遞過去,兩部車彼此車距只有幾公分,路燈下嚴少卿看到那是清一色的美鈔,他劍眉微挑,伸手接了,卻沒收下,而是用手指隨意彈了彈,對男子微笑說:「太少了。」
預料中的,男子修長的眉峰微微皺了起來,眼神本能地看向計程車的後方,又很警覺地看他,像是在看詐騙分子,的確,只是車身擦傷,那些錢足以解決問題,除非他想訛詐。
輕微的皺眉在燈下帶出淡淡的陰影,再配上酒氣,證明男子心情不是很好,不過這跟嚴少卿無關,他笑了笑,對男子的無知感到無奈,調侃道:「我剛才算是救了你一命,難道你的命就值這點錢?」
剛才如果換了其他人開車,以跑車的速度來說,很少人可以躲開撞擊,如果撞上,計程車的撞擊點在偏靠車尾的地方,對司機的影響不大,但對於跑車車主來說,卻是很嚴重的撞擊,至少也是胸部挫傷的程度,所以,嚴少卿這話說得理直氣壯,他的確算是救了男子一命。
看著男子臉色微沉,有些慍惱卻又無話反駁,似乎不太擅長應對這樣的場面,嚴少卿突然覺得很有趣,整天開車很無聊,偶然來個小插曲也不錯,正想開口再逗逗他,就見男子從錢包裡又掏出一疊錢,隔著窗口扔了過來,夏風輕拂,紙鈔頓時紛紛揚揚撒了一車,嚴少卿一怔,男子已緊踩油門,刺耳的引擎聲響中,跑車瞬間不見了蹤影。
「靠,有錢了不起啊!」
嚴少卿罵完,看著撒落在眼前的紙鈔,突然又感到有些好笑,他其實並沒有真想要錢,只不過閒得無聊,逗逗那隻菜鳥而已,誰想到真被人甩鈔票,錢當然沒人會不喜歡,只不過這種近乎於施捨的方式又讓人有種很微妙的違和感。
不過看看散在膝蓋上的幾張大額鈔票,嚴少卿歎了口氣,很不甘心地承認有錢的確了不起。
「奉勸你一句,以後別再開GT2了,因為它還有個外號叫寡婦製造者。」
雖然知道男子的車已經開遠,聽不到了,嚴少卿還是把頭探出車外,義務性地大吼了一聲,怎麼說人家也算是交學費了,提醒一下不為過,不過可想而知,他的吼聲沒收到任何回應。
嚴少卿把錢整理了一下,頗為厚實的一疊錢,出手還真闊綽,讓他突然對接下來的夜班提不起興致了。
回頭給寶寶買個WII玩玩,說不定多運動一下,會讓他長高些。嚴少卿把錢揣進口袋,開始美滋滋地打算這筆意外財富的用途。
關風現在很無奈,對趴在自己身上醉得一塌糊塗的弟弟,也對自己目前尷尬的處境。
「妳說我哪一點不好?為什麼妳不要我?!」
襯衫被揪住用力搖,關風有種快窒息的錯覺,眉頭皺皺,很想把這個黏人的山芋扔掉,明明關華是去找大哥傾訴失戀痛苦的,怎麼會被轉到自己手上?
「我沒有不要你啊,我是你哥,怎麼會不要你?」關風好笑地反問。
喝得醉醺醺的傢伙抬起頭,瞇著眼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呵呵笑起來,「妳騙我,我大哥早跟大嫂走了,妳明明就是小潔。」
大哥可能就是知道醉鬼不好打發,才把麻煩推給自己的吧。關風騰出一隻手來揉揉額頭,苦笑說:「我是你三哥。」
「妳騙我,妳明明就是小潔!說妳喜歡我,快說!」
跟醉鬼是沒什麼邏輯可講的,關風偃旗息鼓,放棄了跟關華的交流,誰知醉酒的人得不到答案,一個前撲,掛到他的脖子上就要索吻,關風嚇得急忙推開他,倉促間車失去了控制,衝到旁邊的車道上,關華也被甩到了旁邊,聽到外面傳來急煞車的聲音,關風心一緊,也本能地煞住了車。
時間已經很晚了,雙行道上幾乎沒車,而且因為並行的那輛車閃得較快,所以並沒擦撞上,不過狀態還是很驚險,兩輛車間隔只有幾公分,呈異常親密的接觸狀態,咫尺距離,讓關風可以清楚看到隔壁車主驚訝的表情,再看到車主駕駛的黃色車型後,關風眉頭皺了起來,他很不願意承認,在不到七十二小時的時光裡,自己再次跟那個痞子計程車司機相遇。
嚴少卿今晚不是代班,而是加班,他送一位客人去外地,中途前方發生車禍,導致路上嚴重塞車,所以回來晚了,現在正在返回公司的途中,當看到並行的車輛突然向自己撞來時,立刻及時將車轉向路邊,他從十幾歲就開始握方向盤,許多應急反應已經成了一種本能,在大腦下判斷之前,車已經被轉到了一邊。
又是一次飛來橫禍,嚴少卿對整天碰到菜鳥車主很惱火,可惜作為服務業的他無法爆粗口,只好瞪了對方一眼,誰知在看清對方的相貌後,特意的瞪眼變成了無意識,再看到窩在關風身旁的男子,嚴少卿眼睛瞪得更大。
見嚴少卿的眼神從自己轉到關華身上,幾秒鐘後,驚訝變成了曖昧,隨即,嘴巴咧開,露出心領神會的笑,關風很奇怪,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立刻紅了臉,原來剛才關華被車甩動,將自己的襯衫衣釦順勢都拽開了,鈕釦一路開到腰間,偏偏剛才他因為照顧醉鬼累了一身汗,西裝外套脫下了,上身只穿了一件襯衫,被扯開後,整個胸膛都露在外面,再加上被關華一陣蹭揉,襯衫上都是褶皺,還有一車的酒氣,從外人的角度來看,車裡氣氛既曖昧又色情。
「你身材不錯。」嚴少卿眼神掃過關風的胸膛,痞痞地吹了聲口哨。
他十幾歲就在外面玩,男男女女交往過不少,這次卻看走眼了,男子看起來文弱秀氣,沒想到居然有腹肌,兩輛車靠得很近,街燈下,可以清楚看到男子的肌膚透著健康的小麥蜜色,他應該有經常鍛鍊吧?嚴少卿想。
關風的臉立刻冷了下來,想開車離開,可惜半邊臂膀被關華撲過來纏住,他沒辦法,只好匆忙將釦子扣上。看到他有些失措的動作,嚴少卿好心地把眼神移開,打量了一下他今天開的車。
「寶馬M3,樣式不錯,不過還是不適合你。」嚴少卿隨口點評,又瞥了關風一眼,「其實,喝這麼多酒,什麼車都不適合你。」
他今天根本沒喝酒,喝酒的是死纏著他不放的弟弟!
被譏諷,一瞬間關風真有種解釋的衝動。其實他開的寶馬是關華的,他本來是想開車送弟弟回家的,可是關華失戀灌酒,喝得醉醺醺,硬拉著他到處轉,導致他差點跟人撞車,滿車的酒味都是關華的,根本與他無關。
想想就惱火,關風一用力,將賴在他身上的關華推到了一邊,誰知用力過猛,關華的頭砰的一聲撞到了車門上。被撞痛了,關華捂著腦袋很惱火地瞪他,大聲叫道:「妳為什麼對我這麼粗暴?妳以前都不是這樣的!」
「閉嘴!」這話說得太曖昧了,尤其是在這種怪異的氛圍下,關風很不快地呵斥道。
誰知這話就像是導火線,將關華的怒氣一下子都點燃了,抬起手,指著他大叫:「妳讓我閉嘴?當初妳哄著我給妳掏錢時可沒讓我閉嘴,現在想翻臉不認人,門都沒有!」
嚴少卿眉頭一挑,看關風的眼神裡多了幾分玩味,難怪扔錢扔得那麼爽快呢,原來是這麼回事,真可惜了這副好相貌,不過,沒想到現在做MB這麼賺錢,動輒就是高檔車。
關風即使不特意看旁邊,也能感覺到有對目光正很感興趣地看著他,像是在故意看他出醜,計程車根本沒有開動的意思,那種尷尬讓他無地自容,真想給喝醉了酒亂說話的傢伙一拳頭。可能感應到了他身上的殺氣,關華發洩完後,身子一仰,倒在椅背上睡了過去,關風不敢怠慢,急忙油門一踩,將車急速開了出去。
「喂,有錢也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嚴少卿衝著車屁股大聲喊。
拿命開玩笑也無所謂,但最好別扯上無辜的跑車,要知道跑車他平時只有遠觀的份,對他這種喜歡駕車的人來說,車不單純是交通工具,更像是朋友,菜鳥胡亂駕車,就像是外行駕馭千里馬一樣,只會耽誤了良駒靈性的發揮。
「真可惜。」
想起剛才男子被醉鬼呵斥後失措狼狽的樣子,嚴少卿搖搖頭,那人一點都沒有做MB的圓滑風騷,難道現在流行青澀風?他好久沒去混那種場所,感覺已經落伍了,時間還早,也許可以順路去玩玩?
這個念頭剛升起,手機就響了起來,嚴少卿拿過來一看,是寶寶傳來的簡訊,說肚子餓了,想吃包包。
這麼晚了,這小東西怎麼還不睡?
