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恩是個平凡的上班族,每天無非上班下班,在吃飯睡覺看電視當中度過一成不變的日子。這天,她讓24歲的女孩瑪瑞莎搭便車,不料卻發生交通事故,瑪瑞莎意外喪生,內疚的琴恩巧合發現一張心願清單,決定趕在瑪瑞莎25歲生日到來前,替她實現未竟的夢想。
這些心願有的瘋狂,例如「親吻陌生人」;有的挑戰體能極限,例如「慢跑五公里」;有的看似邪惡又令人摸不著頭腦,例如「要費巴帝付出代價」;有的溫馨感人,例如「讓哥哥知道我有多感激他」;有的只是單純而愉快的享受,例如「體驗spa按摩」;有的深具意義,例如「改變他人的生命」。
瑪瑞莎五花八門的心願,帶給渾渾噩噩的琴恩多采多姿的時光。任務一一達成之後,琴恩也開始自問:那麼我呢?我的人生呢?我還沒嘗試過什麼?又想要實現些什麼?
章節試閱
1 接下來是:親吻陌生人。 「就他吧,如何?」蘇珊指著一長相帥勁的酷男,在洛杉磯鬧區見到這型帥哥穿襯衫打領帶還真奇怪,他應該在鏡頭前當模特兒展示內衣褲的,那才是他該有的樣子嘛。 「實際點吧。」 「怎麼?不過是個吻啊。」 她說得倒容易,反正去做的人又不是她。
這天是週四下班後,「銅猴子」酒吧正熱鬧滾滾。蘇珊和我已經杵在酒吧一個鐘頭,探勘可以讓我下手的「獵物」,我們啜飲著一杯兩美元的瑪格麗特調酒,慘的是這杯酒精弱到不足以讓我鼓起勇氣。 「妳覺得……要嘴對嘴嗎?」我問。 「當然啊,至於舌吻,就隨妳囉。」 經過一番唇槍舌戰,我把目標鎖定酒吧另一頭,坐在高腳桌的三個傢伙。他們大概三十五到四十歲,一般上班族打扮,看起來無害,就是這樣我才會看中他們。行動吧。從椅子上雄赳赳氣昂昂站起來,一副要赴戰場模樣。我打算走到他們的桌邊,說明我的處境,希望他們其中一人會可憐可憐我,自願幫我完成這項任務。
如果不成功呢?唉,真不願去想那種場面,若不成功,我只好摸摸鼻子丟臉地轉身就走吧。 我大口將酒飲盡,做個深呼吸,闊步邁向他們桌邊。這三個男人不掩好奇,大剌剌地望著我。酒吧裡竟有不是侍者的女人主動趨近男人桌邊,的確引人注目,再加上我還一副饑渴浪女的模樣出現在這種社交場所,緊身薄襯衣外面加件貼身小外套,粗厚眼影、濃妝艷抹,還有一頭大波浪捲髮隨興地披散在肩上。 「嗨!我是琴恩。」我神采奕奕地自我介紹。
他們似乎在討論我是不是想賣他們什麼東西,半晌後終於有人開口:「我是法蘭克,這是泰德,那是艾方索。」 「很高興認識你們!」我緊接著開門見山說:「我來這裡是想請你們幫我一個忙,不知道可不可以?我手中有份清單,我必須完成上面的事項。」拿出那張用普通筆紙手寫的清單,明明白白地把證據亮在他們眼前。「其中有一項是我必須親吻一個陌生人,所以我在想……」 「妳要親我們其中一個?」艾方索迫不及待問個明白。 法蘭克插嘴:「什麼……妳在玩完成任務的遊戲啊?」
「不完全是啦。」我回答。 「是要親嘴嗎?」 「沒錯。」 「伸舌頭?」 「隨意。」 三雙眼睛把我從頭到腳掃視一遍,不過看在他們也算有禮貌懂得遮掩的份上,還是值得給他們加點分。 「唉,真是的,」艾方索說得好像真的遺憾,「可惜我們都結婚了。」 「結婚又怎樣……」,泰德趕緊插話,「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幫助這位小姐……」 「沒關係。」我邊說邊往後退。怎麼沒想到先看看有沒有結婚戒指呢?
