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石田衣良
本名石平庄一。1960年生於東京,成蹊大學經濟系畢業。七歲時就想當作家,卻因為成功之路不容易,且對人有輕微的恐懼症,先在別的行業轉了幾圈,做過地下鐵工人、保全、倉管,還待過廣告公司,最後以自由文案工作者活躍於業界。寫作時喜歡聆聽古典音樂,所以作品非常具有音樂性,流暢起伏,高潮迭起。
1997年以《池袋西口公園》獲得《ALL讀物》第36屆推理小說新人獎。2001年的《娼年》及2002年的《骨音》分別為第126回及第128回直木賞候補作,2003年以《4TEEN》獲第 129 屆直木賞。作品題材廣泛,包括青少年犯罪小說、經濟犯罪懸疑小說、情欲小說、愛情小說等都是其創作領域。
《池袋西口公園》一書於1997年7月出版後,9月即躍上日販暢銷書籍排行榜第一名的寶座。同年12月,該書獲得日本推理小說新人獎,並於次年被改編成電視劇,系列小說也繪成漫畫,在日本青少年之間引起一股池袋西口公園熱潮。
譯者簡介:
江裕真
資管人暨企管人,以翻譯為樂、為師、為業、為志。譯有《波上的魔術師》、《肅清之門》、《推理小說》、《不公平的月》等小說,《旅行與人生的奧義》、《新.企業參謀》、《M型社會》(合譯)、《瞄準御宅族》、《軟性製造》等趨勢與商管書,《孫子兵法的經營智慧圖解》、《圖解力》、《韓非子圖解》等實用書。
章節試閱
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國家,每天將近有一百個人無聲無息地消失。
這樣的訊息多半不會被報導,除了親近的人之外,外界少有機會得知。某天,他們就這麼突然從世界上消失,刻出一道道傷痕。逝者已矣,但是被拋下的親人情何以堪?
留在世上的親人像是落入了真空裡,感情完全被掏空,剩下的是無盡的疑問──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希望和他再多相處一些時間,現在卻……一切的疑問全部都被真空吞噬,沒有任何回音,沒有任何答案,無法被理解或說服,成了永無止盡的單向發問。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像是一個隱形深淵,時時存在於日常生活中,它會偶爾磨一磨玻璃般的銳牙,冷不防地襲擊留在世上的親人。你們知道嗎,這種狀態是會傳染的。我想對全日本為人父的說一聲:如果孩子未滿十六歲,要是爸爸自殺了,孩子的自殺傾向將比一般人高出幾百倍。這是一個統計事實。難道你們覺得孩子變得跟自己一樣也無所謂嗎?
先說請楚,我並不是什麼偉人,也不打算說教,自殺好、自殺不好,我對兩者其實都存有疑惑。我只是覺得,如果有個親人這麼做的話,我應該會陷入無盡的悲慟之中吧。當然我明白人生挺苦的,我們誕生在這個無聊的世界,沒有誰是被安排來輕輕鬆鬆過日子的。我想你一定盡了全力,不過實在不必留給親人這種傷害,不是嗎?