外甥召喚,嚴少卿顧不得動花花腦筋,急忙開車往公司跑,順便琢磨帶什麼東西回家當宵夜。
關風這幾天過得很緊張,原本負責營運部的二哥關月辭職,跑去跟他的情人一起開酒吧,所以整個營運部的重擔就被身為董事長的大哥關朔推到了他的身上,他以前只負責企劃,現在突然多了成倍的工作,而且是從未接觸過的方面,讓他感到有些力不從心。部門人事不了解,瑣事繁多,再加上還有另一部分的企劃工作,關風的擔子一下子重了很多,雖然關朔調了其他兩名資深職員來幫他,但對習慣了凡事親力親為的關風來說,職員能幫到他的其實很有限,所以,每天加班成了家常便飯,像今天週末,他更是熬到了凌晨才結束工作。
其實這樣也不錯,至少讓他沒有時間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
關風有些疲憊的靠在皮椅上,自嘲地想。
從父親去世到現在,差不多已經快一年了,不過即使如此,他也無法完全從親人過世的傷痛中解脫出來,父親的死亡有大半原因是由他而起,如果不是他有眼無珠,把居心叵測的人引薦到公司裡,父親也不會走得那麼急。
太陽穴突突地跳,有些隱隱作痛,關風嘶了口氣,用手用力揉著頭側以緩解不適。自從父親突然過世,他心情一直不好,再加上這一年中服藥太多,落下了頭痛的病根,只要是勞累和過度思考,就會引發偏頭痛,痛的次數多了,關風在應對上也算有了心得,只要休息一下,喝喝酒或泡個熱水澡頭痛就會恢復,看來老天爺也認為他加班加太晚,應該去休息了,所以用頭痛來提醒他。
「咦,關風,這麼晚你還在做事?」
門外傳來腳步聲,門被推開,營運部的課長杜子奇走了進來,看到關風在,很吃驚地叫起來。
杜子奇是關風大學學長,畢業後應聘進了關氏做事,不過公司很大,兩人所在的部門又不同,所以他們平時往來並不多,直到最近關風調進營運部後,他們的關係才突然密切起來,畢竟是同學,又歲數相當,可以聊的話題很多,所以對於自己的頂頭上司,杜子奇也是直呼其名。
「你不是也在?」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虛弱,關風把手放下,微笑說。
「我是跟朋友去喝酒,突然想起手機忘在公司了,所以過來拿,本來以為這麼晚了,在公司的只有保全,沒想到我們的部長大人還在加班。」杜子奇笑著說完,又正色道:「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別太拼了,不能因為自己年輕,就不在意身體,工作可以一點點的做,這是前輩給你的一個忠告。」
「知道了,我正想下班呢。」
關風把文件收拾了一下,本來打算拿回去繼續看,不過想到大哥也有提醒過他注意身體,於是念頭一轉,把文件鎖好,兩手空空走出辦公室。杜子奇拿了手機,快步追上他,兩人一起乘電梯下樓。
「附近有家酒吧挺不錯的,要不要一起過去坐坐?」電梯往樓下降的時候,杜子奇提議。
關風拒絕了,他和杜子奇還沒熟到一起去酒吧閒聊的程度,而且累了一天,頭又很痛,他現在只想快些回家,泡個熱水澡,然後好好休息兩天。
被拒絕,杜子奇沒在意,又隨便聊了幾句。出了公司,關風發現外面居然在下小雨,他正要去停車場,被杜子奇叫住,把他拉到屋簷下,說:「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關風有些奇怪,見杜子奇飛快跑到街道對面的便利商店裡,沒多久又匆匆跑回來,手裡拿了一個購物袋,遞到自己面前,關風驚訝地看他,杜子奇笑道:「熬這麼晚,一定還沒吃飯吧?雖然這是快餐食品,但餓的時候還是很可口的。」
關風接過購物袋,杜子奇這才跟他道了晚安離開。
「晚安。」
關風說話時,感覺嗓音有些澀,還好杜子奇已經走遠了,應該聽不到。他打開購物袋,見裡面放著兩個熱熱的叉燒包和一瓶麥茶,還有一罐溫過的牛奶,顯然是杜子奇考慮到他的腸胃問題特意買的熱食,微風吹來,叉燒包的香氣輕易勾起了他的食慾,那一瞬間,似乎頭痛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自從跟前任男友分手後,關風就很少再體會到這種細節上的關心,連他自己都忘了還餓著肚子,居然被杜子奇看出來了,以前倒沒感覺學長是個這麼細心的人,不過,他忘了買啤酒。
關風歎了口氣,對自己的吹毛求疵感到好笑,正常人在零點時分空著肚子的時候都不會想到要喝啤酒吧?偏偏那是治療他頭痛的祕方。
關風又去了趟便利商店,買了罐啤酒才轉去停車場,上了車,幾口把叉燒包吃下肚,溫熱的感覺讓吹了一整天冷氣的身體暖和過來,他準備啟動引擎,誰知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擱板上的啤酒,啤酒罐一滑,整罐潑到了他的身上。
襯衫被潑了個盡溼,關風手忙腳亂地掏面紙擦拭,等發現啤酒灑了一大半後,他苦笑,看來老天爺是不允許他喝酒駕車,所以藉此以茲警告。
酒沒喝成,反而把衣服弄髒了,關風只好無奈地駕車回家,還好購物袋裡有杜子奇買給他的茶和牛奶,讓他不至於在吃了兩個叉燒包後感到口渴。
途中雨下得更大,雨刷刮過車窗,發出單調的沙沙聲,關風把車開得很快,拼了一個星期,全身細胞都在叫囂著疲憊,好不容易到了週末,他想早點回家,以前工作太忙忘了休息時,會有人提醒他,可是現在不管多晚回家,都只有他一個人。
『你這種大少爺,身邊沒個照顧的人怎麼行?別在一棵樹上吊死,看看有沒有好的,再找一個吧。』
上次跟二哥見面時他還這樣調侃過自己,可是,哪有那麼簡單?現在就算是找工作,還經常四處碰壁呢,更何況是找情人!
而且,就算想找也力不從心吧!熱情就像蠟燭,如果沒有燭芯,不管外界條件再怎麼好,也是無法點燃的,而他現在,就是那根沒有芯的蠟燭,因為燭芯早就燃盡了,等他發現點燈的人需要的不是他這根蠟燭,而是他所能帶來的光亮時,他已經無法回頭了。
想起一年前的那件事,關風心裡突然一陣煩躁,頭又開始作痛,很不舒服,他伸手去摸那個所剩無幾的啤酒罐,誰知就在他轉頭的那瞬間,一輛車突然從旁邊衝了過來,關風嚇得緊踩煞車,這才看到前方路上亮的是紅燈,剛才他想事出了神,沒發現交通號誌燈變了。
還好兩邊都煞車及時,沒有撞上,不過車速太快,雖然關風繫了安全帶,身子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前猛晃,他剛拿到手的啤酒罐在強烈的晃動下將最後一點存酒也潑了出來,酒水灑了他一身。
今天的運氣似乎很糟糕,在看到對面停著的亮著空車牌子的計程車時,關風有種很不妙的感覺。
果然計程車車門打開,一個制服穿得不很整齊的男人從車上下來,繞到了他面前。很熟悉的一張臉--如果一個星期裡連續撞三次,相信任何人都會將那張臉記得很清楚,不過今天不同的是,男人在撞車後下了車,直接過來找他,男人的身子背著光,但很明顯,他的臉色不太好。
「你用這種破駕駛技術飆車,居然還能平安活到現在,真是奇蹟。」男人的胳膊搭在他的車窗上方,身子略彎,衝他冷笑。
雨下得頗大,男人的制服瞬間就被淋溼了,他衣袖半挽,低頭說話時,關風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迫氣息向自己迫近,他把車窗降下,雨點被風颳進車裡,帶著夏末的涼意。
這時關風才發現男人個頭很高,而且很魁梧,稜角分明的一張臉,鬍子刮得不是很乾淨,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粗獷,不過五官搭配得很協調,眉眼彎起時帶了點痞氣,不過惱怒起來,眉峰挺起,就給人一種可怕的感覺,關風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但屬於人的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告訴他,這個男人如果發起脾氣來,一定很恐怖。
關風的直覺沒有錯,嚴少卿現在的確很惱火,沒法不惱火,從他十幾歲開始飆車到現在,各形各色的車主他都見過,就是沒見過像關風這種明明是菜鳥卻不要命玩車的人。
飆車族都是亡命之徒,這是那些不懂規矩的外行人做出的錯誤判斷,其實真正玩賽車的人有屬於他們的行規,這種以為開跑車就算飆車的行為是嚴少卿最無法容忍的,不要命飆車無所謂,但別每次都把他扯進來,就算他駕駛技術好,也架不住這麼玩,一次、兩次他還可以容忍,但一個星期無緣無故被撞三次,神仙也會惱火,服務業也不是該死,被撞了還要笑臉迎人。
當聞到關風車上那股嗆人的酒氣後,嚴少卿火更大,冷冷問:「你喜歡飆車?」
火藥味很濃,證明男人正在氣頭上,而且闖紅燈的確是自己有錯在先,所以關風搖搖頭,想說聲抱歉,誰知嚴少卿又接著問:「那就是喜歡玩死亡遊戲了?」
關風一怔,被對方犀利的眼神盯著,他有種心思被看穿的錯覺。他以前開車沒這麼飄的,現在連喝酒駕車都不顧忌了,是否潛意識中真有過一死了之的念頭?