「別走,我們想幫妳啊,只是不方便,不過我們可以找公司其他人來幫忙。嗨,馬可!」法蘭克對著酒吧另一頭叫人,結果誰的頭都不回,轉頭過來的竟是那個該當內衣模特兒的帥哥。好,太好了。「這裡有位小姐需要幫忙!」 馬可小跑步過來,哈,有夠猴急的。我努力壓住要泛起的羞紅神色,準備將來龍去脈重述一次,我知道另一頭的蘇珊或許正在爆笑。不過我的故事還沒說完,馬可先生就把我手中的清單搶了過去,還大聲唸出來。 「來看看這清單上寫些什麼,」他大嗓門地嚷嚷:「二十五歲生日前要做的事。」然後停頓了一下望著我,還嘻嘻笑個不停。「二十五歲生日喔?」 哼,可真懂得做人啊! 我會讓他知道雖然我三十有四,但如果燈光夠昏暗,進酒吧前還是有可能被要求出示證件好確定我已成年的。
「還給我。」我想把清單抓回來。 他用肩膀擋住我,繼續看著清單說:「來看看有什麼吧,啊,有了,就是這一條:親吻陌生人……」 我怕再伸手搶會把紙撕破,只好站在那裡,雙手交叉胸前,火冒三丈地瞪著他。
泰德替我解圍,「老兄,別惹人厭了。」 「跑五公里……上電視……,喔,等一下,這條很讚,減肥四十五公斤。原來妳以前是個胖妞喔?嗯,現在這身材挺棒的呢,小甜心,我現在知道為什麼這條會被劃掉了。」 「聽好了,」我氣急敗壞地說:「這清單根本不是我的。」 「是喔,才怪。」 「真的,不是我的,只是發生了一些事,所以我必須代為完成。」 艾方索很單純地追問:「為什麼呢?」 我嘆了口氣:「說來話長,拜託……」我伸出手,「把紙還給我。」
是真的,這張清單不是我的。 是瑪瑞莎的。 雖然上面沒有她的簽名,但我確定是她的,因為就在害死她幾天後,我親自發現這張紙的。那時我在清洗她手提包上的血漬,想洗乾淨後交還給她父母,結果就這樣發現了這張紙,摺疊整齊地塞在她皮夾裡。 當然,我將遺物都歸還給她家人,連掉落現場那副太陽眼鏡也不例外,雖然我想搞不好那是我自己的。 但我留著這張紙,沒有對她父母吐露關於清單的半個字。想到自己二十四歲的女兒寫了整張再也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他們一定會傷心欲絕的。
在清單所列的二十項中,她只完成兩項:減肥四十五公斤和穿上性感鞋子。第一項已經被劃掉,第二項我替她劃掉,因為從她死時腳上那雙銀亮的纖細高跟鞋就知道她已經完成了。 當然,所有人都堅持錯不在我。 在葬禮中大家都撲到我身上擁抱我,給我安慰,我大方接受他們的好意,將之視為我該受的苦行。我的身體大片瘀青,被他們輕輕一碰就痛得要命。 而真正讓我難以忍受的是:她瘦下來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啊,從小胖到大的她,唯一擁有苗條身材的時間不到三十天。
彷彿在我的傷口灑鹽般,教堂前方那張瑪瑞莎的放大照片凝視著我,照片中已經減肥成功的她穿著肥胖時的二十八號大褲子,整個人塞進一條褲管內,一隻手還故意將超大褲腰往外拉。她臉上的笑容清晰訴說著:好了喔,美好世界,我就要來了喲。 唉……。 牧師在台上講道,但我幾乎沒聽見他說的話,腦中不斷編著謊言,想捏造出瑪瑞莎的遺言來騙她的家人。他們一定會想知道她臨死前說的話,但我絕對不能告訴他們真相:當時她正給我減肥湯的食譜。
結果我多慮了,事實上我和他們的互動只不過是握握手,和一句「我很難過,您們失去了女兒。」我沒有和他們一起守靈,總覺得自己帶著瘀青的鎖骨和青腫的眼眶出現在那裡顯得過於虛假下流。而且事實上我和瑪瑞莎不算是朋友,她去世那晚我才剛認識她。 她和我參加同一個「體重控制」的課程。我才剛加入,希望把上次減掉後來又不知不覺胖起來的五公斤給消除。她則戴上終生致力維持目標體重的胸針,但現在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終生」兩個字顯得有多諷刺。我通常不會讓陌生人搭便車,不過看著她穿著那雙「性感鞋」扭腰擺臀走向公車站牌,我心想,她能減掉那麼多公斤實在太厲害了,搞不好我可以沾沾她的好運。
所以我讓她搭了便車。我們兩人在聖堤納拉大道上呼嘯而過,聊著減肥經。當時話題正順著我這句話往下聊:「我真擔心減不下來,因為每次節食我就餓得半死。」 然後她說:「我有個減肥湯的食譜,吃下去保證不會餓。」 我說:「我不太會做菜。」 她說:「超級簡單。」 我追問:「真的嗎?」 她說:「我現在手邊就有這張食譜。我發誓,真的很簡單,妳只要打開罐頭就行了。」 我說:「哇,那太好了,給我看看吧!」 然後她轉身到後座拿她的手提包,就是這樣,在車禍撞擊瞬間,她的安全帶才會沒有扣上。
瑪瑞莎的減肥湯 四罐白豆或北方豆 一罐墨西哥風味的番茄辣醬 一罐切碎的番茄 一罐玉米 一包玉米餅調味料 一包脫脂田園沙拉醬泝 這些材料放到大平底鍋中加熱,就可以吃了。 以上材料可以做出八人份。 關於車禍,我只記得前面卡車載的衣櫥掉了下來(我的頭被劇烈撞擊過,記憶模模糊糊的)。當時我猛然一偏方向盤,想躲開衣櫥,之後發生什麼事就不知道了。目擊者說,我們車子擦撞人行道的邊欄,然後開始翻滾。 「摔成這樣真慘啊。」我聽見有個救護人員對另一個這麼說,當時他們正要把我的擔架推進救護車裡。 我還聽到他們說:「那個不急,她已經死了。」 死了?我的手摸摸自己身體。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我還是她。 不是我。 所以那就是…… 哦,不。 不,不,不。