真是的,一開始就寫得這麼灰暗。梅雨過後,進入乾燥的酷暑,等你聽了我親眼目睹那些靜默屍體的故事之後,應該就能體諒。無數具一氧化碳中毒的屍體,就像蠟像一樣透著粉紅色。這個夏天是個讓人不願回想的集體自殺之夏。
我真希望自己當初沒被帶去那個世界。那種真空的狀態極具威力,一副要把活人給吸進去似的。為了抵抗它,我們必須集中所有活著的力量跟它拚了。
那麼就開始來聊聊這個夏天吧。這次是關於在網路上結網的蜘蛛VS.反自殺俱樂部的故事。這裡說的「蜘蛛」,可不是好萊塢那個穿著薄薄緊身衣、展現特異功能的蜘蛛人。它不是卡通人物,而是也曾掉進痛失親人的真空漩渦裡,帶著傷痕、雙目濡溼地尋找獵物的人。
至於我是哪一邊的幫手,不用說也知道吧。
當然是有迷人女性的那一邊囉!想要對抗死亡,怎能缺少生存的甘甜蜜汁。聽完這個故事之後,請你們去什麼奇怪的地方玩樂都可以,享受女人也好、美酒也好、甜食也好。
別只是工作,日本的夏天需要更多美好的人生。
梅雨季結束之前,氣溫就已經飆到三十五度,東京的夏天簡直要故障了。我坐在西一番街水果行的後頭,吹著電風扇的熱風。店裡就像時髦的露天咖啡座,就算裝冷氣也沒用。把水灑在鋪了彩色磁磚的人行步道上,就好比影片快轉般瞬間就乾了,只留下攝氏五十度、溼度百分百、讓人不舒服的水氣。
體育報又刊登了東京某處的集體自殺新聞。
報導的敘述簡短、篇幅很小。這陣子每個禮拜都發生集體自殺事件,因此漸漸失去新聞價值。一大清早,江東區掩埋場的某輛小貨車裡被人發現三具屍體,據說是在附近遛狗的居民聯絡警方的。車子的副駕駛座下方放著木炭火爐,難不成現在的自殺者也流行復古風?怎麼大家都想要使用令人懷念的木炭?
我將視線從報紙上移開,望著熱氣騰騰的池袋車站。不知道是否會有個絕世美女從海市蜃樓的對側走來?我們一起乘坐飛天魔毯前往某個高原,化身成亞當和夏娃,在那裡不斷地大吃禁果。不知為何,光是想到「禁果」這個字眼就讓我心情大好。
「這裡有一位叫做真島誠的人嗎?」
我從白日夢裡醒來,抬起頭。回到現實生活中,沒想到惡夢竟出現在眼前。他像一座小山般魁梧,是一個穿著軍裝的男子。
下半身穿著從美軍單位外流的卡其褲,配上黑色繫帶叢林長靴,上半身則是已滲出汗水的同色卡其背心。身高應該有一百九十公分吧。不論橫看豎看都不符規格的男子,金色長髮像鬃毛般垂下,從遙遠的上空俯視著我。裝飾品只有左耳垂上那一大顆草莓似的銀色耳環。
「真島誠在嗎?」
我還在恍神時,他又問了一次。或許那時候應該假裝是別人才對。接著,從這個龐然的身軀旁,探出一個松鼠臉女子。她擁有小泉今日子全盛時期的尖下巴,還有一對明亮的雙眸。她也用清晰的聲音問:
「聽說真島誠在這家店,你不認識嗎?」
我一副熱昏的白痴樣,努力堆出笑容對女生說:
「我就是阿誠,有什麼事嗎?」
那兩張有著高低落差的臉彼此互望。(這個人沒問題嗎?)說來悲情,連我也有閱讀他人表情的能力。
見到我的人,第一個浮現的總是這種表情。對於我這個池袋地區感情最纖細的看店者而言,內心深處著實被刺傷。
「我們聽說池袋有一個非常優秀的麻煩終結者,黑白兩道都熟,沒有他找不到的人、解決不了的難題。雖然有點多話,不過頭腦非常清楚……」
我努力撐大鼻孔問:
「頭腦清楚,然後呢?」
尖下巴女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說:
「聽說是個好男人。」
我使出一番了不起的自制力,才得以控制自己沒當場跪下,對著天空大喊感謝祈禱詞。金髮男在上空說:
「走吧,謠言果然是謠言。」
我起身盯著他的眼睛:
「你不想確認謠言的真假嗎?反正你們的麻煩還不就是些芝麻綠豆的小事。」
他一副如果我再繼續說笑的話,蒙古手刀就會落下的眼神,這個宛如職業摔角手的男子瞪著我。女子在這座小山的對面說:
「聊聊也無妨,阿英,讓開。」