見關風不說話,嚴少卿就當他是默認了,哼了一聲,「一個星期撞三次,不知道是我倒楣還是你倒楣?還是我們倆都倒楣?」
讀出了男人話中的嘲諷,關風說了聲抱歉,摸口袋想掏錢包,被嚴少卿伸手按住,很突兀的舉動,關風抬頭吃驚地看他,想知道他要做什麼。
「把車開到路邊去!」
關風不明所以,不過車停在街道正中,的確擋路,所以他把車開到了路邊。還好夜深了,沒車經過,現在想想,他們撞車每次都不是在國道,在這種偏僻路上都能連續撞到,看來男人沒說錯,他們都挺倒楣的。
關風剛把車停好,車鑰匙就被嚴少卿奪了過去,跟著拉開車門,把他拽下了車,男人力道頗大,關風被扯了個趔趄,問:「你幹什麼?」
「放心,我對你這種類型的不感興趣。」嚴少卿不顧關風的反抗,連拉帶拽地把他扯到了計程車上,硬塞進車裡,然後自己轉到駕駛座位上,啟動引擎,把車開了出去,說:「你不是喜歡飆車嗎?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飆車,菜鳥!」
「什麼類型?」
關風的手腕被嚴少卿的粗暴弄痛了,又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不由惱火地問,不過話剛問出口他就想起那晚關華跟他說的那些尷尬話語,當時男人就在旁邊,他一定是誤會什麼了,不過不容關風解釋,計程車的車門已經自動鎖上。
「等等,我的車……」
關風今天開的是公司的車,就這麼被扔在了路邊,如果被交警拖走,到時要領回,手續會很麻煩。
「你現在更應該擔心一下自己。」嚴少卿說完,忽然話語一沉,喝道:「把安全帶繫上,坐穩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
嚴少卿凶神惡煞般的模樣很容易給人造成劫匪綁票的錯覺,再瞅瞅他強韌粗壯的手臂,關風覺得自己的錯覺很可能成為現實,關家的孩子從小就練拳術,普通的綁架關風覺得自己可以招架,不過男人此刻的氣場太強悍,讓他本能地感覺有點怕。
嚴少卿給關風的回應是猛地踩下油門,調節離合器,加快車速。過於快疾的加速度,普通的車輛部件配置無法承受負荷,引擎發出悶啞的怪異聲響,如同離弦的箭般向前方衝去。
男人說得沒錯,他現在的確更該擔心一下自己的安危。
在發現嚴少卿不斷加快速度後,關風急忙繫好安全帶,但仍然被晃得東倒西歪,看到前方交通號誌燈黃燈閃爍,他急忙叫道:「停車!」
嚴少卿置若罔聞,反而將油門踩得更緊,計程車在深暗的夜色中劃過一道黃色光亮,在號誌燈變成紅色的瞬間衝了過去,然後在下一個路口猛轉方向盤,以九十度的弧度轉到旁邊的岔路口,強大的離心力作用下,關風被甩到旁邊,頭重重撞在車窗上。
車外風急雨大,急速的飆車下,關風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勉強看到速度表的指針逐漸接近表盤最高值,他大叫:「你瘋了?」
「至少我沒有酒後駕車。」嚴少卿悠閒自得地說。
他掃了一眼身邊因為不適而臉色煞白的人,屢次被撞的鬱卒之心稍減。晚上車少,正好可以教訓一下這個有點錢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順便過過當年的飛車癮,作為計程車司機,嚴少卿對於道路交通監視器的設置瞭如指掌,特意找彎路偏路走,反正這麼晚了,不可能碰到交警,更不必擔心被監視器拍下來。
「快停車!」關風喘息著叫道。
他現在很不舒服,嚴少卿的飆車方式超出了他的想像,不是說車速有多快,而是那種駕駛手法和衝力,都在不斷挑戰他的忍耐程度,他今天加班到深夜,身體的疲憊加大了那份不適感,只覺得兩邊街燈光芒以極快的速度往後飛跑,光影交叉閃動,所有景物都變得眼花繚亂,想阻止嚴少卿停車也有心無力。
「你不是喜歡酒後飆車嗎?現在是不是感覺很爽?」
嚴少卿不僅沒有減速,反而調節離合器,把車速又提高了一些,對於當年飆車經常超過二百的他來說,現在這個速度等同龜爬,反正這個男人崇尚飆車,那就讓他玩個夠。
關風有苦難言,他哪有喜歡酒後駕車?除了第一次相撞他是喝了酒之外,其他兩次他都是被誤會的,可是現在這種情況根本不容他解釋,在迅急如風的車速下,關風只覺得整個胸腔都在翻江倒海,他不是沒飆過車,不過今天才知道跟這個男人相比,自己以前那根本就不叫飆車,甚至連玩車都算不上,難受到了極點,他現在只想知道車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關風以為自己快暈過去的時候,車猛地煞住了,即使繫了安全帶,他整個人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衝去,但肩頭被及時拽住,避免了他跟車身的相撞。關風半彎著腰,臉色煞白,額頭上虛汗直冒,身子因為極度緊張繃得緊緊,以至於突然之間無法正常活動。
恍惚中他聽到男人下了車,很快身旁的車門被打開,男人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從車上拉下來,推到了一邊,惡聲惡氣地說:「要吐到別處吐,別弄髒我的車。」
如果說到目前為止關風還能忍住,那麼嚴少卿的話就像是導火線,讓他的忍耐力一下子達到了極限,終於撐不住,撲到旁邊扶住一塊石頭大口吐了起來,頭昏昏沉沉的,無法控制身體平衡,他索性靠著石頭慢慢滑坐到地上。
一瓶水扔了過來,關風正不舒服著,似乎接東西的力氣都被抽空了,眼睜睜看著它落在了自己身旁。天空還在飄雨,不過雨勢弱了很多,冰冷的雨滴打在臉上,多少緩解了最初的不適,夏風拂過,帶著鹹鹹的氣味,隱約可以聽到遠處海浪拍岸的聲音,原來男人把他帶到海邊來了。
「如果你以後還想飆車,那至少要多練練身體,光有腹肌沒用的。」嚴少卿靠在計程車旁調侃道。
關風沒說話,其實是沒有太多精力答話,他的身體一向很好,如果不是這段時間太勞累,外加今天沒有好好吃飯,他現在不會這麼虛弱。海港離他們剛才撞車的地方不遠,但也絕對不近,本來是筆直大道的,可是剛才計程車一直在路上轉來轉去,顯然男人是在故意惡整他,而他的確被整得很慘,長這麼大他從來沒在外人面前這麼丟臉過,今天是第一次,暈車暈得七葷八素,還吐得一塌糊塗。
雨點將兩個人的衣服都打溼了,不過相對於關風的狼狽,嚴少卿顯得悠閒多了,本來還想再損關風幾句,不過見他襯衫盡溼,貼在身上,隨著沉重的呼吸聲,鎖骨很明顯的突起,如果是平時,也許可以說是精幹,但配上那張煞白的臉龐,只會讓人感覺他的削瘦,相比較前兩次的相遇,他顯得弱了很多,這讓嚴少卿打住了繼續嘲笑的念頭,欺負比自己弱的人,一向都不是他的喜好。
「以後別這樣了。」嚴少卿收起笑臉,很認真地說:「老實說,你那技術,幾條命都不夠用的,還是踏踏實實開車的好。」
「我的死活與你無關!」終於緩了過來,關風冷冷回道。
關風平時其實是個很隨和的人,但越是溫和的人,一旦發怒,反而會變得異常尖銳,更何況他的隨和有一部分是基於習慣,從小在大家庭裡長大,他習慣了以沉默和隨和去適應環境,直到長大,進公司,他也一直是以這種心態來協調人際關係的,但這並不代表他的個性中沒有血性的一面,而嚴少卿剛才的所作所為恰好打碎了關風一直維持的溫和表象,反正在這個男人面前,他已經狼狽到什麼面子都沒有了,當然不用再顧忌形象問題。
嚴少卿臉色沉了下來。死鴨子嘴硬,都這麼難受了還一句服軟的話都不肯說,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他。
「當然跟我無關,所以大少爺,你就在這裡好好吹海風吧。」他說完,轉身上了車,掉轉車頭開走了。
關風一怔,眼睜睜看著車跑出去一段路,突然又停了下來,然後以飛快的速度將車倒了回來。車窗降下,露出男人一張欠打的痞痞笑臉,手一揚,一串鑰匙扔到了他面前,是他停在路邊的那輛車的鑰匙。
「這麼晚了,這裡是叫不到計程車的,如果想回家,就步行去開你那輛車吧,不過你動作得快些,也許它隨時都會被拖走。」
「你……」關風從來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傢伙,氣得脹紅了臉,終於罵出了一句不符合他身分的話,「混蛋!」
回應他的是低沉的催油門聲,很快引擎響聲漸漸遠去,男人把他撂在海岸線上,一個人開車走掉了。
關風還想再罵,嘴張了張,又嚥了回去,想想跟男人這幾次的撞車衝突,他突然覺得罵別人混蛋的自己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
衣服被雨完全淋溼了,緊貼在身上黏黏的很不好受,再被海風一吹,竟有些寒意,關風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又拿過那瓶礦泉水,擰開蓋,咕嚕咕嚕喝了幾口,然後扔到了一邊,扶著旁邊的裝飾岩石站起來,不過胃部突然傳來的抽痛讓他忍不住又蜷起身體。
剛才被嚴少卿一陣瘋狂飆車,他原本的頭痛居然不治而癒了,不過現在遭罪的是腸胃,晚上沒吃東西,臨時吃了點宵夜,也全吐空了,他現在胃裡一點東西都沒有,又受了涼,引起胃痙攣,一抽一抽的痛,連直腰都有些勉強,更別說走回去。
就算不胃痛,這麼遠的距離也別想走回去吧?關風按著胃部蹲下來苦笑著想,說起來現在這種結果也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他的行為自律一些,又怎麼會被人扔在這裡?
其實,有許多事情都是因為自己的任性,才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就像他受人矇騙,就像父親的死亡,而他除了每天過著近乎自虐的日子外,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現在胃痛得厲害,心情反而很好,有種救贖的感覺,他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很病態,可是沒辦法,他改變不了現實,所以只能以折磨自己的方式來承受。
動不了,於是關風選擇繼續靠著石頭坐下,身子因為害冷有些發抖,明明還是夏末的天氣,但因為沒吃飯,身體沒有熱量供應,再加上淋雨和胃痛,讓關風想止住顫抖都不可能,額上卻不斷冒汗珠,分不清是冷汗還是虛汗,讓他有種快死掉的感覺,如果真在這裡待到天亮,一定會大病一場,說不定還會上娛樂版頭條,要是父親還活著,一定會為他這種放縱行為大為光火吧!
也許死掉的話,是件好事呢。
關風按住作痛的胃,自暴自棄地想,但他隨即就否決了這個一瞬間的想法。父親過世後,在最初的幾個月裡他一直都抱有那個恐怖的念頭,甚至連遺書都寫好了,不過最後還是沒敢付諸行動,因為如果他真敢那麼做,那麼他就不配姓關,而且那種做法不僅否定了他一直以來的努力,也否定了身邊所有關心他的人。
所以,就算再不快樂,他也要挺下去,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為自己做過的事情懺悔。
關風哆哆嗦嗦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關家很重聲譽,他得在被人發現送進醫院之前脫離困境,可是已經過了午夜,這個時候該打電話給誰呢?
