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陌生人身穿著鋪綿夾克,頭上一捲深色羊毛巾上戴著圓頂帽,全身灰撲撲,染上塊塊黃斑,不像一般中國人的衣著。他戴手套的手上停了隻兇狠的老鷹,蓬亂的羽毛金棕相雜,一雙黃眼怒張,咬咬喙,在棲息處挪著步子,巨大的爪子抓透厚厚一大塊護手。
雙方互瞪了一陣子,陌生人開口時,房裡的人更驚訝了,他以字正腔圓的英文說:「各位先生,在下的任務不能耽擱,抱歉打擾你們用餐。這兒有位威廉.勞倫斯隊長嗎?」
勞倫斯太震驚,又有點酒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接著才從桌旁起身過去,在老鷹不友善的瞪視下,接過防水布包的包裹,對那人說:「先生,多謝了。」那張削瘦的臉細看之下不只有中國血統,他黑眼睛雖然有點鳳眼,不過更像西方人的眼形,而打亮的柚木般的膚色,主要是太陽的傑作,而非出於天生。
陌生人禮貌地頷首:「很榮幸為您服務。」他沒笑,但由眼神中的一抹光芒看來,大家的反應讓他滿樂的,而且他已經習慣讓人這麼驚訝了。他瞥一眼餐廳裡所有人,向史丹頓微微一鞠躬,便像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地離開,與聽到騷動趕來的僕人擦身而過。
「請為薩基先生準備一點吃的。」史丹頓低聲對僕人說完,派他們去招呼他。勞倫斯這時正拿起他的信件。封口的蠟因夏天的熱度而軟化,印上的圖案模糊不清,蠟封壓不碎,也弄不太下來,拉扯起來如軟糖一樣,在他手上留下一絲絲黏稠的蠟。信封裡只有一張紙,是藍登司令親筆的信,內容是正式命令的直接語氣,一眼便能看盡。
……刻不容緩,因此你們必須立刻前往伊斯坦堡,去找皇家塞利姆三世號上的阿弗藍.馬登,取得皇家空軍已協議得到的三顆蛋,盡力保護孵化期間的蛋不受影響,並馬上送達指派的三位軍官手上。他們會在鄧巴的掩蔽所等你們……
接著是一貫義正辭嚴的結尾──「若本任務失敗,一律嚴厲懲處。」勞倫斯把信遞給葛蘭比,示意他看完後,傳給來書房找他們的萊利和史丹頓。
葛蘭比交出信之後,說:「勞倫斯,之後的旅程還要好幾個月,我們不能枯坐著等船修理好,得馬上出發才行。」
萊利站在史丹頓肩後讀信,抬起頭問:「可是,還能怎麼去呢?以無畏的體重,港裡的船幾個小時都撐不住,而且海上沒地方休息,不能直直穿越海洋。」
「那裡又不是新斯科細亞,只能從海上過去。」葛蘭比說:「還有陸路啊,我們得改走陸路。」
「少來了。」萊利不耐煩地說。
「有何不可呢?」葛蘭比說:「修理費時還是另一回事,真正有問題的是走海路要花幾百年才能繞過印度。不如直直穿過中亞──」
「是啊,你還能跳進水裡一路游回英國呢。」萊利說:「越早到越好,可是欲速則不達,至少忠誠號能讓你們到得了目的地。」
勞倫斯心不在焉地聽他們交談,一面讀著信,腦中又有新的想法。命令中一貫的語調和實際的緊急程度不容易分別,然而,龍蛋雖然很久才會孵化,卻很難預測孵化時機,而且不可能永遠等著他們。他對萊利說:「湯姆,航行中也可能天候不好,到巴斯拉恐怕要五個月,無論如何,得從那兒飛到伊斯坦堡。」
「然後很可能發現三顆龍蛋變成龍,半點用處都沒有。」葛蘭比說。勞倫斯一問之下,他才肯定地說,蛋一定不久就要孵化了,至少剩下的時間不多,他們不能掉以輕心。他解釋道:「大部分品種最多只會在蛋殼裡待個兩年左右。而孵化期過了一半,才能確定龍孵得出來,所以海軍部買的蛋,一定比那成熟。我們得分秒必爭,天曉得為什麼不找直布羅陀的人員,要派我們去拿蛋。」
