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多麼值得放棄〉

有人勸我

不要再那樣愛了

陽光燦爛

此刻是多麼值得放棄

天空不停變換

鳥的排列

哪一隻你將跟隨？

無論這決定如何重大

牠們都要消失了……

我信仰過琉璃

時而在高溫中被焚毀

我信仰過河流

與愛情，也曾經看見

整座夜晚被敲碎

然而是什麼

讓生命的翅膀辛勤鼓動

美麗的地平線，彷彿永遠

懸而未決

旅途之中

我們只有沉默

有人說

就離開吧

像一場短暫的春天，春天的落葉

擁有與他人不同的方向

是腐敗的泥土

懷著一整片傷心的玫瑰園

是一根羽毛

在風中滑翔

即使不曾留下

任何的證據

◎〈螢火蟲〉

你將我的眼睛

與整座城市的燈光一起關掉

說要去找螢火蟲。

我就噤聲為叢草

潛行在夜的邊界

仰望著滿天星斗

荒廢而寂寞的存在

寒露沾疼了臂膀

也不敢輕易搖動

怕深深垂下

將一切打濕

就這樣閃閃滅滅

委委屈屈地生長與腐敗

終於，你跨過我臉上銀亮的淚痕

途經一個世紀

日以繼夜增生的亂髮

以鼻尖輕輕的碰觸

以一聲細如芒尖的驚呼——

那一刻

一大片的螢火自我身體昇起

也焚燬了我

生命裡最後一個夏季

◎〈天使之書〉

0

妳就住在我的胸口

我一直聽到妳走路的聲音

1

每天晚上十一點

我就退化為一隻耳朵

只剩下聆聽妳呼吸裡，

花開微弱聲響的能力

2

今夜我要放一把火

從胸臟、喉嚨以至嘴角

延燒四百公里的距離繼續

如蛇般蛻皮

但我卻看見自己

在大雨中淋濕一身

3

我翻開頭髮找尋妳

栽滿美麗花卉的各種想法

妳一一解說它們的品種與培養方式

我與蜜蜂們一起傾聽

香氣馥郁。

4

而飛翔是什麼呢？

我總在即將觸摸到雲端時

又毫無原由地墜落

原來這世界擺滿了鏡子

我奔向前去

妳卻一直站在我的背後

5

那時我也自深山下班了

與自己聊著一天的種種

「黑暗將要降臨了」

滿林的烏鴉都在傳說

6

詩是關於妳

所有看到的文字

都被誤解了

7

氣象報告：

「明天午後有局部性雷陣雨」

那時的我正在午睡

卻迅速覺察到某種變化

天空中，妳的影子逐漸壓境

悄悄部署一次溫柔的攻擊

8

聽著妳洗澡的聲音

我的心情散發出沐浴乳香

祕密的溫室

藏滿紫羅蘭的思想

9

我們驚訝彼此有那麼多的共同點

喜愛的音樂，記得的童話

以及，

開始戀愛的日子

10

今早我站在過於光亮的太陽底下

炎烈難耐的，想一個人

彼時，地球另一端

有個人正努力地剷雪

11

「我們為什麼不相擁而死去呢？」

是啊，有位詩人這麼說

那是世界末日前一晚

才發現原來我們什麼都沒有

包括一個真正的愛人

12

能給我一個堅定的眼神嗎？

縱使在最嚴肅的冷冬

我們痛苦地快要死去

也還能想起賣火柴的女孩

那樣美好的童話故事

13

壯闊的山嶺橫亙在妳我之間

我坐下來欣賞山間蒸騰的霧氣

妳仍舊盤旋於半空

我閃爍的眼神無法將妳射落

14

大雨暴走於城市

每個人的臉孔被沖刷得模糊難辨

我們也同樣狼狽不堪

天使啊，此刻那些關於詩的

抵抗顯得毫無意義

15

夜遊海邊，頭頂時有閃電破空而現

「因為正極與負極的雲朵擦撞」，妳說

一如我們的關係

憂思正在漲潮，光亮太過短暫

隔著一整片的沙灘與暗黑

我開始猜測卻始終無法準確量出

妳豐富的思想在狹窄的潮間帶進進退退

擁擠一如

我們的關係

16

關於那樁愛情的神祕事件

由於錯失了唯一可資推理的環節

我們只能從聽聞與傳說中

虛構一個足以滿足大眾的真相

17

妳還願意聽我說話嗎？

話筒那端

傳來了隱隱雷聲

◎〈面對〉

面對落地玻璃窗

我們隨餐具飄在海上

靠近岸邊的桌布顏色較淺

靠近你胸口的海水

蔚藍一片

一艘小船

慢慢駛進了你的耳朵

飛出來

又變成海鷗

當海平線穿過你的額頭

你在想些什麼？

棕櫚樹躲在轉角

似在偷聽，我們的祕密

