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男人=壞心眼?
★與壞心眼的京都男子一起解開,隱藏和歌中的「古都之謎」——
京都男人與和歌的心,
都是時而壞心時而溫柔……
女大學生穗香與帶著京都口音的年輕人昂季,
在京都花屋梅小路北邊小巷子的
出租公寓「京極莊」裡共同生活。
某天,一百隻貓從昂季最珍貴的
古書《夢幻歌仙畫》中逃到京都街上。
闖禍的穗香為了負起責任
在昂季的指揮下於京都悶熱的夏天四處奔走。
今天,到底會與什麼樣的「歌貓」相遇呢——?
作者簡介:
由似 文 YUNI MON
廣島縣人,現住在關東地區。興趣是泡溫泉和錢湯巡禮。這幾年都是在榻榻米上鋪棉被睡覺,最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買一張柔軟澎鬆的床。
譯者簡介:
楊詠晴
一個出生於雨都基隆的小小譯者。中文系畢業,卻誤入歧途(?)愛上日本動漫小說,走上了日文翻譯這條不歸路。譯作有《我的小規模自殺》等多部作品。
作者序
序章
蔚藍天空中,潔白的積雨雲悠然伸展。
穗香手肘撐在書桌上,呆呆地眺望著窗外。真希望現在馬上逃到那片廣闊的天空裡——心中如此強烈地期望著,她嘆了一口氣。
「穗香小姐,不要分心看旁邊,請集中精神。」
鬆懈下來的瞬間,這聲音就從後方衝過來。聲音的主人是背對著穗香的昂季,他正在看一本好像很難的書。明明沒有看向她這邊,為什麼會發現她分心看旁邊了?如此,穗香覺得有一點恐怖。
「昂季先生……你腦袋後面有長眼睛嗎?」
穗香提心吊膽地這麼一問,昂季便從書裡抬起頭,訝異地蹙眉。又在說傻話了,彷彿聽到他如此的心聲穿透而來。
透明般的栗色頭髮,有點銳利的細長眼眸,外形漂亮的鼻子加上薄薄的嘴唇。這男人跟穗香在一起的時候,臉上的神情總是險惡到,近乎白費了他那張與生俱來的俊美容顏。
「我就算不看,憑感覺也知道。尤其是因為妳的行動非常簡單易懂。」
「這個房間熱死人了,沒辦法集中精神看書啊……」
「不是妳說在自己的房間會分心,所以想來我房間看書的嗎?」
「原本想說昂季先生在,我會怕得不敢偷懶,用功看書一定會很順利。可是,現在我熱得幾乎忘記你的存在,快要意識不清了。」
說著,穗香用手臂擦拭額頭的汗水。位於盆地的京都,夏天已經不是普通的熱,這間沒有冷氣的三坪大房間,濕熱得堪比三溫暖蒸氣浴,光是待在裡面就開始全身委靡無力。電風扇的風偶爾會從背後吹來,但那也只是稍微聊以慰藉,根本就沒什麼效果。再加上響徹雲霄的吵鬧蟬聲從院子裡傳來,更為這熱氣火上添油。
昂季無言以對地瞇起了雙眼,沒有再多說什麼,恐怕是沒力氣理穗香了吧。他將拿在手上的書闔起來放在榻榻米上之後,開始在房間裡堆疊成山的書本中物色著,可能是要找別本書來看吧。在這悶熱的天氣裡,也依然一副飄然涼爽的樣子,他的身體到底是怎樣的構造啊,真的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裡是京極莊二樓的某間房間,京極莊是一棟町屋式建築的小小出租公寓,位於京都府京都市下京區花屋梅小路北邊的,小巷子裡的小巷子。因為外牆覆蓋了滿滿的綠色藤蔓,路過的人很難看到寫著「京極莊」三個字的招牌,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這裡是出租公寓。
穗香因為來京都讀大學而住進這棟京極莊,時間大概有三個月了。這裡目前的住戶只有穗香、隔壁旁的昂季與管理員絹子婆婆三個人而已。絹子親手烹製的傳統餐點其美味是一絕,而且這裡走路就可以到學校,穗香對於京極莊的生活,大致上還算滿意。然而,這裡唯有一點是穗香煩惱的根源。