勞倫斯對空軍的駐紮地不太熟悉,還沒想到這個問題,這才驚覺這任務不該派給他們,相較之下直布羅陀近多了。他不安地問:「那裡到伊斯坦堡要多久?」即使途中會經過的海岸線大多被法國掌握,仍然不可能處處有巡邏,單獨的龍要飛過,應該找得到地方休息。
「兩星期。賣力一點,應該更短。」葛蘭比說:「我們即使從陸上去,至少也要兩、三個月。」
史丹頓聽他們的商量,這時插嘴道:「所以從這道命令本身看來,顯然不急囉?信要送到這裡,應該要三個月。再多幾個月也沒差,不然空軍會派更近的去。」
「那也要更近的隊伍能去才行。」勞倫斯擔心地說。英國的龍隻短缺,不論發生哪種危機,都很難挪出一、兩隻龍,更不用說要讓無畏這種重量級的龍花一個月來回了。拿破崙可能又試圖越過英倫海峽侵略,或出兵攻擊地中海的艦隊,因此只剩無畏和幾隻駐在孟買、欽奈的龍隻能夠抽身。
勞倫斯思考完各種討厭的可能以後,說道:「不對。我想,我們不能那樣子假設,而且無畏必然可即刻上路,『刻不容緩』的意思不言而喻。如果潮汐和風向都正好,接到這種命令的艦長一定不會在港裡逗留。」
史丹頓發現勞倫斯已經快決定了,連忙說:「隊長,拜託別真的考慮去冒那麼大的險。」萊利仗著和他九年的交情,對他說:「勞倫斯,看在老天份上,你不會真的要幹這種蠢事吧?而且等忠誠號修理好,不叫『在港裡逗留』。走陸路就像等一星期就會天晴,卻直直駛入暴風中。」
葛蘭比抗議道:「講得好像我們去是割脖子自殺一樣。隊伍拉著貨物跋山涉水麻煩又危險,可是有無畏在,誰也不敢找我們碴,而且我們只要晚上有地方落腳就好。」
「還要有足夠的食物,餵一級戰艦那麼大的龍吃。」萊利嗆回去。
史丹頓點點頭,立刻抓住這一點發揮:「你們好像不了解要穿越的區域有多廣大、荒涼。」他在書籍紙張中翻找,找出幾張那裡的地圖給勞倫斯看,羊皮紙上都看得出那兒杳無人煙,一片荒原上只有幾座孤零零的小鎮穿插其間,高山後蔓延著廣大的沙漠,一張灰撲撲的破損地圖上,在沙漠空蕩蕩的黃色低窪中,還有細瘦的老式字體寫著「三星期沒水喝」。史丹頓說:「抱歉我話說得重,不過走這條路太莽撞,相信海軍部不可能要你們那麼做。」
「可是藍登應該也沒想到,我們得浪費時間逆風走六個月。」葛蘭比說:「的確有人走陸路,早在兩世紀前,馬可孛羅那個傢伙不就走過嗎?」
「是啊,那他之後的費奇和鈕伯利呢?」萊利說:「他們也做了這種蠢事,結果碰上五天的暴風雪,三隻龍全在山上折損──」
萊利的語氣越來越尖銳,葛蘭比蒼白的膚色掩不住泛紅。勞倫斯打斷激動的討論,問道:「帶信來的那個傢伙,薩基,是從陸路來的吧?」
「你該不會想學他吧?」史丹頓說:「一個人能去的地方,一群人不一定去得了。他那麼粗野的冒險者以一點點資源就能過活,一群人沒辦法。況且他走陸路,只賭上自己的性命,你得考慮為一隻珍貴無比的龍負起責任。龍的存亡,甚至比這次任務還重要。」
* * *
問題到後來仍沒解決。那隻珍貴無比的龍聽勞倫斯提起這件事,說:「噢,我們馬上就出發吧!聽起來好刺激。」傍晚天較涼,無畏神智清醒,尾巴興奮地來回抽動,在沙灘兩旁形成兩道比人稍高的小牆。「蛋裡會是什麼龍呢,會噴火嗎?」
「老天,要是他們肯給我們喀西利龍就好了。」葛蘭比說:「不過應該是一般的中型戰龍,這種買賣是為了幫各個家系加一點新血。」
「我們可以提早多久到家啊?」無畏側著頭,讓一隻眼可以直視勞倫斯放在沙地上的地圖。「喔,其實只要看坐船繞多遠的路就知道了,勞倫斯,而且我又不用像船一樣有風才能前進。我們夏末之前就會到家了。」無畏不太能判斷地圖的比例,估計得太樂觀,他們不可能那麼早回去,不過九月底應該能到英國。這動機強到幾乎讓人顧不得謹慎。