車禍過後我努力回歸常軌,但卻辦不到。因為我沒有真正去面對一個簡單卻不容否認的事實:知道自己害死了某人,我沮喪消沉到極點。說真的,我無法理解像彼得森沴這種人怎麼能在殺害妻子後若無其事地照常去釣魚。我難過到幾乎沒有力氣進辦公室,也無法執行那些熟到閉著眼都能做的工作。 一週週過去,瘀青傷痕消褪,但如濃霧般壟罩著我的沮喪感仍揮之不去,最後我得到一個結論,世上有兩種可怕的事:一種是會撼醒你,讓你開始緊緊把握生命,不會將之視為理所當然。另一種是讓你癱在床上,靠一堆實境秀的電視節目來度日。 我的情況屬於後者。
反正身邊沒人親近到能目睹我向下沉淪的生活,所以我任憑自己這樣墮落下去。沒有丈夫、孩子,沒有室友,至於男友羅伯特,在八月底,就是車禍發生後一個月跟我分手了。當時我們就瀕臨破裂邊緣,倆人都知道戀情該結束了,只是一時斷不了,就像那台我們還沒準備好賣掉的車子一樣,繼續修修補補,花錢小修,就等著哪天出現大毛病,例如變速器轟地爆開,才肯下決心放掉。果然,我們的關係徹底毀了,羅伯特對我行屍走肉的模樣已經看不下去,不過老實說,他離開也讓我鬆了口氣。就連他收拾牙刷、打包擱在我床底下的那幾雙鞋子時,我也幾乎沒注意到,因為當時正著迷於秋季的新電視節目。
如果瑪瑞莎沒有寫下這張清單……或者,她的清單就像我的待辦事項:一堆沒什麼意義但卻占據我過去三十多年光陰的事情,例如衣服送洗、跑步去健身房、午餐和朋友見面。在我的待辦事項中,有些做完被劃掉……有些則不斷拖延,從一張紙換到另一張紙,直到我終於抽出時間完成,或者我確定它們不再如我以為的那般重要而直接刪除。 如果我死了,我的訃聞上會寫些什麼呢?琴恩•派克,分分合合的女友、公司的中階員工、終身沒什麼成就、一輩子就在等待中結束。她的生命只存活在那雙新襪子的心目中,買襪子是她待辦事項中所完成的最大成就。
在把瑪瑞莎的清單塞進我的衣櫥抽屜前,我只把內容看一次,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留著它。當然,我告訴自己是因為怕她家人見到這張紙會很傷心,不過話說回來,我幹嘛擔心這麼多? 只有沉醉在電視投射出來的光束中,我才有辦法對自己承認,我竟有可怕的念頭:我害死了某人,但我卻慶幸自己沒死。上天基於某種理由,給我重活一次的機會。 這就是我對自己竟這樣揮霍生命感到無比罪惡的原因。那些免我一死的諸神大概坐在雲端,搔首討論,「真是夠了,當初還以為值得把她從一堆撞爛的廢鐵中救回來呢!現在要怎麼讓這女人清醒,讓她明白我們的苦心呢?瘟疫?蝗蟲?」
問題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改變。我從來就不是那種會坐下來將心願列成清單,付諸行動加以實踐的人。瑪瑞莎•瓊斯的確需要讓我沾點她減肥成功的好運和毅力,但重點不在於她減掉四十五公斤的驚人成就,而在於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看來得有奇蹟才能讓我脫離頹廢沮喪的狀態,展開新人生。但結果呢,竟然是在皮可大道和第十一街交叉口賣十元玫瑰花束的男人讓我徹底蛻變了。
那天是一月二十日,正是瑪瑞莎死後第六個月。我從日曆看到這個日子,驚覺已過了半年,胃開始擰痛,彷彿昨天才剛發生,但又像已經一輩子了。我原本打算這樣來紀念這一天:下班後回家,然後……嗯,事實上我沒有計畫。不過就在我站在賣玫瑰花的男子旁等紅綠燈時,腦中突然出現個想法,我該去她墳前,去道歉,或許這樣,我就能被釋放。
我將玫瑰花放在車子前座,在墓園門口的小亭子停車問路。有個女人給了張影印的地圖,用彩色筆幫我標示出到瑪瑞莎墳墓的路。我停車,走路到她埋葬之地。她的墓碑高雅簡潔,上面寫著:瑪瑞莎•瓊斯,我們摯愛的女兒、姊妹和朋友。墓碑上還有她的生日及歿日。 「對不起。」我對她低語,輕輕放下花朵。 佇立了一會兒,期待內心能獲得遲遲未有的平靜。突然身後有人出聲:「琴恩?」
我轉身,發現自己正處於所有人最討厭面對的情境:想不起對方是誰。不過這人長得還真好看,有著陽光大男孩的臉龐,三十來歲,夠高卻不至於太高,一頭被陽光洗禮過的金髮,堅挺的鼻子,還有比例勻稱的下巴。他穿著牛仔褲搭配Billabong衝浪品牌的T恤。「喔,你好。」我主動打招呼,企圖矇混假裝認識他。 「妳大概不記得我了吧,我是特洛伊•瓊斯,瑪瑞莎的哥哥。」 「我當然記得你啊。」
好吧,是沒立刻認出來。在葬禮上他穿得正式多了。當時他頭髮較短,況且那天我們也僅握個手而已。 「我剛剛在想或許是妳,但不確定。妳常來嗎?」他說了這句話後開始猛搖頭,「哇,聽起來怎麼這麼像搭訕的臺詞啊。妳大概會想,接下來呢,這傢伙一定會說,像妳這麼正的女孩來這裡做什麼呢。」 我當然不想直接了當回答:來探訪妳那被我害死的妹妹。於是順著他的話說:「如果你只是想練習這種搭訕法,我來替你省省時間吧,我是天蠍座的。」 「知道星座也不錯喔。」 「還有,對於你剛剛的問題,我的答案是,不,我不常來這裡。不過今天是第六個月……」 「是啊,」他說:「我也是。」