那就是現在在她身後的,昂季的存在。
「對了,最近好像都沒有歌貓回到歌仙畫裡耶。」
昂季說著,唰一聲將新拿在手上的書本翻過一頁。
原本呆呆地看著電風扇吹動筆記本的穗香,瞬間像是背部被捅了一槍一樣挺直起了腰。
「是、是那樣嗎……?」
「我們說好一個月最少要兩隻的,時間差不多了,妳再沒找到可就傷腦筋了。」
「可是,你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啊,我完全不知道要去哪裡找、要怎麼找才好……」
事實上,甚至可以說就是因為這件事一直掛在心上,她才沒辦法專心看書也不為過。
她想,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當初剛進大學的時候,她明明是預計每天要勤奮的預習複習,考試應該也能輕鬆渡過才對的。因為覺得實在太窩囊,抱怨不由得衝口而出。
「可是,我是這麼認為的。我的功課會像這樣落後,不就是因為都沒有看書,而是一心一意的在找貓的關係……」
「這是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吧?如比說,還是有人可以兼顧打工與學業啊。穗香小姐,是妳自己沒有區分清楚而已。」
「你說的也是有道理……但我這兩個月老是想著歌貓的事,真的快累死了——對了!」
穗香想到一個好主意,她像是跳起來一樣地轉身望向身後的昂季。
「如果我這次的考試能順利全部通過,暑假找歌貓活動就暫時休息,讓我回去愛媛縣,你覺得怎樣?」
雖然很難想像愛欺負人的昂季會接受這個提議,但事情總要試試看才知道嘛。穗香臉上拚命地露出笑容,昂季從書本裡抬起頭來看向她,明顯地皺著眉頭。穗香不服輸地加強語氣:
「要是有那樣的獎賞,我一定可以更加努力用功!而且,沒找到的歌貓還有那麼多,要是不稍微休息一下,身體撐不住的……」
「我怎麼覺得妳已經充分休息了。」
「才沒有呢!就是因為最近一直都在想歌貓的事,身體覺得好疲憊……」
為了強調身體不適,穗香輕輕的咳了幾下給他看,結果發現昂季眉頭皺得更緊,她趕快停止演戲。昂季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壓迫感讓她感到膽怯,她急忙端正坐好。於是就聽到:
「——我知道了。」
對方突然用沉穩的聲音回答。
「啊?」沒有預期會有好回應的穗香,霎時驚呼出聲。
「不過相反的,只要有一科被當掉,就完全不准回愛媛,要請妳繼續進行找歌貓活動了。」
然後,昂季清秀的臉龐神情柔和下來,露出一抺微笑。雖然是頂級的笑容,但眼底卻沒有笑意。他只有在穗香的面前,會擺出這樣的表情。
昂季對任何人都很親切,唯有穗香,他的態度始終冷淡。原因在於他們兩人小時候發生的一些事,穗香也是最近才知道這件事。
「我、我知道了……!」
穗香奮勇回答。
然後重新拿起自動鉛筆,說了聲好,幹勁十足地對著書桌。
這樣一來,她已經沒空管天氣有多熱了。要是不粉身碎骨地努力用功,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十八歲夏天,就會化為幻夢了。
穗香重新提振精神,努力做著題庫,一本存在感十分強烈的亞麻色原色古書,今天也珍而重之地收在她的膝蓋前面、書桌的正下方,。
百人一首的《夢幻歌仙畫》。
昂季如此稱呼那本,這世上極為不可思議的書。