「可是我覺得這樣不行。」勞倫斯說:「他們指派我們乘忠誠號,藍登一定也認為我們會坐忠誠號回去。走絲路有點太急躁了。」他責備無畏,「而且,別想跟我說沒什麼好擔心的。」
「可是怎麼可能有多危險。」無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又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受到傷害。」
「碰上大軍,你當然能保護我們。」勞倫斯說:「可是山裡的暴風雪連你也鬥不過。」萊利提到倒楣探險隊在喀拉崑崙隘口失蹤的事,讓他心有不安。要是他們碰上致命的暴風雪,勞倫斯完全能想像會有什麼下場:無畏翅膀邊緣被濕雪和冰凍結,隊員沒辦法搆到翼緣清除結冰,最後無畏終究被刺骨的寒風擊垮,飛旋的雪花遮蔽視線,讓他們看不見四周聳立的危險峭壁,而且不斷繞圈打轉,凍僵人的寒冷讓無畏的身體不知不覺變得沉重遲緩──而且找不到藏身處,更無力抵抗冰雪。那樣的情況下,勞倫斯會被迫要他降落,為保全部下性命,要他提早犧牲,不然就要全隊一同緩緩飛向痛苦的毀滅之途。那情境太可怕了,相較之下,在戰場戰死反而讓人安心。
「所以早點動身,就容易越過。」葛蘭比爭論說:「要避開風雪,八月要比十月好。」
「換來在沙漠活活烤焦嗎?」萊利說。
葛蘭比繞著萊利踱步,開口道:「不是我愛說,」但他揶揄的眼神洩露了本意,「這些反對的理由,會不會太婆婆媽媽了──」
「不會。」勞倫斯嚴厲地插嘴,「湯姆,你說得很對,危險的並不是暴風雪,而是我們完全不了解旅程會有什麼困難。先解決這個問題,再來決定去留。」
* * *
「你付錢雇那傢伙當嚮導,他當然會說路上很安全。」萊利說:「他可能把你留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求救無門。」
隔天勞倫斯去向史丹頓打聽薩基的住處,史丹頓也想叫勞倫斯打消念頭:「他有時會帶信給我們,有時為東印度公司到印度辦事。父親是位紳士,應該是高級官員,為他的教育下了點工夫,可是那人雖然學會禮貌,還是稱不上可靠。他母親是西藏或尼泊爾之類的原住民,他這輩子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蠻荒之地。」
稍晚,勞倫斯和葛蘭比小心翼翼地走過澳門的偏僻小巷。先前下過雨,雨水流過排水溝,沉積的穢物上飄著薄薄一層綠水。葛蘭比說:「我個人覺得,嚮導是半個英國人,好過聽不懂說什麼的嚮導。而且沒什麼好抱怨的,薩基要不是那麼像吉普賽人,對我們就沒用了。」
他們走了一陣子,終於找到薩基的臨時住所。那是間華人區的二層樓殘破小屋,屋頂低垂,幾乎全由兩側鄰居的屋牆支撐,那兒的房子全都像酒醉的老人一樣挨在一塊兒。房東皺皺眉頭,才咕咕噥噥地帶他們進去。
薩基坐在房子中庭,拿盤裡一片片生肉餵老鷹吃,他左手手指布滿先前餵食時鷹喙粗魯啄出的白色疤痕,有些新傷還在淌血,但他完全不以為意。他回答勞倫斯的疑問說:「對,我是走陸路。不過不建議你那樣走,隊長,和海上航行比起來,那種旅程並不舒適。」他手上的事一刻也沒停,又拿起一條肉給老鷹,老鷹從他指間奪走肉,怒瞪著他們,吞下肉時,肉帶血的末端還從牠的喙間垂下,搖來晃去。