狹窄的店裡,男子像是讓出舞台般地退後,女子則往前踏了一步。黑色T恤胸前印著白色字樣:ANTI-SUICIDE CLUB,美麗的胸型將字母往斜前方撐開,就好比露天咖啡座的白色遮陽棚。她的身材嬌小,卻非常豐腴。
「我叫西川瑞佳,後面這位是原田英比古,還有在店外的那一位是島岡孝作。我們三個是俱樂部的主要成員。」
我看了一下店外的人行步道。有一個瘦小的年輕人,頂著大太陽坐在路邊護欄上,陽光灑在他垂著頭的後脖子。
「要不要叫他進來?在那裡會中暑喔。」
即使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氣溫都有三十六度,那天的暑氣足以致命。女子回頭看了看護欄上了無生氣的年輕男子說:
「先別管那個。你真的想聽我們的故事嗎?如果是的話,換個地方聊聊吧。」
再怎麼有空,店裡偶爾還是有客人上門的。這時,有一位帶著小孩的主婦望著切成四半的冷藏西瓜,那個五歲左右的小朋友想用手指頭戳破西瓜上的保鮮膜。我非常優雅地提醒他:
「那不是玩具,是水果喔。」
穿著白色緊身牛仔褲的主婦瞪了我一眼之後,牽著小孩走出店外。
背著一個幾十萬日圓的愛瑪仕包包,卻如此對待三百日圓的西瓜。日本的教育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真擔心這個國家的未來。我對黑色T恤女子說:
「如果我不聽你們的故事會怎樣呢?」
女子聳了聳肩,挖苦地揚起一邊嘴角。
「這樣啊,就是一次再死三、四個人吧。不過那也不能怪你或是我們這個俱樂部。」
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我生性叛逆,對方越是這種態度,越能引起我的興趣。換句話說,對我而言,女生不要太主動反而比較好。
「明白了,那我就洗耳恭聽吧。」
我朝二樓的老媽叫了一聲,不等她回應就出門了,否則一定會被念。我的毒舌功力完全是遺傳。
不過如果什麼都遺傳到的話,或許當場就被那個叫阿英的摔角手給摔個半死了吧。
我和瑞佳並肩走在前面,後面是阿英,再之後則是像極了小孩在鬧彆扭的孝作。我們形成一個奇怪的隊形,一起往距離我家步行只需幾分鐘的西口公園走去。目的地當然不是被致命紫外線籠罩的圓形廣場,而是藝術劇場的咖啡廳。
我們四人選了店裡角落的位子坐下。歐蕾冰咖啡上桌之後,我直盯著瑞佳的胸部看。真要感謝T恤上的字樣。
「什麼是反自殺俱樂部?」
瑞佳看了一眼阿英和孝作,點點頭之後開口:
「那得先告訴你當初我們相遇的地方。」
阿英用力點了點頭,孝作把身體蜷在椅子裡。
「我們是在育英會會場認識的,那裡有許多因為車禍、天災人禍、疾病而失去雙親的孩子。不過,在廣大的會場裡,當我一看到阿英和孝作時,我馬上就知道了。」
我第一次看到瑞佳展現柔和的笑容,可惜不是對著我笑,而是對我旁邊的那兩個人笑。
「他們跟我一樣,都是爸媽自殺之後被遺留下來的小孩。」
挑高天花板上的風扇緩慢地旋轉,周遭突然安靜下來。
「因為車禍或地震失去雙親的人,不論再怎麼悲傷,都不會責怪自己。然而我卻回想了上千遍老爸過世前一天的所有畫面,深深覺得內疚。國中二年級的那個春天,如果我跟他說句話、一起吃晚飯的話,或許就不會發生那種事。如果我拍拍他的肩膀、聽聽他說話、一起看電視、對他任性地撒嬌要他買東西給我的話……。腦中一邊想著如果我做了這件事、如果我做了那件事,然後又是一天的黎明了。雖然就算責備自己幾千次,時光也絕對不會倒流,那天發生的事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光是聽她說這些,我就已經眼眶泛淚了,但是瑞佳的雙眸依舊明亮清澈。或許歷經無數次自責之後,悲傷早已透明結晶了吧。她望著遠方微笑著說:
「還有更慘的。我倒還好,靠著壽險還能過活,不像阿英還得為錢傷腦筋。」
阿英靜靜地垮下眼睛半張的臉。