很久很久以前,名為藤原定家的歌人,在朋友入道蓮生的請託之下,從古往今來的和歌當中,選出了百首和歌。將其寫在專門用來書寫和歌的色紙上,裝飾在那個朋友位於京都嵯峨的山莊紙屏門上。這就是廣為人知的《百人一首》之起源。不過,很少有人知道,紙屏門上除了書寫和歌的色紙以外,同時也有裝飾描繪歌人模樣的畫作——歌仙畫。山莊的主人過世之後,那些歌仙畫被匯集成冊,祕密傳給了某位連歌師。然後,經過了近千年的時間,傳到了連歌師的子孫昂季的手上。
某一天,因為一個意外,穗香拿到了昂季很寶貝的那本書。結果,上面描繪的歌仙畫大部分都消失了蹤影,不知為何,那些畫全都被無數的貓腳印弄髒。
令人無法置信的是,歌仙畫會變得亂七八糟,彷彿是因為百人一首的歌人們、和歌所吟詠的那些思緒化成貓的模樣從畫中脫離了。他們兩人稱那些貓為「歌貓」。
歌貓會跟某些人親近,就是內心的想法與和歌當中所蘊含的思緒類似的人。然後,據說只要幫歌貓所親近的那個人解開心結,歌貓就會回到畫中,歌仙畫就會恢復原本美麗的模樣。
這簡直像是被狐狸魅惑的說法,一開始穗香還以為昂季在開玩笑。然而,這兩個月來與昂季一起艱苦奮鬥,總算是一路解開了歌貓所親近的那些人的心結。親眼目賭過幾次歌貓消失的情景,她現在已經不得不接受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流程了。
再次回到書桌前努力是很好,但短短不過幾分鐘穗香又開始精神渙散了。
看向窗戶,可以看到京極莊庭院前方覆滿綠色藤蔓的圍牆。那個名為定家葛的藤蔓型植物,今天也四處綻放著小小的螺旋槳型白色花朵。
「昂季先生,問你哦。」
心中忽然湧現一個,現在問有點為時太晚的問題。
「仔細一想,為什麼百人一首的歌人畫會變成貓的樣子啊……?這到底是為什麼?」
昂季依然維持俯身的姿態,完全沒有要抬頭的感覺。
「……昂季先生?」
穗香膝蓋滑落到榻榻米上,戰戰兢兢地往昂季身邊靠過去。
帶著猶如接近炸藥的心情,從下方悄悄探看他的臉。看到色素淡薄的睫毛垂落,輕微的鼾聲從薄薄的嘴唇流漏而出。
「——咦?睡著了?」
感覺突然鬆了一口氣,穗香的身體整個鬆懈脫力。
昂季就那樣拿著書,很厲害地睡著了,那容顏沉靜又純真,使得他平常生氣皺眉的表情像是假的一樣。靠近仔細一看,那額頭浮著汗水。他表現得完全不覺得熱的樣子,看來其實是一直在忍耐。
穗香把原本只吹向自己的電風扇悄悄地轉向昂季那邊,在電風扇的風勢吹動下,粟色的瀏海輕爽搖曳。單看他如此毫無戒心的沉睡模樣,簡直像是純真無邪的小孩子。
心想,如果他平常也是這種可愛的模樣就好了。
盯著昂季的睡臉看了一陣子之後,穗香回身轉正,決定打起精神繼續做她的題庫。
第一章 「無止盡的暑假」
未過大江山 生野路難尋
迢迢天橋立 音信怎得聞
(小式部內侍,第六十首)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名叫和泉式部的著名歌人。
她的千金小式部內侍,從小就展現和歌的才華,在貴族階層聲名遠揚。
然而,嫉妒她的那些人,散播惡意的流言:
「那是她母親和泉式代替她寫的和歌吧。」
某個歌會之日,一位名叫藤原定賴的人聽了那傳聞,於是嘲弄小式部內侍:
「母親代為創作的信已經寄到了嗎?」
聽到那失禮的言論,小式部內侍即興詠出了這首和歌。
這和歌寫得太好了,讓周圍的人們不得不承認小式部內侍創作和歌的天份。
據說藤原定賴無話可說,
無可奈何地離去。
她將那樣的心情:
「越過大江山生野(註1)的路途太過遙遠,
所以我未曾前往母親身邊,
也沒有收到什麼信。」
詠成這首和歌,人們都說這是:
「漂亮反擊他人妒意的和歌」。
一
之後過沒幾天,在吃晚餐的時候。
「祇園祭也差不多要結束了呢。」
絹子用軟嚅的語調說著,出現在紙屏門的另一頭。她手上的圓托盤放了一隻飯碗,碗裡盛著滿滿一碗白飯。