勞倫斯不曉得該怎麼稱呼他。他不是高級僕從,不是紳士,也不是本地人,他談吐文雅,和他亂糟糟的衣著、周圍破舊的環境成了奇異的對比。不過他外表古怪,又帶了隻兇惡的老鷹,也許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住。他對自己不東不西的特殊身分毫不讓步,態度中帶了一點傲慢,勞倫斯自己通常對剛認識的人會更有禮貌。大家視他為僕役,和他保持距離,他的表現幾乎刻意在反抗別人的態度。
不過薩基仍詳細地回答他們那堆問題。餵完老鷹,薩基將牠放到一邊,罩上罩子讓牠休息,之後,他居然打開旅途中使用的裝備,讓他們見識必備的工具:一個沙漠用的特製帳棚,有毛皮襯裡,邊緣一排等距的小洞,洞緣以皮革強化。依他解釋,是用來和小帳棚快速綁在一起,拉起帆布,在沙暴或下雪、下冰雹時遮蔽駱駝或龍隻(後者需要比較多帳棚)。其他的裝備有上蠟防水的皮革做成小而實用的皮水袋,一只小錫杯以繩子繫在水袋上,杯身中央和接近杯口的地方都刻有刻度,一個簡單的小羅盤固定在木座上,一本厚厚的日誌,上面全是手繪的小地圖,圖上以乾淨的小字記下方位。
看得出東西常在使用,保養得宜,他顯然對這工作很在行,而且不像萊利擔心得對顧客太熱情推銷。勞倫斯最後才問起他願不願意當嚮導,薩基說:「我沒想過要回伊斯坦堡,沒什麼理由去那兒。」
「你在其他地方有事嗎?」葛蘭比問,「少了你,我們要去伊斯坦堡一定辛苦,你還能為國效力呢!」
勞倫斯加了句:「而且為了答謝你的辛勞,會給你很好的報酬。」
「這樣嗎?沒問題。」薩基會心一笑。
* * *
「但願你們別給維吾爾族割了喉。」萊利悲觀地說。他在午餐時又試著勸他們留下來,但徒勞無功。「勞倫斯,你明天會來船上和我用餐吧?」他問著,一面踏進平底船。「一言為定。我會送生皮和船上的鍛造爐來。」萊利的喊聲壓過船槳入水的聲音,飄盪而來。
無畏有點憤憤不平地說:「我才不會讓任何人割了你的喉嚨。不過我真想看看維吾爾族,是一種龍嗎?」
「大概是鳥吧。」葛蘭比說。勞倫斯半信半疑,但自己也不確定,因此不想爭辯。
結果,隔天薩基說:「那是人類部族。」
「噢,那就不好玩了。」無畏已經看過人類了,有些失望。他又期待地問,「他們很勇猛嗎?」
薩基向他解釋一堆旅途中可能遇到的趣事,像猛烈的沙暴,冰凍的高山隘口。終於結束冗長的審問時,他問勞倫斯:「你的錢夠買三十頭駱駝嗎?」
「我們要用飛的,無畏會載我們。」勞倫斯迷糊了,心想薩基也許搞錯了。
「只能飛到敦煌。」薩基平靜地說:「然後就得買駱駝了。一頭駱駝能為他這麼大的龍帶一天份的水,而且他也能吃駱駝。」
「需要這樣嗎?」勞倫斯不想損失那麼多時間,他原先打算快速飛過沙漠。「必要的話,無畏一天可以飛一百多哩,路上一定能找到水吧。」
「在塔克拉馬干找不到。」薩基說:「商隊的路徑衰微,城市也隨之沒落。綠洲大多消失了,我們即使能為自己和駱駝找到足夠的水源,水也是鹹的。你不想讓他冒著渴死的危險,就要自己帶水。」
這話說完,自然沒什麼好爭了,勞倫斯只好找史丹頓爵士求助。他離開英國時沒預料他得用現金買三十隻駱駝,還要支付橫越陸地的旅程。他要給史丹頓支票,卻遭到拒絕:「拜託,只是點小錢。等一切談完辦妥,相信你的任務可以讓我兌現五萬英磅。只是恐怕會讓你加速步入毀滅。勞倫斯,很抱歉我得提件事──信有沒有可能是偽造的呢?我不想讓你無故懷疑,不過你決定要走以後,我就一直甩不掉這個念頭。」