關風沒有什麼朋友,他個性內向,本來交友就有限,大學中期又轉到國外就讀,這裡認識的人不多,同事之間也是泛泛之交,所以,他可以打電話的對象只限於家人。
關風在按滾動鍵時猶豫了一下,這麼晚,大哥大嫂早睡了,二哥忙著幫情人管理酒吧,離這裡又遠,也不可能馬上過來,再來就是前幾天因為失戀酗酒,害他被誤會的弟弟關華,恐怕關華現在還沉浸在失戀打擊中沒恢復過來,更指望不上。關風想來想去,只想到最小的同父異母的弟弟關悅,自從父親去世後,關悅一直陪在他身邊開導他,雖然關悅才十八歲,但做事很有擔當,聯絡他,關風最放心。
雖然這樣想,但是在給關悅撥電話時,關風還是猶豫了一下,關悅現在跟情人同住,關風很怕這麼晚打擾到他們,所以鈴聲響了兩下沒人接聽,他就立刻掛斷了。
這麼晚了,也許他們已經睡了,他要另外想辦法回去才行。
這個念頭剛升起,手機就響了起來,見來電者是關悅,關風急忙接通,就聽關悅清亮的聲音從對面急急傳過來,『小風,出了什麼事?』
透著明顯擔心的急切嗓音,讓關風突然感覺自己之前的顧慮都是錯誤的,他說:「對不起,我這裡出了點小麻煩,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你在哪裡?』
「海邊……」
關風轉頭看了看周圍,還好嚴少卿沒把他帶到很偏僻的地方,這裡是海港附近,關家在海港有自己的貨倉,所以他對這裡並不陌生,說了大致的地點,關悅聽完,說馬上趕過來後就掛了電話。
等待趕走了最初的孤寂,關風覺得胃痛得不是那麼厲害了,不過剛才抵禦疼痛消耗了很多體力,一旦疼痛減輕,氣力消耗過後所造成的疲憊感就席捲而來。關風靠在岩石旁迷糊著,就在快要睡過去時,車的引擎聲由遠及近傳來,隨著燈光閃過,一輛轎車以飛快的速度停到了他面前,車門打開,關悅跳下車,跑到他面前,來得這麼快,關風想他一定飆車了。
「怎麼搞成這樣子?」
關風一身溼透的坐在地上,特意蜷起的姿勢證明他現在的狀況很不好,大半夜的跑到海邊吹風,附近還沒有他的車,關悅皺皺眉,暗想關風是不是想要來自殺,臨時改變主意,所以才叫自己來的吧?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個適合感情交流的好時段,所以關悅沒等關風回答自己的問話,就轉身回到車上,拿了個大塑膠袋給他,說:「先把衣服換一下。」
關風站了起來,剛才的劇烈胃痛轉成了隱痛,讓他不至於狼狽的弓著腰。雨已經停了,不過海風吹動溼衣,讓他感覺很冷,難得關悅這麼細心,他低聲道了聲謝。
「謝什麼,我們是兄弟嘛,再說這些都是燕青幫忙準備的,我只負責拿來。」
關悅把塑膠袋放在車頭上,先把裡面的內衣取出來,遞給關風。
關悅說的燕青是他的情人,全名燕子青,是在律師界頗有名氣的新秀律師,說起細心周到,關悅不如他,當燕子青看到外面下雨,關風又在這時候打電話給他們,便猜到關風可能淋了雨,所以讓關悅帶了一套自己的新衣服,事實證明,律師的直覺和判斷力不可小覷。
聽說自己把燕子青也吵醒了,關風很過意不去,「對不起……」
「這些話留到以後再囉嗦,先把衣服換了,別感冒。」
關悅做事爽利果決,被關風說得不耐煩了,伸手去解他的襯衫,關風忙推開他,自己迅速脫了上衣,把關悅帶來的衣服換上,等到脫褲子的時候,見關悅靠在車門上盯著他,他猶豫了一下,說:「你能不能轉過身?」
關悅瞪了他一眼,「害什麼臊?你身上有哪個地方是我沒看過的?」
關風一怔,雖然他跟關悅關係很好,但畢竟他們從認識到現在才一年多的時間,他不記得自己有跟關悅熟到「袒裎相見」的程度。
發覺自己說溜了嘴,關悅把頭轉去了一邊,等關風把衣服都換好後才轉過來,把溼衣放進塑膠袋裡,讓他上車。
燕子青很細心,連襪子都有準備,他的身高跟關風差不多,所以關風穿他的衣服很合適,車上有拖鞋,關風坐上車後,被車裡的暖氣圍裹,感覺身體很快就暖和了過來。
「同樣的衣服不同的人穿,感覺很不一樣。」關悅坐在駕駛座上偏頭看他,微笑說:「你看上去比燕青帥多了。」
明知關悅是在故意逗自己,關風還是忍不住笑了,最初的那份失落和自暴自棄消失一空,他家兄弟姊妹眾多,但跟他最親、對他最關心的卻是這位一年前才認祖歸宗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還沒吃飯吧?路上我們去便利商店轉轉。」關悅發動引擎,把車轉向回家的方向,順便提議。
關風拒絕了,餓過了頭,胃部因為痙攣都有些麻木了,他沒胃口吃飯,頭暈暈沉沉的只想睡覺,他猜自己被冷雨激到,可能會大燒一場。
「那就回家,什麼都別想,睡一覺就好了。」
關悅沒勉強,踩油門加速,不過沒像來時那樣狂飆。見關風靠在椅背上很快就睡著了,他很慶幸自己聽從燕子青的建議,開他的車來接人,以關風現在的身體狀況,坐自己的跑車可能會更不舒服。
車開出海邊空地,剛轉進街道上,關悅就看到逆向的路邊停了輛計程車,在這個時間點不可能有計程車在這裡停留,他覺得很奇怪,兩車交錯而過時,他特意轉頭看去,就見計程車司機也在看自己,粗獷剛毅的一張臉,算不上十分英俊,但絕對可以給人留下印象,男人看自己的眼瞳很亮,讓關悅有種錯覺,那是野豹盯住獵物時發出的目光。
真是個奇怪的人。
關悅心想,不過他現在的心思都在關風身上,詫異的想法只在腦海裡隨便晃了晃就被甩開了。
其實就在關悅剛到達海港時,嚴少卿就已經趕來了。他脾氣不是很好,不過這些年在各種地方摸爬滾打,原本的火爆脾氣磨平了很多,他剛才離開是因為被關風囂張的說話給氣到了,想打擊一下他的氣焰,沒有真想把他一個人扔在海邊不管,畢竟當時關風的臉色很難看,晚上海邊又有寒流,真要是在海邊吹一晚上海風,只怕要大病一場,所以嚴少卿開車離開後在附近轉了一圈,算算時間差不多了,就開車回來,誰知走在路上,就看到有輛車風馳電掣般的從後面越過自己,直奔關風所在的地方。
在這個時間點,嚴少卿不認為那輛車出現在這裡是巧合,於是他放慢車速,在靠近後,把車停在了附近一個拐角,就看到有個年輕人從那輛車上跳下來,跟關風說話。
距離較遠,嚴少卿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不過見他們動作親密,便猜他們可能是情人關係,畢竟這麼晚了,特意駕車來接人,普通朋友絕對做不到這一點,更不可能連內外衣都細心地為他準備好,這種做法怎麼看都像是情侶。
看到關風換衣,嚴少卿忍不住吹了聲口哨。身材還真不錯呢,雖然離得頗遠,不可能看得那麼清楚,但頎長的身材輪廓還是可以看到的,暗夜勾勒出完美的身形,讓嚴少卿想起國外那個叫米什麼什麼基朗做的男性裸體雕塑,可惜他只記得雕像模樣,名字卻怎麼都記不起來了。
很厲害啊,嚴少卿笑笑,真看不出這個瘦弱男子還滿有手段的,剛踹開一個,馬上就又釣上新的,這個雖然長相年輕了點,但看上去比之前那個喝醉酒的傢伙厲害得多。
嚴少卿看人不看年齡不看言談,而是看他的駕駛技術,就憑少年頗老練的駕駛技術就知道這個人不好對付,如果把車換成跑車的話,他相信少年可以開得更漂亮,而且剛才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掃向自己的眼神很犀利,嚴少卿曾在死亡邊緣打轉過,他的第六感很靈,有些人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去惹,而少年就給他這樣的感覺。
搭上這樣一位金主,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從車的側鏡看著那輛轎車慢慢遠去,嚴少卿很無聊地想。
有關關風的命運,嚴少卿無從得知,他只知道自己白來一趟了,人家上夜班都是跑繁華街道或酒吧色情場所,為了多賺錢,只有他為了個醉鬼三更半夜在海港打轉。
真他爺爺的有病,嚴少卿把車掉轉方向往回開的時候,很雲淡風輕地爆了句粗口。
第二章
關風是一口氣睡到家的,等他被推醒,發現自己已經在家門口了,關悅跳下車,轉到他這邊幫他開了車門,說:「其實我想背你回家,可惜沒那個體力。」
關風笑了,很想告訴關悅不用特意開玩笑逗自己開心,其實他能去海邊接自己,自己就已經很滿足了,有一種被家人關心著的溫暖,讓他最初淋雨時的不安和自暴自棄一掃而空。
關悅有關風家的鑰匙,他率先進去,去浴室調了水溫,又取出冰箱裡昨晚吃剩下的米飯,用水煮了一下,當作米粥,讓關風喝了後再去泡澡,關風習慣了關悅的指派,乖乖吃了飯後去浴室。關家上下都很習慣關悅的指揮,凡事只要他在場,大家都會很自然地聽從他的安排,因為他會把一切都打點得很好,好像這位關家最小的兒子才是真正的當家人。
水溫適中,關風的腸胃被米粥暖了過來,又泡了澡,感覺疲憊消減了很多,他從浴室出來,發現關悅還在廚房裡,老薑固有的辛辣氣息從廚房傳來。
「把薑湯喝了,去被窩捂捂汗,就不會感冒了。」關悅把煮好的薑湯盛到碗裡,遞給關風。