「已經是這時節了嗎?真快耶。」
盤腿坐著的昂季抬起頭來。
圓桌上,今晚也是擺滿色彩豐盛的配菜。茄子味噌田樂燒(註2)加上蕪菁蒸馬頭魚,以及好幾種自製的醃漬物。其中絹子醃漬的、稍帶黃色的菁蕪千枚漬,無論是咬起來口感還是酸甜的程度,都是前所未見的絕頂美味。
「暑假閒閒沒事的小學生,差不多要開始跑來房子前面玩耍了吧。」
緭子瞇著圓眼鏡後方的眼睛,嘿咻一聲在榻榻米上坐了下來,她像平常一樣穿著白色的傳統炊事服,一頭白髮一絲不苟地綁在頭上,穗香只知道她正確的年齡是八十左右。
「也是呢……」
邊擺著碗,穗香悶悶不樂的回答。
對於那些輕輕鬆鬆就能擁有暑假的小學生,穗香現在是打從心底感到羨慕。因為不突破考試這道難關,她的暑假就不會到來。連續幾天她都勤奮努力在看書,但老是精神渙散或是在發呆,無法隨心所欲地功用讀書,這讓穗香覺得很焦慮。
「不過,最近的小學生好像忙得很,要做暑假作業或是要補習的。」
昂季在意志消沉的穗香旁邊,悠悠哉哉地說著。
「嗯,也是呢。這麼說起來,覺得最近好像比較少看到附近的孩子在外面玩了。」
「小孩子本身的人數也變少了啊。」
穗香默默地吃著飯,昂季與絹子的對話彷彿事不關己地左耳進右耳出。現在她的腦袋裡,只想著明天要考試的事。看到穗香這樣,昂季故意亂她。
「穗香小姐,妳一定是那種暑假作業積到最後才做的人吧。」
「才沒有那……」
她想反駁,但話說到一半馬上就停住了。仔細一想,關於暑假作業,她只有到了八月底才哭著寫完的記憶。然後這毫無計劃的個性,到現在也還沒有改過來。要是平常就有好好用功讀書,就不用像這樣,到了考試前才在拚命抱佛腳了吧。
但在一臉壞心眼的昂季前面,她還是不想爽快承認。想辦法維持平常的模樣,拚命地虛張聲勢。
「也沒有那樣啦,不過繪畫的作業我實在畫不太出來,也曾經花了不少心力。」
「因為穗香小姐的畫,畫得很醜啊。」
「……真是不好意思哦。」
斜眼瞪著昂季,但他一臉若無其事的,咔啦咔啦地啃著醃漬物。「絹子婆婆,這個真好吃。」如此說著,當作完全沒看到穗香拚命在瞪他。
「這麼說起來……」
窣窣啜飲了一口茶水之後,絹子恍如回想起什麼似的開口。
「住後面的久保田姊姊,她的曾孫好像很會畫畫。久保田姊姊很引以為傲呢,還說每年一定都會得獎。」
那還真是厲害呢,昂季如此附和。
穗香沒跟住後面的久保田婆婆說過話,但有見過她。那是一位個子小小的老婆婆,應該比絹子婆婆更高齡,每次遇到她,她都穿著風格傳統的和服。前幾天才剛剛經過她家前面,看她用剪刀在採摘已結成綠綠果實的冬瓜。穗香不知道她有曾孫,但以她的年紀來說,就算有也不奇怪。
「我記得是個女孩子,偶爾會看到她揹著書包從這房子前面經過。不過,竟然每年都得獎,真了不起。」
昂季把手伸向茄子味噌田樂燒,感觸頗深地說著。身為京極莊的屋主,他對這附近的事情應該有一定的了解吧。
「很會畫畫,真好耶。」
既然每年都能得獎,表示那人應該相當有天份。雖然穗香認為要畫出意境,也有努力的成分在裡面,但也覺得有八成是源自於天生的才華。她的畫別說是比賽得獎了,根本就從來沒被人誇獎過,因此穗香覺得有點羨慕久保田婆婆的曾孫女。如果自己有繪畫的天份,暑假的繪畫作業就會畫得很開心了吧。
「對了,穗香小姐,妳書讀得還順利嗎?」
穗香的思想飄到了遙遠的小時候,昂季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他停下筷子,帶著一種近乎不自然的微笑看著這邊。彷彿完全看穿一切,知道穗香看書一點都沒有進展。
「當然是很順利啊。」
為什麼這個男人的第六感那麼準。然後,又那麼愛欺負人呢?