勞倫斯訝異地望著他,只見史丹頓繼續說:「別忘了,假使那命令是真的,一定是你出使中國成功的消息傳回英國之前就寫下了──說不定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你成功的事。協商才剛完成,要是談到一半,你和無畏突然離去,會有什麼影響呢?一開始就得偷偷溜出中國,而這麼嚴重的侮辱,一定會掀起戰爭。很難想像海軍部會發出這樣的命令。」
勞倫斯派人拿信,並且請葛蘭比過來。他們在面東的窗旁,就著強烈的陽光重新檢視那封信。「我不敢說我的判斷一定對,不過看起來是藍登的筆跡。」葛蘭比猶豫地說,把信遞回去。
勞倫斯也這麼覺得,字跡歪歪扭扭,他沒跟史丹頓說這其實很尋常。空軍七歲就入伍,最優秀的人通常十歲就當上傳令兵,為了實際訓練,時常犧牲學習。他堅持手下的軍校生得寫一手好字,練習數學的三角學,常讓他們怨聲載道。
「總之,誰會想幹這種麻煩事?」葛蘭比說,「待在北京那個法國大使德.吉涅比我們還早離開,現在應該已經在回法國的半路上了。何況他也明白,協商已經完成了。」
「也許是消息沒那麼靈通的法國間諜。」史丹頓說,「說不定知道你最近任務成功,想誘你落入陷阱,沙漠裡的土匪一定很樂意拿他們的錢攻擊你。忠誠號損壞,你行程被迫延期,一定焦躁不安,消息正好這時候傳來,太巧合了。」
他們走回住處的路上,葛蘭比說:「坦白說,雖然有這麼多勸阻,情勢悲觀,我個人還是想走。」隊員已經開始瘋狂地忙著收拾、準備,包裹雜亂地在沙灘上堆起。「有危險是理所當然,我們又不是照顧腹痛嬰兒的保母。龍本來就該飛翔,在岸上、甲板上再蹲九個月,他的戰鬥能力就完了。」
勞倫斯看著在做怪的年輕軍官說:「半數的孩子也是。只不過他們大概已經給寵壞了。」他們突然得開始工作,不太安分,勞倫斯總覺得職勤中的人員不該這麼嘈雜喧鬧。
葛蘭比厲聲喊道:「艾倫!顧好你他媽的鞍帶,不然就把鞍帶拆掉。」倒楣的年輕少尉沒有扣好飛行鞍具,長長的鐵鎖皮帶拖在身後,每次其他隊員和他擦身而過,他就有被絆倒的危險。
鞍具長費羅斯和他的鞍具員還在處理火災損壞的飛行索具,一堆皮帶結了鹽巴,乾乾硬硬,不然就是爛掉、燒毀,需要更換,還有些扣環受熱扭曲,軍械士普拉特在簡易的鍛造爐上氣喘吁吁,正在把扣環打直敲平。
他們讓無畏戴上鞍具,無畏說:「讓我試試。」接著便揚起一陣螫人的沙霧,一躍升空。他繞了一小圈之後降落,指示人員說:「左邊的肩帶請繫緊一點,臀部下的皮帶放長一點。」調整十來次以後,他終於心滿意足。
他們將鞍具放到旁邊,讓他吃午餐。午餐是隻帶角的巨牛,剖成兩半烤過,綴上一堆外皮烤黑的紅椒和青椒,還有不少香菇,他在開普敦那兒愛上了菇類。這時勞倫斯也讓部下用餐,自己划船到忠誠號,和萊利吃上最後一頓。這一餐雖然愉快,過程卻很安靜,酒也喝不多。餐後勞倫斯給萊利幾封寫給母親和珍.羅蘭的信,公文則之前就給過他了。
萊利看著勞倫斯爬下船邊,說道:「一帆風順。」他回到岸邊,太陽已然低斜,藏到城裡樓房後了。無畏把最後幾根骨頭啃乾淨,隊員從屋裡走了出來。他們再次為無畏裝上鞍具,他說:「沒問題。」於是隊員爬上龍,用鐵鎖將個人鞍具扣上無畏的大鞍具。
薩基頭上的帽子扣在繫於下巴的皮帶上,輕易地爬上無畏,安頓在勞倫斯的位置附近,接近無畏頸根處。老鷹戴著頭罩,裝在小籠裡,綁在他胸前。忠誠號猛然發出雷鳴似的砲火聲──是正式的禮砲。無畏歡喜地大吼回應,只見船的主桅上綻出信號旗:「一路順風」。肌肉和肌腱倏然隆起,吸入的空氣深深湧入皮下,氣囊脹滿,無畏便升入空中,讓港口與城市由他們下方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