關風其實不喜歡喝這種辣辣的東西,不過沒法拒絕關悅的好意,只好閉著眼一口氣喝了下去,關悅在旁邊看著他笑:「你跟小時候一樣,討厭喝薑湯,寧可吃藥。」
「你又知道。」關風瞪了弟弟一眼,對他這麼了解自己幼年的事很奇怪。
「都是父親告訴我的。」關悅笑笑,很神祕地說。
提到父親,關風眼裡浮上一層陰霾,偏偏關悅沒看到,繼續說:「父親還說,在這麼多孩子中,最讓他省心的就是你,從小到大,你最懂事,學業最好,做事也最認真,工作更是沒得說。」
可是,正是他這個最懂事的兒子在父親的五十大壽時,帶自己的同性情人回家出櫃,結果引發一場悲劇,他不知道那時候父親已經是肺癌晚期,而他自以為是的做法無疑給父親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如果一切可以從頭再來,他一定不會那樣做……
「這麼晚了,小悅你還是先回家吧,別讓燕子青擔心。」不想在弟弟面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關風打斷關悅的話,說。
「燕青在忙案子,沒空擔心我,本來我們準備熬通宵的,結果被你叫出來了。」關悅沒說他其實是被關風一通電話從被窩裡叫醒的,擺了擺手說:「你去睡覺吧,我看會兒電視,睏了會自己去睡。」
關悅以前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有自己的房間,而且這棟房子本來就是他買的,所以關風沒堅持,道了晚安後回了自己的臥室。聽到臥室裡安靜下來,關悅走到書櫃前,拉開中間的抽屜,裡面放了不少藥劑和處方箋,他看看處方箋上列的藥物名稱,眉頭皺了起來。
關悅坐回沙發,利用看電視的空檔給燕子青發了封簡訊,簡訊傳出去沒多久,電話就打了進來,關悅接聽後,問:「吵醒你了?」
『我根本就沒睡。』對面傳來燕子青的笑聲,『你不在,我睡不安穩,就起來看看案子。關風還好吧?』
「不好。」關悅往沙發背上一靠,歎了口氣。
豈止不好,簡直糟透了,讓他真想問問到底是誰這麼混蛋,把關風一個人撂在海邊,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關風現在需要的是休息,他不想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再往他傷口上撒鹽。
「我剛才看了小風的抽屜,他還一直在吃那些鎮定的藥,有段時間我看他心情很好,以為他已經從那段陰影裡走出來了,沒想到都是假象。」
對面沉默了一下,然後燕子青說:『其實不是假象,最近關風心情起伏大是有原因的,別忘了,很快就要到關栩衡的忌日了。』
關悅一愣,才說:「原來時間過得這麼快,已經一年了。」
那就難怪關風會這麼失態了,他一直都為父親的死自責,尤其是最開始的那段時間,看到他那麼難受,關悅很想告訴他,自己從來沒怪過他,世上沒一位父親會生自己兒子的氣。
「燕青,你說當初我那樣做是不是錯了?」心情突然因為這個話題變成沉重起來,關悅撫撫額頭,輕聲問。
『不,我想,任何人處於你當時的位置,都不會做得比你更好。』
「你不用安慰我,燕青。」
『我只是就事論事。』燕子青說:『關風會明白的,只要多給他一點時間。你這幾天多陪陪他,有你在,相信他心情會好很多。』
關悅點頭答應了。電話收線後,他把電視關了,就勢躺到了沙發上,閉著眼,回想一年前的那段經歷。
也許燕子青說得對,但他不知道究竟要給關風多長的時間,他才會真正忘記那段不開心的往事,難道告訴他自己是他的父親,因為靈魂錯位,所以轉到了這個才十八歲的少年身上?不是每個人都能像燕子青那樣容易接受詭異事件的,如果關風聽了自己的話,照他那認真的個性,只怕要做的是第一時間帶自己去看精神科醫生。
不過,他的確是關栩衡,也就是關風一年前過世的父親,他想關風一定是認為他的死是自己的情人造成的,所以才會那麼自責,其實恰恰相反,他是為了陷害關風的情人而自殺的,不過如果當時他知道自己那樣的做法會給關風帶來這麼大的傷害,他一定會選擇另一種解決辦法,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悔也沒用,他只能想其他辦法,慢慢彌補那份傷害。
現在大兒子事業春風得意,二兒子跟情人一起開酒吧,也過得順風順水,小兒子關華除了整天在戀愛失戀之間來回打轉外,也沒太大問題,小女兒去國外求學,雖然離得遠,但從經常來電通話中可以知道她過得很好,現在只有關風最讓他放心不下,也最讓他愧疚。
所以他才經常跑來找關風、開解關風,他知道自己不是個成功的父親,以前他一直覺得關風最乖巧懂事,現在才明白關風不是乖巧,他只是在忍,把所有不開心的事都藏在心裡,讓大家覺得他過得很好,不想給別人添麻煩而已。
所以現在他很努力地盡一切力量讓關風開心,以補償自己以往忽視他的那份愧疚,但他知道,如果關風自己不主動從封閉的死巷裡走出來,別人再多的關心也沒有用,他當年在商界縱橫幾十年,從來沒對任何事認輸過,但這一次,他有種很強烈的挫敗感。
畢竟,他做得再多,也不可能永遠陪在關風身邊,也許關風需要的不是親人的關懷,而是有個可以和他攜手人生的人,關悅歎了口氣,他現在也好希望會有那麼一個人出現,來幫關風解開心結,讓他能卸下心牆,大膽地去愛。
明天去廟裡幫關風求一個姻緣籤,也不知可不可行?
胡思亂想中,從未信過命的他突如其來有了這個荒唐的念頭。
早上關風起來,發現關悅正在廚房忙碌,煎蛋的香氣從裡面傳出來,很溫馨的家庭氣息,不過……
他走進廚房,看到開始焦黃的煎蛋,臉黑了黑,急忙擰小瓦斯,把關悅推出廚房。
「這裡我來吧,平時燕子青都不捨得讓你做飯,我哪能讓你來伺候我?」
關悅瞥了他一眼,「你行嗎?」
「至少不會把煎蛋煎成蛋餅。」
會開玩笑,證明關風心情還不錯,關悅看看他臉色,經過一晚上的休息,也不像昨晚那麼蒼白了,他放下心,開玩笑說:「我是問你的身體行不行?」
「我沒那麼弱,只是淋了陣雨而已。」
關風說著話,已經手腳麻利地把煎蛋放進盤子裡,又將鮮奶熱好,再把他昨天烤的點心擺上桌,就算是一份簡單的早餐了。他以前在國外上學,一直是一個人獨住,早就習慣了自己買菜做飯。
「昨晚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跑去海邊?」吃著飯,見關風心情還不錯,關悅開始試探著問。
「是被人帶到海邊的。」
「是誰這麼浪漫,大半夜的帶你去看海?」
想起昨晚的倒楣經歷,關風苦笑,那哪是浪漫?他差點被那個粗暴的傢伙搞死,不過靜下心來想想,關風覺得那個計程車司機其實沒做錯,他屢次被自己連累得差點撞車,生氣也在所難免,反而自己因為心情不好飆車,視生命為兒戲,錯在自己,其實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有時候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沒什麼,只是一點小誤會。」
關風知道關悅的個性,如果自己真把昨晚的事告訴他,他一定會搞得讓那個司機辭工才罷手,他沒敢說,又想到自己的車,叫道:「糟糕,我的車!」
昨晚他的車被強行停在路邊,雖然車是按鍵式啟動,沒有車鑰匙,引擎和車門會自動關閉,但停在十字路口附近,絕對違反交通規則,這個時間只怕早被交警拖走了。
關悅問清了車的事,說:「沒關係,正好過會兒我要出門,這件事我順便去處理一下。」
「我陪你。」
關悅是準備去廟裡替關風求姻緣籤的,當然不想讓他知道,說:「你累了一個星期,週末在家裡好好休息。」
「我不累啊。」
他又不是七老八十,就算每晚加班到很晚,當時覺得累些,但只要稍微休息就能緩衝過來,而且,比起身體上的勞累,心裡的累更讓人難受,所以最近雖然工作緊張一些,但他覺得過得很充實。
關悅可不這麼想。其實關風被調進營運部是他拜託大兒子,也就是關氏現任行政總裁關朔這樣做的,他原本的意思是希望關風通過工作逐漸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但他沒想到關朔會把整個營運部門的工作都交給關風,讓他每天加班到深夜,這跟他的初衷相左,所以早上他已經打電話跟關朔溝通過了,讓他將工作適當交給別人,關朔答應了。
不過這些內情關悅不會跟關風說,只道:「每天都加班,還說不累?」
「我剛接手新工作,有許多地方還不熟悉,加班也在所難免。」
「下星期你給我準點下班。」關悅說完,見關風要反駁,他又說:「別著急,聽我說完,我會跟你一起去公司,多餘的事讓我來做。」
「可是,你還要管理畫廊吧?」
關風早對弟弟這種雷厲風行的一言堂作風習以為常了,知道他是關心自己,所以並不在意,不過關悅自己開了家小畫廊,如果他去公司,那畫廊誰管?