穗香有點焦躁,匆匆忙忙地把飯塞進喉嚨之後,逃跑似地站起身。光想到暑假也要在昂季的監視下努力進行找歌貓活動,她就快要胃痛。既然這樣,她只能一整晚抱佛腳努力看書了。
「我吃飽了。」
「哎呀,是喲?不吃了嗎?吃太快對身體不好,以後別吃那麼快了呀。」
絹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穗香朝著自己位在二樓的房間快速地跑上樓梯。
隔天下午。
穗香滿身大汗地從學校回來。
從緊鄰西本願寺的京極莊到她就讀的大學,用走的就能到。煮沸般的熱氣,從乾燥的柏油地上不斷湧現。這炎熱的氣溫與考試時的壓力,讓穗香的體力到達極限。
「呼,累死了……」
她明明都那麼努力了,卻完全沒有命中考題,考得淒慘異常。但她沒時間沮喪,一回到家就要開始用功,準備明天的考試。
把塞滿教科書的托特包重新揹好在肩上,嘆著氣走進通往京極莊的狹窄巷弄。
就在她彎過轉角的時候……
咚一聲,臉部受到撞擊,穗香的視野瞬間變黑。
「好痛~!」
按著鼻子一喊,耳邊就有人小小的「噓!」了一聲,用手摀住她的嘴巴。昂季的臉,意外地出現在她眼前。
看來是不小心撞到了躲在電線桿陰影底下的昂季。他掛在手肘上的膠塑袋搖晃著,裡面還有白蘿蔔伸出來,應該是去商店街買東西回來的路上吧。因為被摀住了嘴巴,穗香只能發出不成調的微弱聲響說,你在做什麼啊?
「妳看那個。」
昂季拉著穗香一起重新躲進電線桿後面,用認真的眼神望向道路前方。
那裡是兩人的住處「京極莊」。
昭和初期建造的木造町屋風格建築,無論何時,那裡看起來都彷彿時光停止流動般的莊嚴。一圈綠色藤蔓圍牆環繞周圍,更顯得別具風情。
國小高年級左右的小男孩跟小女孩揹著書包,彼此相對地站在京極莊的圍牆前面。兩人雙手拿滿了東西,像是畫具組的長方形包包,或圓鼓鼓地膨起來的提袋等等的。一定是因為明天開始就是暑假了,所以把放在學校的東西全都帶回來了。
「這實在是太讓人懷疑了,大家都在傳耶,說不是妳自己畫的。」
「那些都是他們亂說的。」
「少騙人了,妳這樣說沒有人會相信妳的。」
「太過分了……」
從這個距離,完全可以聽到他們兩人的聲音。
雖然不知道是發生什麼事,但似乎是男生單方面地在指責女生。那個戴著眼鏡、過肩長髮綁成左右兩束垂落著,感覺很乖巧的女孩子,嘴巴扁成「ㄟ」字型顫抖著,感覺快要哭出來了。
「咦?那個不是……」
穗香屏住了氣息,眼睛睜得越來越大。
女孩子臉上神情陰鬱,她水藍色運動鞋的腳邊,映著京極莊圍牆陰影的柏油路上,有一隻誇張地穿著和服的貓。那是淡黃色的布底綴著桃紅色小花的華麗十二單衣,從領口可以看到裡面朱紅色的和服。
以大小來看,好像還是小貓。毛色是光澤亮麗的灰色虎斑,抬頭看著那女孩的琥珀色眼眸睜得大大的,圓潤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穗香蠕動著嘴巴看著昂季,他才終於把手拿開。
「那是絹子婆婆說的那個,後面久保田婆婆的曾孫。」
「她就是那個,別人都稱讚她很會畫畫的女生……?」
昂季跟穗香小小聲地交談著。
在那期間,那女孩跟那男孩爭執得更加激烈。
「明明是我自己畫的,為什麼要被別人那麼說?」
「因為那很明顯就是大人畫的啊,絕對連老師都不相信妳。」
「所以說,就說那是我自己畫的了!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
顫抖著嘴唇的女孩子,終於開始啜泣。那男孩別說是手腳慌亂了,甚至還很壞地露出笑容,嘿嘿笑著。