某些懸而未置的問題

總是被一個服務生打斷

：「抱歉，你們的培根三明治

還要再等五分鐘。」

我看見一群色彩斑斕的魚

順著窗簾的浪

游過來了

我們期待許久的歌曲

當牆壁上白化的珊瑚礁

也漸漸甦醒——

關於記憶

一如刀叉的齒痕

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過

這樣美好的夏日午後

沙灘離我們還有一些距離

隔著落地玻璃窗

我離你還有一些距離

◎〈此刻是多麼值得放棄〉

有人勸我

不要再那樣愛了

陽光燦爛

此刻是多麼值得放棄

天空不停變換

鳥的排列

哪一隻你將跟隨？

無論這決定如何重大

牠們都要消失了……

我信仰過琉璃

時而在高溫中被焚毀

我信仰過河流

與愛情，也曾經看見

整座夜晚被敲碎

然而是什麼

讓生命的翅膀辛勤鼓動

美麗的地平線，彷彿永遠

懸而未決

旅途之中

我們只有沉默

有人說

就離開吧

像一場短暫的春天，春天的落葉

擁有與他人不同的方向

是腐敗的泥土

懷著一整片傷心的玫瑰園

是一根羽毛

在風中滑翔

即使不曾留下

任何的證據

◎...

詩與迷惘

我的文學起步很晚。同輩友人，許多都在高中便已親近文學、活躍於校刊社、結識志同道合的朋友、接觸各種大小文學獎項。他們早早就展露了文字方面的才華，或者發現自己比起其他人來，更加敏感多思。當走上了創作之路，甚至明確地將它當作一生志業，內心愛之信之堅定不移，其中也多有選擇相關職場工作者，真正將理想與現實合而為一。

然而即使到了現在，我對寫作仍然充滿了迷惘。畢竟太多人不需要文字，也可以過得很好、甚至更好了，我們又何必執著於「推廣文學」呢？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物，並且投身其中，大概都會有所得吧。英國哲學家羅素說他第一次遇見數學，竟有著強烈的戀愛感覺；物理學家費曼說他仰望星空之時，因懂得許多科學知識，更加能體會到一種深邃而神祕的美。如果有上帝，他給了我們每個人不同的秉性與氣質，

則在珍珠奶茶以至螻蟻磚瓦之中， 或許也有詩？

直到大三接近大四，我才開始寫詩。那時已到了BBS末期，卻在南方有個熱烈的詩板叫做「山抹微雲」，是一個架設在中山大學的網頁，裡頭有著年輕的、更是嚴肅的，各種關於詩的寫作與討論。我曾花費大量時間，把所有匿名詩作與他人回饋從第一篇讀到最後一篇，曾嘗試偷偷貼了一首短短的詩，焦慮地等待著，終於被板主在貼文前面打了一個小勾勾，為此像個孩子般雀躍。屬於詩的開始、文學的開始，也許就是這樣一種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般，隱密的快樂吧。

實習那年我回到家鄉，開設了明日報新聞台「貧血的地中海」，並興奮地寫作至研究所時期。那時網路創作風起雲湧，「我們這群詩妖」是個以詩創作為主的寫作邦聯，集結了眾多好手，寫詩的速度以星期為單位，甚至有人每天貼出新作品。那樣的環境創造了一個非常優質的討論空間，大家在留言板上交流日常生活，也對作品提出或者輕鬆或者銳利的見解。感謝那樣的日子，我吸收了大量的養分，並且讀到了許多首永恆之詩，與及好多的名字，至今仍在我心中閃閃發光。

一直以來，我認為自己在創作上並不特別具有天分，我沒有噴濺的靈思、富麗的修辭、或者想對世界傾訴的無窮話語，沒有。也許我只是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偶然得到了些許垂憐與祝福，得到了一些些肯定、還有那一些些愛我的人。這也是我不在乎是否停筆的原因之一吧。文學應該是每個人心中的祕密角落，創作者打造著奇怪的鑰匙，等待有緣人找到適合自己的那一把，進到裡頭，與自己真誠地對談、協商與和解，也許我也曾提供過幾把鑰匙？但重要的是你、而不是我，重要的甚至不是詩，而是你找到那個缺失的另一個自己了嗎？說到底，怎輪得到我來寫詩？你、那些更有天分的作者，詩以外的一切，或許就是人生啊，不都是上帝的影子嗎。