「有工讀生呢。放心,那孩子做事挺穩的,交給他沒問題,再說還有燕青呢。」
「你自己才多大啊,還叫人家孩子。」關風好笑地說。
關悅畫廊的那個工讀生關風見過,大四的學生,馬上就要畢業了,比關悅大好幾歲,聽他老氣橫秋地稱呼人家孩子,關風哭笑不得,不過既然關悅這樣說,他就知道這個決定是鐵板釘釘,無法改變了,這世上可以讓關悅改變主意的只有那位燕子青大律師,不過燕子青對關悅一向聽之任之,很少會插手他的事。
關悅離開後,關風把碗筷收拾了,拿過早報正準備看,電話卻響了起來,他拿起話筒,就聽對面有個很好聽的男子聲音問:『請問是關風家嗎?』
「是我,你是……」
聲音很熟悉,關風幾乎就要叫出他的名字,不過對方先開了口,『我是杜子奇,不好意思,公司的聯絡簿裡有登記你的電話號碼,所以我就冒昧打來了。』
「沒關係。」雖然杜子奇的來電有些出乎關風意料,不過他還是禮貌地回道。
『你沒事吧?昨晚你臉色不太好,跟你分手後,我一直很擔心,還好手頭上有那份聯絡名單,否則就要等下週一才能見到你了。』
「我沒事,謝謝。」
雖然關風跟杜子奇是同學,但因為長期沒來往,所以說不上太親密,他當然不會把自己昨晚那段很糗的遭遇說給杜子奇聽。
『你沒事就好。週末有節目嗎?我準備去打網球,有沒有興趣一起去?』
「我約了朋友,下次吧。」
『好,那下次記得約我,不可以敷衍喔。』
杜子奇開了句玩笑,又叮囑關風注意休息後,掛了電話,關風卻拿著話筒頗有感觸。
杜子奇屬於外向社交型的那種人,不管什麼人,他都能很快跟對方打成一片,所以他是關風在大學裡交往不多的同學之一,當初杜子奇去關氏面試時關風有幫忙做過介紹,後來他出了國,交往就慢慢少了,之後杜子奇進了營運部,負責藥品的市場開發項目,他業績很好,一直做到課長的位置。
不可否認,杜子奇很能幹,他能年紀輕輕就升到課長,跟他的努力分不開,而且杜子奇做人八面玲瓏,在部門裡很有人緣,從昨晚他幫自己買宵夜就可以看出他的細心,現在又特意打電話來,雖然都不算什麼大事,但關風承認自己還是有幾分感動的。
不過學長,討好他是沒用的,在這家公司裡,真正掌權的不是他,也不是他大哥,而是關悅,只要關悅一句話,別說課長,就算是做到營運部部長,也不是不可能,當然,前提是他得對關悅的脾氣。
關悅說到做到,週一開始就陪關風一起去公司,由於關悅除了一年前公司發生危機時曾來幫過忙外,就再沒踏足公司,所以中層以下的職員都不認識他,不過見他是關風帶來的,又沒跟大家作介紹,大家都聰明的沒人主動去問,關家的人都是個頭高挑健壯,只有關悅長得眉清目秀,又不是很高,所以沒人想到他跟關風會是兄弟。
在之後的一個星期裡,關風徹底感覺到了關悅的做事能力,也讓他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在經商方面的確是有天賦的,有關悅幫忙和指導,許多他覺得比較難搞的案子都輕鬆解決了,而且在這一個星期裡,關悅教給了他許多經營管理上的竅門和操作經驗,讓他省去了鑽研摸索的時間,於是這個星期他很輕鬆就度過了,然後跟關悅約定的一樣,每天準點下班。
週五下午,關風的秘書跟他提議晚上一起去喝酒,自從關風調過來後,營運部一直很忙,連歡迎會都沒開,這個星期忙碌總算告一段落,所以職員們商議開party,歡迎關風正式接任營運部。
關風不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對酒會一向是能拒絕就拒絕,他在大學交往的第一任男友就是以他個性沉悶為理由分手的,後來他就再沒跟人拍拖過,直到去年認識了賀顏之,賀顏之當時追他追得很熱情,他還以為那是自己真正的愛情,卻沒想到會是一切痛苦的開始。
關風把那些不開心的事壓下去,答應了秘書的提議,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適當的娛樂是必要的,他讓秘書去訂位,秘書小姐很開心,出去的時候甜甜地對他說:「別忘了帶上那個小可愛喔。」
關風想了半天才想明白所謂的小可愛是指他的弟弟關悅,他忍不住笑了,關悅長得的確是老少通吃的可愛型,但如果惹到了他,就會知道他的個性絕對不可愛,而且關悅這個星期一直住在自己那裡,週末了,他覺得比起跟同事去交流感情,關悅回家陪燕子青的可能性更大。
果然,傍晚離開公司,關風向關悅提起晚上的聚會,被他一口拒絕了。關風很喜歡這個聰明又有氣勢的弟弟,被拒絕,他故意開玩笑說:「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這種聚會。」
「不,你一定要去!」關悅很嚴肅地說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塞給他。
一個很小的類似護身符的小布袋,帶著淡淡的爐香,袋口由五彩絲穗繫住,關風奇怪地接了,正反看看小袋子,上面寫的像是梵語的字他看不懂,不由笑問:「這是護身符嗎?」
「姻緣符。」
關悅說這話時,先歎了口氣。他生平從不信命,這次卻為了兒子去那個據說很靈驗的廟裡花高價求籤,結果求到了這個福袋,本來還猶豫要不要馬上給關風,現在聽說他要參加酒會,那正是個好機會,於是趁機把福袋拿了出來。
見關風神色一僵,關悅急忙握住他的手,讓他把福袋用力握進手心裡,說:「別在一棵樹上吊死了,你才二十幾歲,有的是機會認識新的朋友,今晚酒會就不錯,要好好把握。」
又被人說同樣的話了,關風很無奈,以他現在的心境,對發展新戀情毫無興趣,而且這種職場酒會有什麼好機會?難道要他跟下屬談戀愛嗎?
「關悅,你人不大,怎麼這麼迷信?」
「我是為你好,給我好好收著。」關悅緊盯著關風把福袋放進口袋裡,這才滿意地點頭,「那個老和尚說,拿到袋子裡水晶珠的人就是你的有緣人,千萬不能丟失知道嗎!」
關風點頭,雖然他對那所謂的明珠定情很不以為然,但畢竟是弟弟的一番心意,他當然會好好收藏。
兩人來到公司的停車場,關悅上了車,見關風轉去自己的車位,忙叫住他,說:「下星期你要是有棘手的案子,隨時聯絡我。」
關風轉身回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你有沒有想過來公司做事?」
其實這句話他早在週一的時候就想說了,關悅的分析力和判斷力都非常好,做事快而有序,許多案子都處理得熟練周詳,這應該是長期工作積累下來的經驗,可是關悅除了曾在公司做過短期工外,從來沒有這方面的歷練,關風想如果不是父親以前特意栽培過他,那他就是經商天才,這樣的人才只管理一間小畫廊,實在太可惜了。
「我對經商不感興趣。」關悅很淡漠地說。
「你還這麼年輕,不該有些奮鬥目標嗎?」關風說完,覺得自己的話太尖銳,忙解釋道:「當然,我不是說開畫廊就不好,但我覺得以你的能力,如果在商界發揮,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關悅沒說話,而是靠到椅背上看關風。被他亮亮的瞳仁注視著,關風有些不自在,他有時候感覺自己並不了解關悅,那瞳孔裡散發著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睿智,有種過盡千帆,看淡一切的平和,關風很喜歡這樣的關悅,這讓他突然對自己的提議感到懊悔。
關悅還在看他,半晌,才很認真地說:「小風,你不明白的,做人不是要凡事做到最好,而是要做得開心,這一點很重要,以前我也不明白這個道理,不過跟燕青認識後,我才發現,比起身分名利來,他更重要。」
見關悅這麼認真,關風就知道自己的提議注定失敗了,不過心裡卻沒多少遺憾,因為關悅對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滿意,關風覺得這種幸福很難得,自己不該去打破它。
「愛情真偉大。」他靠著車門跟關悅打趣。
「你也可以試試,也許幸福就在你身邊,就看你要不要去把握。」
關風笑容一僵,這不是他喜歡的話題,於是跟關悅搖搖手,算是再見。關悅知道關風是個實心眼的人,一時半會兒轉不過來也很正常,所以沒再多說,發動引擎,車開出去時,還不忘交代:「記得玩得開心點,也許今晚你就能撞到幸福了。」
「知道了。」關風哭笑不得地說。
有時候關悅的嘮叨讓他有種見到父親的錯覺,因為只有做父母的才會這麼關心在乎子女,看著跑車跑遠,關風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以父親冷漠疏離的個性,就算關心自己,也不會這麼明顯的表達出來吧!
宴會在一家高級餐廳裡舉辦,參加的都是營運部的主力,年輕人居多,一開始還礙於關風這位新任部長在場,有所收斂,不過酒過三巡後,大家都有了醉意,說話就開始放肆起來,一頓飯吃了三個多鐘頭,結了帳後,一群人又提議去酒吧玩,關風被他們鬧得沒辦法,只好答應了。
酒吧就在餐廳附近,裡面的座位擺設比餐廳隨意,大家進去後就三三兩兩簇在一起點酒聊天,關風跟他們聊了一會兒,便把秘書叫到一邊,把自己的會員卡交給她,說自己有事要先離開,讓她最後一起結帳。
聽到關風要離開,秘書小姐很不捨得,這幾天她們都在私底下談論這位新任老闆又帥又沉穩,性格又好,所以趁今晚難得一次聚會,大家都精心打扮,還偷偷押寶猜老闆喜歡哪種類型的,誰知一晚上關風都沒特別在意她們,現在又說要提前走人,有沒有搞錯,他可是今晚的主角啊。
不過牢騷歸牢騷,秘書的臉上可不敢表現出來,笑嘻嘻接了會員卡,總算新老闆不小氣,帥哥泡不著,能美美享受一頓也是不錯的。
關風出了酒吧,時間已經很晚了,外面靜謐的空間跟喧擾的酒吧形成強烈的對比,他長吁了一口氣,這班下屬做事認真歸認真,但就是太吵了,勸酒也好凶,幸好有人幫他擋下了,否則今晚他肯定會被人灌醉。
聚會要喝酒,所以關風是坐計程車過來的,他站在路邊左右看看,準備叫車回家,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問:「要回去了嗎?」
關風回過頭,見是杜子奇,因為剛才喝酒時大家的鬧騰,他一貫講究的西裝看起來有些褶皺,領帶也鬆開了,不過眼眸閃亮,完全沒有醉酒的樣子。
還以為大家都喝醉了,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中途離席,沒想到杜子奇會追出來,關風避重就輕說:「謝謝你剛才幫我解圍。」
剛才他被灌酒時,是助理和杜子奇幫忙擋酒的,那位助理已經喝趴下了,杜子奇卻依然神采奕奕,看來他酒量很好。
「老同學加新搭檔,當然要互相關照了。」杜子奇拍拍關風的肩膀,很親熱地說:「別在意,我酒量很好的,常在外面跑公關,都已經習慣了。」
關風笑笑:「看得出來。」
他轉身順著路邊往前走,杜子奇陪他一起,問:「你好像不是很喜歡這種場合?」
「那倒不是。」
只是覺得有些無聊,與其跟一些並不很熟悉的人一起喝酒,他寧可早些回家休息,反正大家聊的那些時尚精品還有跑車什麼的話題他都不感興趣。
「時間還早,不如我們去別處坐坐?我知道附近有家酒吧很不錯的。」杜子奇說完,又笑著追加:「而且,絕對清靜。」
他看出關風不喜歡太嘈雜的場所,所以特意註解,不過關風依舊沒興趣,這一個星期,因為工作關係,他跟杜子奇接觸的機會很多,杜子奇在許多小地方的關照都透出想跟他進行進一步接觸的意味,也許是他太敏感,不過凡事還是防患於未然比較好,吃過一次虧,他對職場戀愛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
「抱歉,我今晚跟朋友有約,下次吧。」關風隨口敷衍道。
「你總是這樣說。」杜子奇很無奈地笑著看他,「那下次記得介紹你那位重要的朋友給我認識。」
「有機會會的。」
杜子奇招手叫了計程車,等關風坐上車,他道了晚安,說:「早點休息,下週見。」
車開動了,關風轉頭從後窗看去,見杜子奇雙手插在口袋裡,轉身往回走。杜子奇身材高挑,長相又好,按理說在公司應該很受歡迎,不過關風沒聽過有關這方面的傳聞,杜子奇如果不是對異性不感興趣,就是城府很深,感情不外露,就像他明知道自己說的跟朋友有約是敷衍,也依舊順著自己的話說下去。
不過,事實證明,關悅也不是萬能的,至少他的預言沒有實現,今晚的酒會熱鬧歸熱鬧,卻沒一個人能讓關風有心跳感覺的,反而在喧騰熱鬧的氣氛過後,更讓他感覺寂寥,看著車外不斷向後閃去的景物,他突然不想回家了,於是在拐過一個熟悉的街道口時,讓司機停車。
這裡有家高級俱樂部,關風閒暇時會去坐坐,比起跟職場同事聚會,他更喜歡跟不熟悉的人一起喝酒,因為陌生的人彼此之間不需要特意偽裝什麼,聊得開心就多聊些,反之可以馬上甩手走人,在氣氛上會輕鬆很多。
計程車在路邊停下,關風付錢下了車,把錢包放回口袋時觸到個硬硬的東西,他掏出來一看,是關悅幫他求的小福袋,當時他隨手放在口袋裡就忘記了,他捏捏布袋,發現中間稍微鼓起來,不由有些好奇裡面到底放了什麼樣的水晶珠,於是解開絲穗,將裡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一顆圓圓的透明珠子滾到了他手裡,比貓眼石稍微大一些,中間映出幾縷淡淡的紫光,在掌心裡滴溜溜地轉,然後劃過掌心,滾落到了地上。
關風沒想到珠子會這麼滑,看著它滾向馬路正中,急忙跑過去撿,誰知他剛彎下腰,就感覺一道耀眼的光線閃過,他急忙往旁邊躲閃,還好他平時經常練拳,反應比較快,及時躲過了重要部位,不過腿部還是被撞上了,刺耳的煞車聲中,他被衝力撞得摔到路邊,腳踝一陣疼痛,一時間竟沒站得起來。
有人走過來,扶住他的胳膊,低沉的聲音問:「沒事吧?」
「沒事。」
小腿以下很痛,不過關風轉了轉腳踝,發現沒骨折,便放了心。抬起頭,正要向扶他的男人道謝,卻在看到對方的容貌後愣住了,粗獷剽悍的一張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是那個害他在海邊吹風的痞子司機又是誰?