打完招呼後我們很自然地站在那裡半晌不說話,顯然雙方都決定以沉默來紀念瑪瑞莎。就在我準備找藉口先離開時,他也開口了,「一起走走好嗎?」 真希望當時我有機會扔下花朵直接跑掉。不過我不想無禮,「好啊,走走也好。」 我們悠閒地漫步在蜿蜒的泥徑上。 「妳看起來很不錯。」他凝視著我,「我上次看到妳時,還傷得不輕呢。」 「是啊。」我隨口應應。還好,之後我們聊的多半是沒什麼特別意義的閒扯,從最近老下大雨,到地震前狗兒的吠鳴。他和他妹妹真像,這一聊挑起了我埋藏內心深處的祕密,這祕密就是如我瘀腫眼眶般醜陋的羞愧感。真怕聊太多,他會看穿我數月來刻意表現堅強,但內心依然瘀青腫脹的脆弱真面目。
最後走回漫步原點,車子就在不遠處。「我的車子停在這裡。」我說。 他陪我走到車旁。我一手握著車鑰匙,另一手正伸往車門把,這時他開口,「我可以問妳個問題嗎?」 真糟糕,差點就躲掉了呀。 「當然好啊。」我故意表現鎮定。 「是這樣的……妳是最後一個和瑪瑞莎在一起的人。」 他繼續說,我腦海中的警鈴響起,「我父母和我了解車禍細節,但有件事我們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她沒繫安全帶?她只要坐上車一定會繫安全帶的,怎麼會沒繫呢?沒道理啊。我很不願意麻煩到妳,但這疑問快把我們全家搞瘋了。」 這一刻終於來了,我終得揭曉她生命的最後片刻。我可以理所當然說不知道,但對他們來說這肯定比真相更殘酷。
「她正要從後座拿手提包中的食譜給我。」 「食譜?」 「減肥湯的食譜。」 「食譜。」他用手搓搓後頸部,「果然是我妹妹會做的事。」 從他表情看來他對這答案很失望,所以我又補了一句。「這減肥湯好像很好喝。」 「我相信應該好喝。」 哎呀,我幹嘛不撒個謊?告訴他,她臨死前和我聊的是,她有多愛家人,尤其是哥哥? 「對不起,不是什麼好答案。」我笨拙地道歉。
「沒關係。我也不確定自己期望聽到什麼答案,只是……」他雙手插進口袋,身體傾靠在我的車邊。「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就是這一點讓我徹夜難眠,不只是因為我錯過了,更是因為我懊悔自己沒有及時問個明白。」他遙望妹妹墳墓的方向,繼續說:「瑪瑞莎死前數週,有天我和她到父母家吃晚飯。我們在戶外打屁消磨時間,單挑打打籃球。我問她減肥成功後生活有什麼變化,除了現在能在籃球場上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她說,有好多事情想去做。我聽得出來她很興奮,問她想做什麼。這時媽媽來叫我們進屋吃晚飯,一下這事,一下那事,後來我也沒特地去追問她想做什麼。我的意思是,何必急著問呢,反正有的是時間嘛。」
天啊,聽著他說這些,我的內心開始沸騰冒泡。
原來將清單交還給她家人不是什麼殘酷的事,我真是大錯特錯,竟然偷偷留著它,尤其看到眼前這個完美的男人正因為我的自私而更加哀傷。 「嗯……事實上……」我鼓起勇氣,雖然不確定該說些什麼,但總覺得必須開口,「還有件事情我沒說,她身上有張清單。」在他還來不及回應前,我一鼓作氣繼續:「你妹妹寫了一張她二十五歲生日前想做的事,清單在我這裡。」 他的眼睛轉過來凝視著我,而此時……呃……氣溫驟降十五度?他的眼神好冰冷,超乎我的想像。「妳留著?我妹妹有張清單……而妳把清單拿走?」 唉,他竟然那樣說…… 「我是不得已的。」我辯駁。 「為什麼?」 對啊,為什麼?就在慌亂之際,我想到了個絕佳的謊言,聽起來簡直跟真的沒兩樣。 「因為我要幫她完成啊。」
他臉上的表情變化,就像還沒找到正確位置的正方形拼圖,這種拼圖可以將碎片移動到任何地方以拼出圖案。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接下來會怎樣變化,所以我繼續圓謊,「我在想既然瑪瑞莎沒有機會親自完成……那就該由我出馬。車禍發生時是我開車的,我有責任。」 冰雪融化了,取而代之的表情雖然我也看不太懂,但我知道我喜歡。他的表情將我舉得高高的,讓我彷彿飛上雲霄,我不再是琴恩•派克,那場車禍的凶手、老想逃避的鴕鳥,我成了一個發現別人未竟之夢想、挺身而出幫別人圓夢的女人,我真是他媽的太了不起了。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他終於擠出這句話,然後讓我嚇一跳的是竟然又補了一句:「妳現在手邊有這張清單嗎?給我看一下好吧?」
「我放在家裡。」我倉促地接話,「我怕你看了會失望。劃掉的項目不多……因為離她生日還有好幾個月。」她的生日是七月十二日,我在她墓碑上看到的,距離現在將近有六個月。「如果我們能別太大費周章來看待這件事,我會很感激,因為我已經夠焦慮的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全權由我來處理就好。」 「我了解,」他點點頭,「沒問題。」 我故意看看錶,然後說:「該走了。」 「好。」
就在我跨進車之際,他掏出皮夾,翻找了一會兒,然後遞給我一張名片,「有任何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儘管打電話告訴我,任何事都行。」 突然我想到有件事他的確幫得上忙。「或許多了解瑪瑞莎,對我會有幫助。我不想麻煩你太多,不過不知道是否可以把她的記事本或相簿拿給我看?任何促使她列出這張清單的東西都行。」
他毫不遲疑地答應了。駛離墓園前我也把自己的名片遞給他,當時我的血液澎湃洶湧,真怕自己會被看出全身顫抖。 就要著手進行了,我就要完成瑪瑞莎•瓊斯的心願了。如果我自己的生命成就不了什麼大事,至少可以對她做點貢獻。