「所以我只要看到和爸爸年紀相仿的男人有困境,就無法置之不理。或許是為了補償當年沒辦法幫爸爸一把的缺憾吧。有一陣子,我總是跟快要五十歲的男人混。」
真是走運的歐吉桑。不過若是因為這樣而發生性關係,我也不會開心。
「我已經不這麼做了。」
瑞佳堅強地笑著。那是一個痛苦地接受現實並展現強靭意志的微笑,不是因為活在這世上很快樂而笑的,你瞭解吧。那是個在這無趣世界的某個角落,發現自己能有所貢獻的笑容。
「嗯,我不會再重蹈覆轍,畢竟我有這個俱樂部,也有好夥伴。我希望能減少像我們這樣的孩子,我指的不是靠那些心理諮詢什麼的。」
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的阿英低聲說:
「有時得用強制性、物理性的手段。」
瑞佳微笑著說:
「這就是我們反自殺俱樂部的工作。有人在協助我們,所以成果還不錯。」
我瞭解這個目標很偉大,不過要用什麼方法完成目標呢?這三個有點怪怪卻高貴的人如何阻止即將默默死去的自殺者?阿英看我一臉不解便說:
「麻煩終結者果真是一派胡言。」
我舉手發問:
「等一下,你們怎麼阻止呢?自殺都是各自進行的,不是嗎?而且重點是我從沒聽說過你們。」
瘦小的孝作抬起頭。他剃了個香菇頭,穿著時下流行的粉紅色T恤、寬鬆的七分牛仔褲。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
「日本的自殺人數已經連續七年超過三萬人,自殺遺孤每年增加一萬人。雖然沒辦法全面阻止,不過可以追蹤到其中一部分,尤其是搞集體自殺的。」
我好不容易聽出一個輪廓。
「透過自殺相關網站追蹤嗎?」
瑞佳朝阿英點點頭,意思是「好像還不差嘛,這個人」。我的讀心術功力應該還可以。
「沒錯,我們長時間監視二十到三十個自殺網站,並且特別注意召集集體自殺成員的留言板。其中有問題的就是這個。」
瑞佳從肩背包裡拿出一張摺起來的紙。她的右手戴著頗厚的腕帶,上面是LACOSTE的鱷魚圖案。我不小心看到腕帶下的白色舊傷疤,急忙將視線移開。不過女人的感覺真敏銳,她把紙遞給我的時候說:
「小時候的壞習慣,以前常常割腕,不過現在想想,當初沒有一次是認真的。搞得現在連粉底也掩飾不了。別說了,請你看看這個。」
我默默點頭,實在無法說笑,雖然聽起來有點蠢。從前好像有什麼自殺遺傳基因的研究,我想現在沒有人會相信那些胡說八道吧。我打開紙。
「一億兩千萬人的開朗自殺!SUI-SUI-SUICIDE!這是什麼玩意?」
原來這是從某一個自殺網站列印下來的首頁。這類網站一般都以黑底呈現,不過這個網站卻不同,底色是亮白色,從天空飄下淡粉紅色的蓮花花瓣,給人一種明亮清爽的感覺。
「阿誠,你覺得如何?」
「如果這不是胡鬧的話,還真不太對勁。」
瑞佳以尖尖的下巴點了點頭。
「沒錯。這個SUI-SUI-SUICIDE就是最凶惡殘忍的自殺網站,聚集的全都是些希望拋開所有煩惱、以為自殺會帶來光明希望的人,還說什麼自殺是最後的解脫!」
我驚訝地張著嘴巴繼續往下讀。這張白紙上列出的全是一些讓人頭痛的標題:五十個輕鬆自殺方法、日本自殺名勝前二十名、最佳往生安眠藥組合&OD法、尋找最後的朋友BBS。
「這個最後朋友什麼的,是不是就是自殺留言板?」
瑞佳點頭說:
「嗯。最近這一個半月在東京近郊發生的六起集體自殺事件當中,就有四起是SUI-SUI-SUICIDE發起的。阿誠,你應該能瞭解我們想做什麼吧?」
「毀了這個自殺網站嗎?」
身材魁梧的阿英聳聳肩:
「就算毀了網站也一樣。自殺網站有好幾百個,況且他們也能立刻再架一個。現在已經出現好幾個模仿的小網站了。」
我一頭霧水。
「那你們的打算是?」
瑞佳直視我的眼睛,阿英和孝作也是。表情異常認真。
「你想知道的話,不論如何必須先接受我們的委託。我們想先得到你的答覆。」