嚴少卿也愣住了,剛才他出門買東西,剛拐過街口就看到有人對開過來的車視而不見,悶頭往馬路中間闖,本來他還奇怪,這個時代怎麼還有人蠢到用這種方式玩自殺,等看到是關風後釋然了,試探問:「幾天不見,你自殺行為改版了?」
關風苦笑,覺得自己再不解釋,可能真會被人認為有自殺傾向,他說:「我的水晶珠掉了,我是想去撿回來。」
「珠子?」
嚴少卿很懷疑地重複,又轉頭看路邊,就見有輛小貨車停在那裡,一個男人頭探出車窗,衝關風大叫:「你眼瞎了,看不到有車?」
差點連累別人出車禍,關風很不好意思,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行了?那我撞你也不是故意的,行不行?要死去別處死,你撞壞我的車怎麼辦?」
「不好意思……」
關風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貨車司機被迫急煞車,心情很差,嘴裡罵罵咧咧的不依不饒,嚴少卿聽他一口一個死字,終於火了,走過去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腳,砰的一聲踹在車門上,好大的聲響,還在罵街的司機嚇到了,立刻閉了嘴。
「你說怎麼辦?」嚴少卿冷冷問。
司機看看嚴少卿,長得人高馬大,還一臉凶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不敢再說話,嘿嘿賠笑了兩聲,就猛踩油門跑遠了。
嚴少卿生平最看不慣這種欺軟怕硬的傢伙,雖然關風突然闖到馬路上是有不對,但既然人家已經道了歉,還不依不饒地罵街就太過分了,所以他才忍不住出手,果然,被他氣場震懾,司機乖乖溜掉了。
嚴少卿回到關風身旁,見他已經站了起來,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很不舒服,便問:「你真沒事?」
「還好。」有些痛,但關風不想在外人面前示弱,於是忍住了。
嚴少卿掃了關風一眼,沒再說話,把提在手裡的購物袋放到地上,蹲下身伸手挽起他的褲管。很突兀的舉動,關風嚇了一跳,急忙往後撤,腿被嚴少卿按住,說:「別動。」
剛才見識過嚴少卿吼司機的氣勢,關風本能地聽從了他的話,他可不想再被拉到海邊吹風,不過左右看看,沒有看到嚴少卿的車,而且他沒穿制服,似乎是下了班。
小腿突然被用力捏了一下,關風痛得一個趔趄,他皺起眉,覺得男人在報私仇,這一下捏得比剛才撞時還要痛。
「沒傷著骨頭,沒事。」嚴少卿說。
他剛才都已經說沒事了,關風在心裡無奈地辯解,畢竟他也是練過拳的,有沒有傷筋動骨當然會知道。
「不過腳踝扭到了,如果不馬上冰敷的話,我敢保證明天你的腳一定腫得像饅頭。」嚴少卿站起來,看看他,頭一擺,說:「走吧。」
「啊?」關風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完全不修邊幅的男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已是夏末,一早一晚天氣已帶了初秋的冷意,可是男人卻是上身無袖大汗衫,下身寬大的休閒短褲,腳上穿了雙涼拖,頭髮亂糟糟的,鬍子也沒刮,就算是下班時間,這種打扮也太隨意了吧?
嚴少卿拿起地上的購物袋,說:「我家就在附近,先幫你冰敷一下,你現在這狀態最好不要多走路,否則真腫起來,再要消下去就費時間了。」
「不用了。」
關風不想跟不熟悉的人接觸太多,他小時候練拳時常扭到手腳,所以沒當回事,正想找個藉口離開,就見嚴少卿盯著他,臉上露出痞痞的笑:「怕我再拉你去海邊啊?放心,過了下班時間,我就算想拉你去也沒車。」
想起上星期自己狼狽的那一幕,關風很窘迫,瞪了嚴少卿一眼,「我們好像並不是很熟,先生。」
「兩個星期撞見四次,就算不熟也變熟了。」嚴少卿說:「走吧,再囉嗦下去,你的腳真的會腫了。」
看出嚴少卿沒有獨自離開的意思,關風放棄了無謂的爭論,跟他一起走。嚴少卿把手伸過去,說:「撐住我的胳膊走,儘量別讓受傷的那條腿使力。」
關風猶豫了一下,照他的話做了,反正跟這個男人不熟,沒必要撐面子,再說他都在這傢伙面前吐得一塌糊塗了,面子這東西他還有嗎?
握住嚴少卿的胳膊後,關風發現他長得很壯實,臂彎筋絡分明,二頭臂肌鼓鼓地凸出來,他不像開計程車的,倒更像是長期幹重活的那類人。關風身材算高挑,但跟嚴少卿站在一起,卻矮了他半個頭,嚴少卿往那一站,光這副身板就足可震懾住人,也難怪剛才那個司機一看到他,就灰溜溜地跑掉了。
嚴少卿走得很慢,讓關風可以輕鬆跟隨到他的步伐,看不出這個看似粗獷的男人也有細心的一面,關風很感激,一瘸一拐走著,問:「你貴姓?」
「我叫嚴少卿。」
很文秀的名字,那份意境感覺跟男人的氣質一點都不搭,關風忍不住想笑,就聽嚴少卿問:「你呢?」
被反問,關風猶豫了一下,才說:「關風。」
「屬什麼?」
這個問題好像有些越過界了,關風奇怪地問:「你查戶口嗎?」
「不是,不過好像我們每次見面,總有一個會倒楣,所以我想知道是不是我們屬相犯沖。」
這次關風沒忍住,笑了起來,嚴少卿剛好轉過頭,看到關風綻開的笑顏,不由愣住了。
先後撞過三次車,這還是他頭一次跟關風這麼近距離接觸,不得不說,這個男子很有做MB的資本,臉龐清秀白皙,皮膚也相當好,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應該是香水的味道,嚴少卿以前最鄙視噴香水的男人,不過現在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關風身上的香水氣息,是那種溫溫的淡雅的清香,很適合他,尤其是他笑起來,眉眼微微彎起,消散了原本那份淡淡的疏離感,感覺跟他前三次相遇時的氣質不同。
第一次關風給他的感覺是囂張,第二次是嫵媚,第三次是頹廢,而今天,是靜雅淡然的氣息,一個人居然可以擁有各種不同的氣質,好奇怪,卻又不覺得違和,嚴少卿心想,做MB果然不容易,光是要訓練這麼多不同的氣質就要費好多精力,不過,如果他是客人的話,他最喜歡關風今天的模樣。
腦海裡飛快閃過一些很不合時宜的畫面,嚴少卿突然感到喉嚨有些發乾,急忙收回心思。用半個大腦想也知道關風的出場費不是自己可能消費得起的,所以不可能的事還是少想為妙,聞著那絲淡淡的清香,他問:「你今天好像也喝酒了?」
「晚上跟同事聚會喝了幾杯。」
被這樣問,關風很尷尬,他好像每次跟嚴少卿撞上都有醉酒的嫌疑,想澄清一下,想了想又放棄了,畢竟他跟嚴少卿不是太熟。
誤會了關風一瞬間的遲疑,嚴少卿在心裡給了自己一巴掌。真該死,明知道人家的工作性質還問這種白痴的問題,不喝酒還是MB嗎,特意提出來,那不是讓他難堪嗎?害得人家還要找藉口說什麼跟同事喝酒。
聊天有一瞬間的空拍,幸好已經到了嚴少卿住的公寓,一座不大的平民社區裡,樓層不高,看起來已經很陳舊了,樓壁帶著褪色後的灰白,不過還好有電梯,嚴少卿把關風扶進電梯,按了去三樓的按鍵。
「這麼晚了,會不會耽誤你家人休息?」
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過於沉靜的空間讓關風有些不適應,看到嚴少卿拎在手裡的購物袋,突然想起已經很晚了,這個時間點到別人家不是很禮貌。
「不會,這裡就我一個人住,因為離公司比較近。我家人住在別的地方,週末太無聊,所以我剛才出去隨便逛逛。」
嚴少卿揚揚袋子,其實也沒買什麼,就是給寶寶買的一些小零食,還有幾罐啤酒,沒想到隨便逛逛會遇見關風,看著頭略微低下,帶著沉靜氣息的男子,嚴少卿忽然很慶幸自己的一時心血來潮。
「你……今天也休息?」MB不都是晚上忙嗎?他很奇怪關風怎麼會出現在這附近。
「週末會休假。」
「呵呵,你們那待遇挺好。」
「這是規定,否則會被工會投訴的。」
「是嗎?」嚴少卿很吃驚,幾年沒混夜店,沒想到現在做MB也有工會了,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全勤獎、養老及保險這些東東呢?