打從車禍意外發生起,甚至更久之前,這麼長一段日子以來,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種陌生的悸動,開車回家途中,整趟路程都在想著那種悸動的東西是什麼。 希望。 我感覺到了希望。 就是這樣我來到這裡:酒吧。但打死我也不會跟那傢伙接吻,不管多麼想完成清單上的任務。 「那麼,」這傢伙將清單還給我,咧嘴而笑,露出一口幾乎刺眼的亮晶晶白牙(容我補充一句,牙齒還真的可能過白呢),「妳要哪種吻?」 他朋友補充了他之前漏聽的部分:「嘴對嘴……至於舌吻,隨意。」 「算了,」我說:「我只是……」
結果話還沒說完,他的嘴巴已經湊上來,甚至舌頭還想蹭入我的雙唇間。吻技不差嘛。高中時和史葛蘭的初吻肯定差勁多了,但當時我卻經歷到一種更酥麻的感覺。而現在這個吻,坦白說只讓我覺得腰部以下麻木僵硬。 吻完分開時,他竟還油嘴滑舌地補了一句:「不客氣」。 喔,拜託。有種就在接吻時冒出這句話,這樣我就能噁心地直接嘔吐在他嘴裡。 「真可惜,」我故意裝遺憾地說:「清單上特別提到,我必須採取主動,也就是由我來當接吻的人,而不是被吻的人。所以恐怕這次不算數,不過……」轉身離開前我故意對那幾個傢伙眨眨眼,「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
離去時我差點撞上男侍者。嗯哼,十七左右歲的他大約和我一般高,這可方便了呢。「可以讓我高興一下嗎?」我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拉過來,對準他嘴巴狠狠吻下去,不過行動之前還刻意停了幾秒鐘讓他有機會逃之夭夭。沒有舌吻,不過是溫暖濕潤的一吻,對了!這就是我說的酥∼∼麻。 然後,在那桌傢伙的喧笑叫嚷中,我抓住蘇珊,「我們走吧。」清單上還有好多事情得完成呢。就像奶奶說的,還有好多活兒得幹呢。
泝田園沙拉醬(ranch dressing),是美國常見的沙拉醬,裡面材料有牛奶、乳酸、大蒜粉、洋蔥粉、黑胡椒等。 沴Scott Peterson,犯下美國轟動一時的殺妻案,二○○二年聖誕節前夕,他殺死懷孕妻子並逍遙法外,直到婚外情的情人Amber Frey出面指控,才難逃法網。Frey並親自將此案件寫成《證人》(Witness)一書,此書被改編成電視影集。 2 二十五歲生日前要做的二十件事 1.減肥四十五公斤 2.親吻陌生人 3.改變某人的生命 4.穿上性感高跟鞋 5.慢跑五公里 6.不穿胸罩 7.讓費巴帝付出代價 8.成為綠洲酒吧中最惹火的女孩 9.上電視 10.搭乘直升機 11.工作提案過關 12.玩趴板衝浪 13.大庭廣眾吃冰淇淋 14.相親 15.帶媽和外婆去賭城看韋恩紐頓秀 16.按摩 17.丟掉體重計 18.看日出 19.告訴哥哥我有多感激他 20.捐筆大錢給慈善機構
「跳傘是我清單上的第一項。」蘇珊邊說,邊咬下盛冰淇淋的錐形圓筒。 「妳也有心願清單?」 「沒有寫下來啦,不過當然有事情是我死前很想做到的。」 「嗯,但我可想不出比跳傘更糟糕的事。在半空中猛然一跳,完全不能控制自己降落的速度或落地的地方,我實在搞不懂怎麼會有人覺得好玩。」
我們離開辦公室坐在戶外休息,嘖嘖出聲舔著雙球冰淇淋。我和蘇珊的辦公室,洛杉磯「共乘企業」就位於舊商業鬧區,她是客戶服務總監,掌管二十名客服人員,我則是個文案,更貼切地說,是忙碌的工蜂一族。古典華麗的建築物矗立在狹窄街道兩旁,讓這現代化的洛杉磯出奇地古色古香起來。這個午後,明亮溫暖的陽光灑落肩頭,我們望著對街傾盆而下的人造雨,那兒正在拍攝Visa卡的廣告片。一台巨大機器對著一輛道具計程車灑水,觀光客穿著無袖背心和短褲站在一旁,手中握好紙筆等簽名,搞不好正對著鏡頭咧嘴而笑的是個大明星呢。
我成功親吻了酒吧男侍的興奮感覺還沒褪,不過我知道還有很多事情該做呢。 這張清單就擺在我和蘇珊中間的桌面上,這樣她才能看見所有項目,並幫我制定出規則,也就是要完成任務該做與不該做的事。例如,我們決定不須按照順序來進行,還有,必須遵守蘇珊所說的「心願清單真正的精神」,不能胡亂解讀字面涵義—誰叫我在討論到第八項「成為綠洲酒吧中最惹火的女孩」時,說我只要走進酒吧,然後往自己身上放一把火就行了。
「那妳有什麼計畫好在她二十五歲生日之前準時完成這些任務?」蘇珊邊問我,邊用紙巾輕壓沾到上衣的冰淇淋。她總是看起來精明俐落,穿著簡單的絲質套裝,臉上除了口紅脂粉不施,一頭黑髮隨意挽成高髻。她這身裝扮讓我覺得自己身上這套從「通通十五美元」百貨店買來的碎花裙子和上衣,突然不像當時掏錢結帳,收銀機噹一聲響起時那麼好看了。 「計畫?」我眉頭皺了一下,「且戰且走吧。」 「我不知道耶,琴恩,這當中有些任務好像要花點時間,就像這項:改變某人的生命。這恐怕不是利用午餐休息時間就能達成的。」 「嗯,別擔心,我已經親手完成這項了。妳有筆嗎?我來把這項劃掉。」我沉鬱的口氣讓蘇珊困惑地望著我,直到我進一步解釋,「以前瑪瑞莎活著,而現在她死了,這是生命很大的改變,妳不覺得嗎?」