這本詩集裡的多數作品寫於我實習那年與研究所時期，早於《此刻是多麼值得放棄》，有許多以家鄉、教育為主題的詩，當然更多的是生活，並且被塗改成情詩的模樣。那時我是幸福的吧，即使最後為了就業與謀生有過憤怒與虛無，但在此之前，我也確實擁有過幸福。我真懷念那段歲月，溫暖的陽光、乾淨的空氣、親密與陌生的朋友、讀書、晃蕩、擁有當下想著未來......，像是一張安靜的照片，什麼都在最好的位置上，真希望就這樣被框在那裡，一切都不要再移動了。然而我們終究要與萬事萬物發生關係，從存有變成存在，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此。

熟悉的讀者將很容易發現，「此刻是多麼值得放棄」作為第二本詩集的名稱（但在出版上卻提早了），也出現在《連陽光也無法偷聽》整本詩集的第一首。這首詩裡提到「有人勸我／不要再那樣愛了／陽光燦爛／此刻是多麼值得放棄」，作為一切的開始，以及後續種種，它已道盡了所有。有人選擇放棄所愛轉而去追求其他事物，有人則願意放棄一切事物只為了追求所愛，陽光燦爛，誰更加正確呢？也許選擇放棄的那一刻，我們都有認為更值得的事物吧。有什麼關係呢，我們擁有不同的去向，有什麼關係呢，世界充滿了相反的事事物物，有什麼關係呢，有長矛，也有風車，最後不過都是以詞語建構出來的堂吉訶德啊。

唐朝詩人陳子昂寫過兩句我非常喜歡的詩：「歲華竟搖落，芳意竟何成」。曾經很努力地開出了花，也有過美好的本意，但一年過去，最終都是要凋落的，它完成了什麼嗎？所謂的「芳意」又是什麼呢？不知道，這世界是個問號，但我們都拚命地想給出答案，甚至因此傷害了別人。對於世界、人與人之間、對於自己、還有意義，對於這一切，我只有滿滿的迷惘，而不需要文學的人有福了，他們知道在簡單中有著最艱難的至樂。

詩與迷惘

我的文學起步很晚。同輩友人，許多都在高中便已親近文學、活躍於校刊社、結識志同道合的朋友、接觸各種大小文學獎項。他們早早就展露了文字方面的才華，或者發現自己比起其他人來，更加敏感多思。當走上了創作之路，甚至明確地將它當作一生志業，內心愛之信之堅定不移，其中也多有選擇相關職場工作者，真正將理想與現實合而為一。

然而即使到了現在，我對寫作仍然充滿了迷惘。畢竟太多人不需要文字，也可以過得很好、甚至更好了，我們又何必執著於「推廣文學」呢？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物，並且投身其中，大概都會...

▍自序─詩與迷惘

▍輯一 不讓世界崩然睡去
此刻是多麼值得放棄
你是一個如此奇怪的人
興趣
即興曲
噴泉與水仙
事件
處男
車廂
記憶的岸邊
等待1
等待2
等待3
對飲
不讓世界崩然睡去

▍輯二 白鷺鷥
問津
遠客
我們就去大海隱居
白鷺鷥1
白鷺鷥2
深呼吸
花蓮素描
隨時間緩緩漂遠
消音
下陷
夢裡

▍輯三 夢中小學
與麻雀一起早餐
大雨
一八七四
陰天
角落
夢中小學
花園
小孩1
小孩2
小孩3
前來打擾你
祕密基地
籃框
當初說好的
虛幻的終點

▍輯四 天使之書
第一次
夢中工程
妳的微笑偏低
連陽光也無法偷聽
天使之書
你是草原我是海
你是夏季向我靠近
窗下
回信
面對
遠遊
螢火蟲
與你看夜景
一千年以後
我們的島
成灰

▍自序─詩與迷惘

▍輯一 不讓世界崩然睡去
此刻是多麼值得放棄
你是一個如此奇怪的人
興趣
即興曲
噴泉與水仙
事件
處男
車廂
記憶的岸邊
等待1
等待2
等待3
對飲
不讓世界崩然睡去

▍輯二 白鷺鷥
問津
遠客
我們就去大海隱居
白鷺鷥1
白鷺鷥2
深呼吸
花蓮素描
隨時間緩緩漂遠
消音
下陷
夢裡

▍輯三 夢中小學
與麻雀一起早餐
大雨
一八七四
陰天
角落
夢中小學
花園
小孩1
小孩2
小孩3
前來打擾你
祕密基地
籃框
當初說好的
虛幻的終點

▍輯四 天使之書
第一次
夢中工程
妳的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