條件符合我喜愛的女子這麼一說,我只好照她的期待答應了。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非常愛護女性的。再說,直到目前為止的故事都讓我相當好奇。雖然我比較喜歡現實世界,但是這個開朗自殺網站的故事卻具有強烈吸引力。
「瞭解了,我會幫忙的。不知道是否能順利進行,不過我會盡全力。」
孝作又把話含在嘴裡說:
「問題是,我們的全力老是無法達到所需的程度。」
瑞佳無視於獨自消沉的孝作。
「我們追查的是一隻蜘蛛,那個在自殺留言板結網、不斷策劃集體自殺的無名蜘蛛。」
開朗自殺網站的蜘蛛人?唉呀,真是腿軟,我對好萊塢的特效電影實在沒輒。
瑞佳的語氣變得非常生硬。
「我們還不曉得這隻蜘蛛是男是女,至於年齡、長相、住在哪裡、工作是什麼也都不清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至今有好幾起集體自殺事件都是在SUI-SUI-SUICIDE的自殺留言板召集自願者的。」
我還無法徹底消化。就算是蜘蛛人,像這種不停教唆自殺的變態,應該早就被逮捕了,不是嗎?如果連警察都沒發現,為什麼反自殺俱樂部的這三個人會知道這號人物呢?
「你們怎麼知道有這隻蜘蛛的存在?」
孝作又在嘴裡喃喃自語:
「伊索米塔和葡羅萬靈。」
「那是什麼?」
我看著他的眼睛,孝作的目光虛弱地往下移。
「是蜘蛛推薦的安眠藥組合,效果很強,說什麼可以讓人在睡夢中安詳地抵達另一個國度。」
「等等,為什麼你們知道自殺者吞了什麼安眠藥?難道有警察協助你們嗎?」
搖頭的是瑞佳。
「不是的,所以剛才才會要求你先答應我們,畢竟我們走在險橋上。情報是從集體自殺失敗的人那裡得到的。」
這下子我才好不容易看出反自殺俱樂部工作的陰暗面,真是一個遲鈍的偵探。我想起阿英說的話。
「這就是強制性、物理性手段吧。」
穿著從美軍單位外流的衣物、像是職業摔角手的傢伙,首次展現笑容。
「沒錯,你挺聰明的。如果來得及,我們就能得到一些情報;來不及的話,就是看見幾具屍體。」
阿英聳了聳肩,秀出僧帽筋。光是聳肩就能展示壯碩的身軀,我還是頭一回見識到。
「你為什麼把身體練得這麼壯?」
阿英露出前排牙齒微笑說:
「身體絕不會背叛自己。我爸爸上吊時,我才小學三年級。之後媽媽跟我說,就算要死也必須是因為生病。她把爸爸的照片全燒了,一張也不留。親戚漸漸不跟我們來往。當時我個頭小,同學常拿爸爸的事欺負我,所以我才決心徹底鍛鍊身體。」
我把視線從阿英身上移開,他的眼神帶有一種暴力的壓迫感。為了不讓別人欺負,必須變得讓人害怕。這就是所謂的成長吧。
「原來如此。不過我膽子比較小,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擺出健美先生的姿勢,我可能會嚇到休克。」
孝作和瑞佳笑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得分。
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國家,每天將近有一百個人無聲無息地消失。這樣的訊息多半不會被報導,除了親近的人之外,外界少有機會得知。某天,他們就這麼突然從世界上消失,刻出一道道傷痕。逝者已矣,但是被拋下的親人情何以堪?留在世上的親人像是落入了真空裡,感情完全被掏空,剩下的是無盡的疑問──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希望和他再多相處一些時間,現在卻……一切的疑問全部都被真空吞噬,沒有任何回音,沒有任何答案,無法被理解或說服,成了永無止盡的單向發問。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像是一個隱形深淵,時時存在於日常生活中,它會偶爾磨一磨...