「唉,妳什麼時候才能解開心結走出來?」 「等到完成清單上的所有任務吧。」 「對,所以妳就該好好振作,認真點。」 「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完成啊。」 我知道不需再多說什麼。當年在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唸書時,蘇珊和我就是最好的朋友,我倆的交情夠久,她清楚知道要完成這些任務對我來說並不容易。她早就見識過我拖拖拉拉的行事風格,譬如計畫旅行卻永遠不會找時間訂位;期望能讓工作生涯更上層樓的行銷碩士也被我唸了一半沒畢業;一條披風織了好久,織到披風都褪流行了還沒完成。 「妳知道吧,若有什麼我幫得上忙,我一定會義不容辭。」
「謝謝。」我瞥了眼手錶,「得回辦公室了,莉莎白又選在下班前開會,故意讓我們無法提早溜班,她這套作法人盡皆知了。不過,嗨,妳知道嗎,至少我今天完成了其中一項任務。」我以乾杯姿勢舉起手中冰淇淋,「第十三項:大庭廣眾吃冰淇淋。」 「這一項……我實在不懂,吃冰淇淋有什麼了不起的?」 「因為胖子不被允許在大庭廣眾下吃冰淇淋啊。」 「妳在說什麼呀?」她對我的看法嗤之以鼻。「我常看見胖子吃冰淇淋啊。」 「沒錯。」 「妳把我搞糊塗了。」 「如果吃東西時,妳覺得大家都盯著妳看,而且他們心裡或許還想著,難怪她是肥豬,看那吃相就知道,妳就很難好好享受。」 「我不這麼覺得。」 「沒錯,就是這樣。」
我不曾像瑪瑞莎那麼胖,但對肥胖所造成的影響也不陌生。我這輩子老是在那五公斤或十公斤上下擺盪,而且我是屬於胖在不該胖,但不該瘦的地方又全沒肉的身材,所有該有曲線的地方、胸部和臀部都乾癟。不過車禍之後我的生活就低沉到食不下嚥,所以目前體重創長久以來的新低紀錄,對了,這也算一種減肥法,不過不推薦。理性上我知道自己不算胖,但很怕稍越雷池一步,例如來份炸玉米餅或不小心吃太多墨西哥捲,就會讓身材瞬間吹氣膨脹。
蘇珊抬起下巴指指我的冰淇淋。我已經從上層的「岩路」口味沊舔到下層的餅乾糰口味了。「妳喜歡吃那個嗎?」 「老實說,我不是很愛吃冰淇淋。」 「怎麼會有人不愛?」 「壓力太大了啊。」 「不懂。」 「妳想想看,買了冰淇淋,就得當場立刻吃掉。慢了的話,很快就會永遠失去那個冰淇淋,我的意思是,瞧,正在滴了吧。妳不可能將冰淇淋帶走,像餅乾一樣留著待會兒吃。」 「喔,少來了!妳這輩子有哪次是把餅乾放到稍後再吃的?」 「這不是重點啦,重點是如果我想稍後再吃餅乾,就可以這麼做。」
「在我看來,如果妳想義正辭嚴地完成這項任務,就得好好享受冰淇淋。沒有罪惡感、不用擔心,完全投入吃冰淇淋的時刻。」我疑惑地望著她,她繼續說:「瑪瑞莎就是想這麼做。」 該死,她說得真對。所以我決定閉起眼睛,盡情享受,讓舌尖在冰淇淋上輕輕滑動,讓那冰涼甜蜜的感覺融化我,全心全意享受美妙滋味。當我終於卸下心防,那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柔軟乳香,幸福滿溢。我專注地舔著冰淇淋,直舔到冰淇淋錐餅底。輕輕嘆口氣,由衷地發出純然愉悅的嗯∼嗯∼讚歎聲。
然後我張開眼。 會計部門的彼得正站在桌邊,喘著氣咧嘴而笑地看著我。「嗨,我聽說休息室裡有好吃的甜甜圈,想吃就告訴我,我去幫妳們拿來。」他的眼神在我和蘇珊之間熱切流轉,「或者妳們兩個合吃一個也可以。」
「嗨,大家好。」我邊說邊抓張椅子坐到光可鑑人的會議桌旁,這張會議桌大到可容納一家十二口人吃感恩節晚餐,面積約有我的辦公空間那麼大。我將手中冰涼的健怡可樂擺在桌面上,愉快地看著它的底部形成一圈胖胖的濕痕。 看到莉莎白的辦公室,我總會聯想到客廳而不是辦公室,她把植物、漂亮桌燈和其他有居家風味的東西都帶來,每多一件就像多一把刀插在我心頭,因為這表示她要以公司為家,在這裡生根。
「女王待會兒就來了。」莉莎白的助理碧莉告訴我,不過頭仍埋在娛樂雜誌《Us Magazine》中,沒抬起來看我一眼。「見鬼了,我真不敢相信碧昂絲竟然敢說是她發明了垂涎俏臀沝這種東西。」她跨起豐滿的大腿,露出褲襪上的那截鬆緊帶。「她還穿著尿褲到處跑時,我就有垂涎俏臀了。」
「等等,妳不可能比她老啊,」我回她,「那不表示當時妳也包著尿布嗎?」 「對,不過那時我確實也有垂涎俏臀啊。」
下午三點整,我們行銷部門正準備開會,我看著周圍四個同事,不禁替莉莎白難過。兩年前她來到我們「洛杉磯共乘企業」當行銷總監時,剛好遇上突來的預算縮編,導致大幅裁員。她從德州所帶過來的行銷帝國雄志,一下萎縮成只有四名小兵可帶。我們就像被拋入救生艇的陌生人,彼此只有一共同點:求生的本能。這部門除了我和碧莉之外,還有設計師葛雷,以及多明尼克.馬杜西,他的工作就是駕駛公司的「共乘專用車」。馬杜西笑起來細薄嘴唇抿成一條線,老是喜歡撫弄他頸後那搓像毛茸茸蝌蚪的小辮子。有時候想到他剛摸過毛蝌蚪的手來碰我做的廣告手冊,我就噁心得起雞皮疙瘩。
「午安。」莉莎白如陣風般飄了進來。馬杜西和葛雷直挺挺地恭敬坐在椅子上,她對男人就是有這種收服本領,我差點以為他們會像小學生一樣齊聲問候:「莉莎白老師午安。」 她丟了份牛皮紙夾到我面前,「這份手冊做得很好,我寫了些意見在上面。」翻閱著之前交給她的草稿,一片滿江紅,我還以為她在上面割腕呢,若真如此,那我就走運了。「整體來說,我希望妳別做得那麼……」她給了我一個寵幸的微笑,「……珍芳達。」
「珍芳達……?」 「妳知道的,」她邊說還邊皺起鼻子,好像要冒出什麼髒話似地壓低聲音,「就是太高調談論環保」。 「我這份冊子的重點就是要談汽車會製造污染啊。」 「沒錯。」 「但這不就是……」 「好啦,大夥兒,今天有好多要討論呢。」她如往常完全不甩我,逕自宣布開會,「我們開始吧。」 我將手冊推到一旁,改就改,幹嘛浪費力氣跟她爭呢?