那是一名短髮,五官很協調的少年。皮膚曬得有一點黑,體型瘦長,身高比那女孩子還高一個頭。明明都這種情況了,他眼中還毫不客氣地露出笑意,從這點就能看出他的性格之惡劣。
「……昂季先生,那隻歌貓是哪位歌人幻化出來的啊?」
「嗯……因為是感覺很常見的十二單衣,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雖然大概心裡有個底,但光憑外表還是無法確定。」
那男孩罵人還罵個沒完,「妳哭的樣子超醜的」、「被人發現妳說謊才在哭的吧?一看就知道了」像這種諷刺人的話,一直傳進穗香耳中。
那女孩子怎麼看都是單方面在被人欺負,穗香越來越覺得她很可憐。穗香可以深刻地體會,無論再怎麼反駁也說不過對方的那種不甘心的心情。自己被昂季虐待的模樣和那女孩子重疊在一起,讓她越來越無法忍受。
「怎麼覺得感同身受,實在是超火大的……貓歌之所以會親近那個女生,一定是因為那個有點小囂張的男生!」
回過神來,穗香已經離開昂季的身邊,往孩子那邊走過去了。
穗香大步走近,男孩才終於停止對那女孩惡言相向,訝異地看著這邊。而全身不停抽動,劇烈哽咽啜泣的女孩,這時也停下喉嚨的蠕動,濕潤的眼眸看向穗香。歌貓就那樣縮成一團坐在路上,歪著頭來回審視她們兩人。
「我說你們兩個,我從剛剛就在旁邊一直看著了,你們到底是為什麼吵成那樣啊?」
穗香拚命擺出大人的威嚴,低頭看著他們兩個,那男孩好像覺得很煩地瞪著她。
「幹嘛啦?妳這大嬸。」
「大、大嬸?」
穗香的眉毛抽動著。
「那個……我才十八歲而已,還未成年……」
「對十一歲的我來說,已經算是阿姨了。」
小男孩神情泰然,在大自己七歲以上的陌生人面前,也沒有半點害怕的感覺。那眼神捉摸不定,唯有嘴角帶著一抺壞心眼笑意的臉,跟昂季展現在穗香眼前的表情極為相似。可惡,穗香咬著下唇。
「不管怎樣……你們為什麼吵成那樣?」
「沒必要跟妳這個陌生人說。」
「這裡是我住的地方,家門前有人在那邊吵來吵去的,我當然會想知道是發生什麼事了吧。」
「咦,大嬸妳住在這裡哦?我一直以為這裡是鬼屋。」
「……這裡是出租公寓,叫做京極莊啦。然後呢,我還是芳華正盛的女大學生。」
「芳華正盛,現在根本沒人這樣講了啊,大嬸果然是大嬸。」
「可惡……!」
穗香大口大口的深吸呼,總算把怒氣平靜下來,然後一直盯著穗香觀察,像是在打量她的那個頭髮綁兩束的女孩,忽然開口:
「奏太他……說美羽做假騙人,所以美羽才回說不是。」
「……做假?」
自稱美羽的女孩微微點頭,用很難過的眼神抬頭看著穗香。那張仍然有點青澀純真的臉龐,一看就知道傷心,穗香的胸口一緊,覺得很心疼。接下來,美羽從掛在肩膀的手提袋裡拿出捲起來的圖畫紙。
「這個,是暑假作業。瓦斯公司的畫畫比賽,每年都會定不同的主題……」
說完,美羽垂下了眼眸。
「喵~」
穿著十二單衣的歌貓發出小小的嗚叫聲,在她腳邊磨蹭著,簡直像在安慰她一樣。
「奏太說,美羽的畫都是每件找爸爸幫忙畫的,美羽明明都是自己畫的……」
「妳撒謊!」
美羽一說完,那個名叫奏太的男孩子馬上又給她致命一擊。
美羽更加沮喪消沉。
「為什麼你要那麼說?美羽明明都說那是她自己畫的了。」
「因為畫得太好了啊。看起來絕對不像是小學生畫的,一般也根本不可能每年得獎。而且,她爸爸是漫畫家,怎麼看都是請她爸爸幫忙畫的吧。」
「這種事又沒有證據,你怎能說得那麼肯定。」
「就說不需要證據了。」
奏太神情充滿自信。
無論別人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看奏太這樣,穗香眉頭緊皺,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就聽到這樣的聲音傳來:
「原來是這樣。」
驚訝的穗香跳起來似的轉身向後。原本應該在電線桿後面的昂季,不知何時已來到了她身邊。手抵著下巴,仔細觀察美羽跟奏太之後,昂季不知為何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妳要想辦法,跟他們兩個更親近一點哦。」
然後小小聲丟下這毫無責任感的話語,迅速地從兩名小孩前面穿過,走進了京極莊裡面。心情變幻無常的他,現在好像不打算讓自己扯進這場紛爭之中。
直到昂季的背影從眼前消失,穗香才回過神來。
「既然都說到這種地步了……」
穗香下定決心,從奏太的正前方凝視著他。
「要不要去我房間,讓美羽現在當場畫出來給你看?她剛好也有帶畫具,應該可以吧?奏太,你就看著美羽畫畫的樣子,確認美羽說的是不是真的。美羽,可以嗎?」
美羽雖然一臉驚訝,但還是用力點頭同意了。
穗香之所以會如此提議,是因為她相信美羽說的是真的。美羽抬頭看著她的濕潤的眼眸極為澄澈,沒有半點虛假混淆。眼神如此清澈的孩子,應該不可能會說謊。
奏太靜默無言地看著穗香一陣子:
「才不要。」
但最後還是果斷的回答,頭撇向旁邊。
「我絕對不要進那個什麼鬼屋,會被妖魔鬼怪吃掉的。」
「奏太,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你知道這裡不是鬼屋吧?因為這裡的婆婆,從小就常常……」
正常美羽疑惑地從旁插話的時候……
「哎呀?這不是小奏跟小美嗎?」
絹子手上拿著澆花壼,忽然從京極莊的庭院走出來。她應該是在幫花草樹木澆水吧,濕濕的地面上出現小小的彩虹。
「好久不見了呀,一段時間沒看到,都長大了呢。」
婆婆好,說著美羽馬上低頭打招呼。
「小奏小美,你們幾年級啦?」
「六年級。」
聽到美羽的回答,絹子笑著瞇起了眼睛。
「哎呀真是的,已經是六年級了啊?明明前不久還是小嬰兒,搖搖晃晃地在學走路,時間過得真快呢。」
美羽臉上浮現笑容,相對的,奏太仍是一臉氣鼓鼓。他尷尬地低頭看著下方,也許是因為在絹子面前,他還是不敢擺出囂張的態度吧。
「小美,你們明天開始就是暑假了吧?」
「對。」
「那可真不錯呢。來來,天這麼熱,不介意的話大家一起進去裡面,吃點冰涼的寒天粉條吧。」
絹子語調輕鬆地邀請他們之後,把澆花壼放在地上,開始往裡面走回去。穗香和美羽在她身後,而奏太則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慢了幾步跟上去。
「……聽好了,我只是去吃寒天粉條而已哦。」
進門到了玄關,奏太在穗香耳旁小小聲地說著。歌貓砰一聲,從玄關的水泥地跳進屋裡,一刻也閒不下來地在美羽腳邊晃來晃去,感覺有點害怕地抬頭看著那樣的奏太。
序章
蔚藍天空中,潔白的積雨雲悠然伸展。
穗香手肘撐在書桌上,呆呆地眺望著窗外。真希望現在馬上逃到那片廣闊的天空裡——心中如此強烈地期望著,她嘆了一口氣。
「穗香小姐,不要分心看旁邊,請集中精神。」
鬆懈下來的瞬間,這聲音就從後方衝過來。聲音的主人是背對著穗香的昂季,他正在看一本好像很難的書。明明沒有看向她這邊,為什麼會發現她分心看旁邊了?如此,穗香覺得有一點恐怖。
「昂季先生……你腦袋後面有長眼睛嗎?」
穗香提心吊膽地這麼一問,昂季便從書裡抬起頭,訝異地蹙眉。又在說傻話了,彷彿聽到他如此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