關風對嚴少卿的過度反應感到奇怪,「有什麼問題嗎?」
「呃,沒有。」
恰好電梯在這時候到了三樓,嚴少卿扶關風出去。走廊裡只安了一盞燈,帶著陳舊公寓固有的陰暗氣氛,嚴少卿走到離電梯最近的一扇門前,掏鑰匙開了門,示意關風進去。
「卿卿,你回來了。」
軟軟糯糯的聲音傳來,一個穿黃色維尼熊睡衣的小孩子跑到門口。孩子個頭很小巧,不過長得很可愛,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他們,孩子腳邊還跟了一隻跟他同樣小巧的虎皮紋花貓。
關風轉頭看嚴少卿,用眼神詢問他不是一個人住嗎?怎麼這裡還有個孩子?
「這是我外甥,週末放假跑到我這裡玩。」嚴少卿說完,輕輕拍了拍孩子的小肩膀,故意壓低聲音問:「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覺?」
「等卿卿回來。」寶寶的注意力都在關風身上,仰起頭看他,眨眨眼問:「你是卿卿的朋友嗎?」
「我叫關風。」從來沒跟小孩子打過交道,關風不知道該回答是還是不是,於是折衷報了自己的名字。
小孩子很滿意,眉頭笑瞇瞇地彎了起來,轉身跑去了廚房,他的貓也亦步亦趨跟了過去。
「隨便坐。」嚴少卿指指擺在客廳正中的沙發後,也轉身去了廚房。
其實真的是要隨便坐,因為沙發上胡亂放了一堆換洗的外衣,把本來就不寬敞的沙發占了大半。關風對嚴少卿一切隨意的招呼方式很無奈,走過去,將髒衣服放到一邊,坐了下來,不過突然凹下的沙發座墊晃了他一下,伴隨著彈簧壓動的聲音,關風苦笑著想,別扭傷的腳還沒好,又閃著腰。
一個人坐著無聊,關風打量了一下房子。看房間布置應該是兩室一廳,不過面積很小,客廳一側是陽臺,像個小鳥籠,裡面掛了幾件男人的內褲和襪子,關風皺了皺眉,很懷疑那些衣物是主人忘了收回,一直在外面掛著的,客廳裡的擺設也很簡單,完全不同色調的傢俱,很像是隨手買回來的,只為了盛放東西而不在意它的外觀,桌上放了不少日常用品,有些凌亂,雖然對一個單身男子來說,這種程度的凌亂不算什麼,不過喜歡整潔的關風卻有些受不了。
「咦,你怎麼還坐在這裡?」
嚴少卿從廚房出來,見關風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上,急忙跑到他面前,讓他轉了下身,又抬起他那條傷著的腿,把腿擱在沙發扶手上,自己坐在旁邊,用包住冰塊的紗布隔著毛巾敷在扭傷的部位上,說:「韌帶扭傷時,要把腿抬高,化開瘀血,你不會連這種基本常識都不知道吧?」
他當然知道,只是在別人家這樣做很失禮,關風本來想解釋,不過當看到嚴少卿在自己腿上移動冰塊的動作時,不知為什麼,他嚥回了原本要說的話。
可能是怕他會痛,嚴少卿敷冰的動作做得很慢,在扭傷的地方慢慢滾動冰塊,這個細緻的小動作由一個長相粗獷的男人做出來,有種很怪異的違和感,關風想笑,不過不想那麼失禮,所以他忍住了。
「關關,喝橙汁。」
寶寶從廚房出來,拿了杯盛得滿滿的飲料遞到關風面前,孩子手很小,讓水杯看起來好大,關風怕他灑出來,急忙接過去,嚴少卿笑道:「我家寶寶最大方了,這可是他最喜歡的飲料。」
關風其實不太喜歡甜食,不過見寶寶站在自己面前,很殷切地看自己,他忙說了聲謝謝,並喝了一大口。
「不用謝啦,好東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才會更快樂。」
聽了這句完全屬於成年人的論調,關風一愣,就見寶寶指著嚴少卿說:「卿卿經常這樣說。」
關風笑了,「說得很對。」
「還不去睡覺。」嚴少卿在旁邊下指令。
寶寶很聽嚴少卿的話,跟關風道了晚安,轉身去了隔壁的臥室,小虎皮貓也跟著跑過去了,嚴少卿又大吼:「給我好好睡覺,不許跟喵喵玩!」
「知道啦。」
門關上了,牆壁很薄,可以隱約聽到隔壁上床關燈的聲音,很快房間裡靜了下來,看來是寶寶睡著了。
「寶寶很可愛。」
「是啊,他最黏我,我剛搬出來住的時候,他每晚都哭醒。」
嚴少卿低著頭,關風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從他溫和的語氣中想像得出他此刻臉上一定含著笑。
孩子睡了,客廳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夜已經深了,周圍很靜,只聽到兩人輕微的呼吸聲,腳踝被不太熟悉的人握住,關風覺得有些尷尬,咳嗽了兩聲,說:「我自己來吧。」
嚴少卿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問:「你搆得著嗎?」
淡淡的一句話,關風卻成功地被噎住了。腿伸直的話,他當然搆不著,但他可以蜷起來啊,已經及時冰敷過,現在腿蜷起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就算有問題,也比腳踝一直被別的男人握住好吧?
還好,嚴少卿很快鬆開了手,起身去換了新冰塊。到第二次敷冰,關風已經感覺不那麼痛了,嚴少卿拿了個抱枕放到他身後,說:「靠著它瞇一會兒,等敷好後我叫你。」
「……謝謝。」
在跟嚴少卿不太長的交流中,關風發現他是個很固執的人,這一點跟關悅有點像,於是關風放棄了堅持,聽憑他的安排,躺下靠在抱枕上。
關風沒想到躺下沒多久,就感覺昏昏欲睡,酒勁上來,他開始有了睏意,這沙發雖然很古老,但躺起來還挺舒服的,躺好後就不想再動,迷迷糊糊聽嚴少卿問:「做你們這行很辛苦吧?」
「還好吧。」關風神智已經在半夢半醒之間,隨口答:「工作哪有輕鬆的,你們開車不也一樣?」
「我哪有你掙得多。」嚴少卿笑道。
各式跑車輪著開,光是這財力就讓他望塵莫及了,他想跟關風交流一下跑車心得,卻聽鼾聲傳來,關風頭靠在一側,已經睡著了。
睡得好快!嚴少卿輕聲叫他,只換來幾聲無意識的嗯哼,關風頭往沙發上蹭了蹭,似乎不滿睡夢被打擾,眉頭輕輕皺起來,這個小動作讓他多了分孩子氣,臉龐側向沙發,勾勒出一個很柔和的弧度,精緻的輪廓,帶著一股颯爽英氣。
怕驚醒關風的好夢,嚴少卿放輕了手上的力道。他不是個熱心腸的人,可是今晚卻主動把完全不熟悉的人帶回了家,如果要給個理由,那或許是出於上次他把關風扔在海邊,害他淋雨的愧疚。那晚的感覺很奇怪,有惱火,有歉疚,但更多的是香豔,這幾天關風在夜中換衣服的那一幕一直在他腦海裡盤桓,怎麼都揮不去,所以當關風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幾乎以為是自己想太多而出現幻覺了。
不知關風想找的那顆珠子到底是什麼,看他那麼重視,那東西對他一定很重要,手上轉著冰塊,嚴少卿胡思亂想著。
關風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床板很硬,跟他家床的感覺完全不同,他忙坐起來,發現這是間很小的臥室,布置得也很簡單,除了床和一張簡易桌子外就沒其他東西了,陽光從窗簾縫隙裡射進來,他探身拉開窗簾,見外面已是豔陽高照。
關風搖搖頭,很快想起昨晚跟嚴少卿相遇的經歷。後來嚴少卿幫他敷傷,他靠在沙發上睡著了,怎麼一覺醒來卻到了床上?昨晚他喝得不多,不會連自己走進臥室都記不得,難道是……關風繼續用力搖頭,很想否認那個猜想。
他下了床,推門出去,客廳傳來電視聲,寶寶看到他,飛快地跑過來,仰頭看他,說:「關關,今天是週末,你可以睡懶覺的。」
孩子起得都比他早,關風有些尷尬,還好嚴少卿的及時出現打斷了他的尷尬,對寶寶說:「把電視關了,吃飯去。」
寶寶轉頭戀戀不捨地看電視,又看嚴少卿,小聲問:「凶手馬上就出來了,我可以看完再吃飯嗎?」
關風掃了一眼電視螢幕,現在正在播放柯南,他很懷疑這麼個小東西是否明白凶手的定義,不過孩子可憐巴巴的表情很可愛,他猜嚴少卿一定不會反對。
果然,嚴少卿說:「給你五分鐘。」
「謝謝卿卿。」
寶寶跑走了,嚴少卿轉頭問關風,「昨晚睡得好嗎?腳痛不痛?」
「不痛了,不好意思麻煩到你。」
腳已經不痛了,如果嚴少卿不說,關風早忘了自己昨晚扭到腳。不知道他幫自己冰敷了多久,關風很感激,不過還是試探著問:「昨晚是你帶我去臥室的嗎?我喝了酒,不太記得了。」
「是我抱你進去的,沙發太小了,你要是在上面睡一夜,一定落枕,你當時睡得很香,我就沒叫醒你。」嚴少卿去廚房把剛做好的早餐端上桌,隨口說:「沒什麼,你比寶寶沉不了多少,抱你很輕鬆。」
關風整張臉都紅了,他平時入眠需要花很長時間,嚴重的時候還要借助安眠藥,昨晚是他這一年中睡得最沉的一夜,沉到被人抱住都沒感覺到。
「我有備用的衣服,要換一下嗎?」
看到關風臉紅,嚴少卿很驚訝,男子的反應好純真,一點也不像是在那種地方混的,這副模樣讓嚴少卿起了促狹的心思,故意上下打量他,問。
關風很輕,所以昨晚嚴少卿抱得很輕鬆,不過怕驚醒他,就沒幫他脫衣服,反正天還很暖和,不必擔心會著涼,關風和衣睡了一夜,襯衫西褲都有了褶皺,嚴少卿覺得這樣穿著會不舒服,所以提議。
「不用了。」關風以閃電般的速度給了回應。
他不是嫌嚴少卿邋遢,而是不習慣穿別人的衣服,在他的認知裡,衣服換穿那是只有親密的人之間才能做的事。
「那去洗把臉,吃飯吧,我幫你準備了洗漱用品。」
嚴少卿帶關風來到洗手間,把一套新的洗漱用具遞給他,關風道了謝,嚴少卿拍拍他肩膀,說:「我們現在都認識了,別開口閉口總是道謝,那些工作用語用在朋友身上太生分了。」
工作用語?在關風弄明白之前,嚴少卿已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