就像每次部門會議,莉莎白這次也要大家輪流報告手上案子的進度。輪到我時,我提到正在撰寫共乘專用道的手冊以及新公車卡的新聞稿。我做的工作報告連我自己都無聊到想睡覺。 每次有人發現我的工作是寫作時,我總會趕快說明,我不是真的作家。若看到他們的眼神發亮,哦,作家!?我更趕緊滅火,以免這話題繼續延燒。雖然我不以自己的工作為恥,但還是面對現實吧:它的確無趣到難以想像的地步,寫汽車共乘文案,不是什麼活色生香的迷人玩意兒。
這也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像莉莎白這種人怎麼會到這種地方工作。嗯……據說是因為老闆畢格魯在她所籌辦的一場會議「發掘」她,重金禮聘來的。她被挖角來的耳語在辦公室被大家以一種崇敬的心情流傳著,就像謠傳一九二○年代紅遍半邊天的女星拉娜透納在Schwab被發掘的傳奇過程一樣。這就是莉莎白的看家本領:以事件來做行銷。兩年前第一次部門會議中,她就吹噓過自己曾幫布希總統的雙胞胎女兒企劃過首次社交派對,當時她的助理碧莉聽到這裡,竟恍然大悟地拍著自己暴露的大腿,搞不清楚狀況地驚呼:「我就知道她們是同性戀!」沀老闆畢格魯對莉莎白的彪炳功績顯然很賞識,或者對她的某種能耐印象深刻,所以據說當時在那場會議上就立刻給了她一個職位,請她來這裡上班。 那可那是我的職位。
當然,技術上來說還不算我的職位,不過前上司離職前就已經準備推薦我來接任。我曾管理過十二名下屬,負責廣告企劃和公關宣傳品,還執行過宣傳活動,舉行過盛大派對,準備一大堆熱狗,讓大家嘴裡塞滿食物後,告訴他們共乘是多麼有趣。 然而,當老闆畢格魯在員工會議中,突然介紹莉莎白出場,還宣布她接任新的行銷總監時,夢碎的我,只能強顏歡笑跟著大家鼓掌。 我想,這也沒什麼太出人意料的,畢格魯本來就經常對美女下手而在業界惡名昭彰,他通常不和別人商量,就直接以豐渥的高薪和重量級職位來禮聘他看中的人選,這種作法常搞得人力資源部門的主管挫折無比。在這方面,他就是這樣不按牌理出牌。近四十歲擁有一頭金髮的莉莎白,就是傳統新聞氣象主播那類型的美女,這點倒是出人意外,因為畢格魯通常偏好具異國風情的女性,例如黑髮美女,像我的好友蘇珊。事實上,不是像蘇珊,根本就是蘇珊本人,他還真的曾看上她呢,嚇了我一大跳。
「妳的意思是,妳也成為查理手下的霹靂嬌娃了泞?」我忍不住驚呼,因為聽到蘇珊隨口提起畢格魯在一次會議中(除了會議還能哪裡?)見過她後,聘請她來這裡工作。當時我只打算再待幾個星期就要辭職走人,不過後來蘇珊推薦我接文案的職位。 「至少我是聰明嬌娃啊。」她這樣回我。 「不過這還是很恐怖啊!他雇用妳是因為妳的外表耶!」 她聳聳肩。
「這不會讓妳生氣嗎?」 「沒有特別感覺啊。」
當時我臉上必定掛著氣呼呼,像要審判人的尖銳表情,因為她繼續說道:「沒錯,我知道畢格魯是個渾蛋,不過開公司當老闆的都是渾蛋啊。我把工作做好,贏得別人尊敬,這樣就夠啦,幹嘛在乎他是基於什麼理由雇用我?此外,換個角度想,遊戲很公平啊,妳知道有多少男人打敗女性謀得某職位,只是因為他們擁有陽具?」 她說得沒錯。現在看著莉莎白以不容質疑的冷酷神情將葛雷的網頁設計圖撕成碎片,我嘆了口氣,徹底明白,我有一個鐵錚錚的帶種女上司。 「我今天和三個交通播報員聊過了,」她俐落地說:「我對他們是有點興趣,但還沒確定是不是要用他們。」
她正在談的是「共乘之友計畫」,這個計畫讓我的心揪了一下,就像二○○二年在新聞通訊上少掉一個句點那個不堪回首的記憶一樣(那時我把「公共運輸。」寫成「公共運輸」)。 「共乘之友」是我主動提的企劃案,不過失敗了。當時我建議請當地交通播報員在做路況報導時提一下共乘制。例如可以這樣說:「好奇圍觀的民眾造成四○五號公路的車行速度變慢……你難道不想共乘嗎?」前任上司對這個計畫的簡潔成效很讚賞,只是莉莎白一上任,就宣稱計畫是她發想的,還開始追逐大明星,想請他們來代言,聽說她花了好幾個月打電話給布萊德彼特的朋友,想透過他們請出布萊德彼特。我看她連布萊德彼特的朋友的朋友都搆不上邊呦。後來這招失敗,她就竭盡所能讓每個人知道這是我發想的提案。「我可是盡了全力想化腐朽為神奇。」我無意中聽到她跟其他總監這麼抱怨。 而現在,她卻告訴我們,不找明星或歌手來代言了,她打算找對路況交通最了解的即時播報員(這主意可真創新啊!)雖然……她惋惜地嘆口氣……不知道這樣是不是還能死馬當活馬醫?
「無意冒犯啊。」她還對我補了這麼一句。 我才不會被妳冒犯到呢,賤人! 會議結束,大夥兒準備散會,就在要離開會議室前,馬杜西突然說:「或許琴恩可以和特洛伊•瓊斯談一談。」 呃……什麼?他為什麼提起特洛伊•瓊斯? 莉莎白也很好奇,「這關特洛伊•瓊斯什麼事?」 「妳沒聽說嗎?琴恩去年七月時輾過他妹妹。」 「我沒有輾過她。」我提出嚴正抗議。 馬杜西啪地一聲闔上文件夾,「好吧,妳沒輾過她,不過死在妳車上的就是特洛伊•瓊斯的妹妹,是吧?琴恩小姐?」 莉莎白很有興趣地望著我,「是真的嗎?和妳出車禍的就是她嗎?怎麼沒聽妳提起過?」 一根冰冷手指沿著我的脊椎往上蠕動。 好像大家都認識特洛伊•瓊斯,只是不知道他是瑪瑞莎的哥哥。我當然也想知道他是誰,但我不想問。
幸好,葛雷開口替我問了,「誰是特洛伊•瓊斯?」 「交通播報員啊,」莉莎白說:「最近剛在K-JAM電台主持晨間節目,很紅呢,一出道就嶄露頭角……他的播報檔期很滿喔。」 原來他是交通播報員。我應該知道的,不過當年一知道自己升遷無望後,我就對業界相關訊息失去了興趣。消息靈通有什麼用呢,反正他們又不會因為這樣多付我薪水。 莉莎白傾身靠向我,「那麼,妳會跟特洛伊•瓊斯聊聊吧?」 「聊什麼?」
「喔,就一般的事啊,追悼啊灑骨灰之類的。真希望他能跟我們合作,現在有妳來當人脈……」
我瞠目結舌地望著她,下巴簡直要掉下來,她是認真的嗎?「我只在葬禮上見過他。」 永遠都只會阿諛奉承的馬屁精馬杜西接著說:「在我聽來,現在可是個大好機會喔。有句諺語說什麼來著?」他彈彈手指,「啊,對了……關了一扇門,必定會開一扇窗。」 我臉一沉、眉一皺,他好大的膽子,怎麼可以引用電影︽真善美︾裡的對白來堵我的嘴! 「沒錯,什麼都有可能。」莉莎白在旁敲邊鼓,「他妹妹去世的確令人難過,但因著這個悲劇,我們之間就有了聯繫。」這女人將雙手遠遠伸向桌面另一頭,還好我坐得夠遠,不然她很可能會直接過來抱緊我。
「是啊,反正妳又不是故意輾過他妹妹的。」馬杜西說得一幅仁慈樣。 「喔,妳知道妳真該輾過誰嗎?」連碧莉都來插一嘴,「第五頻道的漢瑞奇,這傢伙還不錯,我不會介意和他共乘的,妳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我•沒有•輾過•任何人。」我氣呼呼地重申。 馬杜西身體往後靠,雙手環抱胸前,「琴恩小姐,沒人故意曲解妳,我們只是在腦力激盪啊。」 「算了吧,」葛雷出面緩頰,馬杜西真是好狗運,有這麼溫和的人來圓場,真該把這傢伙狠狠訓一頓的。我努力想找方式來教訓他,只是想不到怎麼做,正需要有人來挺我,「全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交通播報員,我覺得琴恩可能希望擺脫那件車禍的陰影。」
我幾乎淚水盈眶、充滿感激地對葛雷微笑,他終於讓馬杜西閉嘴了,不過,唉,莉莎白可沒那麼輕易放棄,她轉向我,「我希望妳考慮一下。」語氣堅定俐落……把話題轉回公事,「有了特洛伊•瓊斯,我們部門就能爭取到更多經費,這項功勞非妳莫屬了。」 我真想往她的腳用力跺下去,對她咆哮,「妳竟敢要我利用這樣的悲劇來圖利!」再有趣一些,我也可以想像自己一巴掌往莉莎白臉上摑去,狠狠踩她一腳,拿菸頭燙她,再讓她像吃到朝天椒般痛哭流涕。 事實上我的確很想享受輾死人的惡名。突然,我成了學校怪咖,手中多了一張人人垂涎,年度最火熱的音樂會門票。 很奇怪,這種感覺還挺不賴。
但我並不打算達成目標。慢慢等吧,等到太陽打西邊出來我才會利用瑪瑞莎的哥哥來讓自己飛黃騰達。喔,實際來說,是讓莉莎白飛黃騰達。她竟有那種念頭,真是太惡劣了。 但我也不拒絕他們,相反地,我會利用我最擅長的才能。 拖拖拉拉。 等到我使出這一招,他們就會一頭霧水,不知在跟誰過招了。 「如果你們真覺得有用,」我邊收拾筆記本邊說:「那我就試看看吧。」
1 接下來是:親吻陌生人。 「就他吧,如何?」蘇珊指著一長相帥勁的酷男,在洛杉磯鬧區見到這型帥哥穿襯衫打領帶還真奇怪,他應該在鏡頭前當模特兒展示內衣褲的,那才是他該有的樣子嘛。 「實際點吧。」 「怎麼?不過是個吻啊。」 她說得倒容易,反正去做的人又不是她。 這天是週四下班後,「銅猴子」酒吧正熱鬧滾滾。蘇珊和我已經杵在酒吧一個鐘頭,探勘可以讓我下手的「獵物」,我們啜飲著一杯兩美元的瑪格麗特調酒,慘的是這杯酒精弱到不足以讓我鼓起勇氣。 「妳覺得……要嘴對嘴嗎?」我問。 「當然啊,至於舌吻,就隨妳囉。」 經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